照碌大致明白警官会跟姜行光讲些什么,那些东西已经触及了逆鳞。他刚才骂完也不解气,接着朝姜行光质问道:“你真把自己当烂好人了?你就是个......是个......”
剩下的话照碌没说出口,他恨恨地喘了口粗气。
姜行光挡在了照碌身前,看样子是想遮挡不时飘来的行人的目光。同时他紧盯着照碌,眸子当中多了几分冷意,像是彻底被照碌骂醒了。
姜行光稍稍压下了眉梢,不安分地将手搭在了照碌腰间,继而问道:“你说过要把衣服还给我,怎么不继续了?”
照碌先是一愣,之后拼了命地想将姜行光推开。可是姜行光像是一面墙堵在了前面,逼得照碌连连退步。
“你你你别这样,旁边就是警局,小心爷报警。”
被姜行光一呛,照碌说话都不利落了。
“如果你不知道现在该去哪的话,”姜行光看出了照碌的窘困,他举着手机晃了几下,引着照碌重新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先回家,其他打算之后再说。”
照碌犹豫着抬起胳膊,最终将手盖在了姜行光手心上。俩人手掌的大小其实差不多,现在刚好对上了。
随着手指收拢,姜行光握住了照碌的手,他释然一笑,朝照碌说道:“在回去以前,你还来得及做出别的决定。”
“你把那个袋子丢掉,那里面东西都过期了,要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回去以后我可以给你再买。”
姜行光见不得照碌一直把过期食物当作宝贝,他正劝说照碌着摆脱过去留下的坏习惯。
一下车照碌就找了个垃圾桶把那袋过期食品给丢了,随后小步慢跑起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姜行光。
还没走几步路,姜行光就拦下了照碌。
“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别一直回头看?”
照碌有些委屈,虽然他的确走走停停,但那只不过是在乎那袋东西的表现。明明是他跟着姜行光的脚步,怎么对方就不能做到专心带路呢?
以往他也来这条街逛过,但那会只是来这里观光。现在有姜行光在身旁陪着,照碌也有底气在各家店铺门前驻足一会,犹豫晚饭是否在这里吃。
那位老板嫌照碌蹲门口影响店容,经常赶照碌走。而照碌也不会善罢甘休,被赶走后过几天又会特地回来一趟,再接着被老板赶走。
印象里这样的循环断断续续得有......照碌记性不太好,他掰着手指头数了好久,得出“六七次”这个大概数目。
饭后姜行光去跟老板结账,照碌则站在店门口放风。他难得找回了蹲在店门前的感觉,也不怕有人赶他走。
照碌打量着路上走过的每一张面孔,忽然看见了个熟人,而且对方手里还提着他刚才丢掉的袋子。
这不巧了吗?
这样的伎俩对照碌而言不算什么,他怀着戏弄那人的心态,始终和对方保持一段距离,也不特意拦下那人。
过了一会,照碌有些困乏了,他蹿到那人身旁,用手按住对方的肩膀。
二狗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前蹭了一些距离,用胳膊收揽起一些过期食品,同时拼命收集着地上零零散散的东西。
照碌没跟二狗抢东西的想法,他蹲在一旁看戏,突然不知哪根筋抽了,开口朝着二狗骂道:“你现在真像条狗。”
“人模狗样的你也配说,身上衣服蛮贵的吧,我呸,不是偷的就是傍上了哪个男人,你也好意思穿。”
二狗抱着满满当当的过期食物,连着回怼了照碌好几句。
“喊你一声照哥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二狗恶狠狠地盯着照碌,“不就是找了个男人养你,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给丢了。”
照碌原本和二狗差不太多,可遇到姜行光后他已经有了显著变化,此时再看到二狗的模样,他心底竟然生出些同情。
这份同情和身上穿的衣服无关,主要照碌记得二狗有个胞弟。他只用活一个人的份量,而二狗要兼顾两人,因此活得特别身不由己。
照碌见过二狗胞弟一面,胞弟给人的印象跟二狗完全不同。那讨喜的长相倘若不是因为和二狗沾亲带故的缘故,怎么也该出现在一名医生或者律师的脸上。
二狗的牙齿很是锐利,再加上照碌没有提防,直接往照碌手背上留下了一排牙印。牙尖触碰到的地方破了皮,有不少血沁了出来。
手心的情况好不了多少。
二狗踉跄一下,再次跌倒在地,原本被抱着的东西纷纷砸到了地上。不过二狗也不着急收拾,他抬起头望向照碌,再度咧开了嘴。
淡黄的牙齿虽然不怎么反光,却被照碌看的一清二楚,他明白这是二狗的挑衅。不过看到二狗凄惨地躺在地上,照碌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完全没必要继续跟二狗较劲。
“你赶紧滚,还有,记得把身上的泥给洗了,别弄脏那张床。”
照碌说完话,抛下二狗就准备离开。他听见身后不断传来二狗的唾骂声,他用力地捶了一下身侧墙面,算是给二狗的警示。
等听不见二狗动静了,照碌才将右手举到前边,仔细观察起了上面的伤疤。
被二狗咬出来的伤其实不算严重,现在已经基本结疤了。可照碌一想到待会要见姜行光,还要解释出个理由,又觉得这伤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了。
所幸这附近没什么人,照碌也不担心会被别人听到自己的抱怨。他口无遮拦地扯了一堆脏话,算作对二狗的唾骂。
照碌正准备拐弯,突然瞥见姜行光的身影,他吓了一跳,迅速躲回到了墙后。
姜行光的手像是枷锁一样钳制住了照碌,不仅令照碌收不回手肘,那道咬痕还在姜行光面前袒露无余。
姜行光往前一压,把照碌的手腕重重地按在了墙上,虽然他提前替照碌挡住了伤口,但没有丝毫减缓带来的疼痛。
照碌头一回被人这样逼问,他直朝姜行光瞪着眼,没有半点开口解释的打算。
照碌脑中的某根神经像是崩断了,牵连着其他神经接连断裂,从各处传来的疼痛在脑中产生共振,疼得照碌咬牙切齿。
他抹去眼角淌出来的泪水,接着跑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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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现之前电脑端封面显示不出来,现在弄好了。
除了有些头晕目眩外,照碌还感觉下颚生疼但没到流血的地步,他自认为情况还好,也没觉得身体哪里真出现了什么病症。
那么留给照碌的就只剩下了另一边,也就是二狗离开的方向。虽然和二狗见面时说不定又会打起来,但照碌想着可以顺道看望一下二狗他弟,也就理所应当地踏上了这条路。
即便已经走上了另外那条路,可照碌想的却不是二狗那桩事,反而止不住地回想起姜行光刚刚的反应。
他之所以撇下姜行光离开,不只是因为“孬种”结下的仇,照碌更恨姜行光不明事理。无论是在警局还是商业街,照碌都在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却总被姜行光误会并横插一脚。
过了一阵子,照碌再次看到那颗被自己踢走的石子,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明明自己对这附近的路线有着深刻的印象,可凭着“高超”的认路本领,照碌成功在街巷当中绕了个圈。
地上没有二狗留下的脚印,路口也不会立着路牌。照碌只得重走一遍老路,这回他尽量在分岔路挑着没走过的那条路走,最后无可奈何地停在了一面窄墙前。
墙的外面不再是连绵的街巷,而是一条广阔的双行车道。过往的汽车带着闪烁的灯光一并奔涌,夺目吸睛之余,还向照碌提醒了接下来的路线。
顺着这条公路一直走下去,他就快和二狗见面了。
照碌不着急跳到地面,他一边喘气一边把手抬了起来。虽说成功攀上墙头,但作为代价,他的掌心当中留下了两道显著的磨痕。原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咬伤再次开裂,伤口沾染上墙灰,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疼痛不知停歇地侵袭着照碌,他能做的只有将手贴在衣服上不断擦拭,虽然没有明显改善伤口的状况,但至少没像刚才那样疼了。
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但照碌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大胆的想法,他不保证树枝能承受住一个人的重量,毕竟照碌又不是一只猫。
他尝试着找个支撑物,但下落过程持续时间太短,照碌仍然摔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他被茂密的枝叶撑起了大半身子,也被质地坚硬的枝杈戳得苦不堪言。
稍微恢复点力气,照碌靠着手里的树杈撑起身体,逐渐爬出了绿化带。再往前踏了几步,确定自己还走得动路,他继续朝目的地出发了。
公路途径一条桥,过完桥后就到了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处往右转,再走上几百米路就能看到一片住宅区。
照碌捂着嘴,急匆匆地踏上了二楼,他正准备往三楼进发,忽然听见底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照碌只能接着往上走,他一连跑到了四楼,也找到了作为目的地的那个门牌号。他再度回望着底下的楼梯,但没能找到访客身处何处。
一声声脚步不停在照碌的耳边回荡,似乎那人知道照碌离的很近,刻意地放轻了脚步,想以此打消照碌的警戒。
即便脚步声再轻,照碌依然全神贯注地关注着那人的动作,他暂时不敢开门或是再往上逃,除非提前确认了那人的身份。
随着那人走上了三楼到四楼的楼梯,他的影子被月光映在了墙面上。照碌皱起眉头,似乎看出了这人的身份。
在见到那副熟悉面孔后,照碌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没等姜行光走到身前,他便气愤地质问道:“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有人拍摄了照碌从墙上跳下来的片段,还特意在其落入绿化带时放大了画面,使得整段视频看起来异常惊险。
底下评论大多是为照碌祈福的,还有不少人直接@了警局。
“那是被人偷拍了,(脏话)。”照碌猛地撞开了姜行光,站在一旁捂住了伤痕累累的右手,“我做什么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要不是对照碌的离开抱有愧疚,姜行光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这里来。他见照碌还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是照碌第一回希望姜行光生气,甚至动手也行......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满脸愁容,这哪像姜行光?!
他愤愤不平地瞪了姜行光一眼,不打算再搭理这人,转身走到公寓门前。
“我从药房买完药回来就不见你了,当时我在附近找了好久,始终找不着你。后来看到那段视频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跟着你走到了这里。”
“药我现在还提着,你手上的伤总得处理一下,你自己看着涂药。”
姜行光蹲在了前一阶阶梯上,他俯下身子解起了塑料袋的结,然后把那个印着药房标志的袋子敞开口摆在了地上。
“碘伏和红霉素软膏都有,棉签也配好了。”
他把对应的药品取了出来,又招呼照碌过来。
期间姜行光一直低着头,他并不在意照碌看没看他,只是默默履行着上药的职责。等涂完一遍药后,他朝照碌自责道:“我涂得不是特别仔细,要是有哪里没涂到的得劳烦你自己涂好。如果几个小时后伤口还疼,那还得再涂一遍药。”
姜行光将棉签丢进塑料袋里,朝着照碌解释道:“之前你闹脾气的时候我不小心碰伤了你,现在还留着淤青。”
“我一讲完话后你像是变了个人,不顾一切地往我这边冲了过来,而且你使得的力气特别大,为了自保我只能回击过去......”
PTSD,创伤性应急障碍,具体表现为遭遇创伤性事件后,会回避与创伤性事件的相关或者相似的情形......
姜行光讲完故事还不算结束,又提起了一大堆专业术语。
照碌听得脑袋发疼,他捂着耳朵熬到了结束,立即向姜行光发问:“照你这么讲,这不是骂我有病吗?”
他伸手指着姜行光,琢磨半天才想起那个名词怎么念。
“你才患上了那个P......TSB。”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来解释照碌的失忆,那只能是某种诱因引发了潜在的精神障碍,导致照碌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段经历。
由于遗忘的存在以及其起到的被动回避相关诱因的作用,照碌此前没意识到自己患有某种精神障碍反而是最正常的表现。
被姜行光一提醒,照碌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包括记性不好在内的种种问题都得归结于PTSD。比方要是没这病,他打完架后跑路时就不会找不着路,现在也不至于被姜行光找上。
一提到打架,照碌的兴趣突然就来了。他想着自己当时应该往姜行光身上打了几拳,但没见姜行光给自己涂药,于是诧异地问道:“我真打了你,这也没看出来哪伤了啊?”
“你只打中了这里——”姜行光指了指自己肩膀,不苟言笑地朝照碌解释道:“等我回击过去,你突然就往回逃了,根本没有继续闹下去。”
照碌依照着记忆指认出了几个疼得特别厉害的地方,由着姜行光涂药。但碘伏再一次刺激到了伤口,疼得照碌连着嘶了好几声。
陈旧的木门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动静,咔嚓咔嚓地晃动起来。屋内的人肯定听到了门口的躁动,但一直没过来开门,不知在忙些什么。
照碌没想过自己会被关在门外,气得往门上踹了好几脚。
照碌犹豫不决地在门口打转,他来这一是来找二狗,二是为了避开姜行光。现在两个目的都没能实现,他脑中就多了一条离开的念头。
照碌“热情”地搭住了二狗的肩膀,先带着对方走远了些,又压低声音朝二狗恐吓道:“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偷藏在附近,你别想着有什么好下场。”
姜行光好奇地打量着二狗,他没想过照碌会结交这样一位“朋友”。而且看俩人打招呼时的亲昵模样,估计他们关系不错。
这些话是照碌从姜行光的神情里读出来的。
开门的钥匙一直在二狗那,而且被二狗随身带着。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替照碌开完门,等要进屋时也客气起来了。
“照哥,你先进屋。”
“嗐,他之前跟我一块混的,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清楚。”照碌白了白眼睛,“别看二狗他刚才态度好,说不定正准备讹你呢。”
说完这番话,照碌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既然你来我这里了,我带你参观一遍我家。”
姜行光跟着照碌越过门槛,随手关上大门,看见屋内漆黑一片。他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可是没有等到任何变化。
照碌在客厅中央左顾右盼,找到储物柜的位置,从里面取出一只手电筒。他操纵着手电筒的圆筒型灯光在客厅内扫过一遍,照亮了不少本来看着模糊的角落。
客厅的陈设跟姜行光家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仅少了很多装饰摆件,正中央的布艺沙发和茶几都因落灰而显得寥落不堪。
不太像是有人长期生活着的样子,也可能住在这儿的人疏于打扫卫生。
说是让照碌带着他参观这间公寓,但姜行光已经举起了手机,独自沿着墙面走走停停,观察着客厅别处的景象。
正对着厨房的墙面上挂一本老日历。日历页眉印着的年份是三年前,月份为四月,四月一号还被特意圈了出来。
看着倒在沙发上还不忘朝他竖起中指的二狗,再看到茶几上留着的各类瓶瓶罐罐,照碌当面数落起了二狗的埋汰。
被照碌一催,二狗赶忙收拾起了茶几上的垃圾,他将空罐头全扫进一个袋子里,其余的则留在茶几上。
有不少罐头滚到地上,清脆的声响连缀成篇,打破了屋内寂静的氛围。
客厅的另一扇窗户则敞开着,对应的窗帘不知所踪。晚风肆无忌惮地吹进屋内,致使姜行光揉了揉鼻子。
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单人床上的二狗胞弟。他正侧着头望向窗外,一声接着一声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一千零八十六、一千零八十七......”
刚才开门的声音被姜行光听得一清二楚,他目睹照碌和二狗走进卧室,正想着推门进来,却发现照碌堵在了门后。
“照碌?”
单薄的被子掩盖不住孩子瘦小的身躯,把胞弟白皙的胳膊给漏在了外面。由于某种病症,每当胞弟喘气时他的上臂总会微微颤动,跟脸上痛苦不堪的表情相互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