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不出声,在黑夜里泪流满面。
她陷在羞耻与自我厌弃中,她心里不停的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她逃不开,觉得自己像一个荡妇,像一个人人唾弃的妓女一样低贱,让人羞耻。
她无助的抱紧了上虞,把头埋在她颈间低泣。
阿虞,我该如何,帮帮我……
谁能来救救崩溃的她。
没有人……
从前那个上虞或许可以,可眼前这个没有记忆的上虞做不到。
她在她耳边命令着“咬我。”
上虞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问“什么?”
白鹤重复道“咬我,肩膀,用力。”
她照做,白鹤不停的让她用力,她咬的牙都麻了,白鹤疼出了一层汗。
她把白鹤抱紧在怀里,仿佛挨得够近就可同心。
天亮了,白鹤走了。
上虞醒时就不见了人。
原来当真随着一个人的离开会天塌地陷。
是嫌弃她这么一个穷猎户么……
不论是与不是,她都想找到她,问个清楚。
问这一夜到底算什么,为何走都要悄无声息。
上虞凭借着以往卖兽皮的经验,走遍了附近的乡镇,可始终打探不到一点音讯。
找不到,那就不找了。
几个月过去,天渐渐冷了,天寒地冻。
上虞也不再上山打猎,冬日里走兽跟人一样都缩在窝里。
近来教孩子们识字,二小子昨日便不曾来,今日又少了两个孩子,她询问来了的两个孩子缘由,得知村子里不少人病了。
她不爱与人走动,自是不知。
可听说附近的几个村子里也有许多人病了,请了镇上的大夫来,那大夫说不清楚,神色慌张的走了。
上虞把两个孩子送回家,不由得想起了白鹤。
若是白鹤医师在就好了。
走神间,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抬眼,杏眸里尽是难以置信。
“白鹤医师,你去哪儿了?我……”
白鹤冻的鼻尖与耳角发红,她呵着白气,一身素衣,冷漠且温柔的看着上虞。
“我听说附近的人病了许多,赶来看看。”
上虞点着头 “好。”
给她带路去看附近的人家,白鹤把住脉的那一刻沉了脸色。
“是疫病。”
一旁的几个人听闻她的话顿时抄起长凳赶她出去,大骂她是庸医。
但凡被医者断定是疫情后,官府必会封村放火,不留一个活口。
是以这家人激动的将二人赶了出来。
白鹤被上虞护着仍被推搡到外面的空地上,还不等她解释,已见大队的官兵赶到。
上虞看清为首的那个玄甲将军瞳孔蓦然放大,就是那个在溪边吻过白鹤的女人。
双羽走近来,让人带走白鹤。
上虞却将白鹤护在身后护的死死的,双羽瞥眼打量着她,不禁嗤笑“若非是她不久前来投放疫源,你们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百姓愤然,一时间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白鹤。
上虞看向她的眼神里不再坚定,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当真?”
白鹤被砸的头破血流,她抬眼看着难以置信的上虞,自知在双羽的陷害下她是洗不清罪责的。
她被双羽的人带走。
村子被官兵封锁,燃起了一场大火。
不曾有大夫救治,不曾等人死,就放了一把火,活活烧死了所有人。
黑烟之下,百姓从官兵关起的栅栏里伸出头和手求饶,被火烧的看不出样子的人聚集在一起,往外冲的一律射杀。
上虞看着白鹤离去的方向被烈火席卷。
双羽将白鹤带走后不曾立刻杀了她,过了一日她又将白鹤带回了已成废墟的村庄。
一日之内,断壁残垣,焦尸遍地,故人身化飞灰。
栅栏缝里卡着焦黑的尸骨,胳膊还直挺挺的伸了出来。
天阴沉着,阴风怒号,下起了血雨。
白鹤又哭又笑,无力的倒在地上,肩头的咬痕崩裂,天象如此,必是怨灵出世,煞气凝结,她的阿虞终究还是走不出去了……
她看向双羽,哭着伸手打她“她死了你就欢心了?你父尊当真是她杀的?你不是爱过她么!杀死自己爱过的人是什么滋味儿?”
白鹤红着眼,心如刀绞,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拔出一旁官兵腰间的刀架在自己肩上。
七重轮回已枉然
阿虞,我们没有来世了……
手上用力,血喷溅出去。
双羽瞥眼看着,皱了皱眉。
苦海边上的颛影浮现了笑意,童儿些许惋惜的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莲生洞内白鹤靠在石栏上的头垂了下去,昭易与勉喾红了眼眶,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许久忍着颤抖的唇长长的叹了口气。
神也会死,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爱不到的人。
就在此时,一声龙吟划破天际,仿佛由异世而来,冲破两个时空。
苦海内波浪滔天,颛影神色大变。
“怎会!”
童儿神色莫测,心下惊叹,难不成是她……
双羽远远观望着,只见浪涛间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劲风迎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天雷阵阵,振聋发聩。
“颛影,你敢困吾,来日吾定平了你这苦海,灭了你这缕幽魂!”
无边的威压显现,颛影抬手遮挡着,喝道“苍咒!你休要执迷不悟!”
双羽觉得好似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她见势不对,偷偷溜出了小周天,外面仍是一片岁月静好,她急忙往魔界赶去。
她蓦然想起,她在何处听过苍咒二字了。
是神界乾坤宫那一卦,天帝与太子靖隐瞒世人的那一句,灭世之劫,苍咒之怨,赤炎星隐于冥空星。
她怎会是苍咒……
昆仑之下震荡,引得六界侧目。
但当六界派来察看的人来到,昆仑已寂静如初,让人看不出端倪。
唯独双羽坐在混元殿上惶惶,她独自一人悄悄进了魔界藏经楼。
莲生洞内,白鹤的脸有了血色,勉喾不敢相信的摸向她的脉搏。
洞顶流下的水柱,银珠飞溅,水声澎湃,而勉喾触碰到白鹤的脉搏在指下越发有力。
魂魄已归体了……
“鬼王,白鹤回来了!”
昭易伸指摸向白鹤颈间的脉搏,果然,魂魄已归,那阿虞呢……
他望向莲生池冷潭内的那抹身影,飞身凌空踏水而去,指尖触及上虞那冰冷的皮肤时,心蓦然一痛。
可指尖下的脉搏让他喜极而泣,活了!上虞活过来了!
看着她呼吸胸腔的起伏,昭易殷切的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唇上渐渐浮现了一丝血色,随之,只见那长睫微动,杏眸慢慢张开,那琥珀色的眼眸仍是那么冷静泠然。
昭易眼眶发热,扶起她的肩,望着她的眼,只是看她那隐忍的眼神无需她开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奈且怨念的叹了口气“别找了,看你那儿样……出息……白鹤在那边,我抱你过去。”
上虞是刚回魂的人,此时虚弱的像易碎的琉璃,像是房檐上的积雪,仿佛下一刻便会塌下去,粉身碎骨。
昭易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走出了寒气逼人的莲生池,入目便是白鹤那欣长的身姿。
上虞满眼渴求,一年的牢狱之苦,死生诀别,白鹤七重的誓死度化,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才能排遣这一腔愁思。
到白鹤面前,昭易放下她,自觉的拉着勉喾的衣领往外走,勉喾被拉的一个趔趄,嘴上直嚷道“鬼王你走这么急作何?”
昭易唇角勾起邪狞的笑着,另一只手轻摇着折扇“人家小两口久别重逢,浓情蜜意,你掺和什么,没点眼力劲,不闲自己多余?”
勉喾反应过来,霎时间噤声,跑的比兔子还快。
光线偏暗的洞内只剩下了二人,白鹤心不在焉的看着地面,不知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上虞见状只得按捺下心底的情绪,盯着她视线不肯移开片刻。
“对不住,是我连累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白鹤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故作不耐烦的吸了口气,笑意敷衍道“其实小周天内我后悔去救你。”
一句话,像利刃刺穿上虞的肺腑,霎时眼里涌上了泪水。
她蹙眉垂眸忍着泪意,内疚的手足无措。
“对不住……”
看见她这副样子,白鹤心软的再说不出那些原本已到嘴边的伤人之言,看着她那发红的眼眶,无助的眼神,她还是伸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别哭,等等我。” 等心底怨念破碎,再爱上你。
久别的爱人抵挡不住肢体的触碰,上虞一把攥住了白鹤为她擦泪的手,随即紧紧抱住了她。
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呢喃“鹤儿,我好想你。”
紧紧抱着白鹤的肩,额头朝白鹤颈窝里拱,轻轻抽泣着“我知晓你爱我……知晓的。”
白鹤也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在小周天流了太多的泪。
她安慰的拍了拍上虞的背,待她平复情绪后二人并肩往外走去,外面昭易与勉喾已等待多时。
“多谢昭兄,上虞无以为报。”
昭易风流的浅笑笑,不正经道“那不如以身相许?”
上虞脸红了红,瞥眼见一旁的白鹤神色冷漠,似是对昭易的话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倒是勉喾跳了出来,义愤填膺道“小白鹤好不容易才娶到的媳妇儿,你还要惦记,真是老不正经。”
闻言,昭易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胆!信不信本座把你剁碎了喂临渊里的恶鬼。”
勉喾丝毫不向强权低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见昭易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当即站到了上虞背后。
“嫂子救我。”
这一声嫂子喊的极没骨气,羞得上虞脸上发红,还不曾有人如此唤她,不过若是让勉喾喊妹媳妇,他这么怂人一个自是万万不敢,虽白鹤与他年纪相仿,可架不住她这媳妇是魔尊上虞啊,即便是堕凡的魔尊,那她也是上虞啊。
上虞替勉喾解围道“勉喾你带鹤儿去歇息,我与昭兄有话讲。”
这话说的怪异,一时间勉喾与昭易都有些怔愣,白鹤倒是淡然,冷声唤勉喾“还不快走!”
昭易也顾不得和勉喾较真,在未曾走远的二人身后喊到“去无名山腰的木屋。”
随即不解的看向上虞“你与白鹤怎的了?闹别扭?”
怎会让勉喾带着自己的媳妇儿走,反而自己留下跟他一个大男人言谈。
上虞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她被宠着长到这么大,还是个孩子 ,突经如此变故,心里一时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昭易听了不禁笑她“你倒是会为她开脱,你还未有她大时就历经千夫所指,毁天星柱,腥风血雨里登上王位,怎的未曾受不了?”
上虞瞥眼看昭易一脸讥讽,不禁好笑的摇摇头“你我怎能和她一样,我是个没人疼的野孩子,你是阴谋诡计里长大的鬼王,本就无心,何来心里难过。”
昭易鄙夷的冷哼一声,折扇慢摇“你就护着她罢,她敢给你甩脸色也是你自找的,自讨苦吃。”
上虞不理会他的嗔怪,只道“我是有正事要与你说的,小周天走这一遭我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的内丹,那座山绵延千里,高万仞,覆白雪,貌似昆仑。”
昭易神情肃然,点头道“你醒前昆仑确有异动,只是如今动乱,我离不开鬼界,我派心腹护你前去。”
上虞点头“待我修整几日便出发。”
看着眼前虚弱的女子,昭易心疼的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一向玩世不恭的眼眸中情绪莫名,他开口“我真想把你锁在无名山上一辈子。”
也算护你周全。
上虞知晓他的心意,乖巧的点点头“昭兄,多谢!”
随即二人相视一笑,昭易爽朗笑着扶住她的胳膊往无名山腰而去。
“白鹤,你当真放心上虞与昭易独处?那昭易对上虞可是图谋不轨。”
看了眼面前跳脱的人,白鹤扶额闭眼不理他。
勉喾不依不饶道“你媳妇一会儿跟人跑了你都没地哭去。”
白鹤仍旧不理他,只听见外间传来响动,勉喾有些心虚的同上虞与昭易点头致礼,毕竟方才说过二人的坏话。
白鹤一睁眼便瞥见被昭易扶着肩半揽在怀里的上虞,刚还魂的人脸色苍白,虚弱的那样不真实。
昭易与勉喾出去,这一间木屋内就剩下了二人,白鹤仍是半倚着床榻闭目一动不动,可下一刻便觉得被人水蛇一般圈住了腰身。
睁眼看是上虞抱着她的腰轻轻靠在她肩上,她复又闭眼,觉得头又疼又晕。
离魂咒对她的元神损伤太大,她难受的厉害。
只听见靠在她身上的上虞开口道“当年我堕凡便是伤重在此修养,那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鹤闭着眼不说话,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浮现出上虞独自倚靠着床栏痴望窗外落花的模样。
“鹤儿,抱抱我可好?”
白鹤不曾动,头脑间浆糊一样想不明白,她拼命的思考上虞的心思,却似乎是面对着一股风,捉不到痕迹。
上虞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心里酸楚,她忍着眼里的泪又轻轻问“我可是令你生厌了?”
白鹤心性受损,不懂她为何如此问,以往面对上虞她总会下意识的猜她的心思,这已成了爱她的本能,可如今随着元神损伤无法猜到她的心思,她仿佛就不知如何回应上虞。
上虞埋头在她身上哭泣,却始终不肯松开抱在她腰间的手。
“鹤儿……”
白鹤轻轻握住抱在自己腰间的手,疲倦的开口“头晕,让我歇歇。”
随即揽着上虞躺下,难受的舒了口气,仍是闭着眼道“不哭,我知晓你心里委屈,可我真的好累。”
“嗯……”
上虞不再逼她,轻轻的应了一声,窝在她怀里闭眼睡熟,长睫上带着泪。
昭易与勉喾在外间的桃花树下饮酒,昭易嘱咐勉喾此去昆仑要护好上虞与白鹤。
这二人一个身无灵力,一个灵力稀薄,一对苦命鸳鸯。
勉喾不由得担忧道“她二人在闹别扭,白鹤当真会跟去?”
昭易不屑的瞥了勉喾一眼“真是个毛头小子,你觉得白鹤放得下阿虞?”
勉喾不满昭易骂他毛头小子,便怨念的小声嘟囔道“老东西。”
昭易不与他计较,只是继续嘱咐道“此去是天罗地网,凡界妖魔纵横上有煞气,不可御剑,你们只可行路,此时六界大乱,妖魔鬼怪横行,路上还需多加小心。”
待白鹤醒来已是深夜,四周悄然,只闻阴风阵阵,扑鼻桃花香。
她起身见下人端药进来,回头见上虞也睁开了眼,她饮下自己那碗汤药,端起另一碗递给上虞。
上虞散着发,乖顺的喝了药,便又紧紧的抱着白鹤的胳膊,着实让白鹤有些苦笑不得,她真怀疑回来的可是上虞的魂魄。
上虞却是真的怕了,她从未怕死过,可历经这么一遭,她不敢想留下白鹤孤零零的一人如何面对这一切。
倘若此次昆仑之行得以取回内丹,她便不用再拖累白鹤,反而可帮她救出凤凰族人。
鹤儿,我等你,等你卸下心防,等小姑娘会再蛮不讲理的掐我的腰,一定会好的……
她浅笑的摸着白鹤的卷发,随即羞涩的从怀里拿出来那截断发,献宝一样递到白鹤眼前“看,我留的好好的。”
白鹤揉着眉心单手接过,薄唇终于有了一丝弧度,轻轻哼笑道“傻子。”
可随即头又疼起来,她不禁扶额倒在床榻上蜷缩着抱住头,手里紧紧攥着那缕断发。
上虞不知内情,被她吓到,急忙唤人请鬼医来。
鬼医匆匆忙忙的为这位贵客施针,上虞没耐性的问了几次,鬼医才给了她一个答复。
换魂咒,离魂咒……
她心疼的紧抿薄唇,长眉蹙起。
上虞挑眉问“有话?”
那鬼医一把年纪,须发花白,本就敬畏上虞,再有她堕凡之时也是他来照料,他便也是知无不言了。
小心翼翼道“白鹤神君断翅使得元气大伤,再加上换魂咒与离魂咒这两个极其伤耗元神的咒法,如今元神虚弱,极易离体,未有三五百年是难以修养完好的,须禁欲。”
上虞长眉拧起,有些难以置信“断翅?说清楚!”
鬼医见她动怒,跪地禀告“神君她灵力滞塞,在下用灵力探查发觉神君翼脉已断,且有外伤,显然是被人砍断了双翼,您难道不知?”
被人砍断双翼,上虞眼眶发红,咬牙紧捏着衣袖,神色狰狞。
鬼医取针退下,白鹤早已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上虞抚上闷痛的胸口,缓缓吐出口气。
她思索后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木屋前叩响了勉喾的房门。
“嫂子?”
勉喾睡眼惺忪的伸了个懒腰,连忙请上虞进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