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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门饮罢故人归(饮酒望梨花)


上虞不解的皱眉看着双羽,杏眸里终于有了丝精气神“一世又一世?”
双羽被她问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上虞只是想起了前尘,却仍不记得前几重的轮回。
如此也好,她便都告诉她,折磨她。
“第一世,你为军妓,她误入小周天,为你杀人报仇被凌迟处死。
第二世,你为将军,她为相女,她逃离皇宫奔波千里去战场寻你,为你挡下毒箭。
第三世,你为狼妖,她为花精,她被你的仇家杀死。
第四世,你为乞丐,她为人妇,她为你背德逃走,却被追回毒打烧死。
第五世,她承受不住这几世累积的苦痛,坠入了虚无,终还是走出来渡你。
如今已是第六世了……,你们又还剩多力气,走的出去么?”
双羽淡淡的等着上虞的反应,却只见强撑着要坐起来的人眼神怔怔的,用力抓着褥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猝不及防的喷出一口血来,溅的四处都是,接着直挺挺的倒在了榻上。
双羽吓得急忙抽出一根银针护住她的心脉,又喂了颗生元丹给她,眼看着没了呼吸的人胸口又有了起伏,她这才松了口气。
未曾唤人来,只是自己用灵力将那些沾了血的被褥衣衫换上干净的。
视线落及上虞苍白的面容,她拿起帕子轻轻为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
食指轻抬着她的下巴,拇指尴尬的悬在半空,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慌张的抚过那道薄唇,又心虚的急忙抽回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时光慢慢沉入海底回溯,年少稚嫩。
“阿虞,你可有了意中人?”很久以前,在晌午过后的军营树林里,她这样问她。
她自是知晓上虞这样的木头不会喜欢一个人,便故意如此说来调戏她。
她只慢慢的摇了摇头。
她最喜欢看她这副不开窍的模样,又故意问“那你说我该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上虞直直的看着她,许久才吐出来一句“都不好。”
她心花怒放,追问“为何。”
上虞答“都配不上你。”
她问,”那你呢?”
上虞不答,却是垂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如今……
都回不去了……
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个小将军,她已成了魔界尊主,霸气孤傲,另爱他人。
只是这般看着她昏睡的模样,单薄乖顺,总能看出几分记忆里的样子。
手下又不自觉的抚上她的脸庞,指尖描摹着那薄唇的轮廓,不料恰逢那琥珀色的眸子睁开,指尖轻轻一颤,随即直起身来,又是一副薄凉怨毒的模样。
轻佻道“你对白鹤还真是情意绵绵,几句话竟还急得吐了血。”
上虞目光暗淡,只是看向窗口问“青门殿前的梨花可还在?”
双羽不曾料到她会问此,咽下了本下意识到嘴边的话,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淡淡道”不在。”
上虞点点头。
天光昏黄,窗子已透不进光来。
落在双羽眼里,不解她此举,问“在看什么?”
上虞收回视线望着虚空“在想对不住白鹤,也对不住你和师父,我似乎是个祸害。”
窗外是生机,是希望。
她在天牢内的一载常常会抬头看那个小的只能说是换气口的窗子,会透进来一束光,让她能知晓白昼还是长夜。
双羽不懂,可心底复杂,又气又酸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心痛。
她坐下,俯身,手臂撑在上虞脸侧,发丝垂在上虞裸露在被外的锁骨上。
上虞迷惑,可随即落在唇上的温热让她身子一僵。
双羽的势头似乎并未打算适可而止,唇上被啃咬的感觉无比清晰,一股甜腻的果香侵入口腔,像蜜桃掺杂了金桔的香气,清新,浸入肺腑。
她无力反抗。
一行泪滑落鬓角。
“羞愧么?口口声声爱着白鹤,却不排斥我的亲近。”
说着伸手拂去她落下的泪,欲再继续。
上虞却轻轻开口道“羞愧,可横竖将死之人,无惧羞愧。”
四目相对,双羽惊于她眼里的坚定与淡然,也爱极了这份坚定与淡然。
她故意言语羞辱她,虽心知她本是抗拒,只是未曾挡住自己的撩拨,可仍要辱她,上虞却只如同一团棉花,让人无处用力。
她伸手,轻轻抚过上虞的身躯,四唇相贴,她呼出热气道“你对我不忠,对白鹤亦是不忠,你不该死么?”
上虞不敢回答,若说话便会碰上她的唇,她闭着眼轻轻转过脸去,才答“该,可鹤儿不许我死,我便不能死。”
呵,好一个白鹤不许她死。
双羽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这间殿宇,上虞睁开眼只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方才喷在唇上的热气似乎留有余温,还有那股果香。

双羽出门后恨恨的踢了脚一旁的石柱,心头火气旺盛。
说什么白鹤不许你死,说的好像全天下只她一个好人一般,那么多人要你死,不还是你自己作孽该死!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吩咐人备马赶往天牢。
白鹤在天牢内倒是不曾受皮肉之苦,只是想起了上虞在凡世被关在天牢的那一年。
她好苦……
白鹤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眼泪偷偷的掉,尤其看见自己那微卷的发梢时,想起上虞对自己那一绺发丝视如珍宝,泪眼模糊,心里细细密密的疼。
听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瞥眼看见黑袍的一角,冷哼一声擦去了泪痕,缓缓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双羽走近。
“晦气。”
看着高洁如天鹅的白鹤,双羽不屑道“你惹怒我,对你,对上虞都没好处。”
白鹤丝毫不肯退让,瞥眼嗤笑道“想必在阿虞身上不曾讨到便宜才特意来气我。”
被戳中心事的双羽丝毫不慌,淡淡道“我吻湿了她,也算没讨到便宜?”
话太过露骨与羞耻。
白鹤闻言,眼里寒霜凝起,却仍勾起唇角慢慢道“若你当真讨到了便宜,此时怕该是与她缠绵,而非是来此诛我的心,魔尊戏演的还真不算是周全。”
两厢对峙,白鹤一个身处绝境背水一战的人心境远胜被仇恨蒙蔽的双羽。
双羽不言,怒气下是一片虚无。
她们二人妇妇情深,她非要作恶拆分这对苦命鸳鸯,若说是为着对上虞的情分做下这些事也真是可笑。
她气,又似乎不知为何而气,更是觉得多此一举。
她似乎是个多余的人,多余的恶人。
如此想来也就失了折磨白鹤的心思,她挥手将一根破骨钉打进了白鹤的琵琶骨内,白鹤闷哼一声,霎时间额上冒出了冷汗。
疼得捂紧胸口,腕上铁链哗哗作响,身形摇晃的往后趔趄几步依靠在污泥墙上。
双羽潇洒的理了理衣衫,审视着白鹤,随即道“我许你去见她一面,如何?”
白鹤自不会相信她有如此好心,可出乎意料的,双羽次日当真带她去了。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湛湛青天之下,一派岁月静好。
白鹤不禁想起了岁朝院,鱼许久不喂,也不知可曾饿死。
灾祸乍起,人遇难,鱼也跟着遭殃。
走过殿间回廊,总算踏入了寝殿,一道道藕荷色的纱幔自空中降下,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萦绕殿内,清香扑鼻。
殿内侍女闻惯了这草药香气,白鹤一进来顿时闻见一股牢房的腐臭与血腥之气。
上虞狼狈之时像野兽,与光鲜的模样判若两人,骨子里那份沉寂是光鲜时候的配饰,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亦是狼狈之时的潜行伪装,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而白鹤不论是光鲜还是狼狈,外在似乎并不重要,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从容让她即便衣衫褴褛也莫名的让人信服。
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坚韧,即便因琵琶骨内的刺骨钉疼得脊背不若以往挺拔,可颈肩筋骨凸出的优美弧度仍彰显着她良好的体态。
跟在双羽身后,走过了最后一重纱幔,最先入目的便是床榻上垂下的手,丝绸白衣轻柔,不曾遮住干瘦的腕子,那骨节分明的手无力的垂着,手指修长。
走近才看清昏睡着的人长发散乱,眉头紧皱着,唇角还有一丝暗红的干涸血迹。
白鹤心底复杂的凝望着她,在榻前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她不止心疼她,也怨恨她,更羞愧于自己的怨恨,两极情绪拉扯着她快要疯了。
假若她不曾爱上上虞便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折磨,假若她不来追上虞这一缕魂魄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她怎能不心生怨恨。
可当初许下的誓言还记得清楚,除她一人,永不踏红尘,否则魂飞魄散。
当时一句魂飞魄散倒说的轻巧,如今却难熬苦楚,她怎能不愧,怎能不耻。
垂眼看着那手背苍白无血色,淡青的血管青的发蓝,当初携手的怦然心动化作酿坏了的酒,酸的她心里一阵阵刺痛。
或许当真存在心有灵犀,蓦然间上虞睁开了眼眸,不知可是因她昏睡太久,眸中琥珀澄澈,映着光似水波盈盈。
淡然之下是只对眼前人才会展露的多情与委屈,眼眸好似会说话,眨眼间诉尽思念。
白鹤心顷刻软了下来。
上虞忍着肺腑的剧痛,轻轻开口“我对不住你。”
一开口红了眼。
倔强的咬牙忍痛抬起手伸向面无表情却同样红了眼的白鹤。
真的对不住,她何德何能值得白鹤如此,可她也暗自欣喜感动白鹤如此在意她。
白鹤看向她半空的手,又慢慢的瞥眼看向她,嗓音嘶哑“我手脏……”
眼睁睁的看着因自己这一句话,上虞眼角滚落一滴热泪,那湿红的眼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叹了口气,慢慢的将手递过去,触碰的一刹那,上虞就紧紧的攥住了的她的手。
“我真是天大的运气。”
遇你,得你。
白鹤强忍着泪,却忍不住的抽泣,倔强的别过脸去,不看上虞,到后来极力压下情绪才回过头抽噎道“还有最后一世……生死……全凭天定……”
说完,她猛地抽出手,捂着胸口转身大步离去。
她走的太决绝,上虞手落空的垂下。
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不见……
连句话都不肯多说么……
她委屈的转着眼珠,想把泪忍回去,可热泪只会顺着眼角落入鬓间,至耳廓,热泪冰凉。
双羽看在眼里,嘲讽道“从前的魔尊大人怎么像条被扔了的狗?”
上虞看了眼薄凉的双羽缓缓闭上了眼,眼皮鼻尖通红。
她从前不认命的,她信自己足矣力挽狂澜,可先是双羽,后是白鹤,堕凡之后如同废人,她想为凡界求的太平,却被关入天牢严刑拷打,她无力反抗。
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从那个卖饼的婆婆她就该知道的。
认命她又当真舍得放下白鹤么……
命里无时莫强求,旁的都好说,唯事关白鹤,她偏要强求,决不能心灰意冷。
她不能被打垮。

第95章 七重
白鹤走的决绝,心里却远不比面上的淡然,上虞的逃避是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而她的逃避却是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好似只要走的够快,就能甩下苦恼。
她实在是不知下一世会如何,也不知自己当真能否渡过,她害怕的不敢去想,更不敢多看“罪魁祸首”一眼。
横竖都是同生共死,何必再腻腻歪歪,徒增伤感。
昼夜轮换,上虞精神愈发不好,睁着眼的光景屈指可数,吐的血色泽也愈发深沉。
五脏六腑剧痛,她额上一层冷汗,紧皱着眉,被人推醒。
她先是看见模模糊糊的光影,片刻后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双羽。
上虞不知是如何到了马车上,又是如何下来,她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被双羽搀扶着站在了刑场之外。
沉重而锋利的睚眦铜头铡刀寒芒闪烁,白鹤躺于其下,比起长三尺宽一尺足足重一百零八斤的铜背钢刃刀,白鹤那纤细柔嫩的腰身显得比案板上的白菜还脆弱。
上虞心下一急,挣扎着推开双羽就要朝着白鹤扑去,她虚弱的很,踉踉跄跄的没挪几步就眼睁睁的看着铡刀落下。
霎时间,白鹤被拦腰砍为两段,血汩汩的流开来。
她跌倒在地,呆呆的看着躯体破碎的白鹤,野兽一般张口嘶吼却是发不出声来,只有寒风怒号一般的气流声,疯疯癫癫连滚带爬到了白鹤身旁。
双羽不曾上前,观刑监斩的人也不曾出半分动静,即便是司空见惯的刽子手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空旷的黄土地上,腰斩使白鹤不会当即咽气,这最后的几息里她贪恋的看着上虞轻轻的扯动了唇角。
上虞不敢抱她,也不知如何抱她,只是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脏污,却是不曾擦净,随即慢慢的躺在了她的身侧,任浸了她鲜血的泥土阴湿自己的衣衫,她握住死去之人冷却的手,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来。
她扭头看着她安详的容颜,也缓缓闭上了眼。
双羽看的清楚,上虞颈间的脉搏跳动消失了……
她觉得喉咙哽咽,却只是瞬息,接着便沉声道“长公主殿下薨逝!”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第六重天。
颛影眼里带了薄凉的笑意。
第七重天。
这是个偏远的村子,在古老的大山脚下,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与雾气里的苍山宛如压迫在小村的头顶。
平村三十二户,一百二十三口人,虽穷却也算安居乐业。
上虞是村子里唯一一人一家的独户,平日里靠打猎为生,闲暇时教教孩子们识字,虽沉默寡言却与村民关系处的不错,也常有人来给她送些瓜果蔬菜,以酬谢她教孩子们识字。
也有不少人看她模样俊,又有打猎的本事,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托媒婆来找她说亲,都被她婉拒了,时日一长人虽少了许多,却也有人不死心。
阴雨连绵许久的天终于放晴,烈日当空的正午,大地被炙烤出了湿气,空气热且闷,一个身形瘦削的医师走进了村子。
刚从地里送饭回来的大婶看她是生人,便问她是哪的人,来干什么。
医师便是做男装的白鹤,冷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医师,来进山采药。”
那大婶看她臭着张脸,说话也不好听了“就你这小身板,进山也不怕被狼吃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说完就扭头走了,白鹤接着往前走,她知晓,上虞就在这个村子里。
她丝毫不曾犹豫的往前走着,她知晓,那双黑手会让她们相遇,而后会再一次把她们推入深渊。
此刻白鹤就如同站在深渊边缘凝视着它,她不曾腿软,不曾害怕,只因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含情眼里是如上虞一般的沉寂与腐朽。
烈日当头,却好似教人闻见一股腐臭味,白鹤自嘲的冷笑了笑。
她忽然听见了孩童念书的声音。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寻声而去,是熟悉的身影,她抿唇一步步走了过去,一步步接近死亡。
她走进篱笆小院,总共就三间屋子,正中间的大些也整齐许多,貌似是用于起居,人都在其中。右手边是烧火做饭的屋子,左手边里面似乎挂着动物皮毛与肉,这两间小且破。
白鹤走进了屋内,几个脏兮兮的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孩子好奇的扭头看她,她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桌旁的上虞身上。
她身上的麻衣是猎户打扮,精神利索,长发用一根布条绑紧,朴素至极的衣衫反倒显得她人温和了些许。
白鹤主动解释道“在下名唤白鹤,想去山中采些草药,只是不熟悉情形,还望阁下能带我进山。”
上虞皱眉道“昨日下了大雨,山路不好走,不如等过几日再去?”
白鹤点头答“可,只是我可否借宿于此?”
上虞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若是不嫌寒舍粗陋,自是可以。”
白鹤将背篓摘下放在了门外,上虞与几个孩子将桌子围的严实,她无缝可擦,便坐到了一旁的炕席上,炕席之上只有一个蓝布枕与一床叠的整齐的薄被,竹席有股淡淡的竹香。
垂眸思来,她白鹤除了被关在天牢,还不曾住过这么破的屋子,她果真是不曾经历过半点风浪,不知人间疾苦。
抬眼见上虞伸手指着一本破旧的书上的大字教那几个孩子读,不免觉得好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上虞会做出来的事。
若是她们会有孩子,她相信上虞定会是个好母亲。
待暮色沉沉,上虞才送走了几个孩子开始生火做饭,白鹤走到了她身边问她可要帮忙,上虞却只顾着低头忙碌答了一句不用。
白鹤也就离远了些,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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