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就到了今朝。
这人世间的苦她也算是尝遍了,为了个馒头受人毒打,活下去成了件艰难的事,惶提体面的活下去。
跛脚,破喉咙,被人打的落下了一身的病,和那街头的癞皮狗同样的命。
她心灰意冷,她怨气深重,她……
又无可奈何。
白鹤心成了碎片,她真的要疯了……
这一世又一世的苦楚,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她仿佛身处永夜,孤独无助,凄惶悲切。
她又一次尽力平复着心绪,眼眶湿红,声音有些颤抖“不如我也给你讲讲?”
上虞乖顺的点了点头。
白鹤吸了吸鼻子,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许多人都说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至少十成有九成九是这般觉得,她为了能活下去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尸山血海,白骨森森。很多年过去了,这九成九的人怕极了她,可唯独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怕她,反而总爱与她撒娇,可小姑娘的母亲与她有着血仇。”
“她看着小姑娘耍脾气非但不恼,反而宠到了心坎里。可有一天小姑娘知晓了她曾做过的恶事,狠狠的欺负了她,负气离去。这一走便是翻天覆地……”
“她被仇人暗害失踪了,小姑娘也亲人离散颠沛流离,小姑娘蓦然想起她来才发觉虽是宿敌,却爱她至深。”
白鹤顿时眼眶一热,噙泪看着上虞自嘲的笑笑“是傻……傻的厉害……”
更傻的事不也都做了么。
看着上虞忘却自己,又不咸不淡的评判一句傻,白鹤忍不住泪,背过身去低头掩面轻轻抽泣。
上虞见此顿时慌了神,原本跪坐在白鹤身后的她直起身来,直直的跪着往前探着身子焦急的手足无措。
“是我说错话了?小姑娘……是夫人?”
见白鹤哭的伤心,只能看见那如玉般的纤细脖颈一抽一抽的,上虞一时间昏了头,伸手抱住了她。
像安抚小兽一般,上虞轻轻摩挲着白鹤的肩头,对上她扭回头来那错愕的目光,上虞心底一颤。
皎若云间月的出尘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含情眼微微发红,泪痕未干,眉头眼角里是藏不住的倔强。
“夫人……都是我不好。”
白鹤委屈的怔怔看了她片刻,忽而凑近了她,待反应过来已是唇上的柔软,还有那要将她淹没的女儿香。
温热的唇携着淡香融进了上虞的唇齿,下意识的勾住那纤细的腰身,懵懵懂懂的附和。
上虞不敢乱动,被这妖孽勾引的沉溺其中,长得好果真是个优势。
雪白的人儿冰肌玉骨,黛眉朱唇,明眸皓齿,男人看了动心,女人看了也失神。
如今姿色虽不比在神界岁朝院内被养的无忧无虑的模样,因岁月磋磨多了些憔悴沧桑,平添了一丝凄美。
待白鹤放开她,一双含情眼对上她无措的眸子,杏眸睫毛轻眨着,脸红到了耳根。
“小姑娘不傻,是她爱的那个人值得……”
天上地下,除了父母便是眼前这一人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如此,她值得自己的情意。
看着她无措迷茫的模样,白鹤轻轻叹了口气“你先走罢,让我静静。”
旖旎尚勾的上虞身子升温,听白鹤所言,如同在迷雾里看见了条小路,哪顾得上管它对错,呆呆的逃离去,回不过神。
白鹤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好笑,若是以前她那腹黑的阿虞,今夜她怕是难逃一场欺凌……
她的阿虞说好听些叫腹黑,说通俗些就是蔫坏。
笼了笼衣衫,起身站在床边望着那一轮明月,冷风拂面,月光薄凉。
她想起了迟皎与武时月,她们或许如今过的很好,明月皎皎,多么登对。
十年的苦楚,守得云开见月明,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却总有人把一生付诸于一个情字。
深夜的周国皇宫内,武时月方理清政务,回到寑殿见迟皎倚着床栏浅寐,轻手轻脚的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被她这一动,迟皎也醒了过来,嗓音绵软“怎的回来的如此晚?”
武时月脱下外袍,疲惫的爬上床躺倒在迟皎身旁,伸手抱住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埋在锦被中闭着眼。
“天灾不断,战乱不绝,人皇道乃六界浩劫,要众国戮力同心,说的尽是废话,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能顾得上谁……”
迟皎轻轻拍着她的背,因她的话黯然神伤。
“我不会。”
她说的轻,武时月迷惑的皱眉睁开眼,见迟皎正看着她,目光温和且坚定。
武时月不禁笑了,把头在迟皎怀里蹭蹭“皎皎的心意我知晓,天底下你对我最好,我也只有你一个全心全意信任的人。”
迟皎也笑了,她全然不在意有何浩劫,只要能和阿月在一起就好,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她喃喃道“人死了真的会有来生么?”
这一问是为她和武时月,也是为了白鹤与上虞。
这世间违背伦常的人不多,她们遇见上虞与白鹤仿佛是渺茫苦海里的两只小舟碰在了一处,心里多了些慰藉。
这条荒芜的路上不止她们这一对,下地狱也不会只有她们二人。
“我们会下地狱么……”
武时月目光清明了许多,认真的看着迟皎“不会,爱你无错!”
凡界百国里唯一的女皇,武时月不信旁人的审判,她无愧于心,无害于人,何错之有!
地狱里的是死人,人间游荡的是活鬼,活鬼尚不惧,何惧于死人。
迟皎抱紧了武时月,过了片刻才道“我们为苏将军与白鹤姑娘建一座衣冠冢罢……”
武时月也正有此意,答道“好,金玉楼里她们用过的物件不曾有人动过,明日让人动土,找个黄道吉日葬了。”
次日,上虞方洒扫完庭院,只见老夫人跟着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走来,上虞直觉不妙,急忙跑进屋内告知白鹤,恰巧白鹤正梳妆完,黛眉朱唇,眉目如画。
上虞道“不好了,老夫人跟着一个男人带了好多人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脚步声进了院落。
上虞眼看着白鹤目光暗了下去,见她起身相迎,她也急忙跟着,可走到门前白鹤就被走进来的男人一巴掌打倒在地。
上虞一瞬愣神,随即急忙去扶白鹤,见白鹤嘴角溢出了血丝,白皙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浮现了霸道的指痕。
还未扶起白鹤,上虞就被一脚踹的撞在桌腿上。
“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白鹤气的朝他喊。
这架势分明是儿子替老娘找媳妇报仇,她要护着上虞就要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果然,她这便宜丈夫气的抬脚往她身上踹,白鹤闷哼一声咬紧了牙。
上虞见状,不要命的朝这个男人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腰,强大的冲击力推的他往后退了几步,狠狠的撞在了门上。
白鹤见此,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将被男人反击的上虞抱在了怀里。
他们人多势众,不能硬拼。
替她挡下了男人咬牙狠狠砸下的拳头,待男人打累之后,白鹤被打的头脑发昏,跪在地上抱住了男人的腿。
“夫君,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日后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毫不留情的踢开她回头扶着老夫人离开了,院内只有发丝凌乱的白鹤与被她护在怀里的上虞。
上虞心疼的看着白鹤,却仍被白鹤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上一次,是断翅。
她神色隐忍,可凌乱发丝下眼角透粉,目光哀戚的望着上虞,满面灰败“你可愿带我走?”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好似山川河流轮转几回,新木娇花尽数枯萎,一霎时间,灰飞烟灭。
“好。“上虞点着头,眼里泪雾迷蒙。
她最见不得白鹤哭,白鹤一哭她恨不得把命都给她,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
而白鹤也最见不得上虞落泪,抬手轻轻的拭去上虞眼角那浅淡的湿意。
“不哭。”
白鹤只知上虞与她不同,性子本就寡淡,泪水这种东西似乎不该与她有关。可白鹤不知,上虞此生的泪最多的都是为了她,无一是为她自己。
夜里,冷寂寒凉,只有远处几声激昂的狗叫透着几分生机。
月光照不到的石巷里是死寂的黑沉。
两个清瘦的身影从死寂里走出来,被幽冷月光拉长地上的影子,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们只能听得见彼此的脚步与呼吸。
两道欣长的身影相互搀扶着,其中一个一瘸一拐,走在银光铺满的的路上,前方是巨兽一般黑咕隆咚的城门。
天一亮,城门打开,她们便逃了出去。
民间流传着一种叫“拍喜”的习俗。
若是新妇久不曾有身孕,丈夫便会偷偷吩咐一群朋友在新妇回家的路上等候,手持扫帚铁掀,一见新妇就毫不留情的打下去,意在打去附在新妇身上阻她有孕的邪祟,不管新妇被打的如何痛苦,始终不会停手,直到新妇被打死或者丈夫拿着花生红枣出来抛洒道“有了。”
若是丈夫早有休妻的念头,又寻不到由头,便会借此,吩咐朋友下手重些,专往要害上打,故意将人打死,官府也不会追究。
白鹤的丈夫正打算以此给她个教训,前一日找好了人,可就在清早要故意指使白鹤出去时已找不见白鹤影踪。
男人气的叫上本是来拍喜的朋友一同去追白鹤。
一群男人,脚力远胜白鹤与上虞这一弱一残。
晌午刚过,白鹤与上虞便在一片远郊的一片树林里被捉到。
两个柔弱女子面对一群暴怒强悍的男人,毫无反抗之力,被捆了带回了城里。
闹市街头,二人被绑在高台木桩上,身旁被架起起了干草堆,刺鼻的火油被浇了上去。
下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她二人指指点点。
“两个女人也敢乱搞,卖米的也是脾气软,我要是她男人非活活打死她。”
“爹,她们是在干什么啊……”
小姑娘指着高台上的上虞与白鹤好奇问道。
男子没好气的答“女人天生就是该嫁男人的,她们两个女人是要被烧死的,你以后要老老实实的找个男人,听见了没有!”
小姑娘怕也被烧死,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
白鹤默默的听着,绝望的闭上了眼。
不要有来世了罢……
她真的撑不住了……
苦海岸上的颛影勾起了唇角,一旁的童儿眼里滑过了一丝惋惜。
“看来白鹤是要消亡在这苦海里了。”
颛影冷冷的瞥向多嘴的童儿,吓得童儿不敢在作声,随即又接着看着苦海里的白鹤。
“这个麻烦终于要除去了,虽是被她拖延了些时日,可她一死,上虞也就该困死在五重天了。”
火光骤起,满天骂声里上虞望着白鹤惨淡的面容,恨意难忍……
凭何这般好的夫人要落得如此下场,凭何女子不得与女子相爱。
眸子被火光映的血红,天上红霞与火光连成一片,浓烟里她恶毒的目光扫视着台下每一个人。
“阿虞……”
白鹤看见她那血红的双眸,顿时怔住,“阿虞!”
可上虞却似乎听不见她的话……
火席卷全身的剧痛传来,白鹤拼命挣断身上被火烧焦的绳子,皮肉已经被烧烂,她麻木的朝上虞挪过去,紧紧了抱住了她。
“阿虞……”
她极力忍住嘴里那句”不要有来世了”她撑不住了,可她愿上虞撑住。
下一刻火已全然淹没了二人。
“白鹤……”
“白鹤……”
眼前是未消散的火光与干涸的血,骨已成灰,白鹤鼻尖一酸,蓦然睁开了眼……
看着周身无边的黑暗,只头顶落了一束光照亮了方寸之地,她难以置信的摸向自己的眼角,虽不曾流泪,可鼻尖的酸涩仍存。
她环顾着四周,不明白这四世轮回到底只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白鹤……”
又是那道唤醒她的陌生声音,好似四面八方都充斥着回音,白鹤辨别不出方向,焦躁的问道。
“你是谁?你在哪儿?”
那道声音复又响起,“你往前走。”
白鹤踟蹰片刻,横竖孑然一身,无甚可怕。
抬腿毅然往前走去。
一步,两步,
十步,百步……
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黑洞洞的天地间,一个女子飘在半空。
“你是谁?”
那女子笑的温婉“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白鹤皱眉,不解的望着她“我是谁……你又怎的知我的名姓?”
那女子温声道“你是白鹤,你爱上了上虞那个魔头。”
白鹤含情眼里染上冷意“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可还记得自己的初心。”
女子温柔的好似一朵海棠花,温柔耐心的望着白鹤。
白鹤听闻初心二字,心下一紧。
她的初心自是救回上虞,救回母亲。
可如今却被一世又一世的苦痛打倒……
女子见她神色凝重,目露欣慰“记得便好,你需知,所有的苦痛不过一时,有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受完该受的苦才能为自己求一个周全。”
白鹤盯着她换了个问题“你为何会在此?”
那女子笑意更深“我因一个执念困在此处,你该走了,记得我的话。”
白鹤被黑暗裹挟的飘远,只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白鹤暗自思量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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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之中一想到我亲爱的读者们,拼命爬起来更文。
这女人到底是谁!
白鹤迫切的想寻求一个答案,可脑海里全是那女人的话音,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白鹤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奔跑着,脑海里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是白鹤,是凤凰一族的后人,是为了爱人追寻至此,她不能死在此地。
她还要救回上虞,夺回秘宝!
眼前白光乍现,她冲破了黑暗,抬眼忘自己正站在一座巍巍巨佛的前面。
这座佛宏伟巨大,宝相庄严,与极乐天的佛别无二致。
她缓缓转身环视四周,见殿内十八罗汉森然而立,皆是一副睥睨众生之态。
低头看自己一身白袍,赤色袈裟,手持菩提。
白鹤蓦然瞪大了眼,慌忙朝自己头顶摸去。
还好,还好。
僧帽下青丝仍在,若是成了光溜溜的卤蛋她可是没脸见人了。
只是不解这不伦不类的装扮,按理说僧衣不可着黄,赤,青,玄,白五种正色,可她这白僧袍是如何回事。
再看袈裟,赤色袈裟分明是德高望重之人才可穿着,怎会在她这个留着头发,僧衣忌讳的人身上。
思量间跑进来了个小和尚,朝着她躬身道“住持,长公主要到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小和尚不大的声音在回荡,接着就是她缓缓吐出的一个好字。
颛影看着从虚无之中逃出来的白鹤,异瞳里闪过一丝狠厉,许久,她望着虚空冷笑了一声。
“让她过来。”
童儿身子一凛,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风吹过一望无际的无殇花,在那片染着红霞的海上激起波纹。
古寺前,棱角圆滑的砖缝里长满了青苔,青灰的古旧山门巍然,一片青松围绕间,层层叠叠的殿宇尖顶后一座佛塔在落日下闪着金辉。
山门前,红白身影后跟着一排排低头黔首的小僧。
远处的车马越来越近,前后禁军披挂齐整,拱卫着一辆奢华马车,枪尖闪着寒芒,走路时铠甲碰撞与马车辘辘之声夹杂,马车紫红色纱幔被风吹的翻飞。
白鹤眯眼看着及近的队伍,静等着车内人的露面。
果然,禁军肃立之后,精雕的檀木车门推开,先是下来了一个身姿曼妙的丫头,随即丫头恭恭敬敬的伸手扶着里面的人影显现。
她猜的不错,果真是上虞。
入目,清瘦的身影衣裙款式也不曾张扬,可花纹却大气庄重,玄纱几层衬得气质出尘,金凤飞舞贵气逼人,墨发之上金冠端庄却不笨重,镂空之间流苏轻晃,与金环耳坠相应。
玉面朱唇,冷目含霜。
白鹤极少见这般的上虞,一时看的痴了,心内怦然。
上虞瞥见台阶之上手持菩提的白鹤,一身僧袍恍如身在红尘之外,唇角轻勾几分戏谑。
她拾级而上,在路旁小僧的低头行礼中走到了白鹤身旁。
同一石阶,上虞在白鹤身侧微微侧脸轻笑一声“贵妃娘娘这住持当的倒是像模像样。”
白鹤觉察到颈后肌肤被扑上的气息,顿时气息一窒,颔首藏着浅浅笑意,回身道“殿下远道而来,我已安排好住处,可供殿下休憩。”
上虞睨着眼前恭恭敬敬的人,不再为难于她,提裙随着带路的僧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