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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云上飞鱼)


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间几乎没人,电梯一路畅通,到二十三层时停下,一位穿一身高级职业装的长发女士进来,正要按电梯,见到按键上亮着的数字,手指一蜷,又收回来。
齐向然瞥了她一眼,细眼睛、高鼻梁、淡唇色,清冷挂的美女,身上那股子大女人的气质倒跟萧清嘉如出一辙,江纵一贯找女伴的风格。
他收回视线,跟她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昂着脑袋数电梯楼层数的跳动。十多秒的死寂,“叮”一声,到了地方,那女人先跨出电梯,踩着高跟鞋直直奔向律所前台。
齐向然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一整层楼都是江纵的地方。
他跟在后面走进去,律所里一向安静,前台接待说话声也很柔和,似乎在耐心跟这女人解释什么。齐向然经过她旁边,本无意要听她说话,一声“Alvin”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
“那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她淡笑着说,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是什么大事。”
Alvin这个英文名江纵很早就有了,只不过在他上了大学以后,才时常有人这么叫他。
齐向然脚步没有停顿,把那女人的声音甩在身后。推开江纵办公室,小丁正在江纵办公桌前整理文件,听到动静本来挺意外,抬头见是齐向然,先愣了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跟他打招呼。
“你们主任不在?”都是年轻人,见过两次面,两人便熟悉不少,齐向然没多跟他客套。
小丁往门外努努嘴,将用剩的曲别针放回盒里,“出差一回来就去开会了,让我帮他理一下带回来的材料。估计这会儿应该也开得差不多了,你要不先坐会儿?喝点什么?”
齐向然把拿来的文件放办公桌上,“咖啡吧。”他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地一屁股歪进主任专座,手肘搁在桌上,虚虚支着下巴,抬眼问小丁,“他出差你没跟着去吗?”
小丁见他这一连套毫不见外的动作,脑子里浮现上回见到他强吻自家主任时的情景,不禁暗自咋舌,之前什么关系他都想到了,怎么就没想到人家是一对儿。他又不着痕迹地仔细端详齐向然的长相,这人好看得有些艳丽了,特别是挑着眼睛看人的时候,和江纵那种沉肃里隐隐带点野劲的英俊全然不一样。
怪不得主任都要搞基,这人长得确实带劲。
小丁起了身鸡皮疙瘩,一抿嘴,转身要给他冲咖啡,“一看你就不懂我们律所的机制,我是实习律师,兼任一点主任助理的活儿,和外头公司那些专职助理不一样。”
这么一说齐向然就理解了,压榨实习生干杂活儿嘛——这点跟外头那些公司也没什么区别。
他张张嘴:“你们楼下……”
话才刚起了个头,门被推开,江纵跟人的说话声先传进来,没两句,跟人告别,他翻着手上的资料,抬眼见到齐向然,脸上没什么太大表情,“来了?”
齐向然视线一直跟着江纵,一礼拜不见,江纵似乎瘦了点,眉间隐约透出点疲惫。走路都在看资料,估计这段时间确实是挺忙的。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齐向然点点面前的文件。
江纵扫了一眼,低低“嗯”了声。
“别的我没乱动啊。”齐向然说,“找文件的时候翻乱的那些也放回原位了。”
“好。”江纵点头,目光又落在手上那沓东西上,齐向然瞥了眼,似乎是会议纪要。
两人说话间,小丁把咖啡端上桌,很自觉地往外走,带上门的时候他悄悄看了眼,江纵已经回来了,齐向然也没有要让位的意思,江纵竟然不说什么,长腿一伸,很自然地虚靠到办公桌上看资料。不知怎么,他从江纵姿势中隐隐看出点纵容的意味。
“跟小丁聊什么了?”门轻轻被关上,江纵随口问齐向然。
“还没开始聊你就回来了。”齐向然耸耸肩,端起咖啡嘬了一口,差点没给他苦得背过气去。他放下杯子,扫一眼江纵的桌子,花瓶里已经没花了,花瓶上却贴了个便利贴,凑近一看,是之前他给江纵画的那个大猪头。
齐向然淡笑了下,视线一转,见到江纵笔筒里多了支钢笔,是款暗红色花纹的万宝龙。
应该是江纵新买的,不然这么显眼一支笔,齐向然之前来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印象——不过这笔风格也太不适合他了。
“今天很忙?”齐向然把咖啡留给江纵喝,撑着桌子站起来,“要不然我先回去?”
“有个案子的收尾要做。”江纵看了眼时间,“准时下班没什么问题。”
“不见得吧。”齐向然拉长了声音,意有所指地笑了下,“外头那么大一位美女等着您呢,待会儿不陪人约个会吃个饭什么的?”
江纵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掀起眼皮,很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口闭口就是Alvin……”他冷淡,齐向然也能冷淡,“你说你有名有姓的,怎么女人都爱这么叫你。”不过这冷淡里又掺了点阴阳怪气,“叫着不嫌肉麻,我还叫达尔文呢。”
说完他绕开江纵,抬脚想往外走,江纵却忽然说:“让我猜一下。”
他语气不紧不慢:“你说的那位女士应该是二十三楼那家公司的老板。我记得她姓蒋,之前来律所咨询过一点公司法务,的确约过我吃饭,不过我没去。至于你说张口闭口Alvin,这名字我也一直在用,她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那也不奇怪,你同样也可以叫我Alvin。”
齐向然想撇过脸不去看他,却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有些别扭,手在裤缝边抓了抓,干巴巴地“哦”了声。
“我现在在办公室工作,不在那位女士身边喝茶,这就是我的态度。”他拍了把齐向然的脑袋,坐回他办公椅上去,“去玩吧,我下午忙,没法陪你。”
齐向然像盆还没来得及燃起来就被江纵泼灭的炭,他下意识捂住被江纵拍过的地方,喑哑地、郁卒地往外走。本想将兜里那张施语凤的照片第一时间给江纵看,现在却好像并不是个好时机。
“还有一件事。”
江纵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齐向然转头看他,见江纵端起了那杯自己喝过的咖啡,不甚在意地喝了口。
“晚上我们去齐家吃饭,你要和我一起去。”
齐向然几乎是立刻皱起眉,一身刺警惕地炸开,但他按捺着胸口涌起的那股不耐:“你要想去去你的就是,搭上我干什么?还有江纵,不要总是安排我干这干那,”齐向然盯着他,像只戒备的小兽,“我他妈不是三岁小孩。”
江纵放下杯子,抬眼看他,眼神有一种类似温和的平静,似乎他永远不会被齐向然任何言行惹怒。
“我有一点事情要跟他们谈谈。你顺便把你的东西拿回家,我去拿不是太方便。”
“那里没有我的东西。”齐向然冷笑了下,“那都是齐家的。”
“我送你的那些,不是齐家的。”江纵手撑在桌上,说话时食指很随意地点了点,语气却有一种强硬的笃定,“我送你的,就是你的。”
齐向然没说话,他似乎没想到江纵会说这事,当初离开齐家的时候他孑然一身,哪怕他偶尔会想起江纵送给他的那些礼物,也从没有生起过再踏入那扇门的念头。
“然然,不是我总拿你当小孩,客观来说,你只是上过几堂成长体验课,真正的课题是什么,你还没有弄清楚,没有参加过结业考试,还停留在启蒙的阶段。当然,你也可以不想做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但你不能不会做,你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江纵总是一副什么都很轻松、什么都不重要的态度,“对于这段亲情,无论你是想要告别,还是想要延续,逃避都不是好办法。”他注视着齐向然,声音低了些,循循善诱一般。
“人生第一课,我们首先学会面对。可以吗?”

又是这句可以吗,可以吗?
看到江纵这么一副长辈样,齐向然胸口的气像在一个被死死密封的铁罐里横冲直撞,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
他有一种平白无故突然被人管教的错愕,也有一种对江纵这种高高在上的仿佛将他了如指掌的不忿。他想要反驳,可在听江纵以这样的语气说完话以后,他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
就像已经被证明的数学公式,即使你不想学、学不懂,哪怕烦死了它,你也要乖乖遵照它的逻辑来做题——因为那是恒定的,是正确的。
混社会就像数学考试,哪道题用哪道公式解,它有满分答案,并不能像做语文阅读题那样,容许你答出不同角度不同感受。
在历经千年岁月形成的文化体系下,中国人的社会规则人情往来,是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基本准则。对长辈孝顺、对同辈谦让、对晚辈友爱;过年过节要上门送礼;亲朋好友来做客要热情招待;公司单位聚餐谁也免不了要举着酒杯敬老板;不熟的同事请你喝喜酒,就算你心里如何骂娘,脸上照样还是要笑嘻嘻说句恭喜并双手奉上份子钱。
不论人之初性本是善、是恶,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套上这样的伪装,而与其说是伪装,不如说是保护自己的外壳。因为倔的、太刚直的、不按规则办事的人,总是要处处碰壁。
虽然齐向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江纵说的是对的,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他被江纵戳到了痛处,才会有想跳起来的心情。
而他如今不能跳,不能像几个月前在ktv那样跟他吵一架摔门而去,因为一转身,再没有一个可以容他逃避的藏身之处。
他还能说什么呢,江纵轻描淡写间就将他拿捏住。他不仅被拿捏住,并且还对这样的江纵感到一种无可救药的迷恋。
这大概便是齐向然骨子里的劣根性。
准点下班,齐向然揣着兜跟在江纵后面往外走,脚步是用挪的,不多时便落下他好大一截。
江纵在电梯前面等他,大概是需要留下加班的同事太多,这时候电梯口其实只有江纵一个人,太安静,因此齐向然的脚步就显得更加拖延。
意识到这一点,最后几步齐向然迈开步子跨了过去。
几间电梯都正从低楼层往上,齐向然站得离江纵有段距离。其实是很奇怪的,按理说他俩关系已经改变,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齐向然觉得他们却好像仍然没有谈恋爱的实感,好像他还是个爱闹别扭的孩子,江纵还是那个冷淡却总关照包容他的哥哥。
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失落蔓延开。
“齐向然。”电梯数显示还有倒数几层,齐向然突然听见江纵叫他。
齐向然愣了下,抬头,见到江纵偏过头看他,目光是一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是句问话,江纵语气却淡淡:“我在,你怕什么?”
悬吊的心脏在胸膛里倏地强有力地震动起来,齐向然张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江纵是真的不把这事当回事,或者他这种人,无论心里有多少波澜,面上总是要八风不动。他不禁又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江纵身上,江纵会怎么样呢?他即使不留在原来那个家,也一定不会过成像自己这样吧……
但江纵这副态度或多或少还是感染到了他,齐向然牵牵嘴角,“齐正荣又不会吃人,”他撇开视线,仍然盯住电梯数,“我怕个屁啊。”
“这么说……”江纵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叮”,电梯门应声而开。
下班时间,里面竟然还有从楼下上来的人,齐向然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那人却没出来,下一刻,只听见那人惊喜地叫,“江纵哥哥……”
这四个字喊得可太亲切了,几乎是瞬间,一股生理性的反感涌上来,令齐向然如鲠在喉。他抬眸看那人,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单眼皮、薄嘴唇、巴掌脸,一身名牌货……噢,还有一辆宝马车。
“你怎么来了?”江纵似乎有些意外,一时没上前去,说话间看了一眼齐向然。
“我出来办了点事情,离你这里挺近的,”那人按住电梯,很高兴地说,“快进来呀。”
顿了几秒,是齐向然先迈的脚步,他站到那人对角线的位置,懒散靠在轿厢壁,揣在兜里的手却越收越紧。
“我没开车,听妈妈说你晚上要来吃饭,就来蹭车啦。”电梯一关,那人便继续解释,他说话时会有意无意地瞥江纵一眼,一种想要亲近又不大敢亲近的姿态,他小声问,“方便吗纵哥?”
江纵“嗯”了声,“不是回去上学了么?”
“爸爸这几天状态不好,我有点担心……”他眉头轻轻一蹙,配上那张清瘦的脸,在齐向然看来,活脱脱一个捧心林黛玉,“反正快放中秋了,大四也没多少课,干脆回来陪陪他们……“
江纵点点头,没再说话。电梯下楼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几乎一层一停,直到载的下班族们到达限重,江纵站在齐向然面前,那人也被挤到齐向然右边。齐向然个头比那人高,乜了眼他胸前,很容易看清他脖子那根红绳坠的玉上雕着什么——是尊拈花观音。
果然是保他平安健康的。
齐向然垂眸,勾了下唇角,带点微不可见的哂意。
停在负二层,电梯里余下几个人都走出去,那人紧跟江纵身后,齐向然脚步却是不紧不慢,一路听他纵哥长纵哥短的,走到车边,那人才回头,像是有些诧异齐向然怎么一路都跟着他们。
齐向然歪着头看他,这位正儿八经的齐家大少爷应该到现在都没有认出来,自己是当时捡他钥匙的那个。
“然然,来。”解了锁,车灯闪烁,江纵揽了把齐向然,按着他肩头给他介绍,“晚上一起吃饭,先认识一下。这位是于俊兰。”
听到“然然”两个字,于俊兰脸上闪过一瞬惊讶,齐向然便明白于俊兰多半早知道自己的名字。
江纵又给于俊兰介绍:“这是齐向然。”
只介绍了名字,江纵不再深入。都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两人只是沉默着对视了几秒,齐向然冲于俊兰颔首,于俊兰则对齐向然友好地笑了笑。
“你……”笑过后,于俊兰有些迟疑,“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齐向然淡淡点头,这时候看于俊兰的单眼皮,倒真像是和齐正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生父子……确实不一样。
“钥匙。”
齐向然没说太多,于俊兰也立刻回忆起来,长长“噢”一声,恍然大悟似的,转头,带一点腼腆地跟江纵解释:“之前我来这儿找你的时候没找到地方,钥匙还丢了,刚好跟他碰见……”
江纵点点头,没什么太大表情,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
他手仍虚揽着齐向然,想是要像平时一样把他带到副驾驶坐下,齐向然却一侧身,不着痕迹躲开这个动作,打开后排座位坐了进去。
江纵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很快便恢复自然收了回来。
为避免尴尬,于俊兰自然没法和齐向然一起坐在后座,更不能让已经坐进后座的齐向然出来和他调换前后位置,只能硬着头皮钻进副驾。
下班时刻,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行车声喧嚷嘈杂,车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似乎是于俊兰先受不了这个气氛,小心翼翼轻声问:“纵哥,要不咱们放首歌听吧?”
江纵“嗯”了声。
见江纵没什么意见,于俊兰便连上车载蓝牙,挑了几首舒缓的慢歌。
车停停走走,窗外是齐向然越来越熟悉的街景。这三年,齐向然曾无数次回想这条“回家”的路线,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再踏上这一片时自己的心情会怎样,抵触?难过?失落?而如今真的回来,或许是因为音乐,或许是因为气氛,也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个家真正的小主人共处一室,他只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纵哥……那支钢笔好用吗?”忽然,齐向然听到于俊兰问,“我也不大会挑,江惜说那个牌子比较好。”
齐向然立刻想到下午在江纵笔筒里面看到的那支暗红色的万宝龙。原来当时于俊兰说自己着急给他哥送东西,是要给江纵送那支钢笔。这么一比,自己送的花和猪头简直就跟开玩笑似的。
齐向然抬眼,从后视镜里见到江纵脸上的不动声色,他空白了两秒,只说:“很好,谢谢你。不过以后不用破费了,我工作用签字笔比较多。”
于俊兰似乎没想到江纵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上来话,涨红着脸“噢”了两声便不再开口。
车进了别墅群,一路开到齐家,天气不是很好,傍晚的天幕沉沉下,齐向然望向江家和齐家的房子,这两栋房子仍是当年那样,跟齐向然记忆里的别无二致,熟悉得令他产生一种时空错置的恍惚。他却再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推开门,大咧咧跑进院子喊一句“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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