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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莎莎舞的漂亮男人(云上飞鱼)


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开门迎接,齐向然还以为是从前照料过自己的阿姨,没想到来的这个模样却是陌生的,她熟稔地跟于俊兰打过招呼,带着三人进屋。
“爸、妈,纵哥来啦。”
于俊兰进门就招呼,向玲笑着迎上来,吩咐阿姨放好江纵带来的礼盒:“你说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过中秋了,应该的。”江纵只是淡笑了下,转头看向门外,又顺着齐向然凝固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那片原来长满葡萄藤的地方,现在已经被一棵修整漂亮的罗汉松代替。
“然然。”江纵叫他。
几秒后,齐向然迟钝地回过头,先看的是这栋别墅的其他地方,视线转了一圈,又看向门口。那眼神不像在看他曾最熟悉的家,而像在看什么可怕的黑洞或者怪物。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他眨眨眼,见到屋里向玲半点惊喜、半点诧异、半点泫然欲泣的复杂神色,目光又变得惘然。
这瞬间,江纵忽然感到一阵悔意,心脏像被齐向然眼里的惘然狠狠掐了一把。
他想,世界对要成长的小孩实在太残忍了,而他们这些自诩成熟的过来人亦是如此,不过是被老虎咬死的伥鬼,是恶魔的帮凶。
“别看了然然,”江纵想要说,“到纵哥这里来。”
话还没开口,齐向然却笑了,一个得体的、礼貌的、找不出半点瑕疵的微笑。
“向阿姨,”他笑着说,“贸然登门,真是……太打扰了。”

这句话让除了江纵以外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齐向然从院子里往门口走,换作以前,他一定觉得很高兴,因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一举一动都因为他的言行受影响,他是舞台主角,他是世界中心。
但在这种时候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实在是很滑稽,人人都好像在等待,在观众席上目不转睛眉头紧蹙地等待,仿佛他是个接下来要进行一场盛大表演的丑角。
齐向然若无其事地站定门前,看看脚下,那道门槛离他只差毫厘,他懂分寸地往后挪了挪,抬头,笑意还挂在脸上。他先征求主人家的意见,“允许我进来么?”
向玲就跟他面对面,听到这话,眼眶几乎立刻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喉头滚了又滚,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能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齐正荣从客厅出来看,见到是齐向然,似乎有些高兴,眉目间闪过一丝光彩,但瞬间又被他大家长式的威严压下去。他微微板着脸,瞪一眼齐向然:“你还知道回来?”
“回来”这两个字蕴含着太多意味,他大概是想表达这个家到现在仍然时刻为齐向然张开怀抱,却从没问过齐向然到底还想不想要。
见齐向然只是微笑不说话,向玲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屋来,像是怕他俩就此吵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向玲有几分哽咽,红着眼睛仔细上下打量齐向然,齐向然同时也打量她。三年时间,对一个孩子来说不长,对一位母亲来讲不短,成长和衰老像是天生对立的两组名词,孩子的长高、独立、强壮,处处对应父母的佝偻、依赖、衰弱。
好在向玲并不缺钱保养她的表象,因此除了发型变了点,皱纹多了两条,她的变化其实还没有齐向然来的显著。
这样拉着手不说话,没两秒场面就显得尴尬起来,一种无可避免的疏离和隔阂在两人之间建起无形的屏障。向玲手上有汗,很热,不一会儿就抓湿了齐向然的手指,齐向然瞥了眼她身后一脸平静的于俊兰,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江纵撑住齐向然的背,安抚似的摸了摸,淡淡说:“进去再说吧。”
“对对,然然……快进来坐。”向玲让开路,带着人到客厅坐下,又吩咐保姆阿姨赶紧沏茶,自己又亲自去切果盘,看着倒是挺高兴的样子。
齐正荣坐在沙发主位,距上次在江纵办公室见到他不过只是半个月,他的瘦相却更明显了,甚至两鬓都有微微的银丝。对于把这辈子都燃烧奉献给工作的人来说,事业上行差踏错带来的打击恐怕比什么都要命。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整座房子好像只有向玲忙碌的声音,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凝视。齐向然坐在江纵身旁,视线很轻地随着向玲的走动在屋里转了一圈,屋里的装潢倒没有一点改变,甚至于博古架上那件工艺精湛的山水玉雕上,还留有齐向然小时候调皮敲坏的痕迹。
那个时候的齐向然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令这个家所有成员都感到尴尬的存在。
向玲忙完坐下,江纵跟他们寒暄几句,说的都是生意上的小事,都没有深入。齐正荣端着茶杯,看了眼齐向然,“既然回来了,那就搬回来住吧。”
江纵坐在齐向然旁边,听到这话,替他回答:“然然现在跟我住在一起。”
齐正荣皱起了眉:“住在你纵哥家里?那也不是回事。”他想了想,又说,“你要不想回来住,去家里楼盘选套房子,总比你之前住那村里头好。”
对这话,齐向然只是轻轻哼笑了一声。
“住我那儿不应该吗?那是他的家。”江纵把手搭在齐向然膝头,挑眉看一眼齐正荣,“这次带他来,就是把以前我送他的东西收拾一下,他的东西一直放在您家里,想来你们也不是很方便。”
这话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深长,不像是能从江纵嘴里说出来的,齐正荣听得脸色都变了一下,跟向玲对视了一眼。顿了几秒,向玲转头对江纵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疼然然,有你照顾,我们也放心。”说完她又看向齐向然,眼里露出一点期待,“不过逢年过节,然然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吧?”
这一句江纵没有接,而是看向齐向然。齐向然视线平静地在他们两口子脸上转了转,看得出来,把齐向然带到十八岁,感情一定是有的,但长年忙于工作,只在手指缝里露出来点陪伴的时光,能把这份感情铸得有多牢呢?
齐向然忽然很随意地笑了,眼睛弯起来,像说什么轻松的话题:“事实上,今天也许是我跟您二位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这回又是除了江纵,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以说什么样的老师带出来什么样的徒弟,齐向然不知道,他这话说得简直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江纵风格,果决、利落,话锋不尖锐,但只要下了决定,便一点儿也不肯拖泥带水,非要一刀把脓疮剜个干净才行。
茶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声,茶水荡出来一滩,打湿了齐正荣的手掌。“我看在外头几年,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齐正荣痛心地瞪着齐向然,但与其说是痛心,不如说是权威被挑战的愤怒,这是常年居于高位发号施令者的通病,“你的意思,是以后要跟我们彻底断绝关系?”
齐向然并不回避齐正荣的目光,他跟他对视,试图在记忆里寻找一点和齐正荣夫妇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脑海里却只有他们下早班回来的那个傍晚。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们哪怕像现在一样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都少得可怜。
几秒后,齐向然点了头。“不过你这话可能有失偏颇,”他问,“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然然!”向玲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能对爸爸妈妈说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十几年都是白养你了吗?难不成你对我们就一点感情也没有?然然……”她像是真觉得难过,声音都是喑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伤我们的心啊……”
比起以前次次和齐正荣对上,齐向然现在显得心平气和很多,没人看得出来他此刻其实在抖,只有江纵放在他膝头的手掌似乎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支撑的暖意。他喉头滚了又滚,最终淡淡说出一句:“我只不过……是照你们所希望的那样做而已。”
齐正荣怒不可遏:“我们什么时候希望……”
“忘记你们说的话了吗?我生日那天。”齐向然打断他,抬眸时,眼里有深重的颜色,“我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再好不过了。”
他转头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鸵鸟一样想要隐藏自己气息的于俊兰,轻轻笑了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于俊兰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他这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身上那种不谙世事是难以掩藏住的,几乎什么情绪都能从面上流露出来,听到这问话,双肩局促地缩着,嘴巴张了张,下意识看向齐正荣和向玲。
“在说你的事,要聊就好好聊,你扯上俊兰做什么?”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齐正荣起身,手一挥,“先吃饭,天大的事情吃饱饭再说。”
“我没有好好聊吗?”齐向然动也不动,仰头看他,“我感觉活到今天,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跟人这么好好聊过天。”
“那你他妈的还要我怎么样?!”突然爆发似的,齐正荣抬脚一踹,茶几的“砰”声过后随即就是一声脆响,那盏茶杯随着他的力量飞了出去,“当”一下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没有生恩,老子对你也有养恩吧?”齐正荣指着齐向然,颈项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齐向然,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就当定了这个白眼狼?”

第59章 你凭什么啊齐向然
上一次他要骂这话,被江纵及时挡住,这一次所有人猝不及防,齐正荣终于还是完整骂了出来。
被骂的人心里面却并没有起太大波澜。
因为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白眼狼三个字,齐向然早自己骂过自己不知多少次。
他仰视着齐正荣,昂扬的脖颈或许是坚冰制造,看上去有一种落拓、滑稽的宁折不弯,好像天大的事情都无法让他低下头颅,好像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抬头与震怒的齐正荣对视这件小事上面。
遥远传来一点厨房的动静,多少人记忆里最温馨的声音,该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屋子里现在却安静得诡异,齐向然甚至能听到齐正荣深重的呼吸声,听到自己牙齿微微磕碰,听到地板上茶水缓缓蔓延的响动。
这栋房子的气氛真让人受不了。在这样的安静中,低低的,忽然一声压抑的哽塞,向玲终于难以承受地捂住了脸,肩膀因为啜泣不住颤抖,齐向然上一次听到她这么哭,是在他离开齐家的那个夜晚,向玲为了她在外流浪不知踪迹的亲生小孩,悲泣得令他都心生不忍。
这一次是为了谁呢,为了齐向然吗?还是为了这个像茶杯一样碎裂的家?齐向然感到一点淡漠的受宠若惊,他能想象到泪水的温度,从向玲眼里落下的泪水,好像汇成温热细流,一点点流进了齐向然的身体,像冰层下从南方而来的潮涌。
其实,冰哪有那么坚固,它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一点压力、一点温差,便要伴随此起彼伏的巨响开裂。
“我……”他从齐正荣一脸愠色上收回视线,目光滑落,到有熟悉花纹的地板上,沙发上,到向玲陷落的地方,到于俊兰慌乱无措又不敢大声出气的对向玲小心翼翼的安抚,再瞥过脸,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江纵。江纵一直温和地注视着他。
齐向然张张嘴,牙齿不由自主地震颤,心脏也好像在巨响中开裂了:“我……”
江纵手抬起来,动作很轻地拨开齐向然有点挡眼的头发,手指擦过他耳廓,“齐叔。”他打破这份安静,“然然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理由,您不妨坐下来,认真听一听。我们都很尊敬您,所以才有了今天晚上这一次沟通,但沟通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他转头看向齐正荣,问,“您说是吗?”
齐正荣眉头狠拧着,胸口深深起伏,半晌,才将一直瞪着齐向然的视线挪到江纵身上。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长气:“你这话说的,谁做事情没有自己的理由?叔叔这几天工作上有些不顺心,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吓着你们了。”他招呼厨房上菜,“先让我缓一缓,”他又看一眼齐向然,“你妈也得缓缓。吃饭吧。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你好歹……”齐正荣顿了顿,喉头上下滚动,好像有什么情绪被他生咽下去,“好歹陪家里头吃顿饭。”
江纵回头看齐向然,低声问:“饿了吗?”
齐向然缓慢摇摇头,动作很轻微,过一会儿,又咬着嘴唇点了下头,这一下比之前的还要轻。江纵摸摸他的头发,“那就先吃饭吧。”他带齐向然起身,“我也好久没在叔叔阿姨家吃过饭了。”
还是那张老餐桌,桌布变了个颜色,齐向然看了眼他原来常坐的位置,脚步踯躅两秒。江纵撑着他的背带他坐下,自己则坐到他旁边,占了齐向然的老位置。
如同他好久之前的想象一般,向玲果然拿出来她那套描忍冬纹的收藏级骨瓷,这一次却是为了招待他。一桌菜实在是丰盛,齐向然都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上过这么丰盛的饭桌,齐正荣开了红酒,高脚杯里流下沉默的酒泪,是馥郁的暗红色。
可菜再丰盛、酒再香,这种令人窒息的、充当比赛中场休息的气氛怎么教人吃得下去。向玲坐在齐向然斜对面,眼圈还红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颓然,她一向是个女强人,商场上不知打了多少胜仗,却在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面前沦为挫败的一方。她没再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因为这场错误找不到能担责的过失方。或许人人都是过失方。
“来吧,吃饭的时候都别想那么多,”齐正荣坐在主位发话,以顶梁柱似的一家之主的姿态,“这一桌子菜,都是你们从小爱吃的。”
是啊,好多道菜都是齐向然和江纵爱吃的。齐向然捏住筷子,手指盖都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心脏开裂的碎渣好像顺着喉管涌到了嗓子眼,割得他稍微一咽口水就酸痛难耐。
江纵看了他一眼,给他碗里添菜,齐向然盲目地动筷,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忽然一阵门铃声,保姆阿姨赶紧出去,没多久,领进来一位打扮时髦的短发女孩。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江惜探头看了一圈,发现人都在餐厅,“隔老远就闻到菜香了,叔叔阿姨,不介意添我一双筷子吧?”
“还能少得了你的?”向玲勉强笑了下,吩咐厨房添碗筷,“今晚怎么不在学校住?”
“我妈老毛病又犯了,腰痛,我回来看看。”江惜径直走到餐桌坐下,她视线很轻地在对面的齐向然和江纵身上扫过,“在外头瞧着辆挺眼熟的车,还以为有些人良心发现终于肯回家了,没想到人家还是三过家门不入,学那大禹治水呐。”
她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对向玲说:“还是您家饭菜香,我这不也闻着味儿来了么。”
桌上人都听明白她这话对江纵明里暗里的讽刺,向玲看了眼江纵,见他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淡笑着说:“那你就多吃点,你们学校那些饭哪有家里的香。”
“是啊,外头的饭哪儿有家里的香。”江惜不客气地夹菜吃,又朝于俊兰一抬下巴,“俊兰啊,你说是吧?”
于俊兰有些懵,他见势头不对,装了一晚上的透明人,不知道这会儿怎么话题又丢到他身上来了,偷偷看了眼江纵,抓着筷子嗯嗯啊啊,想避开东引的祸水。
“要吃饭就好好吃饭。”江纵淡淡看江惜一眼,“不想吃饭你可以回去。”
“哟,这人谁啊?”江惜睁大了眼,佯作吃惊,“见面招呼都不打一个,我还以为不认识呢?”
“好了小惜,”向玲拦她的话,“你哥哥也难得回来一趟。”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看起来江惜今晚是不准备罢休了,“我只知道有个混蛋三四年对家里头不闻不问,自己妈生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一眼,这能算是我哥哥吗?”
江纵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似乎任她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江惜冷哼一声,瞥了眼齐向然,抬着下巴:“这又是哪位稀客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张和江纵不怎么相似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不依不饶地说:“老混蛋带出来的小混蛋,这叫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好的不学,混账事儿倒是学得样样精通,嘿我还就不明白了,读了这么多年书,那良心都读狗肚子里去啦?要我说,有骨气走了就别回来,还在这舔着脸吃什么饭呐……”
“江惜。”江纵筷子重重一搁,那双劲眼沉静得像寒潭,语气也是冷的,话却说得不急,“读了这么多年书,分寸两个字是不是还没有学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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