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叶封华看着已经越来越疲惫的徐爷爷，咬着牙，“我要这些……没有用啊……”
他不在乎什么权势，什么地位，什么金钱。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徐爷爷叹息一声，“权势也好，财力地位也罢，傍身之物，不嫌多，有了这些，你才能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叶封华深深地看着徐爷爷，看着这个即将离去的人，却在徐爷爷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雨天，叶双也是这样望着他。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好像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最后却只是抬了抬手，又放下。
千言万语只是汇成了一句：别哭。
叶封华弯下腰，心口刺痛，扑在徐爷爷肩头，再一次泣不成声，修长的双手没入发间，浑身颤抖。
徐爷爷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只是无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下去了。”
他为叶封华做了两件事，其一，除去了林家，其二，留给他自己所有的权势。
这两个决定，下了为叶封华的后半生保驾护航的决心。
而徐威宁只有一点私心，希望叶封华能照顾他的妻子终老。
徐爷爷说完这些话之后，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陷入了昏迷。
最终于当日晚八点，永远停止了呼吸。
叶封华看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握着爷爷的手，伏在床边，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极大的悲痛之后，他秘密处理了爷爷的后事，密不发丧。
因为他生前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流程，当天晚上就下葬了。
处理好一切事情之后，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
叶封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有专人帮他打理徐爷爷的遗产，他不用烦心这些东西的去处以及使用。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在脑子里，把这三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梳理一遍。
病房里没有开灯，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冰冷刺骨，叶封华转头看向天边清冷的月。
一遍又一遍地去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每一个结果都指向：爷爷说的都是对的。
甚至……徐爷爷说的那些也并不完整，结合叶封华自己的经历之后，他再将所有的事情拼凑在一起……
得出了一个更让人心惊且心寒的答案。
可是他无法印证自己的猜想。
叶封华沉思着，不禁想到了自己做过的那些梦。
他克服着恐惧，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这三年做过的所有梦境。
从叶双出事之前，到最近最后一次做梦。
叶封华靠在床头，呼出一口白气，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地点……
他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他必须去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他冤了张寒策，还是这些事情……
真的都是张寒策一人所为。
叶封华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响起了徐爷爷的那句话：
“张寒策……他真是好谋算啊。”

他形如枯槁，艰难地换了衣服。
期间，张寒策给他发过短信，说自己今天晚上有应酬，很晚才会来看他。
叶封华没有回复他。
他用了法力，隐藏身形，费尽地在夜间穿梭，来到张寒策的公司楼下。
这个时间点，公司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整栋楼都昏暗无比，叶封华站在树下，抬眼看向这高楼。
他不知道张寒策的办公室在哪里，但他记得在梦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转眼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的高度。
曾经他潜意识以为是叶双的办公室，今日细细一想，才发现不对劲。
叶双的办公室不可能那么高……
他的思维指向了张寒策……
叶封华叹了一口气，缓慢地靠在树上。
他多希望是他猜错了。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封华痛苦地蹲下，抱着自己的腿，也许当初……他就不该和张伯出山。
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是不是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
叶封华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勉强给了自己一些安全感，才再次站了起来，打算凭借直觉挑选一层。
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从公司里面走了出来。
看样子，好像是公司的程序员。
叶封华连忙蹿了出去，眼里闪过蓝色的光辉，法力在指尖迸溅出冷艳的光华。
那人还没看清叶封华的容貌，就被叶封华操控了。
“张寒策的办公室在哪里。”
“十八层，靠左，秘书台的侧面。”
叶封华得到了答案，瞬间收了法力，消失在了原地。
而那个程序员，也只是感觉自己神经恍惚了一下，被一阵冷风吹过，只以为是自己太累，没有当一回事，继续自己的路径。
叶封华来到了十八层，根据程序员的提示，站在张寒策的办公室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门口的时候，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着。
脑子里一片嗡鸣声，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
打开了这扇门，就再也回不去了。
叶封华喉结微动，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驱动法术，开了锁，一鼓作气摁了下去。
办公室里很冷，甚至没有关上窗户，高层楼夜间风大，刺得叶封华浑身都疼痛着。
他关上了门，背靠在门板上，被冷风吹得清醒多了。
歇了一会儿，才走到了窗边，关上了呼呼灌风的窗户。
叶封华看着整齐的桌面，桌子上没有堆任何文件，很符合张寒策做事干脆利落的性格。
他撑在桌面上，头晕得很，循着自己梦境里的记忆，拉开了抽屉。
他不敢去看，不敢去印证。
里面会不会真的有那些……仅存在于梦里的文件。
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扯开了抽屉。
现在，他的夜视能力很好，不用开灯也能看到，真的有一叠薄薄的文件。
叶封华犹豫了很久，摸摸扉页，还是拿了起来。
第一页，是当初在玉山中学，他和叶双的流言蜚语。
第二页，是他曾经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那些聊天记录，甚至比校长办公室里看到的更齐全。
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
那么多熟悉又陌生的人……
直到最后，他看到了两张照片。
是叶双出事那天，花店奶奶嘱托张寒策拍下的。
叶封华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开怀的自己，还有那个稳重可靠的叶双。
如今看到自己，竟是有些认不出了。
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和张寒策脱不了任何干系……
叶封华弯下腰，抵御着心口难耐的疼痛。
居然真的是他……
叶封华双手撑着桌面，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嗡——嗡——”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叶封华的手机振动起来，叶封华缓了一口气，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张寒策打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
张寒策那边好像很着急一样，“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医院？跟张伯回家了吗？”
叶封华手指扣着桌面，呼吸有些不稳。
张寒策听见了他呼吸里的颤音，心里一紧，“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哪里？”
张寒策心里乱极了，最近叶封华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但他始终担心叶封华受到林沧笑死去的刺激，总是放心不下，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偏偏他今天有事推不掉，叶封华就不见了，张寒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叶封华压住了声音里面的哽咽，坦白说道：“我在……你的办公室里。”
张寒策顿住了脚，这么多年，被丢在深山里，面对各种生命危险，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而叶封华的这一句话，却让恐惧如同洪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张寒策还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你去我的办公室干什么？我不在那里。”
叶封华居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很惨淡，“我来找一些东西……已经找到了。”
张寒策这下是真的怕了，脑子里乱成一团，但还是冷静地劝慰叶封华：“你就待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好不好？”
叶封华收敛了笑声，低声答应了。
张寒策没有挂断电话，生怕叶封华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一边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一边往公司赶。
而手机那边只有一些翻动纸张的声音。
张寒策知道，叶封华在看那些文档。
所有的事情，叶封华可能都已经知道了。
只感受到了绝顶的窒息，飞速赶到了公司，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就看见叶封华抱着文件，靠坐在书桌前，神情暗淡，无悲无喜。
他怅然若失，好像在这一刻，回到了初遇叶封华的那一天。
叶封华穿着干净的白上衣，烟蓝色的长裤，是秋高气爽里唯一的清亮。
而现在，他一身黑衣，周身冷气，和当初那个人，判若两人。
“封华……”
张寒策上前一步，想要碰一碰叶封华的脸，却被叶封华躲开了。
张寒策的手落了空，只能落寞地收了回来。
叶封华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寒策，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叶封华先开了口，“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自己的目的。”
他好像已经不会心痛了，也不会难过了，被丢进了一个塑料薄膜里，隔绝了一切情感。
张寒策喉咙一紧，低下头，“是。”
叶封华始终盯着他，眼神无比冰冷，“那次绑架……是你策划的……”
因为那次绑架，他才被林沧笑看见，才有了后面那些牵扯。
张寒策拧着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叶封华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利用我……长得像徐妍妍，引起了林沧笑的注意，也利用我，让林沧笑更加信任你，帮助你扳倒了你的父亲……是不是？”
张寒策没有想到，叶封华居然推理出了这么多，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叶封华捏着手里的文件，深呼吸，压下喉间的哽咽，“因为林沧笑害了你的母亲……所以……你利用我被绑进地下室的机会，找到了扳倒林沧笑的证南风知我意据……同时利用我去接近徐爷爷，又借徐爷爷的手，扳倒了林家……是不是？”
说完这些，叶封华有些脱力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想问。
张寒策见他神情恍惚，连忙扶着他，却被叶封华狠狠推开了，怒吼道：“是！或者不是！”
张寒策被他推得身形不稳，第一次发现叶封华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狠狠撞在墙上，低声说道：“是……”
得到了这个他早就猜到了事实，叶封华竟是笑了，捏着手里的文件，眼里淌出的不再是眼泪，而是殷红的血水。
张寒策被他这副样子吓到，赶紧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冷静一点！封华，你听我说……”
“滚！”
叶封华再次推开了张寒策，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也撞到了墙，绝望地看着张寒策。
“原来叶双从来就没有看错你……”
“是我一直像个蠢货一样，觉得你可怜，觉得你是个在深渊里苦苦挣扎的好人！”
“从始至终都是利用……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叶封华捂着疼痛难忍的左眼，一滴又一滴血泪顺着指缝滑下，而他却一点也不怕疼了，只恨不能更痛一些，压得过那心口钻心疼痛才好。
“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我……目的不纯，可我没有想要……”
张寒策尝试稳定住叶封华的情绪，缓慢靠近他。
而叶封华只觉得他恶心透了。
“闭嘴！”
叶封华靠在墙上，深色的衣服上沾了血迹，却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就像他们的感情，蒙着一层又一层欺骗，哪怕染了那么多人的血，都让人看不出破绽。
叶封华剧烈喘息着，心尖刺痛难忍，他强硬地站直了身子，惨淡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叶双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刺痛流窜在他每一根灵脉里。
修炼这么多年，是最痛的一次，他无心去管原因，只是固执地想要站直了身体，看着张寒策。
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此时疯狂地想要听见张寒策说一句：不是。
可张寒策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出任何话。
沉默像是利剑，将叶封华的心剖成碎片，随着灌入办公室的冷风，一起卷向天边，变成黑夜里的血腥星子。
叶封华哽咽地呼出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地说道：“你说.......你不会骗我，结果呢.......从始至终，就是一场骗局，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我吗？”
他绝望地看着张寒策，张寒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起码张寒策不是无辜的。
张寒策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很担忧，他苦恼地咬着牙，想要向叶封华靠近一步，可他向前一步，叶封华就后退一步，再次靠在了墙面上，退无可退。
“你现在状态不好，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叶封华觉得他可笑至极，他居然还在想着以后？
“张寒策.......你觉得，我们还有以后吗？”
张寒策心痛地看着叶封华，是他亲手毁了叶封华的温柔和温暖。
“我......不敢想。”
他不敢想以后的日子里没有叶封华，不敢想午夜梦回的时候身边空空落落。
更不想回到那个冰冷至极的家里。
只有叶封华在的时候，那个房子才会有点家的味道，才会有一点暖。
叶封华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深人静了，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很低沉，重复了那个问题：“叶双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张寒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有。”
一字锥心。
叶封华闭上了眼睛，心口仿佛被一根利箭刺穿了。
那根射向他的暗箭，被林沧笑挡住之后，又以这种形式，来到了它该来的地方。
叶封华哭不出来了，再也哭不出来了，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悲戚到声声带血。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痛意和能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灵脉里反复波动。
叶封华抬起眼，左眼已经不再疼痛，反而是烫得厉害，眼尾那边仿佛有一股力量要冲破出来。
“为什么.......非要动叶双......哪怕你骗了我，哪怕你这么多年没有一句真心话，哪怕你在我面前演了那么久......”
“甚至和我都演到床上去了，张寒策......你还真是为了你的目的，连什么都豁得出去啊。”
叶封华笑得凄惨，这么久的感情，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不过是痛彻心扉的一场笑话。
林沧笑说的没错。
害死叶双的，不是林沧笑，不是张寒策，而是他叶封华。
是他叶封华这个蠢货，带了头披着人皮的恶鬼回家，才给叶双招来了祸事。
害死叶双的，始终都是叶封华自己。
“不是！我没有和你演，我说我爱你是真的.......我.......”
“你闭嘴！”
叶封华觉得恶心死了，他捂紧了耳朵，恨不得把听到那个字的耳朵给割掉，把这双能看见张寒策的眼睛也挖掉。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跟我提那个字，哪怕你骗了我那么多，我居然犯贱地想，只要你没有害叶双，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你就是那么恶毒，连叶双都没有放过，拿所有人的命陪你下了一场棋！我在你的棋盘上，是什么角色？是像徐妍妍的人，还是一张被你利用到没有任何价值的牌！”
“用我骗完林沧笑，又用我去骗徐爷爷，最后你们张家赢得盆满钵满，赚得人前人后志得意满，张寒策，你做梦都会笑醒吧？”
“把所有人都当棋子，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地赢到最后，你得意坏了吧？”
叶封华笑着，却淌着血泪，张寒策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被他说得体无完肤。
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叶封华不饶人的时候，说话都是一针见血，刀刀往人心口上捅。
原来叶封华的嘴能这么毒啊。
“封华......我不该骗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没有时间了！”
他早就知道徐威宁得了胰腺癌，活不过两年，他不想再利用叶封华了，可是徐威宁的病情不会等他，他再不下手，就再也找不到途径压制林家了。
他没有选择，叶封华说得没错，叶封华是他手里唯一的底牌，也是唯一一把利剑。
他别无选择，只有利用，他费尽心机想要抹去这一切，却终究被叶封华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