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会。”
叶封华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才放心了，闭上眼睛，捏着张寒策的手，熟睡之前还念念有词：“那我们说好了的，不能反悔……”
张寒策见他如此困倦，还要强打起精神说话，觉得很可爱。
“嗯，睡吧。”
张寒策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着叶封华陷入沉睡，最后还在嘟囔：“不能骗我……”
张寒策听着他的呓语，回应以亲吻。
深夜，疗养院病房的灯还是亮的。
张老爷靠坐在床头，他已经口齿不清，只能模糊地说出几个字，所幸他身边的人，跟他几十年，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杀张寒策？”
男人并不理解张老爷的意思，为什么要去杀叶封华，而不杀掉那只白眼狼呢？
张老爷阴冷地笑了一声，嘴里的话含糊不清，但男人听懂了。
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最简单最轻松的报复。
而让这个人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惩罚。
这段时间，男人一直在跟踪叶封华，将他和张寒策的一举一动，全都汇报给了张老爷。
张老爷虽然不敢相信，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张寒策是真的对叶封华很上心。
既然如此……杀掉张寒策，太便宜他了。
不如杀了叶封华，更能折磨张寒策。
男人明白了张老爷的意思，默默接下任务，打算离开，可张老爷示意他等一下。
男人很了解张老爷，只是看一眼他的眼神，就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他在说：“留给了你一笔钱，处理掉叶封华之后，带着钱走吧。”
男人没有拒绝，他从小被张家养大，作为最见不得光的人，张老爷已经给了他很大的自由。
他一直忠心耿耿，没有道德感，没有是非价值观，只知服从和执行，所以他接下了张老爷的最后两个命令：
杀掉叶封华，然后永远离开这里。
次日，张寒策依旧很早离开了，离开前把叶封华从床上挖了起来，抓到餐桌前，吃了早饭。
“最近很忙，我可能会回来很晚，不用等我，去张伯那里吧。”
张寒策捏了捏叶封华的脸，看着他困倦地小鸡啄米。
叶封华咬着花卷，点点头，“好，知道了……”
张寒策吃完早饭就走了，叶封华喝了汤，接到了花店奶奶的电话。
“喂？奶奶，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叶封华下意识以为是要给徐爷爷送花，可奶奶说：“今天不用给老徐送花啦，未来几天，他应该都不在家。”
奶奶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劲，叶封华觉得奇怪，但也不好细问，也就答应了，挂断电话之后，静静地坐在桌前。
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这个时候，张伯打电话来了，“来的时候，帮我买点青椒啊，家里青椒用完了。”
叶封华答应了。
总算找到了点事情做，心里不太舒坦，但还是整理好了自己，逛了一圈，带着青椒，往张伯的裁缝店那边走。
他刚刚走出一条捷径，出了巷口，就看见了林沧笑的车。
昨天晚上，林沧笑申请了保释，暂时出来了。
他打算今天就潜逃出国。
可在离开前，他还是想再看一看叶封华。
“叶封华。”
眼瞧着叶封华转头就要走，林沧笑几步追上了他。
“叶封华！”
林沧笑攥住了他的手腕，叶封华面色不虞，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干什么？我说过，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丑恶的嘴脸。”
叶封华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
林沧笑看着他眼底的防备和脸上的厌恶，只觉得恍若隔世。
曾经那个言笑晏晏的叶封华，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给毁掉了。
“对不起。”
“有用吗？滚，不如让我眼前干净一点。”
叶封华厌烦地转身，根本不想跟林沧笑多废话。
他刚刚绕出居民楼区，好不容易觉得这边开阔了不少，还没能喘口气，就碰上这个讨厌的人，真是晦气死了。
“我知道没有用……只是想再看看你。”
叶封华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看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连林沧笑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就是想再来看看，也许是担心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撇见了一抹光亮，眼神一凝，快步冲叶封华扑了过去。
叶封华以为林沧笑要袭击他，转身躲了一下，却被林沧笑一把推到了电线杆旁边。
诡异的破空声响起，叶封华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如何发出的声音。
一阵血光闪过，叶封华眼前一红，他下意识撇眼躲避，背靠着电线杆，脸上被溅得满是鲜血。
一根长箭射穿了林沧笑的脖子。
林沧笑跪倒在地，鲜血淌了满地。
周围的路人都惊叫起来，环境突然变得十分噪杂、混乱。
而倒在地上的人，几乎是瞬间就没有了生机。
叶封华靠着电线杆，心跳声大到震耳欲聋，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满身鲜血，血珠溅在他洁白的衬衣上，溅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警方很快赶到了现场。
如此恶劣的事件，必须严查。
叶封华呆愣地看着林沧笑的尸体被送走，叶双的徒弟，小马陪在叶封华身边。
“我给你擦擦脸吧？”
小马看着蹲坐在电线杆旁边的叶封华，手里捏着干净的帕子，却不敢轻易上前。
叶双死后，叶封华的精神状态确实没有之前好，但经过一年多的恢复，本来已经快要好起来了。
可这次的事情，又再次往他的心口笼罩了一层阴翳的纱。
叶封华沉默地看着那一地血，几乎失语。
小马和另一名警员把叶封华扶了起来，送上了救护车。
叶封华坐在救护车里，任由医护人员摆弄。
他确实很恨林沧笑，恨到不止一次想杀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可现在，林沧笑真的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连幸灾乐祸都做不到。
叶封华清楚地知道，如果林沧笑没有推开他，那一箭合该是要刺穿他的胸膛。
他清楚地知道，林沧笑只是当了他的替死鬼。
可林沧笑为什么要救他！
叶封华看着车窗里的自己，身上还沾满了鲜血，眼神空洞，满眼不可置信。
林沧笑为什么要救他……
叶封华看着自己，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划破了脸上的鲜血，晕染得如同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医护人员看着他疯癫的模样，担心他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
可叶封华很清醒，甚至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只是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都要救他……
叶封华笑着就弯下了腰，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林沧笑，一个伪善了一辈子的人，为什么要救他……
叶封华仰头靠在车窗上，撇过眼就能看到车窗里，狼狈的自己。
“为什么都要救我……”
救一个不会死的人……
小马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擦脸，刚刚到医院，张寒策就赶到了。
他本来在开大会，却突然接到了这个噩耗，赶紧就往医院这边来了。
叶封华走下来的时候，张寒策呼吸都停住了，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三两步跑到了叶封华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吧……你有没有伤着？”
张寒策的语调是前所未有地慌张，拉着叶封华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叶封华已经冷静下来了，摇了摇头，靠在张寒策的肩头。
张寒策紧紧抱着他，最后带着他做了一圈检查，确定没有任何差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叶封华坐在病床上，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不是那么快就能释然的。
张寒策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是不是吓坏了？”
叶封华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只是觉得好累。
连什么反应都疲于回应，浑身都累，心里更累。
张寒策见他状态不好，扶着他躺下，让医生给了一点助眠的药，喂叶封华喝了，才看着他勉强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
张寒策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脸，不安地将额头靠在他的脸上，牵着叶封华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密密地亲吻。
幸好……
幸好叶封华没事……
幸好……
他默念了很多遍万幸，却依旧克制不住地掉下了一滴眼泪，落在叶封华的指缝。
张寒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后怕，眷恋地看着叶封华熟睡的脸，掀开被子，和他躺在一起。
只有紧紧地将叶封华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确定叶封华还在，才能缓解他的不安。

第80章 真的好爱你
张伯听说出事，就赶紧来了医院，彼时张寒策已经整理好心情，面色阴翳地打开了病房门。
和站在门口的张伯打了个照面。
张伯紧张地往里看，声音压得很低，“封华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
张寒策收敛了脸上的冰冷，“刚刚睡下了，张伯，你去陪着他，我处理一些事情。”
张伯连连答应了，去了叶封华身边，张寒策盯着张伯的背影看了几秒，才关上了房门。
他走到了安全通道门口，看着早已等在这里的下属，抬手就是一拳。
“就是这么办事的？”
他派了不少人去保护叶封华，每天，叶封华的身边都有很多人在暗中盯着他。
可今天，居然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若不是林沧笑推开了叶封华，死的人……
张寒策一想到这个，就又是一计重拳。
下属被他打倒在地，不敢出声求饶。
张寒策勉强冷静下来，低声问道：“人抓到了吗？”
“没有，已经跑了，是老爷的人。”
“无用！”
张寒策没有再动手，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安全门上，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去把那个人找出来。”
张寒策不会留任何一个有危害的人藏在暗处。
他不允许叶封华身边有任何差错。
下属马上离开了张寒策的视线，而张寒策则是马上去了疗养院，到了张老爷的病房。
张老爷躺在床上，一脸安逸。
张寒策站在他身边，恨意第一次流露在表面。
可他依旧没有失礼，只是微微俯下身，靠近了张老爷，“父亲，您是想杀叶封华吧……可惜了，没让您得逞啊。”
张老爷瞬间睁开了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失手？
张寒策反倒笑意慢慢地绕着他的床走了一圈，扯开了窗帘，月光如水，阴冷如刀割。
“我倒是要多谢您，帮我除掉了林沧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我了。”
张寒策转过身，笑容恣意又病态。
张老爷目眦欲裂，攥着床单的手背满是青筋，因为每天都在扎针，那些青筋变得如同盘虬错节的老树深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吗？借你的手，脏不了我啊。”
张寒策说完这句话，低声笑了起来。
这是张老爷第一次见到他笑。
他气得止不住地发出气音，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张寒策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这副狼狈的肮脏模样，走到张老爷身边，抽了纸，像一个孝子一样，给他擦嘴。
一边擦，一边低声说：“很快，那个为你卖命一辈子的人，就会被剥皮抽筋，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你……”
张寒策抬眼看着他，丢开了纸巾，“也会和他一样。”
说罢，张寒策站起身，不顾身后人含糊的怒吼，轻手轻脚地带上了病房门。
张寒策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又去了灵堂。
林沧笑的尸体已经被紧急处理过了，凶手没有落案之前，会尊重家属的意愿进行处理。
张寒策来到了这边，因为事发突然，灵堂布置得很草率，但不至于失仪。
林家现在出了大动乱，人人自危，皆是自顾不暇，林沧笑的丧事甚至是旁支操办的。
张寒策走进了灵堂，看着井井有条的现场，一转头，就能看见张晨晨扶着林江染。
突逢祸事，想必很难接受。
张寒策冷冷地看着，最后在那黑白照片面前。
如果不是林沧笑，叶封华就会死。
张寒策看着照片上的人。
不禁觉得很奇怪。
原来，面具戴得久了，会连自己都分不清是习惯还是真情。
张寒策不认为林沧笑对叶封华有多深的感情，更不觉得林沧笑能为了叶封华献出生命。
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林沧笑推开了叶封华，横尸街头。
张寒策深深地看着林沧笑的照片。
往事一帧一帧划过。
林沧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吗？能爬到如今的地位，机关算尽，自然是聪明；可张寒策仅仅是装出他故人的模样，就骗过了他，逐渐获取了他的信任。
善良吗？手里握了多少条人命，害死了多少人，怕是午夜梦回，林沧笑看见那些亡魂，都数不过来；可他在面对暗箭时，推开了叶封华。
有爱吗？也许他是真的爱过徐妍妍，却在徐妍妍的忌日，强奸了徐妍妍的旁支堂妹，逼疯了一个本就不幸的人。
张寒策皱着眉，再看向扶棺痛哭的林江染。
林沧笑对于林江染，可谓是慈父，能为林江染做的一切，他都会不遗余力。
这一点，是张寒策从未从张老爷身上看到的。
张寒策移开视线，在哀恸的哭声之中，重新看向林沧笑的遗照，终于拿起了三根香，燃起了缕缕轻烟。
他看着手里的香，直接吹灭了火焰，低声，没有任何情绪地说了一句：“多谢，走好。”
叶封华这一觉睡得很糟糕，药物使他陷入无尽的噩梦，却怎么都无法清醒，只能一直在噩梦之中沉沦。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叶双了。
他梦见他们还在香榭兰庭那边住，一起吃完了烧烤，在广场散步，看老爷爷老奶奶跳舞，然后回到家里。
家门怦然落锁，叶封华高兴地回过头，满目空洞。
家里空空荡荡，茶几上落了灰尘，地板上还散落着早已枯萎腐烂的花瓣。
叶封华慌张地看着四周，跑到了叶双的房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却只闻到了久不通风的霉味。
他惊慌地到处找叶双，却在下一个转身，看到了满身是血的林沧笑。
叶封华吓坏了，推开林沧笑，转身就跑，可他刚刚推开家门，就在门口撞到了一个背影很熟悉的人。
叶封华惊慌失措地去按电梯，身后一凉，他猛地回过头，看见了抱着一束永生花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明朗的笑意，目睹着那笑意变得苍白，怀里那束鲜活的永生花瞬间枯萎，最后随风，一起消散在世界上。
叶封华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键，却怎么都等不来电梯，他慌忙地跑向楼梯间，剧烈喘息着往下跑。
却因为太过于慌乱，不小心绊了一跤，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头疼欲裂，却没有摔倒在地。
叶封华抬起头，看到了张寒策，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攥着张寒策的手，想要跟他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场景猛然变换了，像是一个办公室。
叶封华即使在梦里，也隐约觉得这个办公室很眼熟。
而张寒策靠坐在书桌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叶封华看。
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叶封华，在看什么别的事物。
眼神无比阴冷，和他熟悉的张寒策完全不一样，叶封华后退了几步，想要逃出去，却怎么也打不开门，被困在这个办公室里。
“封华——！醒醒！封华！”
叶封华听到了张寒策急切的呼唤声，他回过头，却只是看到梦里的张寒策，嘴边啜着阴翳的笑。
“封华！”
最后一声呼唤，终于唤醒了叶封华，他猛然睁开双眼，两行泪顺着睁开的眼眶落下。
一下就看到了张寒策脸上的关切和担心。
叶封华坐起身，抱住了张寒策的脖子，他缓不过劲来，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隐约能感受到，他的梦是带有预示作用的，可是……
这次的梦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叶封华混乱地闭上了眼睛，害怕到浑身都在颤抖。
张寒策紧紧地抱着他，低声地安慰他。
“只是做梦而已，别怕，没事了。”
他只以为叶封华是被白天的事情吓坏了。
叶封华努力克服恐惧，记住了梦里发生的一切，呼吸有些混乱，但脑子很清醒，他缓缓松开了张寒策。
张寒策扶着他靠坐在床头，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