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布上落了几滴液体,像是泪,又像是血。
众人扶着他,让护士将人推走了,叶封华推开了所有人,靠在墙上,缓慢蹲在原地,脸埋在膝头,满是鲜血的双手抱着伤痕累累的腿,无声地颤抖。
无渊站在他身边,挥散了其他人,默默地站在一边。
叶封华根本站不起来,那样多的血,压得他喘不过气,明明是白天还好好的人,晚上说没有就没有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无渊蹲下身,看着叶封华满身的伤,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依旧没有说任何话。
叶封华抬手捂着脸,眼泪这才不争气地往外淌,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白里满是鲜血。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却发现,已经沉入了一个,再也不会清醒的噩梦。
张寒策得知叶双抢救无效的时候,那一瞬间,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不再流淌。
他从地上爬起来,赶去医院。
众人没有离开的时候,他就来了,可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见叶封华满身狼狈。
他想起了在噩梦之中痛哭的人。
他隔得很远,却无比清晰地看透了那个噩梦。
他落荒而逃。
无渊带着叶封华处理好伤口,背着他往家里走。
叶封华趴在他背上,没有声响,但无渊知道,他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之前少。
无渊的肩膀都被他的眼泪浸湿,室外的暴雨没有停歇,无渊用法术在头顶设了结界,沉默地背着叶封华回家。
家里十分安静,无渊这才听见了他低声的呜咽,把他放在浴缸里。
却无措地看着他一身伤。
叶封华现在的状态太差劲,恢复能力也直线下降,甚至很多伤口还在渗血,将绷带染红,一身的污脏,很快就把洁白的浴缸染得血迹斑斑。
他的左腿伤得尤其严重,医生建议住院,但叶封华只想离开,而无渊听不懂普通话。
无渊没办法给他疗伤,毕竟……他是心魔,没办法对他好一点。
“喂,你动一动,我给你脱衣服。”
叶封华缩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腿,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颤抖的呼吸。
“啧……真是麻烦。”
无渊索性直接捏着叶封华的胳膊,把人扯到了怀里,用刀三两下除了他的衣裤。
看着他浑身的伤,无渊手一顿,叹息一声,拧了干毛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擦。
叶封华最终还是哭累了,趴在无渊肩上,昏了过去。
无渊看着他湿透的头发,烦躁地把他的头发弄到浴缸外面,蹲在一边,用蓬蓬头给他洗头发。
无渊恼火地挤着洗发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叶封华洗头发。
“这么长的头发,吹半天都干不了,烦死了。”
“死小子就知道哭,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活了几百年了,没出息的东西。”
“就知道哭,还让我给你洗头发,扑街仔。”
无渊没有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叶封华这么难过,不明白叶封华和叶双的感情,不明白叶封华说的友情,他只活在他和叶封华两个人的世界。
可看着叶封华苍白的脸,无渊感到很烦躁,一股子奇怪的感情让他无措。
让他胸口闷痛。
无渊给他吹干了头发,将睡衣给他换上,把人抱到了床上。
哪怕在睡梦中,叶封华也依旧哭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头发上、枕头上,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
无渊坐在一边,动作粗鲁地扯了纸,给叶封华擦眼泪,“发什么梦啊,哭这么惨,衰仔。”
“叶双……”
无渊当即听清了这句话,垂下头,摸了摸叶封华的额头,无奈地给他把被子扯好,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然而,这个时候,门突然响了。
无渊眼神一凝,当即幻化出一柄魔剑,提着剑,背靠着房门,悄悄往门口看,却见一个穿着雨衣,手里捏着雨伞的老头子,在门口勾着腰。
“老伯,你怎么来了?”
无渊提着剑站在张伯背后,把张伯吓了一跳,“嫲嫲哟,吓死我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封华怎么样?”
张伯消息灵通,听说叶双出了事,赶紧就赶回来了,看到无渊的时候被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在里面啊,睡着了。”
无渊指了指房间,张伯拧着眉,不信任地看向这只粗暴的魔……
“他是自己睡着的?不是被你打晕的吧?”
张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无渊当即抬手想给他一下,却又烦躁地收了手,“我要是给他一下,就不会被他吵得烦死了。”
张伯看他完全不懂情感和伤痛,也就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他。”
可他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又马上回过头来,盯着无渊看。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张伯拉着无渊看了一圈,终于在无渊要发飙之前,赶紧退开了几步,可这一退,张伯才发现了……
“你……你怎么有影子了?”
张伯看着地上的黑影,之前无渊一直是虚体,而现在……
无渊双手抱臂,“要我给你一拳,证明一下吗?”
“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张伯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进了叶封华的房间。
叶封华确实好好地睡着,张伯叹气,坐在床边,摸了摸他微凉的脸,脸上还有新淌的泪。
“唉……这傻小子,世人嘛……都有这一天的,或早或晚……”
张伯扯了纸巾给他擦脸,听着他的呓语,不禁也红了眼眶。
无渊站在门口,看着张伯用手背擦眼泪,很不解。
在他看来,张伯和叶双之间接触很少,甚至和叶封华也只是认识时间很长,隔几天给叶封华做衣服而已。
这就是叶封华所说的……朋友吗?
会因为对方的欢喜而欢喜,也会因为对方的悲痛而感同身受。
无渊靠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却并不理解这种很“麻烦”的情感。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情谊,那也就不存在失去,不存在痛苦啊。
一个人……不好吗?
无渊很苦恼,却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着张伯的眼泪掉在床上。
“喂,老伯,床单哭脏了要洗的。”
张伯一愣,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我洗我洗,不劳烦你。”
张伯又摸了摸叶封华的头,他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叶封华的绝望和痛苦,连心脏都和叶封华一起拧着疼。
“唉,这傻小子,要是跟你一样,没什么感情,也就好了。”
无渊听着这一句,挑挑眉,“那当然,也就我不嫌弃他。”
“你嫌弃他也没用呀,唉……你们两个,终究还是一体的。”
无渊撇撇嘴,“我才不想和他一体,就知道哭,哭个没完。”
张伯听了他的话,无奈,又笑着摇摇头,“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痛苦确实少了。”
情谊也就没了。
“我先回去了,明天他要是醒了,通知我一下。”
张伯拍了拍无渊的肩膀。
而无渊则是一脸不耐烦,“我不知道怎么通知你。”
“你不会用手机?”
“……我不识简体字……”
无渊一脸无语……在这个地方,他简直寸步难行,文盲就算了,语言也不通。
“唉……我去帮着处理一下叶双的后事,明天自己来,你别……你说话注意点,他已经够伤心了,别刺激他。”
张伯顶着被打的压力,最后劝说了无渊一下。
无渊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落井下石的魔。”
“好好好,交给你了。”
张伯漏夜前来,又行色匆匆地离开。
屋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无渊没有回房间,而是仗着自己能触碰东西了,在房子里乱逛。
花瓶里还装着今天早上买来的花,花瓣凄美地散落在桌上,无渊看着屋外的暴雨,又看着这脆弱的花瓣。
突然觉得很伤心。
可心魔不懂什么叫伤心,他们管这个叫无聊。
无渊又转过身,走到了冰箱前,冰箱上贴着一些便利贴。
他不认识简体字,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于是忽略了它们,只是掰开了柜门,看着里面那些新鲜的蔬菜,还有几罐可乐。
无渊摸了摸冰凉的可乐,最后没有乱动,关上了柜门。
他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客厅,斜眼看见了叶双的房间。
房门是关上的。
和无数个夜晚一样,叶双可能已经休息,可能还在床头看书,也可能伏在书桌上记录案情。
无渊心底有一丝不自然的情感划过,被他忽略了,他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还有着叶双的气味,有着他们通用的洗发水、沐浴露的清香。
无渊突然发觉,原来香味,也是会让人伤心的。
无渊看着玻璃柜里的奖状、证书,看着这么多年,叶双生活过的痕迹,看着书桌上那一本没有合上的书。
他突然发现呼吸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无渊走到了叶双的桌前,桌面很整齐,和叶双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温暖舒适。
无渊没由来地叹了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飘散。
他有点难过。
为什么呢?
今天是他一百年来,吃得最饱的一天,叶封华的悲愤、痛苦、伤心、绝望,几乎让他满足到爆体。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无渊看着自己的双手,冰冷的,又看看镜子里的脸,没有表情的,冷漠的。
可因为叶双的离世,他也尝到了苦。
无渊坐在床尾,开始思考,如果连他这个心魔都察觉到了苦。
那叶封华到底会有多苦?
无渊静静地坐了很久,然后站起身,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像是怕打扰到曾经在这里的人。
无渊回到了叶封华身边,看着他满脸的眼泪。
他发现叶封华又做噩梦了,缩在床头,哭声悲戚,他抱着自己的头,躲在被子里,整个人都哭到发抖。
无渊坐在床边,垂着头,犹豫了很久,掀开了被子,把叶封华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
叶封华紧紧攥着无渊的肩膀,手指用力到发白,浑身都紧绷到颤抖。
无渊默默地抱着他,他学着叶双的样子,轻抚叶封华的后背,微凉的脸,贴着叶封华头顶的发。
叶封华哭了很久都没停,无渊抬起他的脸,轻轻地和他抵着额头。
分走了他的一部分痛苦。
然后抱着情绪缓和下来的叶封华,钻进了被子里,无渊抱着他,低声喃喃:
“傻仔,撑死我了。”
张寒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一支烟,却三次没有点上火。
他只好将烟咬在嘴里,尖利的牙咬着烟尾,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叶双死了。
叶双真的死了。
张寒策看着身后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沓文件,一个U盘。
赖老四也死了……
可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
张寒策浑身发冷,双手颤抖。
他不怕任何事情,可是叶双死了。
张寒策不敢想到叶封华。
一想到叶封华,张寒策就浑身发抖。
张寒策捏着打火机,最后终于点上了烟。
他抽完一支烟,情绪平静了不少,看着窗外的暴雨,他担心叶封华。
无比担心。
他止不住地想,如果……叶封华和叶双都不在了。
叶封华也死了……
他会怎么样?
张寒策摁着肩膀的伤口,疼痛让他无比清醒,却无法思考。
张寒策摇了摇头,坐到办公桌前,双手掩面,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散在他心里。
这种后怕让他胆寒。
张寒策低估了叶封华在他心里的地位。
平时都能见到,他感觉不出来失去的滋味儿。
可这次之后,张寒策是真的怕了。
“张先生,您的母亲,晚上去世了。”
张寒策抬起头,看着那个急匆匆赶来的助手,“按我之前吩咐的办。”
助手见他没什么反应,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张寒策靠在椅背上,深呼吸三旬。
闭上双眼,静静呼吸着这个夜晚里的冷意。
“嗡——嗡——”
手机突然振动,张寒策睁开眼,看向屏幕,是林沧笑打来的。
“林叔,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来。”
林沧笑那边也很安静,他停顿了很久,才说道:“叶双死了。”
张寒策抿着唇,沉声说道:“我也听说了。”
他甚至去了医院。
两人默然片刻,张寒策说道:“林叔,叶封华会恨你一辈子。”
林沧笑低声应了一声,又沉默良久,才说道:“那就别让他知道。”
原来是来警告张寒策的。
张寒策明白他的意思,依旧说道:“纸包不住火。”
“可我不希望你是最先燃起来的那一张。”
林沧笑冷声说了这样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张寒策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界面,默默将手机搁在桌面上。
屋子里越来越冷,张寒策却丝毫感受不到,只是一直盯着黑暗中虚空的一点,出神,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多出了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早上,他把相机还给了老板奶奶,奶奶很快就把相片洗了出来,送给了张寒策三张。
希望张寒策能帮她转交给叶封华和叶双。
最后自己留一张。
张寒策看着这三张照片,只抽出来一张,双手捏着,平视在眼前。
照片里的人笑得那样开怀。
张寒策闭上眼睛,将剩下的两张锁进抽屉,掏出了打火机,将手里的那一张点燃。
焰火缭绕,一点一点侵蚀着照片上面的两个人。
张寒策静静地看着,直到火舌燎到他的指尖,他碾着照片,让它被烧得一干二净。
化成飘向雨夜的一缕青烟。
次日清晨,叶封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被他死死攥着的无渊。
窗外的阳光很好,和昨天早上很像,叶封华浑身都像碎掉了一样疼,勉强撑起身子,疲倦地看着外面的阳光。
他昏昏沉沉地下了床,愣愣地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提不起一星半点的力气,没走两步就靠在了墙上。
前所未有的疲倦和无力裹挟着他。
叶封华转过头,无渊抱着被子埋头苦睡,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封华扶着墙,缓缓走到了门口,他颤着手不敢开门。
他害怕看不到叶双。
他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叶双了。
打开了这扇门,噩梦就会继续下去。
叶封华靠在门板上,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剥夺,最后还是摁下了把手。
屋子里采光很好,地板上还飘散着昨天的花瓣。
他蹲坐在地,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
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不是噩梦。
噩梦,变成了现实。
叶封华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上,挺高一个人,缩在地上,却像极了一只长不大的兔子。
花瓣被风吹散,一片一片从叶封华耳边划过,依旧在风中绕着他的长发。
而那个会给他把头发里的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叶封华攥着刺痛难忍的胸口,脑子里不断闪过这十年来,他们之间的一帧一页。
他的记忆力很好,甚至可以想起叶双的每一句话。
可每次都会停在叶双最后的那一句:
“哥,别哭。”
叶封华跪倒在地,咳出了一大口黑色的血,鼻子里也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液,将地板上星星点点的花瓣染得污脏。
叶封华逐渐被疼痛击垮,蜷缩在地,昨天被无渊洗干净的长发,染了黑血,又脏了。
无渊被叶封华的痛苦唤醒,大清早就吃了一顿饱饭,没有很久之前的窃喜,只剩下担忧。
连忙爬了起来,一开门就看见叶封华蜷缩在地,黑血淌了一地。
“叶封华!”
无渊想去扶他,可叶封华疼得厉害,紧紧攥着胸口,蜷得很紧,连无渊都扶不起来他。
“衰仔,你放松点!”
可叶封华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疼痛和剧烈的耳鸣让他咳出了越来越多的血。
眼泪混在血珠里,像是末日下晶莹的露珠。
无渊废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叶封华抱了起来,把他搁在沙发上,用干毛巾捂着他的鼻子,想要给他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沙发扶手上也染了黑色的血,叶封华眼神涣散地看着无渊手忙脚乱。
“咔嚓——”
张伯推门进来,只见叶封华浑身是血地倒在沙发上,而无渊居然拿着毛巾捂他的鼻子。
“混账!他心情不好,你也没必要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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