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而叶封华这个角度，正好让张寒策看见了他左眼处，多了一颗痣。
在阳光下，是冷蓝色。
“尝尝，是你之前说好吃的那个味道。”
张寒策将杂粮煎饼塞在叶封华手里，叶封华顿了很久，才抬起手，张嘴咬了一口，吃到熟悉的味道，他一直忍耐的眼泪，终究还是滚了下来，顺着脸颊，随着他咀嚼的动作，滑进了嘴角。
又咸又苦，让人痛苦不堪，如此糟糕的味道，此时吃在嘴里，去没有心里的万分之一苦。
张寒策看着他吃完了杂粮煎饼，才缓缓露出了笑容，将抽纸放在叶封华手里，“擦擦嘴巴上的渣。”
叶封华知道，张寒策是想让他擦擦眼泪
他缓慢地抽出纸张。
张寒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对叶封华说道：“想去外面走走吗？”
叶封华沉默了很久，才转过头，和他一样，看着外面的天气，却哑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叶双。”
此话一出，张寒策先是一愣，然后答应了，“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叶封华在床上躺了太久，乍然下床，有些不自在，左腿已经恢复，却依旧疼，张寒策搀扶着他，慢慢来到了停车场。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叶封华靠在车窗上，上一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额头渗出冷汗，没有回答张寒策的话。
张寒策耐心地等着他缓过神来，一直没有发车，最后听见叶封华说：“就远远地看一眼。”
他还是接受不了，他不敢接近，甚至逃避去接近。
仿佛他不去看，不去想，甚至不回到曾经住过的家里，叶双就还在。
张寒策尊重他的意愿，带着他来到了一座山上，在这里，可以看见陵园。
叶封华下了车，看着远山，这一幕很熟悉，竟是在梦里见过。
可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梦，甚至连梦境的大概情节，都已经忘记了。
张寒策见他双肩微微颤抖，连忙在一边虚扶着他，生怕他倒下。
现在他的身体，风吹一下都可能倒下。
张寒策看着他缓缓蹲在地上，习惯性抱着腿，又抬手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叶封华的崩溃总是无声无息，不去看甚至不知道他在哭。
张寒策站在迎风面，默默给他挡着风，看向远山上那一棵棵苍劲的松。
又看看蹲在地上的叶封华。
爱哭鬼用眼泪养大的那棵青松，倒下了。
叶封华蹲在地上很久，才缓过劲儿来，张寒策很及时地伸了手，把他扶起来。
“回去吧......”
张寒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带着他回到了医院。
时间悄然过去，叶封华的情绪勉强稳定了下来，张伯和他说话，他总算有了回应。
“傻小子，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张伯摸了摸叶封华的头，继续说道：“纪老师来问过我好几次，我说你状态不好，就没有让他来看你。”
叶封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工作的人，想必这段时间，给纪翰之添了不少麻烦。
“纪老师最近怎么样？”
张伯笑了笑，“他啊，这小子忙得很呐，着急上火得嘴上都长了好几个泡，昨天我还给他送下火药。”
叶封华淡淡一笑，确实，他不能再闷下去了，还得去上班。
“张伯，明天就出院吧，我想......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
“好啊，我店上面就是公寓，我正嫌一个人住，冷清得很。”
第二天，张寒策来接他出院，问道：“今天是下午有课吧？”
“嗯，这段时间跟纪老师添了不少麻烦，等下买点好吃的，给他带去。”
张寒策果断带着他去了零食店，挑了一大堆，又把他送到了学校。
“有什么不适应，就告诉我。”
叶封华点点头，“我知道，你去忙吧。”
张寒策看着叶封华进了玉山中学，才开车离开了。
叶封华走进玉山中学的时候，有的班在上体育课，学生们活泼的声音传到叶封华耳朵里，恍如隔世。
日光如此耀眼，叶封华抬起眼，看着天空，仿佛那天的暴雨，都只是错觉而已。
叶封华走进了办公室，推门的一瞬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抬头看着他。
叶封华提着零食，微微一笑，“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回来了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老师们都知道叶封华家里出了事情，前段时间都很担心他的状况，纪翰之去问过张伯之后，建议大家先不要去探望，他们才没去。
突然见到叶封华回来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纪翰之刚刚上完课，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老师们都拿着零食在吃，而他的桌子上，更是多出一堆。
纪翰之当即往对面去看，果然看见叶封华弯着腰，正在拿东西。
“叶老师！你可算回来了！”
纪翰之扑上去，给了叶封华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他用往常一样的语气说道，“天呐，我都好久没有吃到过，热腾腾的蒸饺和小笼包了。”
叶封华斜了他一眼，“自己买去，以后都不给你带了。”
“啊？真是太遗憾了，那我以后给你带，我家楼下开了一家汤包店，味道可好了。”
纪翰之的话，终于让叶封华心里那块阴霾，被吹散了不少。
“真的啊，那我明天就要尝尝。”
“好！”
到了下午的时候，叶封华熟悉了落下的课程，捏着书，去了二班。
二班里很吵，小孩子们在打赌，猜今天谁来给他们班上课。
还没下注，叶封华就走了进去。
班级里瞬间安静了。
叶封华家里出事的消息，全校都知道。
学生们都很担心叶封华，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重返课堂，乍然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叶老师，都呆住了。
叶封华没有理会那么多，只是和往常一样，将书本放在讲台上，捏着粉笔，开始写基础板书。
教室里，只剩下他写字的声音，和小声的翻书声。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叶封华翻开书，和往常一样开始讲课。
但是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们能感受到叶封华根本就没有走出来，是强撑着在上课。
一节课上完之后，见到叶封华，他们既激动，又难受。
虽然叶封华和往常没有区别，但是他们就是感觉，叶老师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连笑容都不一样了。
解决完了学生的提问，叶封华收拾了一下书本，转身离开教室，却在走廊，被语文课代表喊住了。
“怎么了？”
叶封华转身看着他，初中的男孩子长个子很快，原本只到他胸口的男生，现在已经快要到他的下巴了。
“叶老师，您......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叶封华愧疚地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应该是不会了吧。”
“我们都特别想您。”
叶封华点点头，轻声说：“我也是，回去准备上课吧，明天把作业交到办公室。”
“好的！”
他看着课代表转身就跑进了班级里，想着，真是年轻的生命，有旺盛到用不完的精力。
而他现在，却是力不从心了。
他转头看着天边。
叶双的离开，把他的全部精神，都一并带走了。
他的笑开始变得无精打采，哪怕是笑着，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
他知道他没有走出来，可他不能再停在原地。
叶封华转身离开了走廊，往办公室走，路过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年级主任叫住了他。
“叶老师啊，这个......头发，还是不合规矩的。”
叶封华淡淡地看着他，缓慢地哦了一声，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留给他，径直离开了。
年级主任看着叶封华依旧挺直的背影，眼神里却有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情绪。
叶双都不在了，没人护着他了，要是再有人投诉啊，叶封华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52章 总裁崩人设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叶封华心情明显不太好，坐在桌前发呆，纪翰之见他情绪不对劲，连忙问道：“怎么啦？愁眉苦脸的。”
“年级主任说我头发的事儿。”
纪翰之心里一梗，低下头去，叶双才刚走......年级主任就这副做派，当真是一张恶心的嘴脸。
叶封华烦恼了很久，叹息一声，点了张寒策的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给张寒策打电话。
而张寒策那边正好在开大会，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当场离席，走到了外面，点了接通。
“怎么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叶封华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这次绝对是遇到事情了。
叶封华那边空了很久，让张寒策更着急了，“到底怎么了？在听吗？”
他甚至要怀疑，是叶封华误触了。
过了很久，叶封华才说：“在听。”
“出什么事了？”
听到叶封华的声音还算是正常的，张寒策才放心下来，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叶封华纠结了很久，才说道：“不知道怎么说。”
他很不习惯寻求帮助，尤其是和自己很熟悉的人，他把张寒策当朋友，却从来没有想过张寒策的身份有什么价值，更没有想过要利用张寒策的身份，去做些什么。
可现在，他不想动自己的头发，也没有别的办法，摆在他眼前的，最快的捷径，只有一个张寒策。
“需要我做些什么。”
张寒策心里陡然一暖，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柔了。
叶封华垂着头，看着桌面，低声说：“我的头发不合规矩。”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将要把张寒策的心说碎。
一向情感淡薄的张寒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共情。
也许叶封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给他打这个电话，向他求助。
他知道，叶封华看起来很娇气，但其实是个很独立的人，不会轻易向任何人开口。
哪怕是叶双，也只偷偷在叶封华看不见的角落，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后来让叶封华知道叶双一直为他保驾护航，他第一个想法也是千万不要连累到叶双。
甚至为了叶双，可以忍耐一些风言风语。
张寒策安慰了他几句，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听到这样的话。”
“嗯.......谢谢你。”
张寒策听到这句话里的颤抖，低声笑了，“谢什么啊，晚上见。”
最后那三个字，居然暗含了期待。
张寒策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又变成了和往常一样的冷漠，翻脸比翻书还快，但是......
会议室里的人看着他，都跟见了鬼一样。
张寒策不解地看着他们，声音很冷：“看什么？”
助手也很战战兢兢，最后站了出来，凑到张寒策的身边，低声说道：“您......忘记关麦了。”
这个会议室很大，子母公司的高管都在里面开会，而开着开着，张寒策跑出去接电话去了。
连身上的麦都忘记摘了。
往常在下属面前冷硬无比的张寒策，出了会议室就换了一副如沐春风般柔和的面孔。
着实把其他人吓得不轻。
张寒策轻轻扫了助手一眼，低声对他说道：“去通知玉山中学的校长，不要有任何人再对叶封华的头发说三道四。”
张寒策整理了一下心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继续听下面的人汇报。
叶封华打完电话之后，将手机丢在桌面上，呆呆地看着。
纪翰之则是听见了他跟谁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怎么样啊？”
见他心绪不宁，纪翰之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叶封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解决了，他说以后都不会再听见了。”
既然是这样，纪翰之也就猜到了叶封华给谁打了电话。
自然是张寒策了。
“那这是好事儿啊，来喝可乐！”
纪翰之扣开了一罐可乐，摆在叶封华对面，叶封华捧着可乐，只是小小抿了一口。
晚上的时候，张寒策果然来了，只是叶封华已经不回自己家了。
“我去张伯那里住的。”
叶封华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好像很累一样。
张寒策勾着他的肩，拉着他过了马路，“可以啊，那我就去张伯那里看看衣服。”
张伯定制西装的手艺很好，不少人慕名而去。
叶封华看着他，无奈一笑：“你这么忙，没有必要每天晚上，陪我一起走的。”
“忙里还要偷闲呢，你别说，每天跟着你走惯了，哪天没有来一趟，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张寒策在叶封华面前，一直是非常温和谦逊的模样，和他说话会感觉很舒适。
几乎让叶封华短暂地忘记了痛苦，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一样。
这次他们路过的风景完全不一样，张伯的店地段很好，一路上非常热闹。
“那边有甜筒卖，吃不吃？”
张寒策虽然是这样问，但其实手上早就拉住了叶封华的胳膊，把人带着往店里去了。
叶封华下意识想拒绝，却被张寒策直接拉走了，半将半就地从了。
张寒策将一个抹茶味儿的甜筒塞进了叶封华手里，“尝尝。”
然后自己拿着一个原味的甜筒，咬了一口。
味道很甜，张寒策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东西。
而叶封华吃在嘴里，却是有些苦涩的，他又吃了几口，才勉强甜了起来。
张寒策将他送到了张伯的店里，张伯正给客人量尺寸，冲着张寒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陪着叶封华去二楼公寓。
“这个还有二楼公寓吗？”
张寒策还没有来过这里，叶封华来过几次，他知道楼上的采光很好，张伯的审美还是挺不错的，家里弄得非常漂亮。
两人乘电梯上了二楼，叶封华用了指纹识别，推开了门。
张寒策看着张伯的公寓，里面简约且干净，有一种很日常的温暖。
叶封华招呼着他坐在沙发上，而自己却是窝在他经常坐的那个软软座椅上。
这个软软的座椅像个大萝卜，窝进去特别舒服，尤其是腰背会被托着，很好地放松了腰。
张寒策笑着看他缩在里面，打趣道：“像是被萝卜一口吃掉了一样。”
叶封华轻轻地笑了，笑意没有以前那么浓，但能看到他笑，张寒策心里就轻松了不少。
叶封华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之前在医院里面的事情，问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听起来是非常没头脑的一句话，但张寒策又听明白了，他在问那一沓文件的事情。
张寒策站起身，走近了一些，坐在叶封华身边，说道：“等他作茧自缚，因为我还差一个关键的时机，以及一个关键的证据，要配合警方的调查进度。”
叶封华知道张寒策已经有自己的谋划，可他就是很心急，一想到他知道害死叶双的凶手，却不能把对方.......
他下意识恨不得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可情绪平静之后，他还是想把对方绳之以法。
“要等多久？”
叶封华撇过头，偷偷在胡萝卜上蹭了蹭眼睛，张寒策靠近了他，抬手抹掉了他的脸上的眼泪，低声说：“可能会很久，也可能很快，我不确定。”
叶封华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又有些不稳定，他很烦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明知张寒策做得是正确的事情，但他就是忍不住着急。
他怕他忍不住，亲手杀了那个人泄愤。
叶封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弯下了腰，抬手捂着眼睛，逼迫自己把这样罪恶的想法清空。
张寒策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的那股奇怪的胀痛又卷土重来，他犹豫着，却猛然大胆了一次，将叶封华拉到了怀里。
第一次在他如此清醒的情况之下，抱住了他，温热的手掌轻抚着他的头发。
“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一定很想快点把他逮捕，但是，不能一举成功之前，我们必须韬光养晦。”
张寒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叶封华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张寒策感受着手掌下的颤抖，将脸靠在叶封华的发顶，无声地给他安抚。
叶封华靠在他的肩上，手指抓着他后背的衣料，抓得全是褶皱。
“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相信我。”
张寒策低声哄着他，叶封华点了点头，“我能做些什么吗？”
叶封华抬起头，看着张寒策，眼睛红得厉害，恨意却很明晰。
张寒策惊诧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只是笑了笑，“你只需要，好好生活，开开心心，早点恢复，就可以了。”
张寒策单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搓了搓他的眼尾，“其他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