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之处，镜花水月(庄郎)

“……遵命。”
第三十六话 长椅
陈嘉阳回去了。
自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住，不让王皓一个人出门，直到有一次陈嘉阳上厕所回来直接抓住了想要偷袭王皓的女孩。
“真是太过分了！你先回去吧，我带她回家，过几天再找你。”他这样说着，生拉硬拽把那个孩子带走了。
走了也好，省得天天动手动脚的惹人烦。
王皓在家里闷得慌，跑楼下公园去散步，大热天的，也就只能甩着手臂在热风里缓行向前。
天真热啊。
他无数次对天空说，就不能来点凉风吗！
后来他有些累了，就找了张石椅子坐下，才回想起刚才的一系列像疯了一样的智障举动，忍不住发笑起来。
旁边又有一个人坐下了。
他往另一边挪了挪位置，习惯性侧目看那人一眼。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套路？也太老套了吧？
“蔺源？”他叫了一声。
叫完就后悔了。
得亏那个不是蔺源，只是长的很像，人家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来，王皓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只是有点丢人而已。
“你是谁？”那个人沉沉地问。
王皓愣了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长的很像蔺源的人……不对，他觉得这个长的很像蔺源的人没有理由要问他这个问题。
不是蔺源…就是不认识的人啊。
“叫什么名字。”
“啊？王，王皓……”
“小源。”他叫道。
“都叫你不要着急了，做手抓饼的又不是我。”背后上来的声音又让他的心揪起来了。
这回是真的蔺源了。
没跑了。
“你认识他。”长椅另一头的人回过头，从谁的手里接过手抓饼。
“……哦。认识。”
“我就觉得奇怪。把你认成我的大有人在，怎么还会有人把我认成你呢，你又没有朋友。”他的语气平平，也没有任何表情，就跟硬邦邦的木条似的。
蔺源把手里的手抓饼递过来，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你可闭嘴吧。”
王皓没有伸手接，摇了摇头，“热。”
“跟谁说话呢这么理直气壮的？”
“这么叼。下次别吃了。”蔺源变魔术般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小盒冻葡萄。
然后王皓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王皓对吧？你好，我是蔺源的哥哥蔺固。”他向王皓伸出手。
规范得不得了的动作。
王皓没什么要跟他握手的意思，也没站起来，掀开盒装葡萄的袋子，开始吧唧吧唧吃着，“噢，你好。”
蔺固显然无法理解王皓的行为，收回手，眉间皱起，“小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王皓抬眼看他，多看几眼，看出了古板的商业味儿来，厌恶地移开目光，“呵，还非比寻常呢。哥哥。”
这样的人在商务处理上往往会出现两极化的看法，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越来越讨厌。
喜欢的人喜欢他的干净利落，说话直击重点，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必要的时候会说出点圆润的话来，讨厌的人也是讨厌他说话直，不留余地，请他吃饭能套出点话来都是奢侈的。
王皓特别不喜欢这样的人。
要说为什么，大概因为他母亲生前就是这样的。
“哥，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不怎么特别联系。”蔺源淡淡道。
“就算是普通朋友！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会结交上这么不识大体的人？一看就不会有什么出息。”
“出息？我不需要有出息啊。家里有大把大把的钱等我花呢。”王皓冷笑，塞一口手抓饼，“别以为你们家的源源比我有出息。你还真以为是普通朋友？”
“王皓。”蔺源轻咳两声。
蔺固果然逮住了什么。
“小源，他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朋友。”
蔺固一脸正色，“小源，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啊？他是我学生。我在教书。”
“哼。”他不屑地笑了笑，“教书？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去干那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教书怎么不正经了。”
“家里的事你管过？叫你回去看看准备接手，结果都是我一个人在看着。”
王皓都不知道要做何表情。
“少干些对你人生没有益处的东西。”
蔺源垂眼望着别处，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感觉要过分起来了。
“那，我和老师是朋友嘛。”王皓脸上浮现机械的笑容，“老师教得可好了，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呢，呵。”
气氛一时凝结。
蔺固回头望着蔺源。
“你是瞒着家里去学校教书的啊。”
气氛更奇怪了……完了，闯祸了。
“我和他在一起过。为了他我才到这间学校来的。不过，”蔺源说，“前段时间分手了。”
“在一起？什么意思？等一下，蔺源。你说清楚了，什么在一起？告诉我是哪个女人，我不会说做什么的，没有必要这样骗我。”
“就是我交了男朋友的意思。怎么。不可以啊？我都成年多少年了，你还要管我？”
响亮的耳光。
措手不及。
王皓被吓了一大跳。
他手里的葡萄盒子摔了，里边的黑豆豆滚出来。
蔺源还是那个姿态，侧着脸，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倔。
可是……他眼镜不见了。
王皓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眼镜一下飞出去，摔进远处的草丛里。
“你看看你这几年都学了什么！干什么事了就学别人搞三搞四！？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闯祸吗！？不知廉耻的东西，还理直气壮顶嘴了？和谁讲话呢现在！？”
“哎哎哎——”王皓上前，拦在他们中间，推着蔺源后退，小声念叨，“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让开！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蔺固很快几步上前来，不料被王皓抓住挥起的手，“你干什么！？”
“想让你离远点儿。我怕打伤你。”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王皓第一次对人用了过肩摔，之前学了都没来得及用呢。
原来是这样的手感。
“王皓！”蔺源惊呼。
第三十七话 共处
蔺源侧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王皓向服务员要了一袋冰块给他敷脸，回来就看到他是这副死样子。
“喂。”他把袋子放在蔺源脸上，冻得他一激灵动了动，还是没起来。
“起床啦。”
没反应。
“下课啦。”
没反应。
“吃饭啦。”
蔺源才懒懒地挪动目光，趴着也没动身子，王皓拿的袋子都要摔到嘴上去。
“你哥真狠。”
他拿起袋子，看了看肿起一大块的脸蛋，啧啧两声，又再放上。
“怎么。陈嘉阳上哪玩儿不带上你了，这么寂寞一个人出来散步。”蔺源张着嘴金鱼似的，眼神老往不知道哪里看。
“有事儿呢。谁知道他。”
“那朝白生？”
“别提他。他也有事儿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虚度光阴。”王皓要的饮料来了，他接过道谢，把奶茶推了推送到蔺源眼前。
“那你还不复习？都要高考了。”
“高考复习。”他笑了，“你开玩笑吧？”
“你脑子有坑啊？”
“你想填啊？”
蔺源终于活过来似的。
从蔺固接了个电话扔下一句‘下次再收拾你’然后走了，他就一直一副失了神的样子。
他坐起来，塑料袋子直接掉下来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习惯了。”他说。
王皓侧眼看他，他的脸上似乎还是有点发红，青青紫紫的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想起朝白生来。
“怎么。经常闯祸吗？”
蔺源好笑地咧开嘴角，“我干什么他满意过的？开什么玩笑。”
“喂……”王皓咬着吸管，抬眼，“去看电影吗。”
“哈？你和我看什么电影。”
“我无聊。没人可以陪我。”
“……真有道理。”
“走不走。”他吸下去最后一口饮料，吸管发出‘咕咕’的声音。
“走啊。”蔺源站起来，奶茶杯里的吸管发出‘咕咕’的声音。
是王皓买的票，带蔺源进放映室的时候里边已经有很多人了。
“目测没有挨在一起的座位。”他倚在门边。
蔺源提起些精神，看他一眼，“买挨在一块儿的票了吗。”
“嗯。”王皓摊开两张票，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B3和B4。”
屏幕上放着公益广告和电影或者游戏的预告，他们现在门口看着，谁都没有先动腿。
人陆陆续续地涌进来了。
他们侧着身子让路。
“哎呀你们！在这里挡什么路！”一个大妈拿着一大堆零食挤进来。
“……”
他们相望。
“……”
“真令人头秃。”
“……真令人秃头。”
相视而笑。
最后所有人都入座了，他俩才慢悠悠地找空座位。
“有谁坐了咱们的位置……”王皓再看过票据，“等一下。”
“诶——这是A这里又是B。我懂了。是第B列第三个和B列第四个。”
“什么啊打列算的吗？”他多次确认，终于不可不相信这是事实。
事实证明这家电影院所有的位子都是这样排的，想要换在一起的话应该买同一个数字和相邻的字母。
开这家电影院的人绝对有毛病。
“你俩干啥的！快给坐下！别挡着人看广告！”
“……”
不过其实仔细想想他俩并没有一定要坐在一块儿的必要，也就没再多纠结。
蔺源刚在前一排的B3坐下，就鬼叫了一声跳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快坐下啊！”
“真是的怎么还吵吵嚷嚷的。”
“真没素质！”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他这才四周看了看，缓缓又坐下了。
他旁边的人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身子探过去伏他肩上挂着。
“难道你是来陪我看电影的吗？真感动。”
“谁想陪你！邱子祯你……”蔺源向后避了避，还是被挂住了，手忙脚乱要推开，轻声催促，“放手！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干嘛跟着我来这里！”
那个人……是谁啊。
王皓很关心那个叫邱子祯的长啥样儿，小心地往前探头去查看。
正好看到他的侧脸。
哦，很精致的轮廓。
紧接着一只手挥上来，差点没把王皓的鼻梁给拍断。
“日……”他忙后退，捂住鼻子。
邱子祯才发现自己挥着人了，转过来询问情况。
“你还好吧？”蔺源从座位中间的缝隙里望过来。
王皓拿开手看了看，吸吸鼻子，“还行，就是有点儿疼。”
“你看你干的好事。”蔺源捏住邱子祯的脸使劲儿拧，邱子祯疼得直叫唤。
哈……男朋友吗？这么快又。
手机振动起来。
陈嘉阳发过来了消息。
啊……好像并没有什么资格说蔺源呢。
‘你在哪里？’
‘电影院。’
‘自己一个人看电影？不寂寞吗？’
王皓已经能想象得到陈嘉阳忍住不笑的表情。
‘去你的寂寞。有人陪着呢。’
整整十五分钟后陈嘉阳才有回复，‘谁？’
他刚打出来了蔺源的名字，手指头停在发送键上。
他又删除上边的字，‘座无虚席。起码五十个。’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老婆～”
后边伸出来一双手臂搂住他的脖子，那人侧脸亲了亲王皓的脸，“可爱死了。”
诶？？？
“陈嘉阳你！？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王皓转过脸去，忙捂住嘴。
“嘘——”陈嘉阳笑道，“吵着别人看电影就不好了。”
说罢，他又迅速亲了亲王皓的脸，然后松手后退，在后一排的B号坐下。
王皓再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坐下了，目测站起来伸长了手也够不着。
‘你的口水沾我脸上了！’他给陈嘉阳发出去了消息。
‘我故意的。’
‘我日……变态啊！’
前面的人在低声打闹，推来推去的。
“你到底是怎么跟着我到这里的！？”
“什么跟着你啊，明明是你自己过来陪我的好吗。”
“你放屁！票都不是我买的，再说了我跟着你干嘛！”
“啧啧啧。”
“肯定是你又干什么了吧，啊？怎么，可能，就这么，凑，巧！”
“哎呦哎呦，缘分天注定嘛。”
王皓一愣。
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第三十八话 收拾
散场的时候陈嘉阳已经不见了，正当王皓在出口打算等着他的时候，手机才来了消息。
‘电影看完了吧？我有点事先走了。下次去你那儿找你。乖。’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这个‘乖’看起来怎么这么碍眼呢？
“你别跟着我！”蔺源从里边出来了。
“要是什么时候想好了要嫁给我就给我发短信哦。”
王皓抬眼看他。
那个人长得挺高，约莫有一八五的样子，轮廓分明。
“走了。”蔺源挽上王皓的手臂拉着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王皓扒住他才刹住脚。
都快要跑起来了。
“干嘛？你男朋友挺帅的啊。跑什么。”
被蔺源瞪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还瞪我。”王皓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胡乱甩手，“大叔欺负小孩子啦，大叔欺负小孩子啦。”
又被瞪了。
“嘤嘤嘤。”
“你才大叔，老子年轻着呢。”蔺源推他，“你就当没见过那个人。很烦。”
“啧啧啧。人家这么热情就不要拒绝嘛，早日出嫁啦。”
“你假期作业做了吗？”
如雷贯耳。
王皓猛地一愣僵在那里，眼珠子艰难地转向蔺源。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他立即一转身，撒腿就跑。
…………
果然作业怎么看都觉得很多。
王皓带着‘复印陈嘉阳的作业’这种想法把本子一本一本收进书包里。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
陈嘉阳这个人好奇怪……他会不会给我复印啊？
他又看了眼辅导书资料的封面，还是塞进书包了。
想起上个学期快考试的那个时候，升旗礼上被通报批评的情侣来。
就是在花园牵手被抓了。
这倒挺傻的。
王皓忍不住笑了，脑海里不断重复两个人在牵手散步，然后教导主任突然出现的情形。
“喂？”他笑着接电话。
“哔卟哔卟哔卟哔卟，您的快递已送达，您的快递已送达。”
王皓愣了愣，又看了眼来电显示。
“陈嘉阳你干嘛啊。有毛病。”
“知道是我就快开门。拿快递。”他的声音沉下来。
陈嘉阳在开门的瞬间伸手扒住王皓的手，推他后退，按在墙壁上吧唧一口。
抬头的时候脸上是孩子般得意的笑容。
“门还没关上呢。”
陈嘉阳立即向后一脚，门稳稳地被踹上了，发出很大的声响。
“这样踢门啥时候踢坏了你买新的啊？”
“嗯……给你买。等我有钱了的话。”
“……放开我吧。”
“哦。”
“都十一点了，来的这么早？”王皓给他倒水，把玻璃杯放在客厅的木桌上。
“被我妈赶出来了……”陈嘉阳头一歪挨在王皓肩上，“嘤嘤嘤，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求包养。”
被赶出来了啊……
陌生来电。
“喂？”
“请问是王皓少爷么？”
“啊，啊？”
他虽然不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叫了，那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儿了，现在只有老管家这么叫他。
现在还是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一接通就一声‘少爷’，有点那啥，措不及防。
都不太好意思了。
“我家少爷在你那里吗？”
“你家少爷？”王皓怔住好一会儿，“你说哪位啊？”
“陈嘉阳少爷在你那边吗？”
“……”他侧目，陈嘉阳挨在一边玩手机，“那啥，在啊。”
“那就拜托王少爷照顾了。少爷回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对劲。夫人要把少爷关在房门里，少爷从3楼卧室的窗户逃跑了，现在应该有恙。”
“三楼？跳下去的吗？”
“应该是的。”
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什么三楼？”陈嘉阳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眼，看到了王皓还在通电话，缓缓坐起来，一把夺过手机挂断电话，“谁打过来的？”
王皓吓了一跳，“就……不认识的人啊。”
“下次不要接不认识的人的电话！听懂了吗！？”
王皓有点吓懵了，愣在那里。
“听到了没有！不许接这种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