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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闻哲没有等到谢藤回答就突然用力握紧对方的手,将他扯向了自己,与其交换了位置。
谢藤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怔了一下才朝闻哲张开怀抱,反问:“如果我回答冷,你就会给我一个拥抱?”
“你看起来不止想要拥抱,还想要其他。”闻哲半开玩笑地栖身而上,手掌支撑在谢藤脑袋两侧,盯着那双在闪电光亮中透出一抹灰蓝的眼睛,却没有投入对方怀中,维持着俯瞰的姿势。
“我不介意先从一个温柔的吻开始,而后再循序渐进。”谢藤识趣地改变了双臂的姿势,将其覆在闻哲的膝盖上,缓缓向上,不规律地摩挲着对方,却传递出与其说是暧昧,不如说是依恋的情绪。
闻哲没有亲吻对方,也没有做出回答,只是盯着对方。
谢藤同样在黑暗与闪电间与其对视,看短暂且刺目的光勾勒出闻哲的五官,呼吸间都是似有若无的橙花香味,仿佛不用接吻或拥抱就已通过嗅觉感受到了温暖。
可他面前的不是橙花,而是在暴风雨夜悄然绽放的兰花。
卓绝又孤高。
“沉默不像你的风格。”闻哲曲起手指,关节横向碾过谢藤的下唇,摩挲着他的下颚。
谢藤抓住闻哲的手腕,制止他恶劣的动作,却无法抗拒这种对自己而言比亲吻还要更加具有诱惑力的言行,报复般的咬了一下对方的手指,留下浅淡的牙印与湿润的气息,却没有留下多余的疼痛。
“大约是你此前未曾展露出的本性之一。”闻哲没有挣脱对方的手,“跟你谨慎的、尽可能投我所好那些言行一样。你希望我能察觉到,却排斥我改变你,对吗?”
谢藤沉默地听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却在闻哲的手背留下一串细碎的吻。
短暂的安静在黑暗中愈发突显了舱外的大雨与雷电,水滴如同鼓点,击打出热闹的前奏。
“我冷。”谢藤轻声说。
“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拙劣。”闻哲评价地同时却放松另一条胳膊,倾身靠进对方怀里。
谢藤接住对方温暖的身躯,略微调整了彼此的姿势,把自己嘴唇凑到对方的耳郭边,在即将碰触彼此的距离停下不动。
温暖的呼吸掠过闻哲脖颈的皮肤,接着是谢藤的声音。
他竟然清唱起了一首奇怪且陌生的歌。
旋律轻快简单,几个重复的小节后,经由不同的歌词重新构成新的段落。
尤其是间奏里哼唱的无词部分,远比歌词的节奏更加跳跃。
闻哲勉强从开始的部分里分辨出一个近似于“鱼”的单词,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英语,而是德语。
简短的歌曲可能只延续了三分钟就结束了。
“作品881,渔夫小调。”谢藤的嘴唇落到对方的耳郭,缓慢地呼吸过后,说出未尽的话,“适合送给你的一首歌。”
闻哲略微拉开彼此的距离,好笑地看着对方:“你忘了我听不懂德语?”
“歌词大意是,”谢藤翻译,“渔夫去捕鱼,却没能遇到鱼,反而是鱼击败了渔夫,所以渔夫成为了鱼。”
前后矛盾的概括方式让闻哲无法确定谢藤是否编造了虚假的歌词意思,或者只是一种隐喻方式。
“你是鱼?”闻哲问。
谢藤摇头:“我是渔夫。”
“原来我才是鱼。”闻哲恍然。
得出答案的后他突然愣住,迅速抓住了关键所在。
“渔夫是怎么变成鱼的?”闻哲问。
“渔夫走进了海里,”谢藤说,“再没能浮出来。”
“……”
闻哲哑然半舜才找回声音,问:“这是谁写的歌?”
谢藤没有直接回答:“这首比较陌生的话,他写的另一首你肯定知道。”
说着他便轻声哼唱起了另一段简单的旋律。
任何从谢藤喉咙里出现的音符都拥有难以想象的准确性,极易辨识。
相比刚才的陌生,这一段闻哲太过熟悉。
他听到途中就已不自觉跟着哼了几个音,并很快说出答案:“是舒伯特的摇篮曲……”
他的声音消失在谢藤凑近的唇边。
奇怪的吻从舌尖滑过嘴角开始,却没有急不可耐,悄然止于彼此轻咬对方嘴唇的动作。
“正确。”谢藤贴着闻哲的唇角说,“刚才那首也是舒伯特的曲子。”
闻哲一愣,疑惑道:“听起来不像是十七世纪的曲调,反而更像一首现代民谣?”
“古典乐相当于十七世纪的金属摇滚,”谢藤说,“只要充分理解,现代和古典这两种音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总能说出相当有趣的论调。”闻哲毫无保留地夸赞,接着主动亲吻了对方,“我欣赏有趣的论调……”
谢藤没有立刻没有回应,却在闻哲打算退开时,突然捧住了对方的脸,重新迎上。
彻底舍弃了温柔与讨好方式的吻,不再顾虑对方,只知一味疯狂地索取,越过了蛮横,近似于凶狠。即便闻哲配合地抱住着他的脑袋,用力揉按着他后颈,依旧无法平复他的急切。
好不容易等到谢藤愿意放过闻哲的嘴唇,造次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沿着颈侧继续向下。
“你并不是渔夫,”闻哲抿了抿自己微微发麻的上唇,“就算是,只要我是那条鱼,就不会让你走入海中。”
他刚说到途中,谢藤已经停住动作,像被定格在那里。
他脑中的许多界限瞬间被扭曲,更多的束缚被挣脱,理智荡然无存,仅剩本能在驱策一切。
片刻后,谢藤陡然张大嘴,一口咬在闻哲的肩膀上。
依旧是左肩那颗小痣的位置。
就算看不见,却悄然形成了习惯。
即便不用看,依旧能准确地找到相同的位置。
血的腥味,而后是甜味。
舌尖滑过伤口,反复吮舔。
细小的声音在暴风雨中显得微不足道,但留下的齿痕却深得仿若要撕下肩膀上的一块肉。
闻哲无声地咽下了疼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任与安抚。
短暂伴随着情欲而疯狂涌现的破坏欲,同样短暂地吞没了谢藤的所有理智,接着又在对方揉按自己后颈的动作中骤然恢复。
“肯定很疼。”谢藤抱紧闻哲,不断轻吹伤口,在疼痛之外又留下了舒适的痒意,却没有道歉。
“还好。”闻哲无甚所谓地揉着他的头发。
“为什么不阻止我?”谢藤茫然地看着闻哲,“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说到途中突然彻底回神,近乎是弹坐起来,道:“我去拿急救箱……”
“没必要小题大做。”闻哲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搂进怀里,不准他离开。
“而且你在撒谎。”闻哲用语言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同时也用拥抱撬开对方仅剩的脆弱防线,“你明明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却还要假装不知道。”
谢藤:“……”
“你只是单纯的无法控制。”闻哲继续道。
被拆穿的谢藤就这么僵在对方怀里,许久没有动惮,更无法说话。
不知经过多少次电闪与雷鸣,他才出声:“有一段时间,我并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事实上你的确活着。”闻哲说。
他们的对话看似突兀,其实从重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信任如水滴般重新汇聚,谎言被逐层剥离。
“我希望你活下去,”闻哲说,“所以那个念头不准再有。”
他们都知道“那个念头”是在指什么。
“那么其他人呢?”谢藤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对方,反问,“他们就没有活的权利了吗?”
这是闻哲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只能选择沉默。
另一个同样突兀的问题很快出现。
“你是历史虚无主义者?”谢藤问。
“不是。”闻哲彻底放开谢藤,坐起身,看着对方,“我把历史的必然性视作信仰。我认为虚无主义都是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残渣。”
“那么巧,”谢藤口吻和眼神同样古怪,“我也是……”
“你不是,”闻哲打断对方,继续今夜不知道第几度的无情拆穿,“你是幸存者偏差的典型。”
谢藤重新低下头,再度安静下来。
“休。”这次闻哲没有允许他沉默。
谢藤抬头看向闻哲,静待下文。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闻哲问。
谢藤没有回答。
闪电再度划过夜空,他突然咧开嘴,露出牙齿,大声笑了起来。
再开口时,谢藤的语气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猜不出你揣度出了多少,你也猜不到我打算做什么。”他说,“很公平。不是吗?”
闻哲皱起眉,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拽向自己。
连续的巨大浪头不合时宜地袭来,闻哲踉跄着滑向旁侧。
谢藤趁机圈住对方的腰,埋首对方颈间,深且绵长地呼吸,让橙花的味道充满嗅觉,而后突然更换了话题。
“我想。”
“你想?”
“我想跟你在一起。”
“……”
“哪怕这里不是现实,我也心甘情愿。”
谢藤停顿。
“远比我所能表现出来的要想得多。”
他强调。
“真的。”
回答他的是闻哲轻浅的叹息声、用力的拥抱以及充满撩拨意味的吻……

谢藤竟然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可能是卡住对方胯骨将其不断往下按向自己的时候,也可能是手掌摩挲过对方腰侧柔软皮肤的瞬间,更可能是自己在对方身上发出满足喟叹的刹那……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过剩的精力和对刺激无穷尽的追求其实是源于心底永远无法满足的空虚。
如同永恒的饥饿。
久而久之,困倦于他就从无关紧要变得形同陌路。
直到闻哲出现。
闻哲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才扼住谢藤的咽喉来制止他失速的癫狂。告诫他可以癫狂,但不能失速。
他永远能在揣度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时选择驻足回望,用等待来纵容自己的为所欲为,只为了能给自己留下选择余地。
既然任何企图彻底控制他的行为都会让他不惜一切去反抗,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行之。
闻哲找对了方法,赠予有限束缚,让谢藤的急不可耐和重复索取都沦为了无关紧要的部分,让他不知不觉变得心甘情愿地走向对方。
他得到了相应的回馈,继而初次体验了无梦的睡眠,再藉由时间的不断延长,彻底沉溺于对方赋予的恩赐。
短短一周,醒来后的谢藤已经养成了不睁开眼睛也会朝身侧摸索,以此寻找闻哲并搂紧的习惯。
他总能成功找到陪伴在自己身侧的那具温暖的身体。
今天除外。
谢藤瞪大眼,分别摸向自己的颈与腕部。
蓝宝石吊坠还在他脖子上,智能表也好好地戴在他的手腕上,可他身旁已经空了。
闻哲没在身边的事实让他惊慌地弹起,霎时像被扼住了咽喉,既无法惊叫,也不能呼吸。
天气已经放晴,阳光透过舷窗,灰尘跟随光线,在半透明的浴室隔门前起舞。
水声迟滞地从浴室里传出,谢藤愣了几秒才捕捉到半透明隔门后的熟悉轮廓。
“闻哲。”他唤。
“嗯?”对方应。
“雨什么时候停的?”谢藤问。
“天快亮的时候。”闻哲说。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谢藤又问。
“大概是做过一次之后,还缠着我接吻的途中吧?”闻哲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意,“毕竟旅途很辛苦,你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我至少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可你没有。”
藉由互相对话后,谢藤终于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骤松一口气。
这是现实。他笃定地想。昨晚也是一样。
他彻底平静下来,重新仰躺在床上,一度摆成一个“大”字,而后左右翻滚了数圈,才改为趴在床上,小女孩似的托着腮帮,顽皮地踢动双腿。
“怎么了?”闻哲问。
“没什么。”谢藤说。
流水声停止。
“嗯?”闻哲拉开半边隔门,带着满头泡沫,充满警告意味地盯着对方。
谢藤难得乖巧:“我偶尔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是偶尔还是经常?”闻哲追问。
“经常。”
“这是你口中‘会做梦’的另外一层意思?”
“最近是这样。”
“以前不一样?”
“以前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入睡。”
闻哲拆穿道:“以前的你只是享受那种极端疲倦过后突然陷入昏迷的濒死之感。”
谢藤含糊的“唔”了一声。
闻哲摇了摇头:“普通的睡眠都能被你玩出这么多的花样。难怪你周围的人都担心你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谢藤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弯起唇角。
闻哲无可奈何地叹息,阖上浴室隔门。
流水声重新响起,谢藤恢复了仰躺,直到腕表发出了“嘀”声,他才翻身下床,从墙角的柜子里摸出一套设备,熟练的组装好额外的配件,就地盘腿坐下,转眼就全心投入了“工作”。
门被礼貌的敲响时,谢藤根本无暇去应。
盎撒人自行推开门,把两人份的早餐放在另一端的矮桌上,这才走到一丝不挂的谢藤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这副精神过头的模样,是一整夜都没睡过?”
“刚醒。”谢藤视线不移的盯着电脑屏幕上,快速敲击的手指也没有离开键盘。
“一共睡了几小时?”助理问。
“我不记得了。”谢藤说,“可能有一整晚。我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真的假的?”助理吃惊不小,“你不会是做梦的时候恰好梦到自己在睡觉吧?还记得入睡前的细节吗?”
谢藤此前的确经常出现这种诡异的“梦中梦”情况,医生只好教大家通过“细节”来判断他是或否真的睡着过。
但昨晚不同。可谓“人证物证俱全”的。
“我真的睡着了。”谢藤真假参半道,“刚好做完一回,我问他‘困了没’,他说‘还好’,我一面吻他,一面在考虑用什么新鲜又有趣的前戏继续撩拨他,打算哄他试个其他姿势,结果连澡都没来得及洗,我就睡着了……”
“停——!快停!闭嘴!”谢藤没能说完就被助理忍无可忍地打断,“你不害臊吗?知道羞耻这个词怎么拼写吗?没有谁想听你们在床上的细节!包括我!”
谢藤不满地抬头扫了对方一眼:“明明是你自己问的……”
“我问的不是这种细节!”助理再度打断并警告,“下次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立刻缝上你的嘴!”
谢藤耸肩摊手,左耳进右耳出,手边工作没停,眼睛却不时瞥向浴室里的轮廓。
助理到底是个喜欢操心的管家,放弃对话后自然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不仅体贴的从柜子里取出两套衣服并排放在床上,还在离开时带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脏衣服。
脏脏床单显然折磨了他的眼睛,促使他很快又带着干净的床单回来了。
他边换床单边问:“今天这么早吗?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还好。普通程度。”谢藤说,“已经快处理完了。”
助理明白谢藤口中的“普通”等于别人眼中的“非常”,难免吃惊:“你效率提高了不少。”
“大概吧。”谢藤依旧模棱两可。
“他说你最近没有头疼。应该是环境的原因。昨晚呢?”助理问。
谢藤摇头。
“真的?”助理愈发吃惊,“我以为身处遍布危险的外在环境里,你的大脑就很容易亢奋过头。”
谢藤应了一声,瞥了浴室里的轮廓一眼。他并不担心闻哲听到,可依旧不自觉略微压低了声音:“昨晚差一点儿就发作了。我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我正在咬他。咬得很重……”
“可头疼没有发作。”助理了然。
谢藤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也知道我脑袋里装着很多糟糕的东西,小女孩、暴力狂、猎狗等等。我只能尽可能的压制它们,却不能根除。”
助理恍然大悟:“你没有头疼是他的功劳。”
谢藤点头。
“所以你需要他。”助理把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脏床单捡起来团好,塞进门口的洗衣篮里,视线则不知不觉定在了浴室上,跟谢藤做出了同样无耻的偷窥行径。
谢藤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表现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
奇怪,他想,有的时候他的确不希望闻哲被任何人看见,也不想他跟任何人产生瓜葛。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甚至极其偶尔的情况下,还希望所有人都能注意到闻哲。
恰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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