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症患者处理情绪从来不是接纳或宣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他们真正的做法是:自我封闭式的彻底遗忘。哪怕旁人碰巧提及,大脑也会告诉他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继而若无其事的生活。
如同必须先欺骗自己,才能成功欺骗旁人。
“你不像是只学了一个学期心理学的人,”谢藤终于开口,“可你的诊断并不专业……”
“我不是你们的心理医生,也没兴趣帮你们诊断。”闻哲打断对方,维持咄咄逼人的语气,“我只是想知道始末。岔开话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藤古怪地笑了两声:“我记得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又想用不上岛来威胁我?”闻哲反问。
“你不也在胁迫我么?”谢藤同样反问,“翻来覆去只会用戒指和暴力来逼我让步。十几个小时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什么‘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那算惺惺作态?还是眼下才是出尔反尔?或者是我看起来很愚蠢,随便几句话就会上当受骗?”
如果说闻哲“突然失去耐心”是故意为之,那谢藤此刻突然的情绪爆发就彻底超出闻哲的预料了。
“那么你呢?”谢藤质问,“你又是谁?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可别告诉我是什么想了解我!没有谁会在隐瞒自己的同时却还想了解别人。那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我凭什么要让你掌握所有的主导权?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为什么对你一无所知,你却把了解我的全部视作理所当然?
“你纯粹是在探知我隐私,但是我凭什么要让你试探?
“有些事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能帮得了我?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吗?
“我也不想要谁来帮我。我不想牵连任何人……他是被我牵连的,我没想牵连他。我是想,我如果……就不会……这要怪你,如果你不出现,一切都不会发生。让我维持原状有什么不好?让我堕落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改变才是最糟糕的选择。我没必要去改变。我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我为什么要改变……”
原本条理分明的谴责,如同不满情绪的集中爆发,随后就演变成了自相矛盾的话。
“是我,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控诉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只是发泄,而是自言自语。
他在自我谴责之外好像还藏着什么,但闻哲判断不出,只知道“猛药”比自己想象得有效太多。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另一侧车门边,蜷缩在那里,埋首膝盖,完全不看闻哲,只是把那些哭嚎般的控诉变成压抑地低沉絮语,持续着自我肯定与否定。
如同哭泣。
但闻哲知道他肯定没有流泪。一滴也没有。就像在游艇上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没有表达悲伤的能力,因而只能发狂。现在也是同样。
“不对,不是你,是我,不是我,我……”
“过来。”
闻哲终于打断谢藤怪诞的絮语。后者循声略微抬头,从胳膊与额发的缝隙里盯着闻哲,只是看,并不动惮。
闻哲也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琥珀与黑檀的两种颜色,在车后排的两端彼此对视。
称不上是敌视,更接近于意味未明的审度。
如同一场幼稚的瞪眼游戏。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谢藤败下阵来,阖上眼睑缓和眼睛的干涩。
闻哲趁机朝对方伸出手,谢藤受惊般睁开眼睛,挥开闻哲的手,躲到对面那排座位的车门角落。
“过来。”闻哲加重了语气,“别让我说第三遍。”
谢藤依旧没有动作,闻哲当即猫腰站起,陡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后者手足并用地挣扎,前者无视了他的挣扎,直接把他拽进自己怀里,用双膝压制住对方的双腿,用双臂固定肩背,用下颚抵住发顶,将谢藤彻底固定在自己怀里,根本动惮不得。
“放开!滚开!别碰我——”谢藤只好用声音抗议,接着却彻底放弃了挣扎。
“你如果想知道我的私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只会觉得乏味。”闻哲的话语随着呼吸被赋予了形态,滑过谢藤的发梢,“但你还没告诉我发生过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谢藤的“祈求”如同魔咒,让看似无害的金发少年顷刻就变得无比暴戾。
“都趴下!”女佣兵头子本能的大喝。
来自不明方向的自动步枪的连续射击声,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子弹在四处横飞,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树干,也击倒了数名来不及卧倒的人。
少年不断用武器扫射着周遭,没有人敢上前阻止,直到打光了手里的弹匣,还在不停空扣扳机,发出可怖的“哒哒”声伴着他的尖叫与谢藤的大笑声回荡在雨林中。
闻哲被女佣兵头子按着伏在地上,直到枪声停止才恢复自由,最让他惊讶的不是突然出现的暴戾杀戮,而是金发少年与LR的亲缘关系。因为双手被铐住,闻哲只能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勉强撑起上半身,尝试去看彼端的情况。
女佣兵头子松开闻哲后没有浪费时间寻找金发少年的所在位置,反而直接冲向LR所在。可那里除了安静的死者和不断哀嚎的伤者,只有趴在地上大笑不止的谢藤。
她一脚踹开一具压在谢藤身上的尸体,弯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冲着她大吼:“我老板呢?”
谢藤依旧大笑,形同癫狂,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女佣兵来不及继续逼问,就听到古怪的金属撞击声从旁侧棵粗壮树木背后传来。
LR的复合弓在打斗中被弹飞,制造了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杂音。但他并未落于下风,反而把“狗”和那辆奇怪的轮椅一起踹翻在地。
少年惨叫一声,沿着地面滑出一截,带起不少软泥和腐烂的草叶,狼狈地躺在地上,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俚语谩骂。
女佣兵顿时松了一口气,拖着谢藤往LR那边走的同时不忘示意她的手下把闻哲也带过来。
“你很吵。”LR两步跨出来到了少年面前,往对方胸口补了一脚。
他的踢踹让少年疼得根本发不出声音,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眼泪鼻涕很快就跟湿泥一起糊了他的脸。
他腿脚不便,全靠金属钢架和轮子支撑下半身,先前遭到闻哲攻击后辅助支架已经受损,这种前提下居然还能跟LR打起来,显然纯粹在依靠肾上腺素带来的爆发力,而这种刺激竟然源于谢藤的一句话,闻哲完全无法揣度谢藤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LR准备走开时,少年刚好挤出力气,拽住了前者的裤管。
LR再度一脚踢开了他,但跟他毫不留情地踢踹动作不同的是,他在言辞上展露出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我……道歉,对不起,”少年艰难地挤出声音,“求求你,原谅我,别打我,别扔掉我,别……”
“很好。”LR当然没有就这样放过对方,他抬手指向谢藤的所在位置,说:“现在,爬过去,抱着他的腿,求他为你求情。让他过来求我。用我最喜欢的方式来求我。”
少年骤然僵住不动,谢藤也不再笑了,闻哲则皱起了眉。
从少年对谢藤的言听计开始,到少年对LR毫不犹豫的祈求,在闻哲看来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可逆的层级框架——LR的地位最高,谢藤次之,其他的人或宠物有用或讨喜的就会得到奖励与优待,剩下的LR根本就不在乎。可等闻哲听到LR后面的那些话,当即颠覆了他大部分的判断,甚至意识到自己忽略或者被谢藤故意隐瞒了某些关键部分。
对于长期处于被支配地位的那一方来说,LR的命令极其有效,不等闻哲思考出头绪,就看见少年已经朝谢藤爬了过去。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短短数秒里,谢藤已经掩饰了本就不明显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奇怪的语气对金发少年说,“狗终归是狗。你永远都只能做他的一条狗。”
“做我的狗不好吗?”LR跨过还没爬出多远的少年的头顶,大步走向谢藤,“我喜欢既漂亮又聪明还会讨人喜欢的宠物,也喜欢纵容讨喜的宠物。只要讨我喜欢,无论宠物们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它们。至于那些无法同时满足这几点要求的宠物,在我这里是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的。当然,像猎犬那种功能性的动物,可以另当别论。至于那些已经没用的,还是丢掉比较好,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你听见了吗?”谢藤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
“什么?”LR不明所以。
但谢藤的说话对象从一开始就不是LR,而是“狗”。
“你听见了吗?他说你已经没用了,”谢藤说,“他要丢掉你了……”
他的话音尚未落定,金发少年已经发了疯般扑向了LR。
他把LR扑倒在地,立刻举起胳膊,把手里寒光闪烁的折刀,刺向LR的后腰。
LR的反应极快,也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但“狗”还有特殊金属轮椅的负重,逼得LR必须面对常人三倍以上的总重量,需要多一些时间才能挣脱,而这些时间自然已经足够少年用利刃割开LR皮肉。
可惜的是,少年过于荏弱的胳膊根本不足以直接洞穿LR的身躯,但“狗”在被LR掀翻的同时依旧牢牢的握着刀柄,顺势拔出了没入LR后腰的刀,带出鲜红粘滞液体。
没有血块和碎肉——旁侧的闻哲和女佣兵头子当即明白LR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至少没有伤到脏器。
谢藤再度大笑起来,LR这次选择忽略了他,转身俯视着“狗”,言行举止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因为他即便受了伤,看起来也完全不觉得疼,反而是“狗”,像是遭遇了世界毁灭般的灾难,恐惧得浑身发抖,连谩骂或祈求声都发不出来。
片刻后,LR终于审度够了,终于俯身凑近了“狗”,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宠物不该以任何方式反抗主人。”
与他温和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他一手扣住少年的下颚,另一只手横过对方的头顶扣住脑袋另一侧,双臂利落地朝左右打开。归位。放下。
随着他的动作,少年的颈骨发出咔嚓一响,在LR松开手后,当即滑向地面不再动弹。
连续的变故让闻哲彻底愣住,迟了半秒才意识到他不久前刚从谢藤口中听过LR的类似句式:你们不该用脏手碰我的宠物——一种绝对的命令式——看来他们俩的关系根本不是谢藤所说的那么简单。
“我还在想,不喜欢这种小玩具的狗,究竟从哪里得到了一柄漂亮的折刀?”LR把掉在尸体手边的折刀从地上捡起来,用“狗”的衣服擦拭干净,仔细端详着刀柄上“X”的花体字,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那个浮雕,同样若无其事地看向谢藤。
再开口时,他已经来到谢藤面前,语气也变得愈发温和道:“你的折刀差点捅穿了我的肾……”
“你要怎么感谢我?”谢藤打断对方,脸上没有对“狗”的怜悯,却有对LR的厌恶。
“谢谢。”LR说。
居然真的道谢了?!闻哲急忙低下头,勉强掩饰掉自己眼底的惊讶与成堆的疑惑。为什么?他想,谢藤既然厌恶LR,为什么还能如此?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当然要感谢你,”LR说,“我之前一直在找理由杀他,可惜我哥不允许,多亏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在赞赏我的体贴?”谢藤反问。
“要不是你每一次都能这么合我心意,我又怎么会那么喜欢你?”LR把折刀合上,体贴地放进谢藤的口袋里,再用属于钢琴家纤长的手指抚过谢藤的脸,然后是脊背,最后停留在环节动物聚集最多的腰腹位置。
水蛭受到外部刺激,愈发用力吸噬人的皮肤,谢藤只得再度咬紧牙关,勉强维持住毫不在乎的笑容。闻哲暗中握了一下拳头,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行事,必须等岛外的医生他们先动手。
“水蛭游戏好玩吗?”LR问。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谢藤说,“你的游戏永远毫无创意。”
“不喜欢?那就让我先把它们弄下来。”LR没有得到期望的反馈,却没有生气,语气依旧温柔,“这么多水蛭,如果直接用火,反而不是好办法。”
他说出了闻哲之前预判的那些可能以及彻底超出闻哲所有预料的部分。
“不如就用天敌来对付它们吧?”LR自问自答道,“我记得其中有蚂蚁还有水蜈蚣,但是你肯定还是会觉得无聊,毕竟它们只是一些微不足道小昆虫。当然还有蛇,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稍微有些危险,我那么喜欢你,可不想让你死掉。对了,还有一个——”
LR说:“老鼠。我把你放进一个装满老鼠的容器里,让那些友善的小家伙帮你把身上的水蛭逐一吃光。怎么样?”
第62章 碰撞-6(下)
岛外的公海上,某棵光辉璀璨的“圣诞树”瞬间卸去了伪装,控制塔旋转到侧面,船炮顺着滑道退远,留下与“圣诞树”密切配合的电子雷达,朝空中释放出无以计数的炽烈火光。
几簇“烟花”围绕在巨型船只周围的空中交替闪烁,放出的水雷与武装快艇相撞不断炸响,空中掉下的碎片与快艇的爆炸交相呼应,形成无数的冲击,从不同方向撕开大海,如同磷火点缀。
“捕鲸船”在海浪的震荡中剧烈摇晃,HR助理护住自己的肚子摔倒在地上;粉色短发少女先一步摔倒,敲好成了孕妇的软垫;意裔顺着地板滚出去一截,才堪堪拉住一条扶手;斯拉夫医生摇摇晃晃地扶着操作台勉强稳住,在一众东倒西歪的蠢蛋堆里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还好修弄到的反导弹系统是他妈的真货!这钱花得太值了!不然我们就真的要被定点打击给轰成炮灰了!”医生最先意识到船和自己都没事,当即狂笑着抓起无线电,吼:“——喂!怎么都傻愣着?我们没事!都没事!快动起来!给我动起来!轻伤的人把不能动的人抬下去,没有受伤的和不想去抬人给我开始干活。雷达切换连接到舰炮那边,调整炮口,瞄准还飘在海上的小杂鱼们——开炮!把它们通通打沉!”
可惜,医生没能得意多久,就被他的女儿打断。
“老爸老爸老爸——”粉发女孩怪叫,“完蛋了!”
“喊一遍就行了!”医生用拍打自己女儿脑袋的暴力方式让她冷静,“又怎么了?
“是暗网这边,”她声音发抖,手指发颤地举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那个变态刚抓到修就切断了狩猎的直播,我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直播连接恢复后却变成了拍卖直播……等等!这个‘新竞品’居然是……”
医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没等她说完就夺过了电脑,果不其然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那狗崽子!”医生怪叫。
“什么?!”HR助理也没空管自己的肚子疼不疼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踮着脚也往电脑面前凑,上手就要跟医生抢屏幕。
医生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但刚才跌倒的意裔助理也蹿了起来,从另外一边扒住医生的胳膊,率先看清后立刻惊慌失措地用意大利语脏话骂了一句,惊慌失措得就连声音都走调了。
“神啊!我们的修要被卖掉啦!”
“——给我!”HR助理彻底失态地大叫起来。
粉发女孩不想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内讧,急忙踮着脚敲击了键盘,把竞品直播投屏到指挥管控用的大屏上,同时把竞价器切到了一个侧屏,那三个笨蛋成年人才停止了争夺,把电脑重新还给女孩。
屏上清楚的显示着“下一个竞拍商品”、“谁能拯救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的英文字样以及他们共同的老板全角度镜头——赤裸的上半身爬满了水蛭,嘴巴被塞住,手脚被捆住,整个人被悬吊在一个用深色天鹅绒罩住的宽大方形体上空。
当天鹅绒遮罩被LR揭开,露出了下面的方形容器,投屏前的四个人忍不住同时一个激灵,齐声骂了脏话。
“好多老鼠!”粉发女孩尖叫。
电控的悬吊装置这时候已经开始动了,但却不是快速下降,而是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缓慢逐渐延长。
这种速度让悬挂在上面的人必须先承受足以让精神彻底崩溃的恐惧的同时,也能给暗网上的疯子们留下足够的时间来加价。
“要么被卖掉,要么被老鼠咬死,这是什么地狱?”意裔环紧了自己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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