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哲站在床边,俯视着谢藤过于诡异的睡姿:全身赤裸。脊背像落入热油的虾那样弯曲,双腿盘起相交,双手交叉于胸前,脑袋深埋在双膝。
闻哲抬起头,环视四周的环境,很快再度回到谢藤身上,反复几次后,他迅速得出了结论:这里的确是子宫。
这已经不是幼稚与否的范畴,而明显是一种治疗心理创伤所必要的环境。
因为一般人要从3岁才会开始记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记事的幼童就不会遭受心理创伤。尤其是那些2岁以前造成的创伤,通常会以其他的、近似于本能的形式存留在身体里。例如:小时候从来不喝蔬菜汤,长大后就会极端厌恶蔬菜的味道。问题是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进行常规意义上的治疗,只能回归到更早的环境中,进行心理倾向的重新塑造。
子宫无疑是最适合进行这种引导的源头。
可问题到底是什么创伤,能追溯到那么早?闻哲无法从谢藤此前的言行里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生活助理不知何时已经安排好一切。他一手拿着无袖与短裤,另一手端着盛有食物的托盘,回到闻哲面前。
闻哲看着对方在三十多度的环境里依旧戴着口罩、穿着一丝不苟的装束,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迅速换好了衣服,接过托盘里的汉堡与橙汁,毫不挑剔地送进饥饿的胃袋。
橙汁是冰镇的,稍事缓和了炎热对闻哲的煎熬,让他的脑子恢复了一些活力。
“观察能力很出众。”生活助理突然用英语说,“我指——你的。”
不是疑问句。闻哲看着对方想。他忽然意识到谢藤某些奇怪的说话方式很可能就是从生活助理这里学的。
助理站在距离闻哲不远位置的床的另一侧弧线边,以复杂的眼神盯着谢藤,但他说话对象却是闻哲。
闻哲看向助理的同时对方也看向了他,带着审视、评判、权衡以及不确定。他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信任闻哲,又是否应该说出谢藤的秘密。
良久过后,他选择只留下一句“如果他又发病就用力踩踏地板,我会带着医生上来”,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闻哲完全能理解对方的犹疑,毕竟赢取陌生人的信任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他来到谢藤身边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当然不足以赢得他周围这些人的信任。
谢藤“发病”的瞬间,力气大得出奇。别说闻哲和安保助理两个人,后来又来了两个保镖,依旧按不住他。
他的抗药性也很强。不止第一针全无效果,还在助理想给他注射第二针时,被他挣扎的手脚击飞了注射器。
幸好生活助理紧随其后赶来,掏出了他随身的备用品。
谢藤很快不再撕扯自己的头发,也不再尖叫。
等到压制住他的人们略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对他的压制后,他却直勾勾地盯着闻哲。
可能经过了几秒,也可能只有零点几秒,就在大家决定放开他的刹那,本应该出现的伤心与难过等情绪不止完全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让闻哲懵了许久的诡异且癫狂的举止。
就在生活助理准备给谢藤注射第三支针剂的时候,却跟安保助理落得相同的结果,然后他猛地扑向闻哲,不管不顾地凑过去啃他的嘴唇。接着是鼻子、颚尖、喉结、锁骨,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那副危险的犬齿刮擦出浅淡的红痕,像狗一样舔舐对方,或者更适合这种情况的词汇是:撕扯。让带着啃咬的、无休止的吻,遍布了闻哲来不及阻止的全身上下。
与之同时,他的手也同样在肆无忌惮地撕扯闻哲的衣裤,试图把它们扯成碎片。
更奇怪的是,与他疯狂地掠取行径相对的是,他彻底失去焦距的双眼。
“小心别被他咬伤,也别让他弄伤自己!”
安保助理最先回过神来,急忙与周遭的人一起再度七手八脚地从闻哲身上拉开谢藤,并重新压制住他。
但谢藤的力气大得超乎寻常,他很快从安保助理的束缚里挣脱出来,至少是挣脱出脖子以上的部分,失焦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闻哲身上,大张开嘴巴,隔空做出了用力啃咬的姿势。
在他咬下自己的舌头前,闻哲反应极快地掐住了他下颚,用另一只手把已经被对方撕扯得不成型的衬衣揪下来,团起来,直接塞进了对方的嘴巴里,并把他乱动的脑袋牢牢按在了地板上。
第四针镇静剂从小跑着赶过来的HR助理的随身备用品里取出,立刻注射进了谢藤的身体,这才真正阻止了他……
谢藤改变睡姿的细碎响动,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你醒了?”他问。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紧闭着双眼,却放弃了虾米似的姿势,翻了个身,成了仰躺的大字。
闻哲在侧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伸出手捋开对方汗湿的额发,温声问:“不打算告诉我始末吗?”
谢藤依旧闭着眼,却抓住了闻哲的手腕,阻止他手指的动作。
就在闻哲打算追问时,谢藤蓦地弹坐起来,猛扑进对方的怀里,把脑袋埋进了对方的肩窝,就此定住不动。
第58章 碰撞-4
按照常理,谢藤应该流泪,但他没有。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同刚从噩梦中醒来,分不清虚实,只能用呓语代替含混地情绪,抱紧最靠近自己的温暖,汲取一点安全感。
过高的室温把闻哲的大脑拉扯回热带,许久才分辨出谢藤在咕哝什么。
“One little boy…”
灼热的呼吸随着话语撞在闻哲的颈侧,像从崖顶跌落的温泉水淌过他的皮肤。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谢藤说话时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修正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他依旧在用英语,如同突然之间遗忘了其他的语言。再度重复时还是如此,直到第三遍才逐渐恢复了使用中文对话的能力。
“相当漂亮。”
他们能用英文沟通,可谢藤跟闻哲对话时显然执着于说中文。
“而且。”
如果说刚才的话语是梦呓,那么现在紧闭着双眼来讲述的方式就像在梦游了。
“非常可爱……真的,”他说,“就是大家都会喜欢的那种漂亮与可爱。会说成年人喜欢听的话,很讨他们喜欢。至少表面上很讨喜。就连任性的时候都不会惹人讨厌。”
随着逐渐恢复流畅的中文用词出现的是谢藤的动作。他摸索着环过闻哲的腰身,顺着后背往上,手掌停留在肩胛骨与脊骨间,更加用力的埋在对方颈窝深呼吸。
“现在也是。”闻哲知道他在说谁,却没有揭穿那段略显自恋的发言,而是用一只手回圈住对方,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对方光裸的脊背,故意放缓的语速与声调,如同在哼唱一首摇篮曲,“小男孩依旧漂亮、可爱、活泼,时刻充满活力,非常有创意,虽然有些奇怪,但大部分时间都很有趣,总能出乎别人的意料,却把任性妄为停留在可控范围内,让大家愿意纵容他的任意妄为……他明明可以生活在用黄金与钻石装饰的华丽温室中,做一个童话世界里对现实苦难一无所知的小王子,却愿意亲自去看、去聆听身边的大家想说的话,以及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谢藤骤然沉默,安静得连不自觉发出咕哝声都消失了。
他可能很高兴,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的话。闻哲无法判断。
许久后,在闻哲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突然应了个柔软且含糊的单音,接着做出完全与之相反的举动。
他毫无预警地用力,把闻哲压进了自己怀里搂紧。
这个过于暴力的拥抱,让闻哲听到了彼此骨骼碰撞的声音。
疼痛过后,谢藤还在继续加力。
闻哲感到了呼吸困难,可他没有挣脱,反而继续拍抚对方的后背。
“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闻哲问。
闻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藉由胸腔的震动传递给谢藤,后者却还在继续用力收紧双臂,放肆又笃定的态度仿佛早已认定闻哲绝对不会推开自己。
“没事,”闻哲也如其所料,道,“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闻哲拍抚谢藤的动作逐渐放缓,掌心在对方后背上停留的时间则逐渐变长。谢藤感觉到自己所习惯的温度,终于愿意一点点放松双臂,将多余的力气转变为用脑袋和鼻尖反复蹭闻哲颈侧的小动作。
“你是个坏蛋。”
“……”
突如其来的幼稚控诉,让闻哲愣住了。
“你太坏了。”谢藤埋怨的语气与撒娇般的用词悄然组合在一起,随后还出现了含糊地、像小狗露出肚皮时所发出的柔软咕哝声,而闭着眼睛的他竟然对此毫无自觉,只顾用梦呓般的声音继续抱怨,“尤其对我特别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坏的人。”
尽管闻哲已经遇到过千奇百怪的“病人”,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谢藤这样的。后者这种无意识的控诉,在闻哲看来根本毫无道理可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继续从刚才起就非常有效的肢体语言——就像对待还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婴儿那样,将手掌的温暖与规律的拍抚节奏,通过对方的后背传递过去。
“而且,你每次都能超出我的预料,”谢藤继续埋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无法预料的人……”
闻哲本以为这种偏离主题的埋怨会持续很长时间,没想到谢藤的埋怨声很快就低了下去,接着彻底消失无踪。
如同嚎啕太久的人,无论如何伤心,最终也会被海量地疲惫所击垮,只能选择沉眠。
“谢藤?”闻哲很快注意到对方不动也不说话了,“睡着了?”
对方依旧安静,闻哲明白谢藤是真的睡着了,就以这种靠在自己颈间,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的方式突然睡着了。
确切说是:昏迷。
斯拉夫医生的药果然非常有效。闻哲既是欣慰,又不禁觉得好笑的想。
这次的谢藤没有再以蜷缩在子宫里的婴孩姿势“昏迷”,只是以再普通不过的侧睡姿势蜷缩在闻哲怀里。
他不时会发出含糊的单音,似乎在做一个不太安稳的梦,却在闻哲用手掌摩挲的他后背时,很快就会恢复安静。
可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安抚对方的情绪,而是闻哲现在还侧坐在床边。如果只是短时间内维持被对方依靠的姿势还好,长时间如此,尤其还要支撑起一个体重不算轻的成年人,显然不会觉得有多舒适,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闻哲一度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并把谢藤放平到床上,可对方虽然顺势躺下了,却反倒会更加用力的、甚至是手脚并用地缠住他,让他以更加不舒服的姿势拧躺在床上。
他最终只好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为,一只手抱着怀里的人小心地躺下去,另一只手帮彼此调整好舒适的姿势,方便对方维持着枕靠在自己胸口并抱着自己胳膊的姿势继续睡。
过高的室温和过暖的体温让炎热成倍增加,折磨着厌热的闻哲。这里显然不是他所习惯的睡眠环境,可彻夜未眠的困倦和其他未明的东西依旧很快击溃了他。
又被对方避过了必须探知到答案的提问了。闻哲闭上眼睛前觉得不可思议:七天的时间大约只剩下30多个小时了,而被避开的结果既没有让他懊悔,也没有让他着急,反而让他有顺其自然才是最优选的如释重负和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妥协。
谢藤父亲的死居然没有让他滋生出同情心,反而不自觉赠予了对方所渴求的纵容,真是奇怪……
介于放肆与温存之间的吻,绵长且细碎。
平常主动碰一下就会惊醒的对方居然纹丝不动,不止没有醒,就连醒来的征兆都没有。
由他恶作剧的想法与身体的本能促使的行为,很快演变成了一种单纯的享受。
对美丽面孔与身体的痴迷,是每个双性恋的通病。如果还有内在美,毫无疑问能使之疯狂。
他太喜欢这张脸的轮廓了,简直美好得堪称诱人。哪怕只是汲取皮肤的温暖,也能让他获得彻底拥有对方的愉悦享受。
孜孜不倦地吻从额头开始,顺着鼻梁,一路向下,经过唇角,短暂缠绵在唇齿间尽情放纵,随后顺着颚尖下移到颈侧,耳后,蜻蜓点水般的顺着脖颈来到喉结,很快回到下嘴唇,展开新一轮放纵。只是这一次,单纯纠缠在唇齿间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果断掐住了对方下颚,巧力迫使对方张开嘴,钩住对方的舌尖……
“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巴掌轰在了“某接吻狂魔”的后脑勺上。
“你这狗崽子居然已经能发情了?恢复力真是惊人。”斯拉夫医生用俄语对谢藤嗤之以鼻,“亏得我还特意上来看看你还活着没,结果却看到你饥渴得连睡死的人都不放过的恶心场面。”
医生说完也没给谢藤留下申辩的暇余,反手就给被吻了好几遍依旧没有醒来的闻哲脑袋上也来了几大巴掌,直接把后者拍醒过来。
闻哲立刻弹坐起来,摆出遭到攻击后的应激防御架势,迟了半秒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而且是在任务中睡着了,还不止一次,只是前两次好歹还保留有一定的警觉性,没有睡死,这次却是彻彻底底的睡死了。
确切的说:他从不睡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尤其是肢体接触。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在与谢藤的相处中,他的精神负荷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导致他的精神非常疲惫……等等,脸和脖子上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不会是唾液……吧?
闻哲想到这里就看向了谢藤,后者配合地舔舐了自己的嘴角。
“我只是想唤醒你。吻醒睡美人很浪漫,不是吗?”谢藤厚颜无耻道,“我以为你跟之前一样,很快就会醒过来,然后踢……”
“嘭”的一声,谢藤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闻哲一脚踢下了床。
医生从旁仰头狂笑,响亮得就像室内打起了闷雷,差点掀掉了“鱼缸”的天花板。
生活助理很快冲上楼来,开始闻哲以为他是被医生的笑声惊动,没想到他直接抓起谢闻二人,把他们塞进了停在门口的房车上。
陪谢藤去学校时的十万火急场面再度重演。
他们被形象助理安排穿上了类似的套装:有衬衣,没有领带;衬衫上罩带撞色桃形领边的针织背心;外套的颜色是活泼的浅栗与浅咖,加上菱形纹饰的撞色毛线袜、毛线围巾与外套,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英格兰私立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谢藤甚至动了让形象助理去找一副复古的圆边眼镜给闻哲戴上的心思。
“给我严肃点。”生活助理难得出声警告,“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
他的警告显然过于有效了。谢藤在随后的过程中出人意料地沉默,要不是他还抓着闻哲的手腕并时常冲他投来委屈的眼神,闻哲都要担心他是否会再“发病”。
他们换乘黑色加长车后又换乘了直升机,没过多久就抵达一栋被田野和牧场包围的“小屋”。
一眼看去,这里非常荒凉。一度让闻哲误以为这里是谢藤父亲丧礼的举办地。
直升机还没停稳,谢藤就从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跳下了下去,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哈士奇,顺着停机坪唯一通往“牧场小屋”的路狂奔而去。
闻哲急忙紧随其后,直到来到近处,才发现到“小屋”只是外表朴素,实则是一栋足有四层之高的需要昂起头才能看到屋顶的乡间别墅。
一位仪态端庄的漂亮女士,在数名仆从的陪伴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
闻哲的揣度错了。
这里没有丧礼,他也没有见到谢藤父亲的尸体,他见到了……
谢藤温柔地抱住那位女士,亲吻她的双颊,柔声说:“妈妈。”
第59章 碰撞-5(上)
天色已经暗了,但别墅门廊上的灯光很明亮,并不影响闻哲看清谢藤母亲的长相。
许多人误以为混血天生就会很漂亮,其实那是极少数的情况,毕竟父母双方无法凭自身意志决定优势基因是否作用于孩子的外表,大部分的一代混血长得就像大自然的恶作剧。
谢藤的母亲恰好是少数的另一个极端:妆容很淡,甚是能看到毛孔和鼻翼上的零星雀斑;细腻的东方肌肤与精雕细琢的西方立体轮廓,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尤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漂亮得就像社交媒体上垫鼻磨骨又戴上了有色隐形镜片的流量明星——由谢藤排斥整容脸的“特殊原则”来看,母亲的长相和社交平台的长相肯定给他造成了“理想与现实”冲击,这才导致他如此讨厌那些“假脸”。
毫无保留地祝福了她长相的基因,却没有祝福她的身高,让她既偏瘦也不高,加上高跟鞋都没能超过165公分,但却让她看起来更显年轻了,如同初入社会工作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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