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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可一旦接触到她的眼睛,就能发现她是个典型的女商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是把一切锋芒留到关键时候再祭出。
如同现在。她正以不动声色的方式来隐藏自己对闻哲的警惕与好奇。
就像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跟从垃圾桶或路边捡人在一起那样,她当然已经拿到了有关于闻哲的详细背景调查,尤其是这些有钱人,否则多少条命都不够死,更不会允许他出现在她面前。毕竟生活助理当时是同时拉上了闻哲与谢藤,而不是只拉后者。
闻哲跟往常的态度一样,一脸平淡地站在旁边,既没有不满的情绪,也没有主动搭话,与对方对上视线就露出礼貌的微笑,如同一件不想引起注意的陈设,完全没有介入母子对话的打算。
她很快从闻哲身上收回了注意力,专心赠予谢藤回抱。
“妈妈。”谢藤松开双臂,用英语说,“很久不见了。”
亲吻和拥抱过后,他主动弯腰,方便她回吻自己的额头。
她轻轻颔首,却没有出声,一手抚开谢藤额发,一手捧住对方的脸颊,稍稍垫起脚。
一下、两下……她一共在谢藤的额头亲吻了七下。
一种带有西方宗教祝福性质的吻。闻哲想,但她没有佩戴十字架,也没有清教徒的模样,否则她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像小女孩”和“是个双性恋”的事实,二人的相处也不会如此和睦。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很久都没有见面?
“你好像瘦了一些,”谢藤问,“你还好吗?”
她帮他拭去了额头留下的口红印,抚摸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个问题你应该先问问自己?你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能看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按时睡觉?答应过我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睡眠,你做到了吗?是不是又每天都在聚会上呆到很晚才回去?就算你还年轻,也要注意休息……”
“妈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谢藤无可奈何地打断,任由对方折腾自己的脸。
就像任何被母亲教训的小孩子那样,告诉对方真相反而会让对方受到惊吓,撒娇反而是最佳的应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谢藤说,“真的。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简单的问候完彼此,谢藤就弯起胳膊,抓住对方的手,让她钩住自己的臂弯,与她一起并肩步入别墅——他没有忘记趁对方不注意时悄悄冲闻哲眨了眨眼,同时附赠了无奈的笑容,示意闻哲跟上来——当然他也没忘继续用对话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我反而才更担心你。”谢藤说。
“我还好。”她回答完就瞥头看了一眼闻哲,再开口时变更成了俄语,“丧礼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媒体方面也让他们撤掉了报道,应该不会再出现相关的新闻了。问题是……”
她到这里顿住,将近一分钟什么都没说,谢藤则在她停顿的时候就向前半步侧过身,俯身再度拥抱了她。
她在发抖,一种因为隐忍悲痛才导致的身体上的失控。
闻哲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很快主动退开了几步,尽可能把交流的空间留给母子二人。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动手。”她说,“在场的安保没有一个人幸存下来。我的人查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他要去那里。他只是去见自己的老朋友,他跟我们合作了很久……难道他们已经把手伸到我们这里了?可他们不是只在欧洲吗?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是不是……”
“没事的,妈妈。”谢藤耐心地等对方说完,又给予她冗长地安抚与拥抱,才道,“我后天要上岛。”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
她不自觉松开怀抱,后退半步,半仰着头盯着自己的孩子,瞪大眼看着对方。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真的。”谢藤对她露出笑容,“妈妈,你要相信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忘记了语言,但眼泪很快就从她眼眶里溢出,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般,不断随着哭泣宣泄出来。而谢藤只是重新拥住对方,让对方在哭泣时能有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的幼稚仿佛彻底消失了,表现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稳重,根本不像一个十多个小时前还需要连续注射好几支镇静剂才能压制下来的“病人”。
源于她母亲的英式教条礼仪很快在宣泄完情绪的她身上重新出现,她带着满脸泪痕告辞离开,很快整理好仪容又回来了。
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恢复到了闻哲刚见到她时的女商人模样,他们也不再用俄语交谈,而是换回了英语。
她带着他们一起前往别墅的餐厅区。
跟谢藤奇怪的起居室不同,谢藤母亲的别墅奇怪的地方反而是用餐区。
挑空的、过于宽阔餐厅里,矗立着一片片风格迥异的“餐区”:有的是“哥哥与妹妹误入的魔法点心屋”;有的是靠近后会奏响音乐的冰欺凌餐车;有的是“霍比特人的圆木门地洞”;甚至还有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扑克牌女王和军队”……那些“餐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童话式的场景被等比还原到真实的世界后,不止没有让人觉得梦幻或童趣,反而有一种让人战栗地惊悚感。
他们最终在“扑克牌堆”就坐,隔着剑拔弩张的“王后与卫兵”等待上菜。
他们吃的是英式正餐,没有法式正餐那么繁琐,味道也相应的并不算好,奇怪的是他们的菜色更像是英式早餐,而不是晚餐,让闻哲一时有些弄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晚上还是白天。
用餐的过程很无聊,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是。
她问谢藤的学习,日常生活,朋友与一夜情对象,细致到有没有被贪婪的“花瓶”纠缠,跟助理们相处得是否愉快,唯独不主动提及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她的丈夫。
但她对站在距离谢藤七个身位外的闻哲态度并不友好,始终维持着视若无睹的态度,甚至没有邀请他坐下和他们一同用餐,只是在每次上菜的间隙都会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打量。尤其是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眼底读出不满的情绪,然而闻哲依旧平静,让她每次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
谢藤耐心的回答母亲所有的提问,尽量把话题用赋有幽默感的方式表达出来,经常逗得她发笑后才转换其他的话题。
他的确很擅长讨长辈的喜欢,同时他也会在母亲盯着闻哲的时候,趁机对后者挤眉弄眼,或者双手合十的对他做出抱歉的表情,配合母亲绝口不提父亲。
闻哲偶尔会用简单的眨眼作为给谢藤的回应,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不满的迹象可循。
这顿“晚餐”很快就结束了,双方在用过甜点和餐后酒后相继离席。
她按原路亲自把谢藤和闻哲送到门口,母子二人在互相亲吻脸颊的告别礼后,她突然看了闻哲一眼,虽然她依旧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也很快转向谢藤,却突然提起谢藤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说他们四位老人都很想念他,让他有空就飞去看看他们。
谢藤依言点头,做出承诺,再度弯下腰给予对方温柔地拥抱,对方则再度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七次。
这次正式的告别礼后这对母子没有再恋恋不舍,但闻哲却在谢藤转身走下三级台阶后陡然扑向了他,把他按向地面。
“砰”的巨响几乎同时出现,娇小的漂亮女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女士用手枪并由她亲手扣下了扳机,目标还是她的孩子。
谢藤的保镖都留在直升机那边,没有跟过来,毕竟没有谁会防备与自己关系很好的亲生母亲。
闻哲几乎是凭着警觉的本能帮谢藤避开了第一枪,当然也不会给她机会开再第二枪。
他毫不犹豫地击打了她的手腕,她尝试反击,但对闻哲来说非常徒劳。他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武器。
周围的保镖们紧随其后举枪指向闻哲,闻哲立刻勒住她的脖子并用枪抵住她一侧太阳穴。
见到这样的情形,她的保镖们却不止没有投鼠忌器,反而把瞄准的目标尽数转向了谢藤。
过于意料外的发展让闻哲瞪大了双眼,觉得完全无法用理智来理解眼前的情况。
“放开她。”保镖们对闻哲说,“不然我们就开……”
“你、你们,都可以直接开枪。”她同时对闻哲和保镖们说,“别犹豫。”
保镖们当即打开了保险,闻哲毫不犹豫地松开束缚,将枪还给了对方。
她接了过去,检查了枪管,确认它没有被闻哲拆掉,便抵住了后者的眉心。
“别玩了。”从出现变故到现在不过十几秒,谢藤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他及时按住了母亲的手,把枪管转向了自己的胸口,直接帮她扣下了扳机。
这次就算是闻哲,也来不及阻止,但谢藤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闻哲所想象的糟糕结局根本就没出现。
“枪里只有一发子弹,还是空包弹,这种小口径的东西,刚才那个距离下,根本不会伤到任何人。”谢藤松开母亲的手,改用不满地眼神谴责她,“跟你说过很多次别这么玩了。要是别人心脏不好,肯定会被你活活吓死。”
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但是这样很有趣呀!”
闻哲:“……”
他是该骂谢藤这种在枕头里放“手枪轮盘”的人没有立场教训自己的母亲,还是感慨这两个人真不愧是母子?闻哲一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个简单的选择题上受到了最严苛的考验,接着又出现了对他情商的残酷考验。
“我喜欢这个孩子!”谢藤的母亲笃定地看向谢藤。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个女人究竟有哪里喜欢自己了?
接着她又看向闻哲并在他警觉地退开前就缠住了他的手臂。
垫脚,抬头,一气呵成地凑上去,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响亮的亲吻。
闻哲彻底懵了。
“妈妈!”谢藤急忙伸手,把闻哲拽向自己,“你别太过分了!”
“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真小气。”她发出跟谢藤如出一辙的小女孩似的不满地哼声。
“不是小气,是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行!”谢藤同样哼道。
“我就不,”她理直气壮的反驳,“这个长得像花朵一样的孩子简直比天使还可爱,让人看了就想多亲他几下。”
闻哲:“……”
他记得医生也对自己用了这个词,可他到底哪里像?还有想多亲几下是怎回事?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这对母子的情感与逻辑。
“妈妈,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端庄一些?”谢藤气道,“哼!我懒得跟你说了——我走了!”
谢藤没说完就拖着还在发怔的闻哲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了对方依依不舍地声音。
“小天使呀,下次一定要再来玩喔!我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们俩自己也要玩得开心点儿!”

第60章 碰撞-5(下)
无论人如何擅长隐藏自己,在言行举止里,都会不经意透流露出来。尤其是对另一个人。
试问一位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闻哲说过一声“你好”;在跟儿子聊天时故意把他当空气;吃饭让他站在旁边旁观了全程;最后还掏出手枪来冲自己儿子射击的女人,究竟从哪一点能看出来她不讨厌他?甚至还吻他的脸,说他可爱得像天使,还让他再来玩……好,就算童心未泯,可不该完全无迹可寻。
可是,没有。
这已经不是内外矛盾的问题了,而是闻哲完全无法捕捉也无法理解的范畴。
他两眼发懵地被谢藤拖上了直升机,又一脸恍惚地被塞进了加长车,智商和情商分别朝逻辑和情感两方面相互撕扯,试图找出自己没能注意到蛛丝马迹。
然而,也没有。
谢藤的母亲比谢藤更无迹可寻。
无论是基于什么,都是完全不合理的现象,除非……
闻哲在忙于思索时,谢藤却盯着他的脸:刚才走得匆忙,确切的说是逃,导致谢藤没有注意到;后来直升机内不算明亮,他也没注意到;现在到了车上,自然有足够的照明了,他很难不注意到。
没来得及表达的不满促使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先试探性地碰了碰对方脸,见对方没有排斥,干脆加重了指腹的力道,来回反复拭过对方的皮肤。但结果依旧让他不够满意,对方也没有排斥,他干脆捧住了对方的脑袋,凑过去,用唇舌“解决问题”。
闻哲骤然回神,一手按住谢藤的脸,另一手抓住他放肆的手,把他推开。
“你又……?”
闻哲的抗议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
“你脸上沾着口红印,”谢藤理所当然道,“我只是想帮你擦……”
“用嘴擦?”闻哲也打断道。
“嘴比手干净。”谢藤理直气壮。
“你也用了手。”闻哲说。
“所以需要消毒。”谢藤说。
闻哲:“……”
既然揩了油就老实承认很难吗?居然还编个如此自洽的歪理,真是让他叹为观止。这到底是脸皮薄还是脸皮厚?闻哲想不明白,干脆伸手揪住谢藤的领口,另一只手掐住后者下颚,把他拎到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决定先解决那个更关键的问题。
慢慢来没用,闻哲想,只能下“猛药”了。
“遗传吗?”他问。
“什么?”谢藤眨眨眼。
“这种奇怪的、前后自相矛盾的逻辑与言行,”闻哲说,“是遗传吗?”
“你在说什么?”谢藤装起了糊涂。
“不打算告诉我始末?”这是闻哲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却不像之前那么温柔,没有给谢藤留下余地,“你母亲和她的家族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史?”
谢藤瞳孔微缩,很快掩饰过去。
闻哲加重了固定他下颚的力道,没有给他避开或辩解的机会。
“看来的确有。”闻哲说。
“你松手。”谢藤说。
以往既不反抗,也不为所动,甚至会借机凑近对方索吻的谢藤陡然一反常态。他握住闻哲的手腕,朝着反方向掰,如同要将它们折断。
这种情况下,挣扎反而挣脱不了。闻哲用身体撞向谢藤,待他仰倒后,迅速骑跨到他身上,再用膝盖和手肘压制住对方。
谢藤试图用腿反击挣脱,闻哲却钩住他的脚踝,把他从座位上掀了下去。
谢藤面朝下砸在车内地毯上,算不上有多疼,但是声音很响,自然引起了前排保镖的注意。
透明隔音板应声降下,保镖们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闻哲已经从后排翻身而下,骑跨在俯趴着的谢藤的后腰与臀部之间的位置,反剪住他的胳膊,当着刚刚看清后排情形的保镖们俯身舔吻了他的后颈,故意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一个小游戏而已。”闻哲半侧过脸,抬眼顺序扫过前排。
他轻而易举地让这情形看起来完全不像危险又严肃的情况,反而显得过分情色。
“如果你们要参观,我也不介意。”闻哲边对前排露出礼貌的笑容边用英文说,“不过请提醒司机,别忘记看路。”
用后视镜偷看的司机被抓了个正着,保镖们尽可能板着脸维持严肃。
“快来制止这个暴徒!”谢藤爆怒,“不然……”
闻哲捂住了谢藤的嘴,再度吻了他。
这次不是后颈,是耳垂,然后作势去扯谢藤的衣领。
考虑到老板的“幸福”与“位置变更”等关乎面子的大问题,前排不止果断重新升起隔音板,还追加了保护隐私的遮光板并且没有忘记提醒司机。
一群叛徒!谢藤心下大骂,嘴上只能发出一连串“唔”声。
无论是挣扎还是翻身,都需要借助腰胯的力量。当闻哲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胯上时,就已经杜绝了他所有的反击。
“我与你母亲接触的时间很短,无法判断她的症状轻重,”闻哲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道,“不过肯定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唔唔……”谢藤示意闻哲还自己的嘴巴自由。
闻哲松开手,但却没有松开对对方胳膊和其他钳制。
“你什么都不害怕。”闻哲说,“包括死。为什么唯独害怕跳楼自杀?”
尤其是在游艇上恐惧到足以失去理智的刹那,完全就是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病变。
可只有极少数的极端情况,才会诱发具体生理症状。例如:癫痫。但谢藤的症状不是。他看起来清醒且狂暴,就像饥饿的食肉动物,无差别的攻击任何活物。
“你的母亲根本不是情绪崩溃。虽然看起来像,但她恢复得太快了,甚至都不再提起,仿佛已经彻底忘掉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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