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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可惜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女孩”已经变得太过弱小,早就不能对“屠休”起到任何决定性的影响。
其实不止“小女孩”,还有那个“小男孩”,那个“少年”,那个“疯子”以及“其他的屠休”,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变得过于弱小。
然而,正是这种弱小的情况,才构成了那只每次开启都能给自己带来惊喜的魔盒,让他看清里面暗藏的并非能被驯服的“孤狼”,而是不可能征服的“海洋”。
闻哲的思维就此短暂陷入了矛盾,让他在面对屠休的要求时被限制在“无法接受”或者“立刻拒绝”这种差异极小的选择天平之间。
抉择本身很快成功禁锢了闻哲的思维,让他所有的言行反馈都变得足够迟钝。
没有被明确拒绝的屠休当即将其视作了鼓励,终于迈入仅距彼此一臂的距离。
“就一会儿,好吗?”
他低声“哄骗”着对方的同时也朝着对方伸出了手,没想到对方虽然无视了他的话语,却因为他的动作而骤然回神。
闻哲转身再度看向对方。
但他只是看着,依旧不说话。
屠休顿了一下,却在对方沉默且没有躲避的反馈中解读出某种程度的默许。
“不行吗?”他趁机追问,又成功捕捉到对方眼底更多的细微变化,因而愈发谨慎。
可惜停顿的等待异常徒劳,即便他双臂举得酸麻,闻哲也只是看着他,眼底满是疑惑不解,好像与其初次见面。
“真的。就一小会儿。然后我就滚得远远的……”
屠休终究在手臂开始发颤时忽然不顾后果地朝对方伸出了手,试探性地覆上了对方的肩膀。
闻哲没有躲,只是转而垂眼盯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属于对方的手,眉眼间的困惑迅速加深,仿佛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对屠休来说无异于是更进一步的默许。
但没等他抱住对方,闻哲就突然伸出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握紧。
“你……同意了?”屠休短暂惊讶,却既来不及雀跃,也来不及揣度出答案,就面对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情况。
他迟了半秒才意识到闻哲并非单纯地抓握住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进行了二度攻击。
这次不是遍布全身的拳打脚踢,遭殃的只有他的肩膀。
闻哲轻易就把对方那条造次的胳膊给拆了下来,而后果断松开手,起身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默然地看着对方脱臼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屠休捧着胳膊,在对方松手同时不自觉蹲下。
他身上的那两块灼伤,让他不用再故作,反而能藉由其感觉到真实的疼痛被刻进了他的骨髓中,构建出无法磨灭的“新本能”,让他在不断呼痛的同时,流露出又一种含糊不清的反馈。
“帮帮我……”
闻哲难免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俯视着屠休,半晌后才改变视角,略微垂下头,去看对方的脸。
对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可是并没有。
“表演”虽然是屠休的本能,可闻哲还从来没有见对方哭过。即便“表演”的时候也没有。仿佛天生就不会哭泣。
在闻哲眼中,这番就连他都无法判断真假的“痛苦”与“求救”大约持续了15分钟,屠休则像是身处没有观众的舞台,即便竭尽所能,也沦为了毫无价值的存在。
何况只有屠休自己知晓,这并非表演。
他的确在咬紧牙关忍受。“自毁”的比重因而在他脑海中锐减,更突出了“痛苦”这种感官仿若能延续至永恒。
直到对方的感官被疼痛折磨得麻木,闻哲才重新靠近,在对方身旁蹲下,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对方脱臼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后者因为突然变得锐利的疼痛,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收到了极为简短的口头警告。
“别动。”闻哲说,“再动我就直接帮你截肢。”
屠休:“……”
“放松肩膀。保持不动。如果疼,可以叫。但是别咬舌头。”
接连从闻哲口中出现的不容反驳的命令式语态,让屠休在轻应的同时变得出奇得听话,哪怕闻哲帮他把肩膀的关节推回原位时再度带来了剧痛,他依旧没有咬牙或大叫,更没有挪动分毫,只是“唔”了一声。
等闻哲帮对方复位了肩膀,又撕下了对方的另外半边衬衫衣袖,娴熟地折成三角巾用以固定好对方的肩膀,这才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移动往更远处的那块礁石,并从远处抛来同样的警告。
“别再靠近我。”

第260章 广域-3(III)2合1
屠休盯着对方的背影,随后是对方迅速恢复原样的坐姿以及过于平静的侧脸,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让他彻底懵了。
不知道经过多久,他才勉强回神,随即毫不犹豫地跃起,径直朝对方而去。仿佛完全不把对方的警告放在眼里。
当他抵达仅距对方一臂开外时,就再度收到了闻哲的警告。
“再靠近我,就两条胳膊一起拆。”
“……”
屠休知道闻哲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得驻足原地。其实就算他的理智想否定这种小心谨慎,他的身体也早已经僵在了原地。毕竟被拆胳膊远比挨揍要麻烦得多,会继续降低他本来就无法跟对方相提并论的行动力……等等!
忽略已久的“进展”突然撞进他的理智,让他瞳孔微缩。
“你这是……愿意跟我说话了?”他出声试探。
闻哲没有回答,屠休却不颓丧。
“我之前就非常好奇了。”
他不再执着于靠近或碰触对方,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未来人吗?”
“……”
近似于低劣笑话的提问出乎了闻哲的意料。可他既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就再度无视了对方。
“或许,不是?”虽然屠休没能把闻哲的视线从那片蔚蓝海面上吸引到自己身上,却已及时捕捉到对方肩膀的短暂且细微动作。
“虽然未来世界对我来说依旧陌生,却已经让我觉得很惊喜了。”
他当然不会终止这个能得到对方些微反馈的话题。
“我见到长惟了。”
完全属于屠休的自言自语环节就此展开。
“是长惟把我送过来的。
“他自称是你的上司,精神阈值却不如你高。
“按能力你应该是他的上司,为什么会反过来?
“为什么一旦处于你的域内,我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都会变得不受控制?
“所谓的‘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遵循的又是什么样的规则?
“是跟你的思考方式、深度或广度有关联,还是其他什么?
“其实我还是没有弄明白‘锚定思想’的运作规律,对未来里的许多概念也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
“我尽量去理解了。
“真的。
“可是需要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都与我原本的认知相左。
“尤其是那些固有认知。
“我发现我以往所知的绝大部分东西,在未来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了下来,却并非停止,只是变更了语气与话题。
“你知道吗。”
他突然恢复了闻哲所熟悉的“自问自答模式”,以近似于炫耀的方式,将看似天马行空的话题引导回原处。
“其实并不是长惟想出了锚记你的方法。而是我。”
经过冗长的自言自语,这个突然转向的话题效果拔群,让屠休发现闻哲的肩膀又动了一下。
可对方依旧没有立刻转向自己,仿佛那个动作与其意志无关,只是一小块肌肉失去了控制。
“是我想到了锚记你的方法。真的。”
屠休再接再厉。
“我其实很厉害的,不是么?
“之前那几次,我都准确地锚记到你了。现在还能跟着你来到这里来,说明我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是吗?”
他在途中追加了讨好意味。
“长惟说你才是最厉害的。至少比他厉害多了。
“他说你的量级早已经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范畴,还说你是唯一一个的精神阈值比他高的人。
“你能不能教我该怎么使用现阶段的量级进行锚记的操作?或是精神舱?至少让我能通过那些所谓的测试,不用再被困在感官监狱里……”
屠休絮絮地说着,专注地捕捉着对方一举一动的同时竭尽所能地唱着独角戏,可闻哲除了两次肩膀的动作,无论他再说什么或者使用什么语气说,都没有给出更多的变化。
单方面的对话持续了大约10分钟,直到屠休脑袋里再也搜刮不出任何话题,这才泄气地闭上嘴。
但他并未因此泄气,也不可能如此。反正只要对方没消失,就证明自己没有被排斥出“域”。
可即便他绞尽脑汁,依旧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彻底排斥自己,却也不接纳自己,只是望着面前的这片海。仿佛眼里只有海。
屠休沉默后,二人自然陷入了僵局,海浪的存在感反而被突显出来。
随着仿若永无穷尽的浪涛声,西斜的太阳逐渐为海面与天空镀上了霞色,将他们带入了夜晚。
天刚黑透,红云就迅速聚集,简直如同夕阳。
骤至的闪电随后撕裂夜空,惊雷紧随其后,打破了浪涛原本的节奏,裹挟着从天而降的水滴,在海面上掀起了暴风雨。
翻涌的浪涛跃上礁石,溅湿了屠休的裤腿,而他却已经顾不上这些。
他满脸吃惊地抬起手,指向彼端。
“那是什么?”
一望无际的船队,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群山,顶着肆虐的风暴,于电闪雷鸣间,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其奋力航行的轮廓,自海平线尽头逐渐显现,在汹涌的海面上投射出了更加庞大的暗面。
屠休本能的感觉到了自己所渴求的危险就在彼端,亢奋的感觉简直与“涿鹿之战”如出一辙,当即揣度出一种可能。
“那是古希腊的战舰舰队吗?”屠休看向闻哲,即便对方不出声,他依旧不自觉问,“我们是在古希腊历史中的某场著名海战的时空节点里,对吗?”
闻哲没有回答,可不否定也等同于一种回答,已经足够屠休获取足够的线索。
“不对。”屠休否定了自己刚才那番粗浅的揣度,改口道,“那不是古希腊的舰队,也不是著名的海战。因为那里是阿索斯海岬。”
他的语气在途中就变得尤为笃定。
“那是第一次希波战争前的序幕——我说的对么?”
他偏过头,盯着闻哲的视线如有实质,声音里透露出的期待情绪也是同样。
闻哲没有回答,屠休又问了一遍。
再一遍。
一遍又一遍。
他不厌其烦。
“嗯。”
闻哲在对方重复问到第四十遍时,终于应了。
他的声音极轻,差点被风雨与雷鸣淹没,好像并非是想回答,只是想让不断重复同一个问题的对方闭嘴。
幸好屠休的大半注意力始终停留在他身上,这才能及时捕捉到。
他急忙凑近对方,却发现闻哲竟然没有在盯着海面,反而弧度极小的侧过头,正在黑暗中以眼角的狭窄视线睨着自己并在彼此视线对上的刹那,突然冲他点了点头。
闪电瞬时而至,勾勒出闻哲的轮廓。黑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更暗,如同悬崖上迎着暴风雨的黑色兰花,差点让屠休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抱住。
屠休心下的雀跃没能持续多久,闻哲的反馈又骤然消失无踪,视线重新专注于彼端的战舰。
屠休随即不自觉弯起嘴角,效仿着闻哲的动作,跟对方望向同一个方向。
战争没有对错,只有死亡是唯一的胜利者,却是命运之神最精确的量尺。
波斯帝国的军队与生长在爱琴海域的雅典人不同,本就是专注于陆上战争的军队。率领波斯军队的将军则既不擅长海战,也不熟悉这片海域,自然做出了最盲目的决断,让舰队在不该停船的地方靠岸。
拥有三叉戟形状的阿索斯海岬,之所以在希腊神话中会被赋予海神波塞冬武器之名,自然因为它会对那些胆敢停靠在“三叉戟”附近的船只展露出所有的威势。
随着“波塞冬”不断挥出的“三叉戟”,大浪将一艘又一艘战船掀翻。
大自然向来对重狂妄人类毫不留情,波斯的人与船只被暴风雨裹挟着,不断被拖入海底。
经过此番损失,波斯帝国将会撤退,再历经过一连串小城邦与波斯间的系列战争以及数年的休整期后,才会率领规模更为巨大的舰队再度兴兵前来攻打雅典。
那才是正式的第一次希波战争。
可这一次波斯大军同样没有获得最终胜利,反而面对了名为“马拉松”的灾难之地,为古希腊人成就了区区一万希腊人的军队却藉由地形和时间差的优势,仅仅付出百余人的损失就获得大胜的结果……
屠休刚想到这里,面前的景色就已经变了。
黑夜突然退去,白昼径自回归。
闻哲的“域”将他们带往下一个时空节点,亲眼目睹彼端波斯帝国的舰队再度袭来。
战船的轮廓比夜晚要清晰太多,在海平面上投射出大片的阴影,带来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压迫感。
身后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促使闻哲回过头去。
——有人来了。
屠休跟随着闻哲的目光回头,看到许多人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看装束是雅典城邦的人。
他们很快抵达此处,成排地站在屠闻二人身后的高地上,面向远处眺望波斯战舰的同时还相互高声争执着什么。
屠休的视线在那些雅典人和闻哲之间来回,很快意识到那些人跟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闻哲。
古希腊语跟现代希腊语的差距让屠休集中注意听了很久,也才勉强分辨出了一个完整的词:波斯人。
希腊人的目的显然不是屠闻二人所在海岸的礁石,只是来探查海面上的敌情。等到他们查明对方的战船数量后,随即急匆匆地离开,朝着雅典城奔去。
屠休目送那些人走远,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闻哲的侧脸。
闻哲仿佛已经遗忘了与屠休短暂的对话,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既不说话,也不打算看向对方,只是盯着那片海以及海面上的波斯战舰群。
屠休因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继续询问的必要,反正对方也不会回答……
“他们看不见我们,也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就在屠休暂时将视线投向海面时,熟悉的声音却撞入了他耳中。
“他们说:波斯人来了。”闻哲继续道,“西方对东方的畏惧源于此刻。”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瞪大双眼。
他回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你果然愿意跟我说话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凑近对方,但右边肩膀的疼痛却在提醒他。闻哲则再度沉默下来,视线依旧盯着彼端的战船。
按照时间来推算,“马拉松战役”应该即将在彼端的山坡与沼泽间复现,但闻哲却选择留在海边,看着那些波斯战船,完全没有前往即将发生历史事件的“核心”去亲眼目睹的打算。
为什么?又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困住了屠休。
“马拉松战役是不是快开始了?”他从脑海中翻找出问题,“我们不过去吗?”
随着对方的问题,闻哲的“域”突然出现的了变化,让他们所处的时空开始加速。
“时间”至此完全脱离了屠休的认知,完全由闻哲的思维支配。
一个昼夜不过几分钟就已经过去,下一个昼夜也是同样。
这个时候的马拉松战役肯定已经结束了,屠休想,即便没有亲眼去目睹,也能通过后世记载的历史知晓雅典人在马拉松获得第一场胜利后,将会为了能尽快赶回雅典去捍卫自己的家园,而开始急行军。
再一个昼夜过去,远处矗立的雅典火光冲天,眨眼又到下一个黑夜到来前,战局再度逆转,雅典卫城传出庆祝胜利的嘶吼。
从这一刻开始波斯帝国的大军首度被彻底弱于其实力的敌方击退,而爱琴海周围的所有城邦也已经意识到他们其实是区别于波斯帝国的另一种文明。
爱琴海时而平静时而暴虐,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上演,面前的海面上却只有战船的碎片、浮尸以及无数鲜血被稀释后在海面上扩散的深色斑驳。
又一轮太阳西斜时,蔚蓝的海面已经被染成赤色的此刻,屠休突然出声问:“既然你对希波战争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闻哲一如既往地沉默,屠休却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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