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几次,小孩好像掌握到要领了,成功地夹起了一片菜叶子。叶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要不是因为太傻,他已经鼓起掌来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讥讽的声音:“白痴。”
叶庭难得的好心情瞬间被浇灭了。他转过头,果然看到曾厉坐在那,鄙夷地看着小孩拿筷子的姿势。
叶庭猛地站起来,面色不善地朝曾厉走过去。
“干嘛?”曾厉瞪着他,“我说的又不是你。”
“说他也不行。”
“关你什么事?”曾厉挺直了身子,转了转眼珠,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追问,“你这么护着他干嘛?”
叶庭懒得跟他解释:“无聊了来找我,别老欺负那些脑瘫小孩,真没种。”
曾厉瞪大眼睛,满脸无辜:“你少血口喷人。你问问他们,我欺负过他们吗?”
当然问不出什么了,脑瘫和弱智永远不会告状,他们连自己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叶庭突然朝他伸出手,飞速抓住他的后颈,把他摁在椅子上。他以为叶庭要打他,赶紧张嘴叫阿姨救命。
叶庭迅速拿起桌上的汤碗,从他张开的嘴里灌进去。
曾厉被灌了满满一嘴黄瓜汤,即将出口的叫声也变成了翻天覆地的咳嗽。
叶庭看了他一眼,丢下了汤碗:“以后少往人家嘴里塞东西。”
曾厉阴阴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把餐盘摔在桌子上,哐当一声,整个食堂的孩子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你等着吧。”曾厉最后甩下一句话,端起盘子走了。
文安瞪大眼睛看着曾厉的背影,叶庭用手呼噜了一下他的背:“没事,你吃你的。”然后皱着眉头看他的餐盘,质疑道:“我走了这么一会儿,你怎么一点都没动?”
盘子里的饭还是满满的,跟刚盛出来一样。
小孩磨磨蹭蹭地用新技术夹菜,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叶庭马上要吃完了,他还在嚼第三口饭。
叶庭被这蜗牛一般的速度逼到发疯,随即想起来,小孩的肠胃不好,消化不良,还经常呕吐,也许就是不能吃快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焦躁的情绪就像潮水一般退去。“吃完饭我们去院子里走一走,”他对小孩说,“散步对肠胃好。”
小孩不懂这个理论,只知道拉着他的手,在院子里慢吞吞地往前走。
孤儿院的中庭很萧条,只有几株半死不活的月季,和顽强生长的杂草。小孩绕着月季走了几圈,碰了碰叶子,叶子就掉下来了。他沮丧地看着干枯的枝条,叶庭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们走到角落的时候,突然听到窸窣的摩擦声,很轻微。然后传来了小小的一声“喵”。
小孩立刻警觉起来,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叶庭拉了拉他的手,指了指躲在墙根石头后面的小猫。
猫的毛色有点杂乱,背上黄白相间,额头上还有一撮黑毛。因为沾着灰土,显得有点旧。
小孩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蓝眼睛闪闪发光。他缓缓蹲下,中途还皱了皱眉,似乎这个动作有点吃力。然后他朝那毛茸茸的一团伸出手,期待地看着它。
过了一会儿,小猫慢慢地走过来,伸出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
小孩愣了一下,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这还是叶庭第一次看见他笑。小孩笑起来很甜,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叶庭感觉自己的心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小孩摸了摸猫脑袋,又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眯起眼睛,舒服地呼噜着。
小孩的笑容扩大了,酒窝又深了一些。
叶庭愤愤不平。自己费心费力,搞教育,顾生活,又当爹,又当妈,这家伙都没对自己笑过。而这路边冒出来的毛孩子,才跟他打了个照面,他笑得跟朵花一样。
叶庭对着猫翻了个白眼,毛孩子根本不睬他。
看着小孩一团高兴的样子,他不忍心打断,在旁边站了半晌。等猫走了,小孩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叶庭避开他朝自己伸出来的爪子,嫌弃地捏住他的手腕:“脏兮兮的,先洗澡。”
他又费劲巴拉地教小孩洗澡,好不容易才把肥皂的用法教会了。
洗完澡,换上洗好的衣服,小孩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坐在他面前,变得像只新猫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教小孩看图认字。
小孩把手放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地认真听讲。
叶庭说:“我刚想起来,词汇本上只有名词,没有动词,没法凑出一整句话。”
他拿起笔,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从小孩听得懂的词开始。
“吃饭。”他说,然后指了指纸张,做了个画画的动作。
小孩懂了,拿起一张纸,把吃饭的动作画了下来。叶庭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上面写下了“吃”字。
“现在想想其他的。”
他们把常见的动词都做出来了,“走”“捡”“哭”“笑”“听”“说”“读”“写”……
五一长假就在这样的循环中飞速流逝,到长假末尾,词汇本差不多已经画满了。
开学前的傍晚,叶庭讲到了“懂”。
这个词有点难画,“懂”这个动作发生在脑子里,没有外部特征。
叶庭思考了很久,跟小孩解释说:“‘懂’就是知道,明白。”
小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叶庭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差劲的老师。
叶庭把其他图片都拿了出来,仔细地搜寻了半晌,然后挑出了几张,摊开给小孩看。
“懂,可以是知道某个词的意思,比如说,你知道吃饭是什么,”叶庭指着“吃饭”的图片,“就是说,'你懂吃饭'。”
小孩看了看图,又看了看他。
“懂,也可以是知道某件事情,比如说,你知道画画是什么,”叶庭指着另一张图,“就是说,'你懂画画'。”
他又做着手势,向小孩解释了半天。
小孩像是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然后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对着叶庭比划手势,叶庭看了半天,隐约想起来,这好像是那天晚上小孩做了,但自己没看明白的手势。
然后小孩伸出手,举着卡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叶庭。
叶庭怔住了。
我懂你。
那天晚上,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懂你。
叶庭感觉全身被电了一般,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心脏陡然揪紧了。
小孩拿起了其他几张卡片——痛苦,恐惧,绝望……黑暗。
他拿着卡片,又指了指“懂”那个字。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叶庭明白。
我知道你的痛苦。
我知道你的恐惧和绝望。
我能看到你身后的黑暗。
我懂你。
就好像利刃刺入心脏。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从今往后,无论这个世界如何看待他,会有一个人始终相信他,理解他。
他们走过黑暗的童年,走过他人的恶意,在这个于他人而言是泥潭,但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堂的地方相遇。
他突然紧紧地攥住了小孩的手。很久之后,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
“谢谢你,愿意站在我这边。”
见到少年时,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年还是很漂亮。当然了,从12岁那年初见,他就一直很漂亮。小时候像个精心雕琢的人偶,而现在,隔着4年的时光,褪去了懵懂和稚嫩,带上了弱冠之年独有的青繁。
五官和脸型长开了,头发染成了银色,还戴上了黑色美瞳,遮住了冰蓝色眼睛。就算是年少相知的自己,乍一看都没有认出来。
少年看他许久没有反应,又隔着马路冲他招手。
他还是一言不发。
少年歪着头,觑着他的脸色,叫起了全名:“叶庭。”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带着不快的神情穿过马路,走到少年跟前:“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一个人出国的?”
对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怎么办呢?”少年无奈地说,“我这么想你。”
叶庭盯着他,他深情款款地盯回去。
对峙了一会儿,叶庭摇了摇头,摆明了不吃这套:“换个好点的理由。”
“我说的是实话。”
“我去年回家的时候,你连脸都没露。”
“我有签售会嘛!”少年大喊冤枉。
叶庭懒得跟他纠缠,看了看表:“下一班伯尔尼的车在五点半,我跟你一起去,送你到机场。”
少年用手握住行李箱的边沿,透过美瞳瞪他:“你凭什么赶我走?”
叶庭看着他,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要换以往,他一皱眉,少年已经乖乖地推着行李箱走了。但现在少年一动不动地坐在行李箱上,仿佛自己长在上面似的。
叶庭的目光就像瞭望塔的探照灯似的,照得少年心里发慌。
叶庭缓缓开口,问他:“你会德语吗?”
少年摇摇头。
“英语?法语?意大利语?”
少年持续摇头。
“瑞士的官方语言一个都不会,”叶庭扫了眼他的腰线,少年的个子固然长了许多,身板还是瘦弱单薄,衬衫下的腰不盈一握,“腿不好,肠胃不好,气候也不一定适应,你来这里干什么?找病生?”
少年据理力争:“北京的气候我都能适应,瑞士为什么不行?”
这倒无言以对。
“我的胃比以前好多了,”少年认真地说,“我不会英语,不是还有你在吗?”
叶庭语塞。
既然说不过,他就直接上手。反正在体力这方面,少年从来没赢过。
他把两只手放在行李箱两侧,把少年围在双臂中间,连人带箱子往车站里推。
少年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难搞,一落下风就直接动手。少年用手去推胸前的胳膊,理所当然地没推动。
“叶庭!”少年炸毛了,“放我下来!”
叶庭恍若未闻。
人和箱子已经进了车站,少年气鼓鼓地困在胳膊中间,瞅着叶庭的侧脸——他画了无数遍的侧脸。
他忽然揪住了叶庭的领子。对方低下头来看他,他往上一凑,吻了对方的嘴唇。
温热的,柔软的,他思念已久的触碰。
这触碰转瞬即逝,因为叶庭往后一仰,中断了这个吻。
他看着少年,少年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点失落。
嘴唇上的触感还在,叶庭试图把它从脑中驱散:“你现在还学会耍流氓了?”
“有用吗?”
“没有。”
少年坐在箱子上长吁短叹,叶庭则看着时刻表,寻找下一班车的站台。无论如何,他要把少年送走。
然后他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
他低头,看到少年静静地望着他。清亮的眼睛蒙着水雾,不吵不闹,就这么拽着他的衣角,显得又乖又可怜。
如同十年前一样。
“就一天,”少年小声哀求,“就让我待一天。”
叶庭面露疑色。
“天都快黑了,”少年开始嘟囔,“我还没吃饭。”
叶庭叹了口气,松开手。
少年马上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凑到了他身边,手里还抓着他的衣服。他仍由对方拽着,另一只手握住行李箱的把手。
“走吧。”他对少年说。
小孩不知道他要去上学。
六号早上,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烦躁地把额头埋进手里,抓了把头发,骂了句脏话。
骂完,他忐忑地看了眼衣柜,没有动静,看来小孩还在睡觉。
不辞而别很不礼貌,所以叶庭把词汇手册拿出来,翻到了动词那部分,然后用铅笔在两张图上画了圈。
等我回来。
他让这一页朝上,回头看了眼衣柜,轻手轻脚地拿起书包走了。
上周,校长已经找了院长,要让叶庭退学。然而假期过去,他还是出现在了学校里。
他走进班里的时候,杂乱的喧闹声突然安静了下来,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看去。他脚下顿了顿,随即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那四十多双眼睛就这么跟着他,监视他的每一个动作。
语文老师走了进来,用教鞭在讲台上敲了敲:“早读课,声音呢?”
左顾右盼的学生这才扭过头,翻开课本,大声朗读起来。
无所谓,叶庭一边读课文一边想,他本来也不跟别人交流,孤立他也没事。
上课时,老师让小组讨论,没有人跟他一组,他就撑着下巴发呆,反正老师也不会叫他。下课了,同学三三两两地在走廊上打闹,他就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这种生活平淡如水,无人打扰,这么看来,被当成空气也有好处。
可惜,人是不可能永远不跟外界交流的。
体育课,老师让课代表提了两袋子排球过来,说这节课学传球。找体委做了示范之后,老师让全班同学两个人一组练习。
班里的学生是偶数,正常情况下,所有人都能找到搭档。
同学很快走动起来,互相寻找自己的朋友,组队练球。队伍一个个成型,叶庭身旁的同学越来越少。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男生了。他刚刚跟自己的两个朋友猜拳输了,只能从队伍里退出来。
叶庭看他没有去拿球的意思,就自己把球从网兜里拿出来。
男生看了他一眼,突然举手,大声地对老师说:“我不要跟他一组!”
老师瞥了眼叶庭,对男生说:“就二十分钟。”
“不行,”男生从叶庭身边走开,“我爸妈说了,要离他远点。”
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跟我一组。”然后指着叶庭说,“你去那边,对着墙练吧。”
叶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走到了教学楼旁边。他拿起球,往墙上投去,球从墙上弹回来,他再垫回去。
墙不会嫌弃他,也不会用冷漠的眼神注视他,所以还挺好的。
他重复着垫球的动作,直到老师的哨声响起。
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他只要熬过这四十五分钟,就可以获得暂时的喘息。
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老师给他们看了几张图片,说了什么“暖色表达的情感”,“色彩的象征意义”。他以前都不怎么听的,因为美术课不算分。现在他时不时地听一耳朵,记下来,也许以后小孩用得上。
说完了理论,老师就把这节课的任务布置了下来。所有人都画同一种图案,然后涂上不同的颜色,表达自己今天的心情。
叶庭看了眼自己的包,他没有彩笔。
两年前,美术老师第一次让同学带彩笔的时候,他犹豫了两天,跟院长提了这件事。
“彩笔?”院长很惊愕,“这个东西是必要的吗?”
确实不是,但上课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彩笔,有点尴尬。
“你要为大人考虑考虑,”院长说,“我总不能就给你一个人买吧,那么多孩子都要买,这得是多大一笔开销?而且这玩意儿是个消耗品,又不是只买一盒就行了,难道隔几个月就要买一次?经费本来就不够用了,要花在刀刃上。”
然后叶庭说了一句让他后悔几年的话。
他指着院长办公室的新空调说:“可是院里不是还有钱换空调吗?一台空调可以买几百盒彩笔。”
院长脸上的血色慢慢地消失了,目光逐渐冷下来。良久,他盯着叶庭:“你什么意思?”
叶庭再不会看脸色,也知道这时候该闭嘴了。
“你在教我做事?”院长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叶庭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初你们区孤儿院不要你,是我好心收留你的,你现在还敢跟我顶嘴?”
叶庭之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话在院长心里扎了一根刺,到现在还没拔出来。今后稍有风吹草动,这根刺的触感就会变得更清晰。
没有彩笔,今天的任务显然无法完成。但老师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管他。
他就用铅笔画了一幅黑白素描。
上完课,同学们收拾书包,三三两两地回家了。叶庭听到旁边的男生说,他的蓝色彩笔没水了。
套盒装的彩笔,如果主人特别喜欢某几种颜色,那几支笔会用得特别快。有可能蓝色已经用完了,黄色还没怎么开盖。
“再让你爸买一盒呗。”旁边的同学说。
男生看了看手里的套盒,单缺了一支蓝笔,确实难看。但是彩笔一般不单卖。
叶庭看着他们,突然出声问:“既然你不要了,能给我吗?”
男生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身旁的几个同学也都不说话了。
叶庭在想,他们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恐吓他们吧。
“你不是要买新的吗?”他指了指那个套盒,“扔掉挺可惜的,不如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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