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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四公主梳起漂亮又复杂的发髻,一大早便偷溜出厨房,顺走一盒母妃昨夜做的枣泥糕,蹦蹦跳跳地去投喂最最最可爱的七弟。
凤栖宫里皇帝起床理衣冠,天子即将早朝,皇后懒懒翻身,卷进被窝睡一个香甜的回笼觉。
容棠在梦中看见这些景象,某一瞬间会觉得这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见过。
迷梦冗长又奇幻,光亮与黑暗交织,想起现代的生活,下一瞬便是破庙中的背叛。
望见折花会的交谈,而后就是宿怀璟让大虞覆灭。
看见鎏金楼的灯光,紧接着眼前却是沐少卿的葬礼,白幡替换明月,高山寒雪飘落人间,再消散入尘土。
希望和绝望交替到来,这般不讲道理,不给人缓冲,以至于容棠看见那样美好明亮的宫城,便开始思索,下一秒又会看见什么?
是第一世的死亡,还是这一世即将到来的命运?
可他等了又等,什么都没有。
眼前是要溺死人的黑暗。
如同身处大海归墟之中,看不见听不见,眼睛被蒙上,耳朵被封起,梦中无嗅觉,他看不见梦魇中的梦魇,孤身一人沉溺无止尽的黑暗。
久远到几乎令人以为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活着的生物。
他是这世间不该存在的存在,却也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的真实。
容棠被魇在其中,快要溺死沉沦。
头顶是流动的黑雾,日光不见,月轮掩映。
他顺势沉沦,渐渐迷茫,手脚开始冰冷。
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本该如此。
他本该与黑暗为伍。
他本该融入黑暗,然后见证黑暗诞生光明。
可黑雾一瞬凝滞,有暗流撕开豁口,晃眼的光线穿透浓黑的云雾,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
“棠棠……容棠!”有人焦急地唤。
四肢被云雾缠绕,眼唇俱被遮掩,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他想看是谁在拽他向上,是谁在唤他清醒。
“棠棠,醒醒、醒醒!”
“——容棠!”
容棠瞬间睁开双眼,四周一片空茫,仿佛仍置身无边的黑暗,他张开口呵气,肺部仍旧剧烈颤动。
“没事了、没事了。”有人抱着他哄,手伸到背后,温柔地顺气,声音分明落在耳边,却又像离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跟他说没事,却又声线颤抖,忍不住地害怕。
身上不时有细小的痛感传来,容棠懵懵然转移视线,可仍旧什么都看不清。
“没……点灯吗?”他气声问道。
宿怀璟拔针的手一顿,心脏像被人揪住了一样,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死死地跟容棠对视,撞进那双漆黑的双瞳,明亮又干净,如传世的工匠烧制的琉璃,通体无一丝杂质,漂亮得堪比群星。
宿怀璟手指微抖,往后退了退,抬手在他眼前晃:“棠棠?”
容棠生理性眨眨眼,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嗯?”
宿怀璟顿时慌了神,针头一转,就要继续替他扎穴位,可医者自己开始害怕,手指止不住地抖,针尖刺入指腹,落下一滴刺眼的红。
宿怀璟没管,顺手将针拔了出来放到一边,低下头便开始挑选粗细合适的银针。
可不知道是银光反射刺到了眼睛,还是那滴鲜红的血过于扎眼,容棠终于从那种目不能视的空茫中回过神来,眼前逐渐聚焦。
木质的床板和亮堂的房间,蜡烛点了许多盏,炭火在通风处燃烧。
这几乎是一个白昼,而他刚刚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容棠微微蹙起双眉,视线定格在宿怀璟被利器划破的指尖。
他愣了一瞬,然后想也没想,抓过他手指,便将伤口含进了口中吮吸。
血腥味在口腔迷茫,容棠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舌尖舔不出血珠了,才张开嘴,想要低声斥责:“你怎么这么不小——”
话音被堵在喉腔,眼前再一次黑暗,却不是完全的目不能视。
容棠愣愣地睁开眼睛,看见宿怀璟如沙漠中的旅人遇见水源一般渴饮他的唇舌,紧闭的双眸却一直颤抖,睫羽如蝴蝶展翅般轻颤,颊侧道道干涸的泪痕。
要出口的斥责与训诫瞬间便吞回了腹间,容棠张开口,任他掠夺、任他索取。
任他如将死之人一样,亲吻他的爱人。
可要死的人分明是容棠自己。
良久,容棠已经分不清被渡了几口气,也分不清回应了多少次宿怀璟呓语般的“棠棠”后,他终于被放开,真正意义上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容棠睁开眼睛,扫视床头。
放着一只医者针灸用的布包,银针散乱着,并未按规格放回原位,其中一根针尖上还凝着血珠。
宿怀璟会医术,容棠多少知道点。
久病成医,就连他自己,偶尔也能探一探脉象,判一下良恶。
宿怀璟照顾他两年,能看懂药材,学会艾灸,实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至少他时不时往药汤里加黄连百合,容棠也没死。
但他甚至学会了针灸,容棠就觉得大反派不愧是大反派。
而现在大反派眼睛红彤彤的,气息不稳,容棠就本能地想要夸他。
他轻轻笑了一声,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用指腹顺着宿怀璟眼角的泪痕轻轻划拉了一下,开玩笑说:“怀璟好厉害啊,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容棠本意只是想要哄一下宿怀璟,想要他别这么难过,谁知话音刚落,手腕便被人攥在了掌心,宿怀璟几乎是跪坐在床下,直起身躯恶狠狠地盯着他,哑声道:“你也知道你差点要死了?”
容棠霎时明了,这样的玩笑开不得一点。
宿怀璟在害怕,他怕极了,以至于根本听不得一丝一毫跟“死”有关的字眼。
容棠心里又一阵不受控的闷痛。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了,脑袋往下垂了垂,轻声道:“对不起……”
屋内一阵寂静,宿怀璟沉默着收好了针灸包,灭了桌上蜡烛,再次爬上了床,将容棠拥进怀中。
方才一片混乱,容棠到这时候才发现宿怀璟甚至没穿一件防寒的外袍。
自己梦魇了多久,他大概就衣衫单薄地在床边守了自己多久。
容棠心里难受,轻声唤:“怀璟……”
宿怀璟打断他:“睡觉。”
容棠:“……”
他沉默片刻,噤声不言。
冬夜静谧,时辰或许还未走到丑时,容棠在黑暗里睁开双眼,一点点描摹宿怀璟夜幕下的容颜。
然后身边传来一声叹息,大反派睁开眼,望向他,轻声问:“棠棠不想睡吗?”
容棠摇头,也小声地回:“你是不是吓坏了?”
宿怀璟无言,盯着他许久:“棠棠也知道。”
容棠一瞬间愧疚得无以复加:“对不起。”
“不关棠棠的事。”宿怀璟说,“是我太没用了。”
明明探出容棠脉象有异,也改了方子,却还是让容棠生死大劫前走了一遭。
宿怀璟甚至不敢想,他哪怕晚一刻发现睡梦中的容棠被魇住,快要呼吸不过来怎么办?
他走了这么长的路才碰见容棠,他死在自己身边怎么办?
黑夜适合隐藏,可也足够将所有情绪放大。
几乎是宿怀璟陷入沉思的一瞬间,容棠一秒钟思索也没有地趴上去,在他唇上厮磨。
学着宿怀璟吻他的样子,一点点轻啄、舔舐,直到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容棠双手撑在宿怀璟胸前,小声说:“怀璟,告诉你一个秘密。”
宿怀璟心下一紧,下意识扭过头:“不想听。”
容棠松开手,趴在他身上,掰过人脸颊,在他逃避似的眼睛上又亲了一下:“宿小七是胆小鬼!”
宿怀璟:“嗯,我是。”
容棠微微一滞,鼻尖酸涩,偏过头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堵堵的,索性凑过去蹭宿怀璟的鼻尖,直到将他也蹭出鼻音之后,才平衡了一些,故作神秘地说:“我只说一次哦,你要认真听。”
宿怀璟不吭声。
容棠骄傲道:“我是天上的神仙!”
宿怀璟望着他。
容棠眨眨眼睛:“你不惊讶吗?”
宿怀璟摇头:“不惊讶。”
容棠突然挫败:“为什么?”
宿怀璟:“棠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渡我的是吗?”
容棠一怔,莫名心虚,不知道能不能点头。
可宿怀璟又问:“如今棠棠觉得我变好了,要回天上去了吗?”
他很理智冷静地问:“什么样算变好?什么样算需要被神佛相渡?”
“我要多坏棠棠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杀人?放火?弑君?灭国?”
容棠听傻了,直起身子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宿怀璟与他注视很久,轻轻一笑,将人重新揽进怀中:“我开玩笑的。”
他说:“棠棠走这一遭,拘于红尘,羁绊缠身,只是想看我变好罢了,如果我反过头来做这些事,棠棠多委屈啊。”
宿怀璟轻轻地说,辨不出情绪,也不知道真假。
他只轻轻问:“所以棠棠,你是来渡我的吗?”
心跳声被放大,容棠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沉默很久,点头:“我是。”
“这就够了。”宿怀璟轻叹:“那棠棠想告诉我什么呢?为了让我不要陪葬,打算告诉我说以后该怎么去找你了吗?”
容棠再一次觉得太聪明真的不好。
一点都不好。
宿怀璟聪明到让他觉得自己的谎言全都拙劣,大反派分明知晓全部,却陪他在玩游戏,纵容地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撒谎。
可容棠还是要撒谎。
他说:“怀璟,等我死了,你不要殉葬。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回去交完差就会来找你的。”
宿怀璟点头:“好。”
他连期限都不问。
他甚至不要容棠给他划一个虚假又残忍的死期。
他只是又点了下头,亲吻落在容棠眉心,轻声道:“好,我知道了,棠棠晚安。”
第二天,容棠没能下得来床,宿怀璟请了一天假期。
第三天,容棠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了一整天,每次睁开眼睛,宿怀璟都在他床边。
第七天,京中大雪止息,阳光明媚。
仁寿帝破例让盛承厉提前入朝听政,宫中传来消息,说帝王网罗天下名医,要替爱子治疗伤腿。
容棠傍晚醒来的时候跟宿怀璟说想喝甲鱼汤,大反派望了他两眼,转身去吩咐厨房。
脚步声消失在转角,容棠偏过头,咳出了一滩乌黑浓稠的血。
他躺到床上,用帕子擦了擦嘴,唤道:“系统。”
【棠棠,我在。】
容棠轻声问:“我与盛承厉,究竟是互相绑定相辅相成,还是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并不是第一次有此一问,只是曾经没有必要细想,如今不得不思索。
穿越一事本就荒诞不经,在荒诞的真实之上,添上多少匪夷所思的前提,都显得并不要紧,很好接受。
而主脑在某种程度上,又确实对容棠有控制作用,任务失败后,他也会不同程度地受到反馈于病体的惩罚。
前世穿越小说看过很多,脑子里又切实存在一个系统,所以容棠从来没怀疑过系统和任务的真实性。
可如今想来,真的是真实吗?
系统显然也不知道答案,它甚至连肯定前者的果断都做不到,只轻声道:【棠棠,我不知道。】
它是一个笨蛋系统,既不能让宿主恢复健康,也无法联系主脑,而今就连关于穿越的本源真实都无法得知。
这世上再没有比它更没用的系统了。
系统垂头丧气,容棠闭上眼睛缓了很久,唇角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意:“没关系。”
他躺在床上,默默思索。
大雪降温会生病,天灾会生病,可哪怕江南那七日大雨,容棠也未曾病得这么严重过。
地上那滩浓黑的血是佐证,清清楚楚地告诉容棠他已近乎膏肓。
容棠以前怀疑过很多,他甚至因为迟迟未受主脑惩罚,而怀疑过沐景序和柯鸿雪的真实站位。
但如果从一开始设定的前提就错了呢?
并不是男主受挫他会受到惩罚呢?
盛承厉出冷宫时,容棠仍处于大病初愈的状态下,无法准确判断病情有无恶化。
淞园那道剧烈的疼痛,如果不是因为盛承厉身边死了个人,究竟又该作何解释?
月容对盛承厉来说,本就是迟早会死的存在。
她的死,会给男主带来数不尽的好处,所以当时容棠才会产生剧烈得、仿佛被撕扯开的疼痛。
基于这个可能……
他们破坏盛承厉的计谋,容棠并未被罚;
他带宿怀璟抢走苏莲儿,容棠并未被罚;
劝导柯沐倒戈转向,容棠并未被罚;
盛承厉断腿、显国公府被烧、盛承厉出京守皇陵……
这桩桩件件,本身都是于男主无利的事,容棠一次也未被惩罚。
他原以为主脑的判定在于盛承厉去皇陵,会学到功夫治好伤腿,才并未惩罚自己,可好像不是。
只是单纯的,于男主无益。
而今盛承厉回到京城,受到帝王赏识,重新走回他既定的路线,得到一座更加豪华、彰显无上宠爱的府邸,容棠病情毫无预兆地恶化了。
来势汹汹、摧枯拉朽,似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那这究竟算什么呢?
容棠开始回忆。
前两世每次帮盛承厉取得一个阶段性的成功之后,病情都会有大幅好转,几乎与常人无异。
一而再、再而三,他习以为常,确信这是系统关于他完成任务的奖励。
可他却忘了,那些好转之后,长则半月,短则三五天,他必然会出现各种意外,导致病情加剧。
只不过通常那时候由于刚获得系统币,有足够的资金去兑换药品缓解疼痛与病势,他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些疼痛。
因为太过寻常,又很好解决。
福兮祸之所伏,这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并不致命,因此也不值得过分关注。
但如果那三五天的好转才是假象呢?
他尽心尽力、在系统和主脑的要求下辅佐了两世的天道男主,究竟是什么?
相辅相成?还是相生相克?
于盛承厉有害的,于容棠有利;
于盛承厉有益的,于容棠有害。
那他本身,又算什么?
还有……
容棠睁开眼睛,眼前有一瞬的空茫无法对焦,他看着头顶雕花的床板,陷入良久的沉思。
宿怀璟又算什么呢?
他与盛承厉相生相克,那这故事里的大反派本身,究竟该充当什么角色?
有人去而复返,门口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开合,宿怀璟人站在屏风外,轻声唤了一句:“棠棠?”
没有直接走进,容棠回过神来,望了眼床头地板上那摊血迹,毫无预兆地落了两滴泪。
宿怀璟隔着屏风问他:“我能进来吗?”
容棠其实并不悲伤,他只是……有点发蒙。
为过去的两辈子,为这具沉疴难医的身体,为宿怀璟的过分聪慧和体贴。
他沉默片刻,开口:“我刚刚咯血了。”
空气一瞬凝滞,宿怀璟说:“今天的夕阳很好看。”
容棠笑了一下,问:“你背得动我吗?”
“棠棠很轻。”大反派终于从屏风后走出,一眼也没有往地上那滩污血的位置看,将容棠从床上扶起,一件又一件穿好外衣,而后笑着在他唇角落下一个略带涩意的吻:“棠棠好多了。”
他意味不明地说,容棠并未反驳,顺从地张开双臂,想要趴到他背上,宿怀璟却一伸手一弯腰,径直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容棠微微一怔,宿怀璟低头,在他瘦削得几乎快要看出骨头轮廓的鼻翼上轻蹭了蹭,温声道:“棠棠抱紧我。”
雪后艳阳天,云霞散落明灭,冬日晴好的天空边缘,一层层翻涌交叠的云雾。
——像极了他脑海里那团灰色雾气的边缘。
容棠想着,靠在宿怀璟肩头,声音轻得像是耳语,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厮磨:“怀璟。”
“我在。”
容棠:“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宿怀璟不应声。
容棠轻声笑:“你太紧张了。”
风声从院中吹过,梨树上掉下来一丛丛洁白的雪花。
他们赏了很久的雪景,久到容棠以为宿怀璟其实是在默然反驳自己的断言的时候,他敛了眸,低声问容棠,也在问自己:“我如何能不紧张呢?”
气血一日日虚弱、一日日枯竭,脉象一天天紊乱、一天天棘手。
再名贵珍稀的药材喂下去,也不过虚不受补,药效十之一二,填进了看不见底的窟窿之中。
他亲眼见到容棠变得虚弱,亲手感知好容易养出来的肉一天天瘦削,他要怎么不紧张啊?
宿怀璟说:“棠棠这样聪明,不如告诉我要怎么才能不紧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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