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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宿怀璟凑过来问:“怎么了?”
“他升职了?”容棠隔空指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手臂。
宿怀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正瞧见侍卫群里的沈飞翼。
宿怀璟:“上个月升的职,右骁卫副将军。”
容棠:“……好厉害。”他由衷佩服。
沈飞翼献虎一年都没能升职,宿怀璟不过入朝两个月,就已经暗中开始提拔自己的势力了。
真的好厉害。
宿怀璟却一时没听出他弦外之音,脸色冷了冷,低声道:“棠棠。”
容棠一愣,敏锐地察觉到大反派心情不太好,懵懂回头,看见他眼神色彩之后愣了一秒钟,罕见地对宿怀璟觉出一点无语。
“我在夸你厉害。”他说。
宿怀璟微怔,反应了一下,懂了他话中含义,眼底那点不爽立刻便烟消云散,笑着弯起眼眸,轻声道:“谢谢棠棠夸奖。”
容棠:“……”少吃点醋吧你!
小醋缸子!
他无语得要死,耳朵羞得有点红,一转头突然发现柯鸿雪跟沐景序二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顿了顿,问:“他们怎么了?”
宿怀璟随意看了一眼,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总该解决的事。”
嘴硬不承认喜欢罢了。
宿怀璟想,兄长还没棠棠坦诚。
至少棠棠会邀请他一起睡觉。
虽然只是睡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少年学子最是风姿意气,熙攘拥挤的人群中,容棠站了一会儿就被挤得有点头晕。
宿怀璟拉着他出来,远远看着临渊学府中这一届的考生跟柯鸿雪他们攀谈。
隔着一条街,人流密集度少了许多,他们找了一处四下无人的所在,漫无目的地望。
对面是儒袍学冠的男子,这面是打量那些人的朝官,偶尔飘过去一阵脂粉气,却又都是京中一些比较出名的媒婆。
科举也好,捉婿也好,和女子好像都没有多少关系。
容棠从那阵眩晕中缓过神来,说不清心下什么感受,总觉得有点微妙的难过。
为这个时代,也为教育资源的匮乏和观念的愚昧。
他撇开眼,没再看那边,而是凝神望着路边一棵香樟树下散落的绿色果果。
蚂蚁搬着不知道哪儿淘来的食物,一颗颗避开它们往自己的蚁穴爬去。
宿怀璟突然轻声说:“前些日子我问了御史中丞一个问题。”
御史台中御史中丞设二人,宿怀璟如今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他们都是他的顶头上司。
容棠有些讶异地抬眸,没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向自己起这个话头,却还是下意识地附和:“什么?”
“我问他既然男妻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为什么女子不可。”宿怀璟轻声说。
容棠心下猛然一惊,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宿怀璟见状轻轻笑开,牵过他手捏了起来。
仲春近夏,京中气温虽还未到炎热,晌午的光线却已经刺眼了起来。
贡院门口是鼎沸的盛宴,金吾卫穿着铠甲,行走其间。
宿怀璟说:“中丞大人说他也不知道,但他提及刚入朝的那些年,也曾见过有人以女子之身站立朝堂,位居百官之首,驳谗言、明是非、献良策。”
容棠抿了抿唇,知道他说的是谁:“祖母。”
宿怀璟点头,笑道:“是长公主殿下。”
“殿下两次出入朝堂,一为明宗即位,二为先帝掌权。”宿怀璟问:“棠棠,你知道那些年里,百官弹劾殿下的奏折有多少吗?”
容棠摇头。
这是原著中不曾讲述的过往,端懿如今除了佛堂,也少与人交流,容棠只知道她曾被誉为一代女相,是当世无数大儒口中人人称赞的女子,却的确不知道宿怀璟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离人群太远,沐景序往这边望了一眼,确认他们都在,便安心跟学府的学子们说着话,宿怀璟轻声道:“勤政殿后面有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里面堆放着许多绝迹的孤本、政疏治要、帝王手记、治国良策,以及……一些皇帝不愿意放进内阁入档保存的奏本。”
有忠言、也有诽谤,形形色色分门别类,或许出于家世、或许出于权利,史书上总会有所隐瞒。
而有的,则纯粹是因为皇帝不愿意看见、处理、听见,更不想由内阁大臣商讨之后再告诉他一个所谓“最合理”的解决方案。
“我小时候贪玩,背着父亲偷偷溜进去过。阁楼三层有两个大箱子,每一个都比我头顶还高,现在想来,大概这么高。”他伸手比了一下,到腰间的位置:“我很好奇那里面装着什么,搬过小凳子踩着上了去,打眼看见一封奏折。”
宿怀璟顿了顿,说不清什么情绪地轻声说:“密密麻麻,全都是奏折。”
“一个箱子上写着明德——明宗在位的年号,一个箱子上写着元兴。”他说,“我随手翻开看了看,上面当头一句就是‘臣以死谏’。”
宿怀璟勾唇笑了一下,眼底神色却很是冷漠:“我原以为是多大的事,当即就紧张了起来,因为上奏的那人我认识,是内阁一位阁老,素以开明博学见闻,半个朝堂上的官员若是细细算来,都能与他攀上几分关系。”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同僚敬佩,被帝王赞赏的一品大员,奏折上说的却是‘牝鸡司晨’、‘越俎代庖’、‘女子不得干政’、‘妇人之仁难当大任’、‘长公主殿下不居于室,频繁出入朝堂与府衙,恐引民心骚乱、百官动荡’……”
宿怀璟声音很轻,轻到从容棠耳畔绕过一圈,再被春朝的风一吹,就散干净了。
再无半个字会落入他人耳中。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恍惚,容棠心下茫然,宿怀璟捏着他的手,道:“可是棠棠你知道吗?陇西的军事堡垒是殿下请旨修的;山区的赋税是她跟明宗促膝长谈许久降的;大虞年迈残疾无儿女者,年年可去官府领二两银子的生活保障费用也是她提出来的,甚至最开始为了这一政策的顺利实施,长公主殿下捐掉了自己在皇室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大半家业。”
“你以为当今陛下为何这么敬重她?你道为何皇亲国戚死了个干净,殿下不过一介养女,却仍可以稳居长公主府?”
容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原著和他前两世的经历中,长公主殿下一直都与青灯古佛相伴,是一个不沾任何俗世红尘的老妇人。
她有儿有女,子孙繁衍昌盛,可她就是让人觉得淡泊到了极点,不争名利,不恋亲情。
原文甚至因为她就住在男主出宫后的府邸——显国公府对面,一直有读者猜测这会不会是一个隐藏的boss。
但是直到原文被锁,容棠也没看出一点端懿有可能黑化的迹象。
虽说按目前这个发展来看,长公主殿下与宿怀璟有勾连,那在原著后面的发展中,应该也是一个反面人物,但是……
这如何能叫反派呢?
容棠很久没出声,系统也愣在了空间里。
宿怀璟说:“而当陇西的堡垒修筑完成后,当地的军事开支节省了四分之一;山区赋税降低后,不但当地的乡民有了少量余钱,邻近州府年年上报的妇女儿童失踪案也减少了许多;至于生活保障费用这点……棠棠你知道明宗即位前,大虞年年有多少起乡民揭竿起义的造反事件吗?”
虽说不多,也成不了事,但至少存在。
百姓无法安居,自然会生起暴动反叛的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宿怀璟道:“这几项政绩,随便拎出一项安到如今内阁那些阁老头上,都足够他们青史留名受百姓爱戴,但当这些政策由一位女子提出之后,就变成了‘牝鸡司晨,恐效古时张太后,垂帘听政,祸乱朝纲,臣以死谏,奏请陛下废除长公主上朝议事之权’,棠棠你觉得这公平吗?”
容棠心下震颤,一时间头顶的阳光和对面意气风发的人群都像极了光怪陆离、看不清面孔的抽象画。
他摇头,轻声反问:“怎么会公平呢?”
宿怀璟捏着他手掌,似宽慰也似安抚:“当然不公平,先帝其实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君主。”
容棠微怔,诧异地向宿怀璟看去。
宿怀璟却笑了笑,点头:“我说的是真的。”
他道:“他性子温吞,不喜计较,又总是对自己的大臣和兄弟抱有信赖之心,特别是那些跟在身边越久的人,他便越发善待。”
帝王不可以这样的,帝王擅权术,更应擅长摆弄人心。
可先帝那懒散的性子,让他去一个个猜测把控臣子的心理,不如回凤栖宫蹭一蹭大儿子亲自下厨做给母后的饭菜。
后宫和睦,是因为先帝运气好,招进来的妃子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
大虞无灾祸,官员俸禄足,所以那些妃子的父族就算贪财慕权,也始终有度,不会弄得太难看。
先帝贤明,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恰好在每一次需要做出决断的大方向上没有出过差错罢了。
边境骚乱,他就任用显国公平定战乱。
儒学式微,他就放帝师出宫讲学。
百姓罹难,他就开国库赈济灾民。
如果所有官员都能记起当年在贡院考场上,那三天三夜写策论时,头顶昭示的日轮和月光、心里想着的苍生与国运,或许大虞在先帝那样的君王带领之下,未尝不能走向一个很好的未来。
可一旦有人有了异心,千里之穴毁于蝼蚁,一点一点地蚕食,便是百年大树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宿怀璟自己也想过许多次,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幼时不懂,越长大则越清楚。
帝王从来不是只有一颗仁善之心就能坐稳金銮。
他笑了笑,发现自己这时竟也能抛去恨意,这般跟容棠闲聊,连他都不免感到惊讶。
而话说回来,宿怀璟道:“所以他就算想保一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能做的就只是破格给端懿一个长公主的名号,将弹劾的奏折全部束之高阁不闻不问,依旧像一个学生一般,遇上政事上不清朗的事,纡尊去问自己的姑母和老师。
可长公主当年退过一次朝堂,彼时再退一次也不是多么难以预料的事。
她出入朝堂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弟弟和侄子,当他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或者她的存在会给他们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之事时,她隐退得也毫不留恋。
先帝可以当没看见那些奏折,却不能真的去长公主府将端懿绑上朝堂议论朝事。
可就算这样,元兴二十五年那场事变之后,却有保皇党的大臣前去长公主府痛斥其祸乱朝纲,不安于室不相夫教子,以至于养出一个谋反叛逆的儿子。
那些大臣当然全被仁寿帝杀了,但话语却全都穿过了佛堂的木门,被古佛与檀香聆听。
宿怀璟冷嘲道:“不觉得很讽刺吗,国家安稳富足之时,说她牝鸡司晨;国家动荡紊乱之时,又说是她的错。”
“我连他们的逻辑都听不明白。”宿怀璟说。
容棠嘴唇有些干涩,目光盯着树下开始奋力搬香樟果的蚂蚁。
宿怀璟:“比起先帝,兄长其实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他曾说等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要兴办女子学堂,既然男妻都可入朝为官,女子为何不能科举入仕?”
容棠一怔,看了看对面,沐景序三人被一群或青涩或年长的学子围住。
“是沐大人?”他诧异地问。
宿怀璟点头又摇头:“是大哥,但是三哥跟他在许多方面意见都一致。他们以前说大哥若当帝王,三哥便做贤王,安心辅佐兄长带领大虞走向繁荣。”
虽然彼时的三皇子每次聊到这里,都会笑着道:“到时候还得劳烦太子哥哥怜惜弟弟,每年给我放六到九个月的假期才好,我要带阿雪跟小七他们四处去逛一逛。”
四公主便凑过来勒住他脖子,没大没小地威胁:“还有我还有我!不准不带我!不然我放虫子咬你!”
太子殿下刚想驳斥三弟嘴上不正经,闻言扫视了一圈周围满脸期待的弟弟妹妹们,无奈摆手:“父皇说今天要考你策论。”
三殿下这才慌了神,赶紧奔去尚书房恶补功课。
知了在殿外鸣叫,日光浓长古旧。
宿怀璟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容棠望他一眼,瞧见他出神不知想到哪里,并不出声提醒,只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一阵风吹过,树下蚂蚁搬了许久的果子滚到一边,宿怀璟眨了眨眼睛,从那些褪色的快要记不清的画面中清醒,冲容棠绽开一个笑意。
“棠棠,我原先只想替父母亲人讨个公道,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容棠心里莫名一阵紧张,哑声问:“什么?”
宿怀璟:“兄长没做到的,我替他做,你觉得怎样?”
他蓦然意识到,三哥那番话似乎并不完全是在诓柯鸿雪。
他好像有些懂了。
宿怀璟立在春日昭昭之下,笑意微扬:“总有一天,我要这贡院门前站着的不止是青衫,还会有罗裙。”
“棠棠要不要再努努力,跟我一起来看?”

因为他的学识、言行、品格,更为他的转变。
他怔在原地许久,听着宿怀璟的话,脑袋里想到的却是原著中没来得及写,由系统补足告诉他的结局。
帝王不爱百姓,君主被仇恨吞噬,大虞陷入战乱,民不聊生,世界线崩坏湮灭。
当这些故事出现在由光符和像素构成的电子文字中,很难有多么真切的感受。可当读者穿进故事中,成为历史车轮下的一粒尘埃,见证过那些不存在于原著、发生了改变的未来和过去,谁都难免动容或期待。
容棠想,宿怀璟真的变了很多。
从折花会上那一句“若君见弃于民,君是否可以负民”,到江南七日暴雨下没日没夜地翻阅古籍、奔走粮行,奋力救下力所能及范围里每一个能救的人。
除夕宫宴前的马车上,他告诉容峥那番关于君王、百姓、教化、生产的言论;和如今春光微尘里,这点在千年禁锢传统下,平权意识的早期萌芽。
作为封建帝王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也好,作为性别不平等环境下的被优待方也好,甚至作为家破人亡、满心仇恨的大反派都好,宿怀璟真的变了很多很多,他的成长与转变足够令人惊艳。
容棠站在香樟树下,抬眼望着宿怀璟脸上不时闪过树影摇动后投下的光斑,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是另一个画面。
秋日蒙蒙,天边乌云堆积,京中似有暴雨将至。
武康伯府门前,素日寂静的长街聚集了无数平民百姓,高头骏马从皇宫的方向驶来,三皇子与五皇子奉父命前来督办抄家,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一比对。
不断有人被禁军从府内押出,柯鸿雪站在沐景序身边,替他挡住那些随时可能扑上来的家仆或小妾。
那是盛承厉正式进入夺嫡的标志,容棠不得不去看。
十六岁的男主正长成,眼里褪了冷宫多年囚禁带来的阴郁和自卑,站在天空下与每一个受帝王优宠长大的皇子别无二致。
容棠身体不好,容易困倦,特别是即将变天,骨子里隐隐地泛着疼。
他站在人群边缘看了一会儿,就想要离开,可恰在这时,秦鹏煊被推了出来。
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失了所有礼仪与尊贵,被官兵一推就踉跄一大步,狼狈得要命。
容棠对他也没有兴趣,懒懒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突然看见秦鹏煊遽然生变的脸色,和伸手颤巍巍指着的一个方向。
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似的,抬起手又很快坠了下去,张开唇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竟一个完整连贯的音节也没发出来。
容棠惊讶,顺着他先前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隐在人群中的宿怀璟。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京城的天空昏暗阴沉,像是一张泼浓了墨汁的国画。一座高门大户庭前,一半凄凉一半激昂。
容棠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看见一个既秣丽惊人又阴冷潮湿的少年。
阴冷、潮湿、像是从深潭中爬上来的恶鬼,哪怕嘴角勾着笑意,但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感觉害怕与惊慌。
几乎不需要系统提醒,他就知道那是谁。
与宿怀璟的第一面相见,完美符合《帝王征途》原著里对大反派的描写: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可容棠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他甚至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原本就因为积变的天气而隐隐泛着疼意的身体,在那一刻疼痛演化得无比剧烈,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好像随时就会死掉。
毫无缘由、也未曾发生过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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