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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宿怀璟追问:“什么情况下你会不来找我?”
沐景序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这种听着就令人绝望的假设,轻声道:“小七……”
“兄长,”宿怀璟打断他,“如果你认出了我,却不愿意来找我,不与我相认,是为什么?”
他表情过于凝重,使得沐景序不得不认真思索。
诚然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微小,可还是忍不住仔细想了想,然后低声回答他那些完全不会发生的假设:“我快死了,你走得很稳,我们互相为敌,你可以一个人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沐景序顿了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去找你。”
宿怀璟沉默许久,松下脊背往后靠了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不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喃喃道:“这样啊……”
因为相信他可以完成复仇,因为长久敌对互相攻讦,因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不如不相见,不如不相认,不如让他心怀怨恨地一路走下去,也好过骤然意识到兄长在自己长久的针对下,日渐衰败走向死亡。
三皇子永远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小七因他感到愧疚,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宿怀璟忍不住回想,当时蜀道阁分开,他和容棠沿着金粉河的岸堤行走,他问棠棠为什么想跟柯沐二人做朋友,容棠脱口而出的“因为你”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
因为他什么?因为他需要兄长。
可是容棠当时分明也不清楚沐景序究竟是谁,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相处让容棠发现了端倪?因为兄长始终未与自己相认?因为沐景序方才回答的可能性曾经都是事实?
因为他真的在宿怀璟不知道的世界死过一次,因为容棠曾经亲眼见证过他的死亡。
所以棠棠想要改一改结局,想要换一种可能。
是救他,也是救兄长……
“怀璟、怀璟?”
他想得出神,身边传来容棠的声音,宿怀璟转过头去,台上戏目已散场,园子里众人纷纷离席,一曲戏中人生告一段落,容棠问他:“回家吗?”
宿怀璟微微一滞,轻声笑开,抓过他的手:“好,我们回家。”
外面暮色迟迟,半天晚霞晕染,春光正无限美好。
宿怀璟走到天空之下,漫不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冷色。
你到底……欠了我几条人命啊?

科举之后,大虞朝堂又迎来一次换血,京中局势愈发迷离,平静的水面下到处都是暗潮。
四月末,容棠照例回了一趟宁宣王府。
钱氏即将足月,他却总有些不放心。
容棠原想将王妃接到永安巷暂住,但是一来王府没有主母恐惹非议,二来王秀玉自己不愿意离开。
没办法,容棠只能定期回去,次次都请林大夫替她诊脉,以防一个疏忽,又落得跟前两世一样的结局。
但不知道是长公主搬回了王府,容明玉跟钱氏有所收敛;还是王秀玉自己想开了,将权利下放到了二房,少些操劳。总之她身子骨健朗得很,除了早年生产留下的顽疾,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过分担忧的毛病。
容棠听完这些话刚要松口气,王秀玉柳眉一弯,便冲大夫道:“替棠儿也把一下脉。”
于是局势往往会演变成老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锁起眉头,跟王妃一起,转而各种叮嘱容棠这个真病患千万照顾好身子,切忌烦忧过度。
宿怀璟这时候通常是不吭声的,不论容棠给他使多少眼色求他解围,他也当没看见,甚至还可能附和大夫,问一问他对容棠身体状况的看法,留下容小世子一个人腹背受敌。
容棠就很后悔自己干嘛要撺掇出这一出,但等下次回府,他还是要请大夫替王秀玉诊脉。
没辙。他总不可能看着原主娘亲重蹈覆辙。
这天赶上宿怀璟休沐,容棠带着他回府跟王妃一起用了顿午饭。
之后他回棠华院小憩,宿怀璟转去了长公主的小院。
初夏懒倦,极适合睡午觉,院外鸟叫虫鸣,全都是安神的乐章。
容棠一觉睡醒,宿怀璟还没回来,他在院中缓了下神,慢慢悠悠地顺着小道去了花园,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宁宣王府这一辈小孩年纪相差都不大,除了二房才四岁的小弟弟跟钱氏腹中还未出世的那一胎,其他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是自幼长起来的兄弟姐妹。
但其中亲情几何,没人能说得清楚。
容棠走到花园,望见池塘边站着两道倩影,脚步一顿,正想离开,其中一人却转过身来惊讶地唤了一句:“兄长,你回府啦?”
没办法,容棠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是长房的小妹容柠,跟二房的长姐容莹。
几人打过招呼,容柠笑着开口提起一些话题引他们聊天。她一贯活泼,又是被容明玉和容峥娇宠长大的,身上天然自带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与她相比,容莹则要显得成熟稳重许多。
容棠看着她,总觉得这次相见,她面上更添了几分温婉的愁思。
他稍稍出神,想到原著里一笔带过的一个情节。
王皇后嫡子早夭,中宫无所出,帝王无嫡子,后宫派系明面上分成三份,成三足鼎立之势,与前朝息息相关。
王皇后背后倚仗的江南王氏,蕙贵妃身后的兵马大元帅夏经义,以及怡妃背靠的张阁老。
前朝互相制衡,后宫各自为政。
蕙贵妃育有三皇子与六皇子,怡妃是二皇子生母,四皇子母妃如嫔原又是她身边的婢女,没有子嗣傍身的皇后在其间便显得格外为难。
虽说方贵人与皇后交好,其诞育的七皇子也隐隐有过继到皇后膝下成为中宫嫡子的趋势,但一来嫡子之位尊崇,过继并非那般简单,二来方贵人到底是母亲,实则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人。
后宫这点三足鼎立的局面严格说起来更像是湖面上的一道泡影,轻轻一戳就会破散。
这层假象维持到怡妃再度怀孕,即将诞下龙胎的时候,彻底到了破碎边缘。
容明玉向妻子表示诚心,想出了送亲侄女进宫为妃辅佐王皇后的办法。
但一应事情还没安排好,武康伯谋反一事暴露,怡妃被贬,张阁老乞骸骨,二皇子党彻底翻不起身,四皇子又很快薨逝,仁寿帝将刚出世的八皇子给了皇后,皇后有了名义上的嫡子,这才免了容莹进宫这一命运。
容莹与容棠同龄,因月份大两个月,容棠要唤她一声堂姊。
大虞女子十五即可择婿出嫁,权贵人家不愿娇女过早外嫁为人妇,在家中多留几年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
二房到现在还没替长女相看夫婿,想来容明玉的算盘已经打给他们听了。
因为这事前两世都没有发生,容棠原本并没有过多思索,但这一世蝴蝶飞得太快太远,以至于连他都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既定死亡的人被救了下来,那么本能鲜活的花卉是否会陷入枯萎?
容棠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容莹一眼。
花园另一角丫鬟小跑而来,说二公子回了府,给小小姐带了许多外面的玩意儿,唤容柠去看。
小姑娘喜不自胜,转身就要去找自己亲哥,脚步刚转了个弯,回过头问堂姐:“姐姐跟我一起去吗?”
容莹弯眸浅笑:“我跟阿棠聊会天。”
容柠不做他想,活蹦乱跳地回了自己院子。
池塘里早荷开了几朵,油绿的蜻蜓四处落脚。
容柠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容棠也不打扰,耐心等她的话音,直到容莹问了一句:“你觉得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羁绊更深?”
容棠愣了愣,不是很理解地看着原主这位堂姐,后者娥眉粉黛,凝着一双秋水式的剪瞳望向涟漪渐起的湖面,唇角笑意微勾,既温婉又大气。
容棠问:“为何要做比较?”
容莹面上浮过一丝困惑,分明是她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可觉得疑惑的也是她本人:“我也不清楚,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容棠试探性地问她:“可是家中有什么事让你烦忧?”
容莹微微一滞,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如何会有能使我烦心的事?”
她是宁宣王府名义上的大小姐,父亲是礼部侍郎,伯父是宁宣王,祖母更是大虞尊贵的端懿长公主,她天生尊荣。
容棠心下一怔,为她说这话时脸上自带的几分骄纵矜贵,更为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信张扬。那是在温婉大气之外,独属于‘容莹’本身的气质。
他想起来去年折花会上,容家两位小姐分明也在何尚书千金目睹月容尸体的现场,可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完全没有人提及容柠和容莹,所有人只知道何小姐受了惊吓。
容峥说“叔父谨慎,连带着二房堂兄妹全都小心”。
可这样的小心,背后是过人的聪慧。
容莹可能比她那些弟弟们都要聪明许多。
正因此,容棠那点相当米虫避世的心态在这一瞬间轻轻颤了颤,他犹豫两秒钟,并未顺着容莹的话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问她:“堂姊为何至今仍不成亲?”
这个问题突兀得厉害,在有男女大防的封建时代,就算是堂兄妹,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表示疑惑,是以容莹刹那间面色僵了僵,相当讶异地看向容棠。
后者一点也不闪躲,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是没相中合适的人家,还是不愿意成亲?”
他不可能直接问容莹是不是等着进宫,但这话也将意思放得明显,容莹若真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四周寂静无人声,夏荷被风吹动,碧绿色的青蛙在荷叶上灵活地跳动,每一次跳跃都会带动无数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片涟漪。
容莹愣愣地看了容棠许久,眼眶突然泛了一层浅红。
可那点红色转瞬即逝,容莹已经转过了头,视线望着湖面不知哪一处定点,又或许只是阳光洒射在水波上的痕迹,她轻声道:“哪怕是祖母那样的身份与才学,婚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容棠静默无声,确定她已经知晓容明玉的计划。
“堂姊若是不愿,没有谁能逼迫得了你。”他说。
容莹轻轻笑开:“阿棠说的容易,你是世子,王妃又那样宠你,你自有不会被逼迫的选择。”
容棠道:“我得到的宠爱和优待,全都是因为身体不好,命不久矣,母亲知道与其给我施加压力,不如让我清闲地活过这几年,这才有了大家眼中‘随心所欲’的活法。”
容莹怔住,回过头看他。
常人说自己将死,多有不甘自弃,可在容棠身上,她看不见一点不甘愿,只是在寻常地说一件既定的事实一般。
无法改变天命,索性去接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与这番言论截然不同:“但堂姊不一样,你是这一届折花会上的女状元,若有喜欢的公子,自是可以红妆绿衣,嫁与好人家;若是没有,难道要听从父母之命,浑浑噩噩过剩下来几十年吗?”
容莹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容棠微微笑开,卸了几分严肃与认真,温声道:“堂姊的诗写得很好,哪怕冠上了他人的名姓,仍旧令人钦佩。”
庆正十年的折花会相较上一年来说,多的更是京中才子佳人。
正值科举,虞京停留了国境各处的学子,恰好来赴这一场繁花盛景。
容棠却没多少兴趣,宿怀璟又没有假期,他们便干脆没去。
还是长袖善舞的柯少傅从淞园回来,摇着把扇子,笑吟吟地说:“出了位女状元呢。”
没有几个人知道魁首的诗是容莹写的,可柯鸿雪又怎会是普通人?
容棠彼时读过那首咏春的诗,只觉得柔情里面藏着豪情,是不可多得的才气。
而今他与容莹这般一说,后者怔愣在原地许久,眼眸中闪过阵阵动容。
容棠并不催促,只是站久了有些疲倦,开始不着声色地换着重心缓解疲劳。
直到容莹定下心来,问他:“我若是不想的话……该怎么做呢?”
容棠略松了口气,道:“祖母信佛,又快到初一,堂姊不妨问一问祖母要不要去陀兰寺请一柱香,再吃几天斋饭清清心灵。届时佛祖若是做出什么指示,便不敢不从了。”
他说得清浅极了,一点也没有算计长公主的愧疚和惶恐,容莹愣神看他许久,蓦地一下笑了。
她说:“从小就都说你聪颖,只可惜魂不归体多年得了痴病,如今好了果真令人钦佩。你这般谈吐与计谋,我倒开始盼着何时有一灵丹妙药,拔了你体内那些顽疾才好。”
容棠微微点头:“便借堂姊吉言。”
容莹视线往远处落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来,向容棠盈盈一拜礼:“多谢弟弟,方才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容棠站定,静候下文,身后却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刚一回头,便撞进宿怀璟胸膛。
容莹低头笑开,转身就走,到底没给容棠答案。
容棠懵了一下,伸了伸手,下意识想追容莹,宿怀璟却趁势握住他手腕,笑着问:“跟堂姊说了什么?”
容棠无奈,一转神的功夫容莹已经走远了,没办法,他只能跟宿怀璟说:“堂姊问我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更重要,可我不知道答案,她刚刚说自己想出来了,我正要问,你就来了。”
“……”宿怀璟愣了一下,失笑:“棠棠又想怪我。”
“我没有。”容棠闷声回,轻轻跺了跺脚,缓解那点站久了的麻意,想跟宿怀璟往回走。
可宿怀璟冷不丁地往下望了一眼,松开他手,向前一步蹲在了地上。
容棠一怔:“怎么了?”
大反派回头:“上来。”
容棠懵了一秒钟,立马就怂:“不是很疼。”
宿怀璟:“那我抱你回去?”
容棠:“……”这算是什么选择啊!
他左右看了看,在自己家里却跟做贼似的,到底还是趴到了宿怀璟的背上。
而等双腿悬空了之后,他又忍不住悄悄翘了下脚。
好吧,确实有点疼,而且有人背着回家真的很舒服耶!

容棠向来是不过问宿怀璟有什么谋划的。
他要替盛承鸣做到哪一步,他与长公主商量了什么事,他在暗处布下了多少网,又准备在什么时候收网……
容棠一概不问,他对宿怀璟有相当纯粹且天然的信任。
系统有的时候看不过去,跺脚气道:【你前两辈子从来不这样!】
容棠便义正言辞地回复:“你们选的那个男主,有让我这么信任的资本吗?”
系统立时就卡壳,气得一团光环在空间里转好久,跑到容棠头顶撒野,却又实在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
没有,盛承厉不配。
对他多忠心、多交于后背的人,也有可能反过来被他一口吞噬。
那才是一条毒蛇,原文中关于宿怀璟的描述应当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才合适。
而宿怀璟……
小系统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始终没想到什么更适合形容这位大反派的动物。
像孔雀,会在棠棠面前开屏。
像兔子,会撒娇会卖乖。
像狼犬,会布置陷阱,也会捕捉猎物。
他什么都像,以至于找不到最贴切的形容。
直到某天闲来无事,容棠提起笔墨,在黄褐色的画纸上画了一幅猛虎归山的图。
系统灵光乍现,终于想明白宿怀璟像什么了。
他像一只虎,在光天化日之下蛰伏,在寂静无人之处捕食。
他的所作所为全都不遮掩,甚至称得上明目张胆。可上至仁寿帝,下至文武百官,偏偏没有一个怀疑他的。
谁会怀疑一只坦荡又优容的猛虎呢?
毒蛇与猛虎,各自在丛林间圈起地盘,互相争夺,直到碰面的那一瞬间,才能评判出谁胜谁负。
而前两世无一例外的,宿怀璟都赢了。
——然后世界湮灭。
系统窝在空间里,它是数据造物,本不该觉得疲倦,可这一方天地中,不知道是为了模拟人性感官,还是它有高于其他系统的权限与能力,它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人。
会感到困倦,会体会伤感,会喜悦也会失落,会怅然也会愤怒。
它不太理解,这究竟是跟宿主待久了被传染了,还是它本身就具备这些能力。
可它一个只会下发任务的系统,拥有这些情感又有什么用呢?
系统想不明白,跟主脑的连接通道也被关闭,宿主更不会知道它身上出现这些征兆的原因是为什么。
四年时间走掉小半,他们只剩下最后两三年的光景,被这些虚无的问题困住多少有点亏。
所以系统也没问,安安心心地陪着容棠一日一日当他的米虫,一天一天感受自己的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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