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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宿怀璟想到这里,心下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马车从御史台往永安巷行驶,容棠在等他回家。
宿怀璟冷静地想,如果唯独容棠有上一世的记忆,代表了什么?
是否能说这个世界所有发展轨道曾经都有过类似,容棠被卷进其中不得不顺着前行。
那他又是怎么倒退回来的?
宿怀璟盯着炉中炭火思索很久,不得不想到最合理的可能。
——死了。
容棠死了,所以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想通这一点之后,几乎其余问题全都有了答案。
怎么死的?
被人背叛。
谁背叛了他?
盛承厉。
刹那间烟消雾散。
宿怀璟往后一靠,车行过半程,他轻轻扬了下唇,眼底却聚起汹涌的杀意。
良久,宿怀璟呼出一口气,低声呢喃:“盛承厉杀了棠棠啊……”

武康伯府,秦鹏煊下了马车心中仍惴惴不安。
宿怀璟走前那句话萦绕在脑海里挥散不去,渐渐跟记忆中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重合。
秋叶凝霜,落了满院,庭前是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戏的人们。
大理寺官员站在庭前,虞京最年轻俊秀的少卿大人手中捧着一本名册,站在门前一个个比对,直到武康伯府上下一百二十八口人悉数被押上刑具带往大牢。
看他高楼宴饮,看他一朝坍塌,古往今来最死寂的最热闹、最荒唐的最美丽,百年显赫门庭一朝落寞,就足够吸引半个京城的人过来看这一场戏剧般的抄家。
秦鹏煊看着那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听他们窃窃私语、看他们喋喋不休,然后在人群里望见一张本该并无交集、却莫名熟稔的脸庞。
他眼睛圆瞪,心下大恸,愤怒毫无预兆吞噬理智,他指着人群想要大喊:“漏了一个!他也是我伯府的人!”
可话出口,全都是“啊啊”的盲音。
他失了声。
他说不出话。
他看着那人站在人群中,冷漠又快意地,看着武康伯府被悉数剿灭,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捏了捏手腕,头颅微动,便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随大理寺一起来抄家的两位皇子。
秦鹏煊抬起头,看见了他们的脸,三皇子盛承星,五皇子盛承厉。
京中秋意渐浓,萧瑟冷寒,他无法发声,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视线从伯府移到盛承星身上,心中倏然浮现一个几乎无需验证就已清晰的认知:
——那是他下一个目标。
是这个人将武康伯府害到抄家问斩的地步,然后他又将自己的目标变成了两位皇子。
秦鹏煊面露惶恐,骇然又不解,不明白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一步,更不明白那人怎会对他们有如此浓烈的恨意。
分明……
分明自己还为了他遣散了府中妾室。
分明他们足够契合相爱。
秦鹏煊满目迷茫,眼前不断回忆起一朵鲜粉的海棠花绽放的模样。
然后那朵花变成了宿怀璟。
宁宣王府的世子妃,除夕宫宴上被仁寿帝点名,破格录入御史台的当朝新贵。
秦鹏煊不明白自己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幕画面,正如他不清楚为何武康伯府会被抄家问斩一般。
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可是心内却有个声音一刻不停地提醒他:离宿怀璟远一点!
远一点、再远一点,那是一只食人的恶鬼,随时便会撕下伪善和煦的假面,既冷漠又善良,面无表情地将他人送入无间地狱。
本能的求生欲让他远离,可内心中不断浮现的疑惑又促使秦鹏煊潜意识想找宿怀璟要一个答案。
他们是否曾经那般亲密?又到底是不是他害得武康伯府覆灭?为了什么,想要报复什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更重要的是,如何做到的?
哪怕如今这些疑问都随着那枚并不存在的海棠花胎记被否定,他仍旧会不自觉思索。
京中冬雪渐消,日破长空,他却被这个问题困得惶惑不已。
父亲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功臣,就算被人陷害,也断不至于落到被抄家问斩的地步。
是宿怀璟做了什么,还是……
父亲做了什么?
秦鹏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内一阵烦躁,往院子走的路上一个没注意,被一个捧着衣物的小厮撞个正着。
他想也没想,一抬脚直接踹了过去,怒斥:“没长眼睛吗!”
小厮被踹得趴倒在地一阵猛嗑,秦鹏煊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晦气!”
态度嚣张跋扈,哪有一点方才面对宿怀璟时那副犹豫惶恐,想上前又极力克制的姿态。
他走到自己的小院,姬妾成群。
秦鹏煊视线懒懒地往她们脸上一扫,失了兴趣。
以前不觉得多惊艳,可那些莫名的记忆往脑袋里一住,便扎了根,更遑论在御史台前,威严肃穆的狴犴在身后,宿怀璟那般容颜,一扬唇一蹙眉,样样都摄人心魄。
哪怕是冷着脸让人自重的样子,都称得上是清冷卓绝,令人垂涎。
秦鹏煊腹下微热,随便抓了个丫鬟问:“李氏呢?”
那丫鬟浑身一抖,绷着身子低下头道:“回世子爷的话,盼烟小姐被夫人叫去佛堂诵佛了。”
秦鹏煊皱起眉头。
伯夫人非他生母,一向看他不爽,去年更是因为李盼烟怀有身孕一事对她也迁怒,整天整天地佛堂念佛抄经,是最不见血的磋磨手段,府中尝过这苦楚的断不止李盼烟一个。
秦鹏煊不太想管,转身就欲出门寻欢作乐,跨脚出去想到宿怀璟笑着说的那句‘烦劳世子爷多多照顾’,身形一顿,换了目的地方向。
他们是表兄妹,总该有些相似。
秦鹏煊如是想着,早就将那些好容易捡起来的危机意识抛在了脑后。
大虞京官申初下值,城内为防伤人,车马行驶缓慢。
从御史台到永安巷,路上便花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金乌西沉,映出半天橘红的云彩。
宿怀璟压抑了一路,等马车停下来后却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挂上一贯从容的笑意,手里拎着路上替容棠买的零嘴,缓步向府中行去。
如今已是正月下旬,天气回暖,院中梨树顶端结了几颗雪白的花苞。
宿怀璟抬眼望了望,觉得这些花摘下来似乎可以给棠棠酿一些不醉人的酒。
酒鬼一个。
他弯了弯唇,下意识往书房走去,路上恰好看见双福拎着壶热茶出来,步伐匆忙地向花园的方向行去。
宿怀璟拦住他:“要去哪儿?”
双福脚步一滞,先是问了声安,然后道:“少爷在亭中会客,小的去给他换茶。”
宿怀璟:“什么客人,为何不在客厅见面?”
虽说气温回暖,那也不过是相较最冷的那些时日来说,京中春寒,容棠的身子在外面待久了必然会着凉。
宿怀璟想也没想,转了身便朝花园步去,却听双福在他身后说:“少爷说屋内燃着火,烘久了头昏,外面虽有风,但人至少能清醒些。”
他顿了顿,又道:“来的是五皇子殿下。”
宿怀璟身形一滞,脚步停了下来,罕见地在得到答案之后再确认了一遍:“你说谁来了?”
双福一个不查,险些撞上他背影,扶着茶壶往后退了半步,堪堪稳住身形,莫名道:“是五殿下。”
宿怀璟沉默片刻,将自己手中的零嘴和双福拎着的茶壶换了一下,道:“让厨房去准备晚餐,多加一道暖身的虫草汤,酉时二刻开饭。”
双福应了下来,转而稍显犹豫,指了指茶壶:“那这……”
“我去送就好。”宿怀璟道,“让厨房多烧点热水,再拿一把陈艾出来备着,吃过饭让棠棠熏一下。”
双福瞬间紧张:“少爷身上又疼了吗?”
宿怀璟神色微冷:“不是。”
双福:“?”
“去去晦气。”宿怀璟道。
他屏退了下人,以一种自己都没注意的快步朝八角亭行去。
每走一步,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杀意就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出一点,近乎要将他吞没。
八角亭内,容棠裹着大氅捧着手炉,抬眸静悄悄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盛承厉作为全书最重要的主角,作者不止一次提过他的样貌清妍俊秀。
少时纤弱漂亮,后来俊秀清爽。
眼角一颗朱砂痣仿似摄人的活物,原著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哪怕初始厌恶、轻视于他。天长日久地下去,不是甘愿被他利用,便是被狠狠打脸,失去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切资本,痛哭流涕跪俯在他脚边求他的原谅与放过。
他从样貌到心智,无一不是超绝。
而上一世的死亡与这一世重生经历的一切,容棠更认识到,面前这个人,心狠手辣的程度才是真的谁也比不上。
他与盛承厉对视,率先开口打破寂静:“不知殿下来此,是有何要事?”
他语气沉静自然,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却又有将人隔绝千里之外的疏离,平平淡淡地出声问,不见半分卑亢,也没有丝毫多余情绪。
盛承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又平静下来,轻声道:“早就听说表哥身子大好,原想去探望一番,但当时承厉还在冷宫,不便外出;折花会上又不巧染疾,好容易见上一面,却害得表哥晕厥。承厉心下自责不已,屡次想与表哥你见上一面,却又不得出宫,宫宴上匆匆一见又未来得及说话。”
他顿了顿,浅瞳里映出容棠的身影,专注的好像天下之大,只能看见他一人似的,柔声问:“再过几日我便要离京,此番出京,不知多久才能再回来,也不知再回来表哥是否还记得我,所以才求了父皇,赶在出宫前来见你一面,不知表哥这一年过得可好?身子可有不爽?”
晚霞映在天边,风吹过湖边柳树,云层缓缓流动,湖上破了冰的水面倒影重重。
容棠表情疑惑,似是不解他为何与自己这般熟稔,稍蹙了蹙眉,又很快松开,得体道:“劳殿下记挂,我身子一向虚弱,早就习惯了。”
盛承厉忙上前一步,表情含着隐忍的沉痛:“表哥切记不要忧思操劳过度,好好将养才是正事。”
容棠点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倒出来就被冷得皱了下眉,心情不太愉悦,敷衍道:“府内有大夫定期照料,家中大小事宜有怀璟处理,我并不需要操什么心,一直都有好好将养,多谢殿下关怀。”
他顿了顿,又说:“陛下敬重祖母,看重父亲,才特许我们延续了皇家亲缘,殿下唤我一声表哥是高看,实则不合礼节,还是叫我名字的好。”
很恶心啊。
容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头,想看双福拿壶热茶怎么这许久也没回来,一抬眼看见一袭碧青色衣袍出现在拐角,身子稍稍一滞,眼睛旋即就亮了起来,刚想起身去迎,却听盛承厉在他身后开了口,声音既委屈又可怜,透着几分泫然欲泣的味道。
“表哥,你是不要我了吗?”

容棠动作一僵,心下微沉,转过头看向盛承厉,却讶异地问了一句:“殿下何出此言?”
这话有很多种可能的解释,最明面上的不过是容棠方才让他不要再喊自己表哥,某种意义上便是不承认盛承厉跟他有什么亲近的亲缘关系。
而另一种更深的含义,则只存在于前两世的男主和容棠之前。
容棠甚至饶有兴趣地想,他到底算不上太蠢,叫的是表哥,而非其他什么更为离奇的称呼。
比如先生,比如阿棠……
吹过一阵冷风,容棠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冻着了,还是被盛承厉恶心的。
身后却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宿怀璟将茶壶放在亭内石桌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替他盖在身前。
容棠刚想问他怎么没穿袍子,一抬头对上宿怀璟的眼睛,看见其间暗含的一丝责备,莫名心虚,没敢多嘴。
大反派全程不发一言,替容棠倒了杯茶,坐在他身边,而后抬头,音色清雅干净,跟这湖面的风声连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舒服。
他说:“五殿下纡尊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切莫怪罪。”
盛承厉收敛了刚刚那几分做出来的楚楚可怜,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不解和抗拒,沉默一瞬,才道:“宿大人不必客气,表哥特意从院中赶来接我,已经足够重视,我并不会介怀。”
“是吗?”宿怀璟轻轻笑了一声,偏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容棠一眼。
后者心下骇然,大骂盛承厉这狗东西又坑他,忙双眼坚定地回望宿怀璟,示意自己对盛承厉谈不上一点重视。
宿怀璟外袍因为被秦鹏煊抓过,扔在了马车上,外衣又脱了下来给棠棠挡风,此时穿的很是轻薄,被湖面冷风一吹,自然而然地就当着盛承厉的面将手探进了容棠外面蒙的那一层衣服里,隔着他的手捂着手炉,光明正大地取暖。
容棠微愣,甚至觉得他手分明比手炉都要暖和几分,也不知道做什么非要凑过来。
他这样想着,手往旁边挪了挪,给宿怀璟分去部分热源。
宿怀璟漫不经心地问:“我来之前听见你们在聊天,聊了些什么?”
说着他手指轻之又轻地在容棠手背上摩擦了一下,容棠宛如被电流穿过浑身一般,瞬间坐直,认真回道:“殿下问了我一个我听不懂的问题,我正在问他为什么那样说。”
他看向盛承厉,又问了一遍:“殿下方才那话是何意?殿下与我,身份有着云泥之别,那样的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难保不会成为弹劾我的把柄,还请殿下说清楚为好。”
宿怀璟低下头,唇角溢出一抹浅笑,暗暗摇了摇头,手指往前追了追,又重新覆到了容棠手上。
他哪需要取什么暖,不过是心里憋屈又委屈、气恼又嫉妒、懊悔又憎恨,如果不跟棠棠贴贴,牢牢地抓住他,宿怀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
容棠身子僵了一下,又渐渐放松,任他在衣服的遮掩下玩自己手指,纵容到了极点。
盛承厉见状略有些瞠目,顺带几分匪夷所思,闭了闭眼睛,才要张口回答。
宿怀璟瞥见他神情,情绪竟莫名好了几分,身子往容棠那边又侧了几分,换来一个略带埋怨的眼神。
他轻轻笑开,听盛承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父皇一直教导我们不要忘了姑奶奶曾在大虞动荡之时,以一己之力救下曾祖,又替祖父稳住朝堂的朝堂的恩情,叮嘱我们一定要将长公主府的孩子都当做自己的血亲。因此,承厉骤然听见表兄不允我以兄弟称呼,一时情急,失了礼数,还请表哥莫要怪罪。”
宿怀璟眉梢浅浅挑了一下,偏过头望了容棠一眼,手指捏了捏他指腹,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撒娇。
他望向盛承厉,凉声开口,状似开悟:“陛下日理万机,竟能抽出时间教导皇子们,实乃父子和睦、天家恩情如山,由此可见,外间与朝堂之上那些流言蜚语果然当不得真。”
盛承厉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话里意思,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藏不住心事,脸色稍微红了红。
宿怀璟见状心下嗤笑。
天下谁不知仁寿帝这几个孩子里,最不受重视宠爱的便是这位五皇子,自幼冷宫长大,竟也能说得出“父皇一直教导”。
梦里教导的吗?
宿怀璟又说:“殿下看重棠棠,愿意称一声表哥,那是我们的福气——”
话音刚落,手指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宿怀璟吃痛扭头,看见容棠快要喷火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悦。
他便笑着将茶盏递给容棠,话风一转,又道:“只是血亲这种话,还是再不要说了。知道的念一句皇家恩重,敬重长辈,是君臣典范;不知道的还当我宁宣王府人心不足、肖想皇权,竟僭越至妄图跟皇嗣攀一个血亲的关系,日后更不知我们侍奉陛下之心是否至诚至善。殿下您说呢?”
容棠在一边听着,暗暗鼓掌,心道不愧是大反派,这诡辩善思的能力当真无人能敌,三言两语间就将问题抛了回去,反客为主,看似随口一问好心提醒,实则回答里但凡一个字没想清楚,就会踩进陷阱。
莫说是盛承厉,便是那样巧舌如簧的柯少傅,三辈子加起来又在他手下讨过几次好去?
指甲松开,手指轻轻搓了搓掐过的位置,容棠暂且原谅了他刚刚那句所谓福气。
福气个鬼,晦气还差不多!
宿怀璟止不住地想笑,为棠棠这一猜就透的小脾气,跟一哄就顺毛的性子。
他噙笑看向盛承厉,似要等他一个回答。
盛承厉愣了片刻,道:“宿大人提醒得对,是我失言了,您与表哥——”
称呼刚说出口,容棠眉梢蹙了蹙,盛承厉暗暗咬牙,担心再被发难,到底改了口:“您与世子教训得是,承厉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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