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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容棠移开视线:“不对。”
宿怀璟垂了眸:“不对便不对吧,棠棠一向口是心非,我早就习惯了。”
容棠回嘴:“……你也一向会颠倒黑白!”
宿怀璟被骂,不怒反笑:“所以棠棠承认自己口是心非,是喜欢我的了?”
容棠:“?”
“我没有。”他硬着脾气说。
宿怀璟点点头,相当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很没分寸地将容棠系歪的腰带顺着瘦弱的腰线滑了滑,直到摆正:“那就没有,你迟早会喜欢我的。”
他问:“棠棠饿了吗?出去吃早饭吧,等用完膳我带你出去,你不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救下那些人吗?我带你去看。”
去看你喜欢的人间,去看你眷恋的世人,然后也请你,稍稍爱惜一点自己。
我不求你长命百岁了,我只求你无痛无灾。

大虞疆域辽阔,自太-祖皇帝起,至今已延续三百多年,早就是一方强国。
容棠自虞京到江南,见过层峦叠嶂、石林拱立的丹霞地貌,也见过一马平川、生机盎然的草原。
然后绕行山清水秀的徽州,暂居水波荡漾、烟雾缭绕的苏州。
车队经官道,他见到的全都是风景秀丽、百姓安居的大虞山河,所有见不得人的、令人咂舌的悲剧与黑暗,皆被掩瞒在黄土与牢狱之下,不见天日。
如今苏州府被暴雨冲过,宿怀璟带着容棠从麟园出来,一幕一幕看见被洪水冲刷过的城墙与民居。
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以及破损的屋顶。
雨刚停下官府就派人清理过路面,却仍是会在角落里看见冻死的猫猫狗狗,甚至草席裹住的婴儿及老者。
麟园里熬的白粥味道很好,可容棠一路走下来,只觉得脾胃一直在翻涌沸腾。
他知道会死人,而且不可避免,无论做了多少前期准备工作,又在这七日之内开放了多少可供灾民避难的场所、紧急招募了多少大夫及安保人员,依旧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容棠手脚不受控制地发凉,清晨起来被宿怀璟激起的各种鲜活情绪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路面仍有积水,他避开水洼行走,每走一步都觉得天地在转。
宿怀璟却牢牢牵着他的手,每过一段路便会跟他说上一些话。
“情况比预想的好很多,最开始认为苏州城内会有二到三成的民众受灾,约合十三万人,按照过往有记载的水灾记录来看,会有大约一百三十人死亡或失踪。但昨天各县衙报上来的数据统计,苏州府内死亡五十三人,失踪三十九人,正在组织乡民搜救,不出意外的话能有一半生还。”
最是繁华的江南一带变得满目疮痍,湿重异常,长街到处都是施粥的高棚,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排起长队等待赈济的灾民。
粮行重新开了业,有那富有余力的百姓,一个个挤破了脑袋要为家中亲人多囤点口粮,防止再度出现灾患。
沿街巷子口被暴雨冲破的屋顶上爬着年富力强的汉子,正在用瓦片及木板缝缝补补。
天灾过后,是站在长夏烈阳之下,重新激发出生存勇气的千万普通民众。
宿怀璟笑了一声,偏过头看容棠:“棠棠,我们将损失减少了一半。”
巴掌大的麻雀一只只连成行,站在屋顶树梢,用豆大的眼睛懵懂地看向城内忙忙碌碌的人们。而宿怀璟望着容棠,眉眼温柔得快要入画:“所以你看,我们真的已经很棒了。”
我们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救下了尽可能多能救的人。
无论会不会被人感激歌颂,至少脚下的这片土地和头顶的太阳记得。
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愧疚,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宿怀璟牵着容棠的手,缓慢带他走过这片历灾的土地。
由于提前有囤粮,暴雨后立马就组织了施粥,苏州城内没出现水灾过后就饿死人的情况,但小范围的争抢粮食还是有所发生,好在官兵训练有素,都会及时制止。
盛承鸣及他手底下的那些官员,一部分搬去了苏州府内主事,一部分还留在麟园。
虞京城内声色犬马十八年的二皇子殿下,日日行走灾区与河堤,被烈日后的太阳一晒,肤色都黑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憔悴异常。
有时候容棠看看跟被吸干了精气的盛承鸣,再看看一天天黏在他身边容光焕发的宿怀璟,甚至会感叹不愧是占据主要戏份的大反派,哪怕不被天道眷顾,这张脸放在哪都还是能打的。
而且是相当能打的那一种。
这一日午后,容棠坐在院子里一棵正结着青果的柿子树下,百无聊赖地看双福煎药,脸很能打的大反派微蹙着眉,一路听卢嘉熙在他身边念叨着什么,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瞧见容棠坐在院中的那一刹那,宿怀璟变了脸色,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卢嘉熙别再说话,然后很自然地走到了容棠身后,轻声问:“不午睡吗?”
他一向午后小憩醒来会喝一碗晾得温度正好的汤药,这时候药还没煎好,可见并非容棠正常应该起来的时间。
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地上用盐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几只搬运粮食的蚂蚁。
容棠拿着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抬眸瞥了卢嘉熙一眼,回道:“睡了,醒得早。”
然后又问:“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俩都愁眉苦脸的。”
平心而论,宿怀璟绝对算不上愁眉苦脸,但小卢大人那张脸皱得都快跟包子一样了,想忽视都难。
宿怀璟原想瞒下,但容棠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没办法,只能也端过来一只小马扎,接替了双福的位置,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着药炉里的火。
他说:“不是什么大事,二殿下已经安排人去解决了,棠棠不必烦心。”
容棠:“我不烦心,我只是好奇。”
宿怀璟顿了一下,道:“城中出现了疫情。”
容棠心下一凝,不自觉就开始皱眉。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熬过第一波水灾之后,便是数不清的人祸。因暴雨死掉的人数他们能想办法减少一半,但这个时代出现疫情,若是传染性强的,如今多处房屋塌陷不能住人,城中设置了好些避难场所,灾民全都聚集在里面,但凡有一个人感染,后果都不堪设想。
容棠上辈子看到的密信里只提及江南水灾死亡人数达数十万,但多少是因洪水及暴雨而死,多少因疫情而亡,多少又因为叛乱枉死,谁也说不清个准确数字。
他低声问:“严重吗?”
宿怀璟抬眸看向他,摇了下头:“说不清,是未曾见过的病症。”
卢嘉熙也坐了下来,三个人正好把地上那群蚂蚁围成了圈,他说:“疫情倒不是最难的,宿公子一早就有预料,提前让殿下在城中设置了隔离场所,有人出现症状便拉过去,配了大夫医治,其余人员密集的地方日日熏艾。我今天上午从那边经过,还听见有经验的大夫说此次洪水之后染疫的人数,已经比庆正二年那场水灾之后少得多了。”
容棠微怔,稍显惊诧地看了一眼宿怀璟。
他倒是清楚大反派关于天文、地理、军事、政治都有所涉及,因为这是他日后入朝堂的倚仗,不可能不学。
但他才十七岁,竟然就能提前预见水灾之后的疫情,并做出预防,其才能实在令人惊艳。
他定了定心,望向卢嘉熙:“既然如此,你担心的是什么?”
小卢大人也拽了一根狗尾巴草,转着圈地在地上划,看起来比那群出不去的蚂蚁还要焦急不安:“赈灾款一直没下来。”
此时已经六月三十,距离雨停过去了十天,便是容棠跟宿怀璟提前囤的那些米,加上苏州府内的应急粮,也差不多要吃干净了。
更别提赈灾银子不仅仅是用来买粮,江南倒塌了那么多房屋,毁了一季的农作物,朝廷若不发银子下来,穷苦百姓怕是真的会饿死。
容棠一时没吭声,因为他清楚,这事必然会发生。
哪怕是前两世,江南巡抚吕俊贤瞒报灾情,直到七月初,虞京城外聚集了一些因水灾逃难的流民,江南受灾一事才被仁寿帝知道。
在那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派钦差前来赈灾,而是暗中下令武康伯,带领军队将城外的流民驱逐。
至于等朝堂之上关于水灾真真假假一事争吵之后,仁寿帝派大臣亲自巡视过江南灾情再回京禀报,赈灾银子从户部拨出来运上南下的车队之时,已经到了七月半。
更别提国库本就不充裕,拨下来的赈灾银压根不够,这个时候基本都是各地官府正在焦头烂额地找当地富商义捐。
但这一世没有吕俊贤瞒报一事,江南灾情早早就由二皇子亲信报了上去,按理说可信度应该相当大,容棠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杳无音信。
汤药煎够了火候,宿怀璟将其端了下来,又倒到碗里晾凉,转过头看了卢嘉熙一眼,又望向容棠:“棠棠也不知道为什么赈灾款一直没下来吗?”
容棠怔了一下,诚实摇头:“不知道。”
他最近可能是疼厉害了,脑子有点木,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来。
宿怀璟轻轻笑了一下,很是偏心地解答:“因为吕俊贤是张阁老的门生。”
卢嘉熙皱着脸,不能理解:“这跟吕巡抚有什么关系,殿下不是都把他关进大牢了吗?”
他这句话相当天真却又直击要害,容棠愣了一瞬,骤然反应过来,颇觉荒唐地看向宿怀璟,希望他否定自己的猜测。
宿怀璟却一看到他眼睛就笑:“看来棠棠猜到了。”
卢嘉熙一脸懵:“猜到什么了?”
“江南富庶。”容棠轻轻扔出这四个字。
江南富庶,吕俊贤坐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每年捞的油水必然惊人。而他又是张阁老的门生,年年定当孝敬恩师大笔金银,换一个庇护。
赈灾银子从户部出,而六部又在内阁的管辖范围之内。
而今盛承鸣在水灾之前提前来了江南,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地将吕俊贤关进了大牢,严格意义上来说,吕俊贤在此次水灾上是做不了任何行动的。
宿怀璟想要吕俊贤被革职,张阁老却想咬住江南这块肥肉。
千百万人的性命他不是不救,只是在平民百姓之前,他想先保下来自己这位门生。
若是这笔赈灾银子这么快到了江南,岂非证明大虞官员身在其位不谋其事,反倒要皇子莅临才能解决灾祸?
那无论吕俊贤此前有没有过贪污受贿或者别的罪名,都必然会从江南巡抚这个位置上滚下来。
张阁老要先保住他,再处理赈灾银。
至于如何保?太简单了,恰好在江南的正是他的亲外孙,只要盛承鸣不检举揭发,吕俊贤便一直是二皇子党的人。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对盛承鸣都百利而无一害。
获得了美名、取得了政绩、保住了大官、又为自己日后行事的经济来源做了保障。
端看盛承鸣会不会与他的亲外公达成共识。
容棠看向宿怀璟,心下有些寒意,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宿怀璟。
药晾得差不多了,宿怀璟端给他,不太在乎地轻声道:“棠棠不要管,让他自己想。”
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替盛承鸣谋划,他又不是二皇子真正的谋士,保不保吕俊贤,这笔赈灾银子都必须在七月十五之前到达江南各州府。
至于盛承鸣现在的选择,只会影响他以后的下场罢了,宿怀璟并不关心。
容棠闷声喝着汤药,卢嘉熙在一边怔怔然想了半天,狗尾巴草掉到了地上,划破那一圈盐巴,有些迷茫地说:“可这不是张阁老想不想保的事吧,学兄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想保也保不住啊。”
容棠微愣,咽下药抬眸望向卢嘉熙,问:“谁来了?”
“柯学兄跟沐大人呀,”卢嘉熙说,“他们六月上旬就从京城出发了,路上遇到大雨,就近在徽州歇了脚,将那边的灾民安置之后便往杭州赶了,算算日子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地上转圈的蚂蚁终于找到了出口,纷纷扛起食物顺着豁口往外爬。
容棠低头望着那个豁口,陷入了一瞬间的迷茫。
蝴蝶效应没躲掉吗?
上辈子由沐景序查出来,又被柯鸿雪告诉了容棠,他打算拿来要挟吕俊贤的那个秘密,这辈子仍要由他们查?
吕俊贤,元兴八年进士及第,入翰林院做编撰,之所以一路高升至江南巡抚,是因为他曾替仁寿帝干了一件大事。
仁寿帝“起义”大旗上那颗人头,是吕俊贤亲手砍下来并挂上去的,作为他向新皇效忠的决心。
可讽刺的是,他其实是先三皇子不为人知的亲舅舅。

第63章
柯家祖宅在江南,柯学博也在江南发家,柯鸿雪幼时回京之后,头两年身子骨不行,并未长途跋涉,之后则是年年都会回江南祭祖并小住一段时间。
容棠自折花会昏迷醒过来以后,他们在鎏金楼相遇,柯鸿雪追上沐景序,缠着要学兄陪自己回江南祭祖,本就不抱多少希望,单纯习惯性地期待,然后顺口一说,但沐景序却真的答应了他。
沐少卿告了假从虞京陪他回了江南,一路南下,脸色愈发地沉,终于在途径徽州的时候,看着奔腾的江水与年久失修的堤坝黑了脸。
柯鸿雪问他怎么了,沐景序说:大灾将至。
而后祭完祖,二人火速赶回了京城。
那时刚入夏,雨水还未至,谁也不确定沐景序口中说的“大灾”是否会应验,直到大理寺少卿夜以继日地处理完一部分堆积的公文,一抬头恍然发现京中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许多人,无一例外目的地全都是江南,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推测大概率要成真。
沐景序不敢耽搁,立马跟大理寺卿领了差事,准备孤身一人前去江南。
却在出虞京城门的那个清晨,有骏马自身后长嘶,马蹄踏动尘土,新生的日光散落在官道两边的草叶尖上。
风流潇洒的公子哥穿一身雪白骑装,长发高高竖起,肩膀上背一只简朴的包裹,逼停大理寺的马车,笑意吟吟地就跳上了车厢:“学兄要去哪儿,不如带我一起私奔?”
他惯会死缠烂打无理取闹,无论否认多少遍,他认定的事实没有一个人能拉得回来,沐景序拿柯鸿雪愈发地没有办法。
他坐在车厢里沉沉地看着柯鸿雪的眼睛,窗外商贩走卒的叫卖声悠悠长长。沐景序与他对视,沉默良久,俯身掀开马车车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他拦不住柯寒英。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拦住他,还是在九年前,十七岁的柯鸿雪拿着太傅令牌闯进皇宫,非要跟他一起南下。
七月上旬,江南一带开始变得潮湿闷热。
容棠打着避暑的旗号来南方,却在一踏出房门就像步入蒸笼一样的天气里犯了难。
他根本没办法在外面长久地待上几刻钟,被太阳一晒就要中暑,每每想要出去走走,都头昏眼花地必须扶着身边人才不至于倒下去。
三两次下来,宿怀璟便严令禁止他再出门。
怎么撒娇也没有,说不准就是不准,容棠没办法,只能躲在书房里看话本,听系统奚落:【他这是喜欢你吗?还没在一起就这么欺负你,你要是答应他了还得了?】
容棠听得一阵无语,很是纳闷:“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人类情感了?”
系统义正言辞:【你教的。】
灾情仍在继续,麟园里往来的人员每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容棠的日常却极度简单。
喝药、看话本、跟系统拌嘴、听卢嘉熙三不五时地跟他聊外面的情况、等宿怀璟忙过一天回来,迎着傍晚稍稍凉快的晚风散步、再时不时绞尽脑汁拒绝大反派突如其来的告白。
王秀玉自京城来了几封信,催他回去,容棠一边措辞回复让她别担心,一边自己稍稍定了心。
连王秀玉的信都快马加鞭送了过来,说明江南水患的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那么不管张阁老或者其他人想要如何在这场天灾中为自己捞好处,赈灾银跟朝廷的人迟早都会来江南,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容棠躺在小榻上,化了半盆水的冰块在他旁边徐徐地散着冷气,他在心默默算起自己带来江南的那些盘缠跟各大银庄的存钱还剩多少。
宁宣王世子虽说身家富庶,但单靠他一个人想要安顿好如此多的灾民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比希望京城里那些人能早日争吵出个结果来。
容棠偏过头,看向窗外浓长的日光,柿子树上结出一点点大青涩的果,他看着看着不自觉想,他们是不是能在江南待过这个夏季再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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