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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晨昏线)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还是骗你的。
无端无言以对。放眼眺望周遭环境,他们此时身处未有山南麓一条西向的小河旁,已经离了北麓榆宁大约好百里。
策马绕过未有山花费了他们整整三个日夜,无端在马上颠簸得腰酸背痛,可从小练习骑射的成澈却和没事人似的,成将军大胆猜测,“让我想想。说不定当年是这样的。你父母带你到河边洗澡,结果你贪玩,趁他们不注意,爬到了一片睡莲上。睡莲便载着你往下游咻咻咻漂去。”
咻咻咻是什么。
无端面无表情为他合掌三声啪啪啪,“成公子好推断。”
成将军竟好像得到了什么鼓励,眼睛一亮继续往下说去,“水流湍急,你一下便漂得老远。你的父母只能在岸上追,一边追一边喊,无端!无端!快回来!”
无端:差不多得了。
成小将军越想越离谱,“可惜你的父母只能看着你漂远却无能为力。他们跪在溪畔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有没有谁能救救咱们家无端啊,河里的莲花精不忍心你父母......”
“吧唧!”一声清响。
成澈松开合十的双手,捂住脑门,“你敲我做什么!”
无端收起拂尘别回腰上,“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水。”
“......”成澈咬了咬下唇,“我是认真的!”
无端一愣。毛骨悚然。
成公子居然是认真的。
7我真是疯了
太可怕了。成公子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啊。
你说他一点常识都没有吧,这三天三夜荒野策马,却又展现了极靠谱的一面。不论是探北极星寻路,还是生火烧水砍柴,都没有一点贵公子的娇贵。
可你说他足智多谋,好像又......
“嘿嘿嘿嘿哈哈哈...”
“无端快看,河里有小好多好多小”
“一定很好吃...”
无端闭了闭眼,似乎有些明白了。看来成公子这家伙,只在必要的地方敏锐,非必要的地方,就是个熟透的呆瓜,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脱藤落下。其他熟瓜都落地待采了,只有他还傻乎乎挂在藤上,被夏风一吹,摇摇摆摆。掰开尝一口,说不定还挺甜...
等等,我在想什么。
成将军一拍脑门,得出重大结论,“既然如此...你的出生地一定在上游。”
“...”其实无端一定也不好奇什么出生地,什么生身父母。虽然也不知怎得——恐怕就是看成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想当头浇冷水——便翘了道观的早课晚修,以及正在火热筹备的绝不能翘的中元道场,陪成公子来这荒郊野岭寻亲...
寻谁的亲,寻我的亲。
无端想:我该不会真疯了吧。
成澈拉住他的道袍袖口,“走,咱们沿河往上,到沿途村落到处问问,十六年前的中元节,有没有哪户人家丢过一个男婴。”
8好可怕的直球
“成公子,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上心啊。”
“为什么...上心?上心?”
成小将军按着心口,闭上双眼,“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啊。不对你上心,还对谁上心。”
9我的朋友很少
无端心说,平日里也时常看见成公子与其他公子哥来往,怎么说得好像他一样,活了十几年还片叶不沾身(只有一个朋友)。
成澈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我也有其他友人。可是无端,其实他们与我交好,大都因为我是成家公子...”
“......”
“我看得出谁是真心待我。没有这一重身份,还愿意花这么大力气与我结伴同行,就只有你了。”
“...”
“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
“和你在一起,不论练剑还是玩闹,总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特别快。这是我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过的感觉。”
“...?”
“一定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特别开心!”
“...............。”
我也是。
“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我一定要搞明白,无端你是从哪来的。”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10时间回到上个月
在外面和无端玩闹了一天,又跑去小吃街大吃了一顿,成澈终于舍得披着夜色到家了。
今夜实在回去得有些迟,他心里有愧,便蹑手蹑脚,见到仆人也让他们秘而不宣,远远听见父母在絮絮私语。
“你儿子又去和那个道士厮混了!”
“好兄弟嘛。一开心就会忘了时间。”
“呵。好兄弟?”母亲好像有点无语,“哎你懂什么呀。”
“哎呀夫人,怎么不开心了嘛。”
“...明天开始,你多管管你儿子,多带他去兵营操练操练。”
成甚小声嘀咕,“最近都无战事,兵营也歇了啊...”
“总之还是少让他们相处得好!”
“夫人你,还是不大喜欢无端这孩子啊。”
“唉。倒也谈不上不喜欢,但就...你想他没名没姓,无父无母,往后最多就是在榆宁支个摊子算卦的四流道士,能有什么名堂?难不成还能让他当上国师不成?咱们阿澈往后统领北漠,在朝堂开口,别说文武百官,皇帝都得敬他三分。怎么能结交个道士...我心里这个坎,就是过不去。”
成澈默默听着...其实他知道,司马一族向来重视门第学问,做各种事都讲求门当户对...也怪不了母亲......。
可难道不知生身父母,就不能做我的友人吗。
11成将军重大失策事件
成澈本以为沿着溪水往上游去,便能见到鳞次栉比的房屋,炊烟袅袅的村庄,然而两人一路走了一个下午,都不见一个有活人村落。
“怎么回事啊...寥无人烟的。”
无端走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孤魂野鬼倒是有不少。”
成澈顿时止住脚步,转身向他,“孤魂野鬼,你是说刚刚路过的那个荒村吗?”
无端耸耸肩,不然呢。
大约一个时辰前,他们曾经路过一个完全荒芜的村落,房屋破败,杂草丛生,看起来没有一个活人居住。
当时成将军摸摸脑袋说,还是再往前走走吧,说不定是举村迁徙到了水源上游呢?
随行道士表示听令,他们便继续往上游长途跋涉了。
成澈眉头拧起,“那个村子里有孤魂野鬼?很多么?”
“多啊。数不胜数。怕是遭过一场屠村。”
成澈向前一步,“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
“这...”成澈这一步,让两个人靠得有点太近了,无端后退半步,“你也没问我。”
“......唔。”
成澈轻轻叹了一声,嘴角瘪了下去,“好吧。我的错。”
说罢他便在小河边抱膝坐下,画起了圈圈。
无端感觉自己眼皮跳了跳,他最受不了成澈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只好追上去,“你.........你怎么了?不就是有鬼吗,成阿澈怎么就错了。”
他刚刚不提,因为他觉得晦气。成公子一副兴致勃勃要探险的模样,而他若是说明白那村落里密密麻麻盘踞着鬼魂,他都嫌自己破道士真晦气。
12要心动了
成澈长叹了一声,“其实来之前,我调查过这附近的村落。”
“嗯...所以?”
“这一带在榆宁界外,靠近草原,既不受榆宁庇护,也不属于哪个草原部落。附近的村庄大都是被草原部落驱逐,或是被大陈流放出境的罪人定居而成。”
“...”
“我没有别的意思。哪怕你父母是戴罪之身,你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我又不在乎这些。”只要你别嫌弃我就好。
“没有庇护,便只能被白白侵入。听说他们自发建立了民兵,但草原部落打草谷不断,怕是...”
“所以你怀疑村庄早已被毁了?”
“我不想这样去猜。所以看到那个荒村,心里希望他们是集体迁走了,可听你说有许多孤魂野鬼,怕是...”
无端心说,这家伙该不会在纠结榆宁为什么没能庇佑他们吧。
“世事无常,天底下类似的村庄多了去了。更何况如你所说,到这地方生活的都是流寇,就算被灭,也是死有余辜。”
成澈摇摇头,“那...他们的孩子呢。也死有余辜吗。”
“呃。”无端一怔,被问住了。
成澈摇摇头,“而且我更怕...怕你的亲人都去世了。从此就再也没有你身世的线索。”
成公子,我都不在乎,你这么在乎做什么。你平白无故对我这么好,我可是要...
无端抬起手,刷刷揉乱成澈脑袋。
“嗯嗯?”
“既然如此,直接去找那些鬼怪问问。”
13偷看
两人调头返回,无端默默走在成澈身后,双手支在后脑。
望着成澈蓬松的棕黑色马尾在风中飘散,发丝时不时刮过他鼻尖,送来一股沾露的果香,以及发间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色。
小道士不由弯起唇角,那根红发带,他还戴着啊...
其实这根发带本就是他出关那日到榆宁市集给成澈选的小礼,当年他扯断了铃铛的红绳,便计划以此好意奉还的。
那个桃瓣的春日,成公子只是似乎没认出他,他便顿时中了心魔,回去便摔了礼盒,不用白不用,系在自己发上。
14还在偷看
这么多年练习成家剑法,成澈步伐轻盈,不着痕迹。腰肢纤细,不可一握。
道士想起初遇的那年他还得仰视成澈,现在已经与成澈一般高,且还在蹭蹭长个,估计再过两三年,便能高成澈一头。
到时候...就轮到成澈仰视他。
可想而知,成公子的傻样一定会更傻。毕竟成公子说话时总喜欢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背在身后。
唤:“道长。”
一副傻样。
真傻。成阿澈真傻。
成阿澈是榆宁城里最傻的公子。是无所观最傻的香客。是道长最傻的信众。
唯一的信众。
15谁在偷看
成澈觉得后背毛毛的。
怎么感觉有人在盯我!!
一定是无端吧!
猛地回头。
某道士兴致乏乏,嘴里哼曲,左顾右盼。
不是无端...那是谁啊!!
16错觉
“无端...”
“嗯?”
“你看看咱们附近有没有鬼呀...”
“没有啊。”
“那我怎么总感觉...有什么在盯我。”
“...错觉。”
17甜甜番外就不要打打杀杀了
“啊。到了。”
“到了!”
“恶鬼在转世时最实诚。稍后我把他们都灭了,你想问什么便为什么。”
“...无端!”
“小心点。别又忽视了防守。”
“......”
区区小鬼,你担心我?某人本想这么说的。忽然改了主意。
18我受伤了我流血了我浑身都痛
“嘶啦——”
恶鬼的利爪在无端前胸划出一道口子。
成澈立即将面前鬼魂刷刷斩碎,朝无端扑去,“无端!”
道长向后倒在他怀里,手指前方,“急急如敕令。”
话音落下,一大群恶鬼瞬间灰飞烟灭。预示超度的光点泛起,道长轻声道:“他们要超度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快问吧。”
成澈摇摇头,紧紧捧住他的手,“还说那些!无端...你痛不痛!我立刻给你包扎!”
“皮肉伤。”
“哪有,都流了这么多血!我们即刻返程回榆宁!”
成公子干脆脱下外衫,将名贵的布料撕开,为道长包扎。
无端没想到成澈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只是想看看在他心里究竟是无端这个人重要,还是那些无所谓的身世重要…
“呃。等等。真是皮外伤。”就是撕破了皮,流了几滴血,恐怕连疤都留不住。
“你都流血了,还皮外伤。”成澈剜他一眼。
无端摸摸鼻子,成澈手指在他胸口碰来碰去,感觉怪痒的,“成将军往后征战沙场,难道也要为这点伤大惊小怪吗。”
成澈竖起一根手指,“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战场上哪怕是皮肉伤,也得及时清理疮口。否则伤痉入肉,便是不治之症。”
“是是是。都听成将军的。”
“什么态度...小心我不管你了。”
“别。”
19比什么都重要。
是夜,两人升起篝火,享用完盐焗烤鱼,便并肩躺在一处平缓的草坡上休息。
天气晴朗,火光摇曳,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聚在水草茂盛处,像极了魂魄被超度时的光点。
这些日子他们风餐露宿,都是如此随遇而安。
“唉。”成澈轻轻叹了一声,“没想到沿河往上,都再也没有村落了。”
“....再往上土层厚实,也不便耕种。”
“也是。”成澈仰首看着夜空,“刚刚在结界里看到的那些惨状...男人失去妻子,母亲失去儿子,他们也想与侵略者拼命,却因反抗而被残忍杀害...那些画面,都是他们生前的遭遇吗。”
“是了。他们被困在对外族的恐惧中,久久不肯转世。”
成澈沉默许久,缓缓道:“榆宁太平已久,我才知...战乱远比我想象的残酷。若是以后榆宁也遭战乱...”
无端思索一阵,手指远方一颗星辰,“你看那颗星星。”
“看见了。”
“那便是西方太极天皇勾陈大帝。”
“噢...他是什么神仙?”
“他是掌管人间战事的神仙。”
“原来如此。”
“回观以后,我会每日向他祷告,祈请榆宁,远离战事,风调雨顺。”
“...”成澈眨了眨眼,转头向身边人,“谢谢你,无端。”
却忽而坚定道:“若是榆宁能永远太平,自然极好。可若是有朝一日非得要战,我也绝不退缩。”
无端怔住,“阿澈...战...”他脑海顿时浮现成澈冲上战场的模样,不由喃喃:“别...你...”你太傻了,你吃不消的。
成澈却没听见他的絮语,继而捧住他的手,“到时,你要为我祈祷!”
20我也不在乎
聊着聊着,又聊回了无端。
“看来那个村庄就是有关你身世唯一的线索了。可是这个线索也断了。”
无端闭了闭眼,“成澈。不如告诉你,我对所谓身世既不在乎,也没兴趣。你要是实在在乎,当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都行。”
“无端...”成澈翻了半圈,直勾勾盯着他。
道士眨眨眼,“...干嘛。”
“盯——”
成澈忽然莞尔笑开,“其实我也不在乎!”
“......。”
21我扒
少年与少年熄了篝火,幕天席地,对这个暑热的夏夜而言刚刚好。
“夜安。无端。”
“夜安。成公子。”
“嗯...?”成澈又翻滚半圈,直勾勾盯道长。
无端举手投降,“阿澈、阿澈。行了吧。”
“嗯!”
成澈心满意足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等等。我看看你伤口好些没。”
说罢便又又翻滚半圈,扒开道长上衣,“还没好!你还说是皮外伤!”
“才半天,哪能好!”无端将他的手拨开,“...哪有你这样随手解人衣服的。”
成澈歪了歪头,“是哦。我怎么...”怎么这么自然而然就扒了道长呢。
看着自己手心,“容我想想。”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Zzzzz。
只剩被扒开衣服的人一脸错乱。
22摸摸脑袋
成公子睡得好香。
被撕下袖口的月白色外衫折叠垫在颈下,柔软的棕黑色长发就散在草坪上。
无端侧身默默看他的睡颜,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傻瓜。”
“又被骗了。”
“你啊...”
“以后该怎么当守关将军啊?”
“还上战场。”
“不如和我一起做道士吧。”
“这样我才能罩着你。”
“懂吗。”
直到成澈被硬生生摸醒了,“唔...无端?”
无端才发现自己是手原来早就放在成澈脑门上,摸了个手心发软。
“你、你...你...你...”
“嗯?”
“你头上有、有虫子。”
“噢。”傻傻一笑,“没关系。你别伤它。”
23返回无所观竟面临师徒对峙?!
“为何又欺成公子。”
“嗯哼?”
“那村庄的鬼魂远不止十六年的修为。根本不是所谓我降生之地。你是故意让他去送死?”
“谈何送死?不是有你跟着吗?无端道长。”
“......”
“成公子生于太平,不知战乱之苦,长此以往难当大任。这一遭,便是要他明白,战争之下绝无完卵。”
酌云真人白须下的双目穿过徒儿的身体,不知看向何处。
无端哑然。本积攒了满腹准备欺师灭祖的怒气,可忽然一句都发不出了。
他默默转身,今夜中元道场,他要四处超度游荡的孤魂野鬼,或许这就是他能为成将军做的...一切吗。
“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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