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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晨昏线)


忽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原来我馋道长身子。
成澈脑袋上冒出股股热气,沉痛道:“无端,这两月我一直在想,那天怎么会一时脑热轻薄了你。”
“......”
“原来...我馋你身子。”
道长大惊,成公子分明满面脸红羞涩,吐出的话怎么好像不知羞耻。
成澈双手十指紧紧交叉,脸埋在帷帽的阴影下,“可你说,我为什么会馋你身子?该不会我...无端,你觉得呢?”
不食人间烟火的道长从没见过这阵仗,好像被什么迎面而来的、直勾勾的、避也不避的浓烈情绪直接击垮了,良久才说:“觉得...什么?”
“就是...”成澈睁大双眼,试探而坦然:“该不会我喜欢你?”
“啊?”道长不知所措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顿时懵了,“什么。”
“无端...?”而成澈始终在等他回答。
“我...”这突如其来的是什么问题。纵使道长深暗奇门遁甲,纵使答案只有是或否,现在竟也答不出来。憋了许久,“我怎么会懂...什么人间情爱。”
“也是...谁让你是道长呀。”成澈鼻尖通红,嘿嘿笑着,“可是我想搞懂。”忽然语速飞快,“我想搞懂我是不是喜欢你!”
“成澈,你...?”如果真诚是种兵器,无端已经被戳得无药可救。
而成澈前倾身体,阖眼浅笑,“道长,等我懂了,就告诉你什么是人间情爱。”
无端再也说不出任何。
就此,他沦陷了。沦陷在澄澈的泥沼中了。
过去被尸块肉泥的恶鬼按在血池里九死一生时,他的心脏都没有跳得这么厉害过。
而未来九百多年每一个无休的昼,每一个无眠的夜,他将不断追忆此时此刻,不断反刍此情此景,直到成澈每一个字的音调都刻在他的心脏深处,顺着血脉的温度流淌,从此再无法抹去。
——等我懂了,就告诉你什么是人间情爱。
他也不曾忘记,陷在那片澄澈的泥沼中,他的回答是:“好。到时你亲自教我。”
成澈郑重点点头。
余光里,石桥上结伴出行的爱侣纷纷是手挽手、手牵手而行。
这就是人间情爱吗。
成澈是个行动派。
他垂下脑袋,食指尖轻轻触了触无端右手虎口,而后慢慢把手塞了进去,这样他们就像虚虚握着彼此。
“无端,我心跳好快。”
成澈抬起通红的脸,好像知道自己做的是件坏事,但承认得毫不犹豫。
成澈...你是个白痴。最讨人喜欢的那种。
无端深吸一口气,眉心颤动着,不敢再看成澈的面庞,于是放下成澈的面帘。而后紧紧握住那只柔软却坚定的手,十指相扣,“现在呢?”
透过黑色的面纱,仍然可见成澈双颊泛着微红,“更快了。”
无端笑了,“我也是。”他忽然话锋一转,把成澈往身边拉去,“走,去吃牛肉串。”
成澈紧紧跟住他,按着脑袋上向后滑去的帷帽,明知故问,“可你是道士,分明不能吃荤。”
“谁让成公子有请——”
“阿澈!”成澈努力纠正。
“阿澈。”无端温声唤他。
成澈便应:“欸。”
阿澈在。

第108章 他亦不再回首
压抑整整两个月的想念汹涌而澎湃,以致不知究竟是谁在用力,十指交扣的力度只越来越深。
逛吃逛玩整整一夜,他们都没有放开对方。
后来彼此都累了,少年与少年并肩坐在泪河河堤边的石阶上,看水草飘飘摇摇随波逐流,看灯笼烛火倒映在水面流光溢彩,看他们两人的影子,依偎得那样青涩那样默契。
成澈倾身拨水,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无端笑着望他,想起曾经问过这是什么曲儿,成澈只说随意编的,不知出处。
不过现在,道长终于发现了,是每当成澈心情愉悦,他就会哼这首轻快的小调。
“今晚成阿澈相当尽兴,对不对。”
成澈不再拨水,他摇了摇头,“不尽兴。——因为我都没能好好看你。”
他想抬手掀起黑纱一角,立即被无端制止,“别。好好带着。”
他明白无端是有意想藏他的身份,毕竟两人今晚亲密得有些太过张扬。可是...
“可我就想看你。好久不见了。”
无端哑然失笑,“我不是一直在这?”
“隔着纱,不算。”
无端又笑,“那不也没戴多久?”
“很久很久了。”成澈思索一阵,轻声说:“那我不摘了。你稍微弯弯腰。好不好?”
无端今晚全听他的,成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现在同样照做,他朝成澈倾下身体,却不曾想成澈双手提起黑纱,越过他的头顶,将他一起罩在了纱下。
于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眼睛忽然离得很近很近,两枚泪痣则直接闯进了心坎。成澈温温笑着:“无端,好久不见。”好像真的好久不见般欣悦。
无端迎着他的眸子,竟真有了许久未见的怀念。他才发现,自己说不定比成澈更急切想要掀起那层黑纱。
他叹一声,“阿澈...久别重逢了。”
而打在彼此鼻尖的呼吸,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急促,开始染上对方的温度。
无端真的不懂人间情爱。
道观的日子枯燥乏味,清心寡欲,道士多看女香客一眼都是无赦的罪孽。男香客也一样。
身边既已不见一点人间情爱。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恐怕成澈等不及他搞懂了。
成澈目光灼灼,微微启开的双唇中,贝齿若隐若现。
他在胶着如糖浆的空气中扬起脸,无声无息缓缓悄悄靠近。直到抿了一口下唇的温度。
他想告诉他。
这就是人间情爱。
柔软、潮湿、暖热从唇瓣开始蔓延,道长如枝头雪被风重重拂过,浑身都在发颤。
他想把成澈推开,却不能够,只能微微偏开头,不知所措唤他,“阿澈...?”
成澈回过神,脸颊泛起迟来的熏红,“我、我又冒犯你了。”
无端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懂成澈双眼为什么又聚满了泪水,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不懂此时此刻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讨面前人儿一点欢心。
成澈断断续续解释:“先前看到...有男女这样贴着。我刚刚忽然...也想对你...”他抓住胸口的衣襟,好像要把什么呼之欲出的往里按回去,“你不喜欢吗?可我...我好喜欢。”
喜欢啊。
很喜欢。
无端怔怔看着成澈,沉浸在那高热不退般迷幻又沉醉的昏乱,抛开一切身份一切训*,他只想与他继续触碰彼此,直到双双融化。
他捧起成澈的脸,摩挲左眼下两枚泪痣,深深吻了下去。
又有谁会教过无端该怎么做。他只是遵从了自己最真实的欲望,想要再多感受成澈的欲望。
唇瓣的摩挲中,他探出了舌尖,而舔舐着成澈唇珠的弧度,不知怎地就滑进了更温暖潮湿的去处。
全凭本能。
换来成澈浅浅的支吾、甘甜的湿润、柔软的回应。
而一旦尝了味道,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搂住成澈的腰朝自己按去,近乎肆虐般索吻,贪婪吮吸着彼此,身体深处某种更空虚的索求却始终无法填满。
如渴阳渴水的青苔,只向温暖的、潮湿的肆无忌惮生长。
不知风花雪月,不知季节时令,就这样在黑纱下唇舌相融。亘古不灭的爱意静静流淌过榆宁的大街小巷。
究竟是谁先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彼此,已经不重要了。
漆黑的眸子,琥珀色的眸子,对望着,纠缠着。再度吻上。
无端只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再度握住了成澈的手,十指相扣,贴在彼此胸口。
恐怕是黑纱笼着的方寸空间实在太窄太小,容不下更多杂音与光线。
薄薄一层纱而已,究竟亲热了多久,外面又发生了什么,皆一概不知。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一直吻到两个人都失魂失力,嘴唇发软,舌苔酥麻。
成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颊通红,唇瓣通红,幼猫舐奶般探出舌尖,“好甜...我还想尝。”
他刚一仰起头,这场美梦便被某人的呼唤搅碎了。
“成澈表弟——”
是司马况。
无端知趣钻出了黑纱,但仍然紧紧握着成澈的手不放。
成澈直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司马况带着美妾、妹妹正在街道对面不远处寻他。
他垂首看着与无端十指相扣的左手,“道长,是我表哥表妹...”
“嗯。”无端放开他,也站起身,“去吧。也是散场的时候了。”他摘下成澈的帷帽,于是成澈又做回了成公子。
不知怎么的,“散场”二字听得成澈又难受起来。他一把拉起无端朝表家亲戚走去,“一起去。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司马况见到成澈,语气很不好,“表弟,表姑说今晚阿媛给你照看,你怎二话不说就抛给了我,独自逍遥去了?”他又扫一眼成澈身后黑袍黑裤的无端,“这道士是...?”
成澈介绍,“这是无端道长。我的...”他一愣。忽然不愿说出那两个字。
无端接话:“友人。”
“嗯...”成澈点点头,“我的挚友。”
“道长?不是吧。”司马况忽然嗤笑起来,“你们成家人还真爱信这些神神鬼鬼。怎么,平日算卦不够,七夕也要拉着陪玩?是能保平安还是求桃花?”
“表哥,我不许你——”成澈向前一步。
而无端反应比他更快,不动声色,“道友。近日是否有卧多而寐少,眼昏而神浊啊?”
“啊...?”司马况瞬间失色,表情是:没想到真给这道士说中了。
而无端的一本正经,往往能让所有人虔诚拜信。
“道友你地阁尖薄,有恶痣斜纹,两相呼应,怕是不日将暴病在床,动弹不得。”
司马况大惊,连连摸脸,“要怎么解?”
无端冷笑:“听闻有人不信神神鬼鬼啊。”
司马况一愣,而身旁爱妾与妹妹两人都连声笑了起来。
他大吼女眷:“闭嘴!”
竟让我在两个女人面前失仪,司马况咬牙切齿,“你这道士竟敢咒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司马家的长子!”
“司马家,噢——司马”无端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什么?你这道士知不知榆宁商贸命脉皆在我府上!你那破观的香火钱,说到底都来自我司马家...”他开始喋喋不休炫耀起了自家发家史。
成澈听不下去了,只好拉了拉无端,“我们走吧。”
司马况又看向成澈,“表弟,你怎么和他走那么近。不过是个山野道士,没名没姓没份,你真是自贬身份!”
成澈忍无可忍,“表哥!你不能这么说!快向道长道歉!”
“道歉!?呵呵,我?向个道士?——道歉?”司马况又开始咄咄逼人。
而无端的脸色肉眼可见阴了下来,他动了动手指,看着成澈的背影,最终没有将拳头握紧。
只说:“成公子。改日再叙。”转身离去。
“等等,无端...!”成澈追了两步。
眼看成澈又要跑了,司马况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把自己妹妹往前一推,“表弟,你还上哪去啊?快把我妹带走。别让她跟着我。”
成澈回头,看着司马媛,无奈叹了一声。是啊,他多少要给母亲一个交代,得把司马媛带回家去。
他把司马媛招呼到身边,再看道长。无端径直而去,头也不回。
成澈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榆宁街角,轻声呢喃,“改日再叙...”
而他的失神,被司马况看在眼里。后者若有所思,似乎察觉出什么,但不敢确定。
成澈把司马媛带回成府交给母亲,便直接躲进了自己的厢房,将大门紧紧反锁。
他不在乎表妹是否会告状今夜被他抛下。若是真被母亲知道,他倒更心安理得,他巴不得母亲认清他对表妹没有那种意思。
厢房里,仆人早先已在浴桶中为他备好了温水与花瓣。
他将长发用无端赠他的红发带扎起,一件件脱去外衣,将自己缓缓泡进了木质浴桶。水温对这个夏夜而言,还是有些过烫了。
他触了触湿润的唇瓣,闭上眼。手指悄悄滑进口中,他想模仿刚刚无端那样搅动他。
可...根本无法替代丝毫。
成澈放弃了,长长叹了一声。
无端,你回到道观了吗。
山路难走,千万担心脚下。
无端没有回观。
他立在颂云泊岸边,远处是那座湖心岛,银杏枝繁叶茂,在晚风中千叶摇曳。更远处是成府,楼阁林立,灯火通明,只不知哪一盏是成澈燃起。
想见他。
无端漫无目的沿湖岸步行。
七月初七的上弦月光倒映在他脚边河堤下的湖面,水波潋滟,晖光粼粼。
忽然想起那个人,也有一双上弦月似的眼睛。弧度温柔。而左眼下两枚泪痣随时能把你抓进那琥珀棕的月色里。
想见他。
晚风拂动帷帽的黑纱打在他脸上,送来残存的、那个人的气息。
嗅食着那股若有若无,他想见他。
于是以目光一笔一画在缀满星子的夜空绘那人满脸羞涩,软软趴在他怀里,而手在某处不知好歹地乱撞。
绘那人害羞又坦率,一吻过后,又着急索第二个吻。
绘那人就爱他唤他“阿澈”,并莞尔应声。
想见他。
想牵他,抱他,吻他。
无端皱起眉头。
他堂堂无端道长,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与痴嗔情鬼无差的模样。
皱紧眉头,却也笑了。
因为我爱他。是啊,我怎么会不爱他。
少年终于情动。
想见他。那便去见他。
成澈在他生命里的所有故事,他要挥墨再添一笔。
于是迈开步子,踏着夏夜干燥的、芳草与卵石错落的小径奔跑。
伴着上弦的湖月、璀璨的星河奔跑。
向着彼方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的烛盏。天地间唯一一盏为他燃起的烛光奔跑。
晚风吹走他的帷帽,他亦不再回首。
“阿澈...等我。”
少年忘了。
所谓情动,再添一笔,便是情劫。

感受着那水温逐渐冷却,他的心也逐渐从滚烫的爱河中抽离。
是啊。他不止馋无端身子。他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场银杏树下的胡搅蛮缠,或许是降龙木下道长超度恶鬼如神佛,或许是无端从冰上救他一命,又或许更早,更早...
情不知所起,但一往而深。
成澈长长叹了一声,心中没有些许愉悦,甚至相当烦闷。
我该怎么办。
成公子的那些责任、那些义务、那些期待,都该怎么办。
他轻轻拨水,一回到家便能直接泡进温热的澡水,因为他是成家公子。
那么他迟早要为现在现在拥有的这些付出代价。
而无端,知道他所背负的这些吗。
成澈连声叹气,眼前忽然颤颤巍巍飞过一只洁白的蝴蝶。
蝴蝶在空中划过一道灿烂的弧度,扑打着翅膀,最终落进浴水里。
成澈连忙将它捞起,捧在手心一看,竟然是只纸蝴蝶。而且是符纸。
他忙不迭展开纸条,意料之中,符纸一角印着无端印,写着被清水晕开的二字:窗外。
“无端!”
所有郁闷瞬间被抛之脑后,成澈直接站起身,没有来得及擦拭,裹了一件袍子便扑到窗边。
无端站在成府的楼阁瓦上,正对着成澈窗台,食指竖起:“嘘——”
他身后颂云泊倒映着满天星辰,宛如人间的银河。而明月的辉光洒在他发上,银丝随风飘逸。
成澈连连眨眼,当真不是做梦吗。
可怎么眨眼,无端仍然披着银河的微瑕,温笑着望他。
哪怕是做梦也无所谓了。
成澈翻出窗去。
他爬出窗,小心翼翼踏着房檐朝无端走去,后来步子越来越快,他已经迫不及待。
而道长刚一张开双臂,他立即扑了进去,脑袋胡乱磨蹭。
“无端...是你,真的是你。”
“不然是谁。”无端摸着成澈后腰的弧度,察觉到他只穿一件单衣,便从后腰摸到肩胛骨,再摸到后脑,“成阿澈,在做什么呢。衣服呢?”
“在想你。”成澈即答。
当他奔向成澈时,成澈也在等他。
无端的奔赴,在这一时刻才有了意义。他将成澈按向自己,在万千星子注视下接了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尤为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他捧着成澈的脸庞,右手摩挲着那两枚刻进他心尖的泪痣,声音很轻很轻,“阿澈...那天在颂云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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