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成公子?”道士扫了一眼成澈身后的小女孩,“这是要算姻缘?”
“不,不是。我想问问...无端道长近来可好?”
没想到那道士“呃”了一声,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怪异,“劝你还是不打听他的好。”
“啊?”
“道长他啊...最近两个月...”道士压低声音,“和走火入魔似的,昼夜不休逮着恶鬼超度。”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像怕谁听见似的,“而且我听说他的超度法子...相当暴戾...每次回观,都满身是血。”
“满身是血?”
“是啊!污了清净之地,把师父都气死了。谁也不知他脾气怎变得那么暴。”道士顿了顿,“说不定真走火入魔了。成公子,你还是小心为妙。”
可成澈只在乎那“满身是血”。
无端,你受伤了没有?
现在他已经不奢求能和无端回到过去亲密无间的关系,只希望道长能平安无虞。仅此而已。
眼看那道士都走开去做生意了,司马媛扯了扯成澈袖子,“澈表哥,你怎么发呆呀。他已经走了哦。”
成澈苦笑一声,看着这不到他身高一半的小女孩,是啊,今夜他要陪司马媛游园来着。
司马媛尚且年幼,不要说谈婚论嫁,是非曲直都辨不明白。成澈也不知她是否已经听说彼此的婚约,只知道她叫自己阿澈表哥,而他也只把她当表妹。
但既然特意结伴进城了,他也不想坏了女孩的兴致,“表妹,你想吃什么吗?”
司马媛思考一阵,“表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嗯...那你想玩什么?”
“表哥玩什么我就玩什么。”
成澈的性子本就是习惯他人来主导的那种随和,可司马媛更是随波逐流了。
成公子放眼看去,叫卖小食酒水的小摊小贩数不胜数,食物的喷香伴着游人的欢笑洋溢在灯火通明的夜色里,成澈眼中却是一片黑白,实话实说,他毫无食欲,也毫无玩兴。
“……你想看戏吗?”
“都听阿澈表哥的。”
成澈只好做一回主,“那咱们去看唱戏吧。”
他便带着司马媛往榆宁最大的戏楼方向走去。七夕之夜,演的必然是一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了。
戏楼这块地儿实在好不热闹,门口结伴看戏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他木然挤进人群草草买了两张戏票,连随座赠送的茶水米糕都忘了取。又被人群推搡着往外挤去。只好紧紧牵住司马媛,以至不被人群冲散。
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句:“不过两月,成公子便寻得佳人在侧了。可喜可贺。”
他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紧,倒映出一道黑色的影子逆着人流而行。
那人头戴黑纱帷帽,身着黑色道袍,分明如此拥挤,他却行动自如,仿佛身边萦着一股让人主动退避的气场。
成澈的心脏当即猛地一抽,忙不迭踮起脚尖,朝那人高声唤:“无端!!”
是无端,就是无端。
无端一定能听见。可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径直穿出人群,沿长街走了下去。成澈想追,却被扯住了袖子。
司马媛问他:“阿澈表哥,你去哪呀。”
成澈一愣,他断断不能把这十岁的女孩独自丢在这里。再看无端,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轻轻抓开司马媛的手,“没什么。我们...去看戏吧。”
声音竟有些哽咽,而苦涩如瘟疫般蔓延。
他闷头走进戏楼,寻到自己的位置瘫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彼此掐进了手背肉里。
台上唱着牛郎织女,唱牛郎放牧,织女织布,夫妻二人如胶似漆,人间日子恩恩爱爱。
成澈一句都听不进去,无端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不过两月,成公子便寻得佳人在侧了。可喜可贺。”
时隔两月,终于听到他说话了。成澈竟有点微小的欣悦,
无端的嗓子低沉而有力,腔调又常是一副端着架子的模样,不胡乱逗人的时候,每一句都无比的威慑,足以让听者心甘情愿折腰拜服。
成澈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听无端说话。
不仅仅是说话。
他喜欢和无端一起练剑,把汗水洒在彼此身上,相互切磋,而后点到为止。
喜欢两个人并肩躺在树荫下小憩,有时醒来脸上被墨笔画成小花猫,有时却会迎上无端难得的满眼温柔。
喜欢无端逗他,笑他,揉他,和无端一起的每一刻每一秒,哪怕总被欺负得像个傻瓜似的团团转,他也喜欢。
可现在,无端只愿赠他这句话了。
而这句话,也越品越不是味道。
什么佳人在侧,什么可喜可贺。
无端...该不会误会我和阿媛了吧。
迟钝的人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愣,忽然胸口苦痛得无以复加,仿佛心儿被泡进了中药,又被硬生生拧出药汁。
今夜被谁误会都无所谓,唯独无端。
他揉了揉发痛的胸口。
怎么办。怎么办。
要告诉他,是误会。
一定要告诉他。
唱到天帝震怒、押解织女回天庭受审、夫妻二人不得不分离时,后台乐团如奏哀乐,丝竹声声阵阵,引得场下观众断断续续也响起了呜咽声。
不知怎得,成澈也眼睛泛酸。
情绪竟难以自控,好像被硬生生拆散的不是牛郎织女,而是他自己。
从未有这么强烈而迫切的,动身去寻某人的期望。可他却只能木头似坐在这里,听台上人唱不属于他的悲欢离合。
他捂着脸掩饰,直到满手湿润。
“表哥...?”
“表哥!”
成澈回过神,看着身旁女孩一脸疑惑不解,顿时又心生歉意,“抱歉...”
司马媛挠了挠头,“为什么要说抱歉呀?”
成澈长长叹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解释。而台上一幕落下,到了中场休息。
见表哥似乎还沉浸在戏曲中,女孩便随意站起来溜达,忽然欣喜,“诶,大哥——!”
成澈顺她目光看去,原来戏院前排坐着他表哥,司马媛亲大哥,司马况。
而司马况身边依偎着一个年轻妙龄女子,想必是他今夜的伴侣。
成澈顿时心生一念,“阿媛,你去找你大哥,好不好?”
“嗯?”
“我...忽然想起有件要事要办,不能陪你看戏了。”
“哦...”
“可以吗,阿媛。”
司马媛不明所以,但点点头,“可以呀。”
成澈苦涩一笑,他愧疚于自己的自私,“谢谢阿媛。”
刚一目送司马媛走到了司马况身边,成澈便立即起身逃离了戏楼。于是便不知司马况是如何勃然大怒,气他派司马媛搅和了他和美妾的良宵。
终于走出戏楼,成澈长长舒了一口气。脚步顿时也加快,他顺着刚刚道长消失的方向沿路跑去。
无端一定还在榆宁城,他要去找他。哪怕他再也不想见他了。
无端,等等我...
然后听我解释,都是误会...
而无端道长,似乎与他达成了某种默契,又或者只是算到了。
像是知道成澈会来寻他,他没有走远。现在正站在路边,面前聚了三四个排队算命的客人。
成澈一捉到那抹黑色的影子就特别高兴,高兴得满面遮掩不了的笑意。原先消失不见的气味、声音、颜色忽然重新涌入了他的一切感官。
七夕的榆宁,原来这么甜香热闹。
可他忽然又犹豫了:他还愿意见我么。
于是暗搓搓躲在沿街摆放的花架后,偷偷看无端给人算卦。
好久不见道长,他似乎又长高长开了一些。虽然面目都隐在黑纱帷帽下,但成澈就是能想象他双目一定还是那么漆黑灼人。
他哪知自己现在看无端,已再不似从前那样单纯。是男人看男人,男人看心上人。
他痴痴地、偷偷地看着,一直瞧到无端算完所有客人,继续游神般沿街走了下去。
那他也悄悄跟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路跟着无端穿街过巷,他都没下定决心走上去问候。好像只是这样看着,他便足够开心了。
直到道长在长桥上停驻。
——也就是九年前和他无端分别的那座石桥。
桥下这条城中河名为泪河。传说是未有山的仙女娘娘眼泪汇成的。
仙女娘娘的爱人犯了天条被贬凡间,从此受尽生老病死之苦,仙女便只能在无尽的寿命中看着男子一次次出生、历经磨难老去死去、又转世重生。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仙女为爱人流下的泪水汇成了这条长河,一直灌满整片颂云泊。
而每逢七夕,石桥两侧的桥桩上便挂满了祈愿牌,据说若能挂一夜不落入水中,那么愿望便能实现。这石桥,已然是榆宁情人相聚的鹊桥。
道长垂首翻看琳琅满目的祈愿牌,若有所思,接着从桥头商贩那买了一块,低头写了什么,而后也挂了上去。
成澈躲在不远处看完了全程,心中直痒痒,七夕挂祈愿牌,不都是求桃花、求美满...
臭道长挂什么牌。
他好奇得要命。见无端下桥后被路人拦住求卦,便连忙跑到桥上,手忙脚乱翻了好久,终于翻到无端刚刚挂上去的牌子。
只见写的是:愿成公子与所爱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成澈愣了,一边愣一边呢喃:
笨蛋无端,笨蛋无端,笨蛋无端!
无端果然误会了!可那不是我的所爱,是我表妹啊。
成澈嘴角半点都抬不起来了,难过、委屈又烦闷,把木牌一把扯下,举起手就要抛下河去。
“笨蛋道长!”
高高扬起的手却从身后被紧紧握住。
无端揉开他的手,取走了木牌。
第107章 澄澈的泥沼
道长取走了成澈手心紧紧攥着的木牌,左右端详上面每一个字,似笑非笑:“这是我用辛苦算卦钱买的牌子,成公子怎就拿去丢了。”
无端...
成澈轻轻抽出手,背在身后发抖。
哪怕隔着帷帽黑纱,他也不敢看无端,只怕一看他焦灼的心情就暴露无遗,“你许的愿望...我不喜欢。”
“那是我多事了。”无端笑出了声,“只是诧异两月不到,成公子已寻到佳人了。”
又看成澈空荡荡的身边,“佳人呢?”
成澈连连摇头,把语调压得很低来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她只是我表妹。司马媛。”
“表妹...”无端咀嚼这二字,从没有听说七夕带表妹游园的。但将信将疑之下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庆幸。
“真的。”成澈扬起脸,“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无端...你相信我。”
“成公子,我信与不信,又会怎样。”
一声又一声的“成公子”砸在成澈心头,后者嘴唇接连扁了下去,抬手轻轻掀起道长的帷纱挂在帽檐。
终于与他久别重逢,四目对视,“无端...还叫我阿澈,好不好。”
无端动了动唇,无声唤了“阿澈。”
却后退一步,与成澈拉开距离,“成公子,是你说的。你我今生不相往来。”
成澈的嘴更瘪了,“不相往来...是我说的...没错...是我说的。”
他努力勾起一抹凄凄笑容,“嗯。我就是不想你误会,没别的意思。道长。不打扰你做生意。告辞。”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没等无端回一句话,便飞快转身往桥下逃也似走去。
道长被他一句又一句堵得反应不及,再看这家伙擅自离去的背影,两个月无处发泄的某种情绪终于化作一股炙热。
他当它是无名火,他以为它是无名火,于是一把扯下发上木簪。两步上前抓住成澈手腕,怒道:
“成澈!”他紧紧握他,“这——”
这木簪还你。
他是想就此一了百了,斩断尘缘的。
成澈怔怔回首,眼角、鼻尖、耳根没有一处不哭得通红。不过走出几步,泪水竟已沾湿满面,让他像极一弯从水里刚刚捞出的月光。
无端望得哑声。忽然道不出那句预想的残忍。
他握着成澈良久,轻声问了一句根本没必要问的:“不复相见。是你的真心话吗?”虽然答案昭然若揭,他还是怕成澈给他不想要的回答。
好在成澈连忙把脑袋摇得不停,转眼又有两滴泪水晃落在颈间,“不是!不是!”
他想解释那天他只是好愧疚,好害臊,可一回想发生的事儿嘴就止不住哆嗦,“不复相见,我不想...真的不想。可是那天听你说,我在你心中和旁人没区别...”
他向前一步,右手搭在胸口,“我真的好难过。难过得我宁愿再也不见你,也不希望,做你的......与旁人没有区别的......”他垂下脑袋,咬出那两个字,“道友。”
无端哑然失笑,只好紧紧抓着手中木簪,若是不这么做,怕是无法克制自己拥抱成澈的冲动了,“你觉得,可能吗?”
“啊...?”
“怎么会和旁人没区别?”无端目光躲闪了一阵,最终停在成澈脸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而坦然,“我酒后说的胡话你都忘了吗?”
“当然没忘!”成澈左右摇头,一愣,“你不是说你没说过吗!”
道长笑起,抬手拭去成澈脸上泪花,“可成公子从不说谎,对吧。所以...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能让那么骄傲的无端道长服软认栽,也就成澈能做到了。
听他这么说,成澈也泛起甜味。
他终于承认了。他终于肯承认了。
成澈温温含泪笑起来,“是啊...骗你是小狗!”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便知那“此生不负相见”已经作废。
成澈越笑越开心,最后双眼眯起,咧开嘴笑得像个被塞了满嘴糖霜的小孩。
“嘿嘿嘿...无端...嘿嘿嘿。”
“还笑!”道长用木簪敲了敲成澈脑壳,声音特别清脆,像敲木鱼,“这两月你伤我伤得好深。成公子。”
原来那道士说无端最近脾气不好,是被我伤到了。成澈很愧疚,捂着脑门“呜呜”两声,“你也伤我好深,复得那么绝情绝义...我以为你当真厌极了我。”
“除了依你,还能怎样。毕竟你是成公子,是未来的大将军,而我只是一介山野道士。”无端说着将发簪别回发髻,理了理额前碎发。
这话成澈听得难受,好奇怪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无端一句话能让他开心得像吃了蜜糖,一句话又能让他难受得像喝了苦浆。
“好了成公子,若无事,本道...”
成澈连连摇头,他不想做成公子,至少现在不想,“别说了...”
在无端下一个“成公子”冒出来前,成澈干脆向前一步拥住对方,轻声提醒:“阿澈。是阿澈。”
道长身体一僵,他暗暗克制了半天,成澈却心安理得把一切搅得稀碎。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嗅了嗅成澈发上的味道,这家伙没喝酒啊,“人来人往,都看着呢。”
“我不管。”成澈把自己埋得更深,“除非你改口叫我阿澈。”
无端左右看了两眼,人头攒动的大桥上不乏相拥并肩的爱侣,或许多他们一对不多,少他们一对不少。
“阿澈。”
成澈乖巧应了,“嗯。”
却没有应诺放开他,反食髓知味般埋得越来越深,“无端,这两个月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可我不敢去无所观找你,就怕你不想见我。”
见这家伙一时半会不想放开了,无端便无可奈何摘下帷帽,轻轻戴在成澈头上。他在乎成澈的名声。
“傻瓜...怎么这么傻。”
“不傻不傻。”
道长听笑了,探手进帷帽的黑纱下,有了遮挡便肆无忌惮揉揉成澈后脑,哄他开心,“那怎么不懂我巴不得你来找我啊?我一直等,一直等,可姓成的就是不来。”
成澈掀起黑纱,嗤嗤笑起,“难怪,他们说你都走火入魔了。”
“?谁。”
成澈终于舍得放开他,后退一步往下拉左眼眼角,吐吐舌头,“不告诉你。”
可下一刻,他又轻快跃到无端面前,眯眼一笑,“道长,好开心。又能和你像这样说话。”
无端只觉得心口被狠狠敲了一下,他喘了口气,“有这么开心吗。”
“是啊...好开心。——开心得我都不想放开你了。”成澈又扑了上去。
“喂——”无端连忙按住小狗似扑上来的这家伙,“你怎么回事!”
最终还是没挡住那汹汹攻势,被抱了个满怀。
道长飞速思考着成澈又吃错什么药了,脑海里忽然莫名其妙浮出五个字:小别胜新婚。
连忙手忙脚乱拂去,怎么可能!
若不是如此,只有一种解释了。
“成阿澈。”
“嗯?”蹭蹭蹭蹭。
“你到底是不是...馋我身子。”
“?!”成澈一惊,连忙烫手般放开,“馋...这....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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