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有“呼”的一阵阴风刮过,成澈的火把便立即熄灭了。而无端带来的青焰纸灯笼也在剧烈摇曳着,让树枝投下的影子变得张牙舞爪。
成澈神经一紧,额上冷汗渗了出来,他斜眼看道长,好在道长仍然神态自若,他的游刃有余让成澈安心许多。
道长思索着,“怎会如此...尚未到卯时,且你我都与樵夫无关。”
与此同时,黑色的雾气肉眼可见地弥漫了起来,几乎要将唯一的青色光源也完全吞没。道长放开成澈,抄起纸灯笼跃下巨石,右手二指并拢,从纸灯笼中引出一团青焰投入黑雾。
如投石问路,黑雾中瞬间伸出无数又似触须又似藤须的异物将青焰吞食。
“它现身了。”
而无端说罢,便提着纸灯笼冲进了黑雾当中。
成澈眼看他被黑雾笼罩,又迅速被吞没,连忙喊:“道长——”他也跃下巨石,可双足刚登地的一瞬间,遍地盘绕的藤蔓如活过来一般,朝他双腿缠了上去。
“怎么回事!”成澈抽了抽腿,竟动弹不得,他朝黑雾深处喊:“道长,快回来!”
而他也忽然一愣:不对,我等他救干嘛,我有剑啊!
于是抽出利剑,刷刷如割草般斩断那些藤蔓。
他长舒一口气,拾起那些断蔓,发觉与刚刚他手作的木簪竟是同样的木材,他顿时恍然大悟。
此时,身后的树林却又传来一阵踏着枯枝败叶而来的窸窸窣窣。
他立即转身挥剑斩下,剑尖停在无端脖颈外三分,“道长?你去哪了?”
无端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手中纸灯笼摇摇摆摆,“自然是去追它。”
“可你刚刚不是往...”成澈指着反方向,“那个方向去了吗?”他顿时毛骨悚然,这个真的是道长吗。
无端摇摇头,“我追着那恶鬼,追了半程竟又回了原地。”
“那...现在如何?”成澈上下打量眼前道长,生怕此时身后又冒出一个道长。
道长被他盯得难受,“怎么这样看我。”
“你真的是道长吗?”
“自然。”无端朝手中纸灯笼点了点下巴,“恶鬼可提不起这灯笼。”
他反打量着成澈,“一会儿不见,倒是你,怎么浑身阴气。”
“阴气!?”成澈便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道长。
“竟是...冲你来的。可,为什么。”
“道长。我想通了。执念不是樵夫,而是砍柴。它冲我来,因为我刚刚砍树了。”
无端眉头一皱,拾起遍地碎屑摩挲,“降龙木......”
他解释:“降龙木。根系延伸万里,独木即可成林。你砍下的是旁枝,那么一定有主干。”
“我明白了,找到主干就能找到恶鬼!这叫擒贼先擒王。”
“既然它有请,我们便去会会他。”无端伸出手,“刚刚那簪子给我。”
成澈便把那半成的簪子递给他,而道长直接将它投入灯笼,落进青焰。青焰“轰”一声爆起,焰光冲出灯笼化作如萤火虫般的点点青光朝密林深处而去。
“走!”
成澈握紧剑柄,跟随无端往密林深处跑去。
越往深处,黑雾越是浓重。
道长猛然停住脚步,拉住成澈,没有出声,只做了个口型,“有人。”
成澈随他视线看去,青色的淡淡冷光映照下,黑雾中竟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似人似树的影子。
站姿与形态似人,可却有似枝杈的形状往外延伸。
无端手作拨水状,那些分散四周的青光便缓缓朝影子聚集,照出它的原型。
成澈这才松了一口气,远远看去,原来是一棵由于藤蔓与枝干盘绕交错,显得形态似人的矮树。
“青焰指引我们到这里。意味你方才砍下的枝干,是从这棵树上生长出去的。”
“竟能延伸这么远!”
矮树像一道绕不过的坎横亘在去路之中,成澈咽下一口唾沫,与无端交换视线,“道长,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逞什么强,一起去。”
“不、不是逞强。是怕有什么意外,我们两个全军覆没。”
见无端陷入犹豫的沉默,成澈又说:“你道袍布衣,还是让我去吧。”
“...小心点。”
成澈将剑架在身前,一步一止,缓缓靠近。
嗓子吊在心眼,一口气也不敢出。
身后猛然出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霎时震悚回头,只见是道长。道长还是跟了过来。漆黑的眸子越过成澈盯着那棵怪树。
“别轻易回头。”道长轻声说。
成澈连连点头。
隔着五步远,成澈停了下来。左右端详,伸手摩挲,长长松了一口气,“真的只是棵树。”
无端却摇头,“必定不是寻常的树。”他的声音压了下去,“况且,你不觉得它有些太像人了吗。”
“从远处看确实像个人影,可这树皮,这树枝...”
“不。”无端打断他,手指隔空比划,“你看这像不像肩胛骨...这是肋骨..”
道长这一指,倒是确实太像了。一道道树皮的凹凸起伏,竟能和人身的构造贴合。
“而中间这道右弯的...”
成澈当即反应过来,“是脊骨。”
“恐怕是了。”
成澈喃喃着说出结论,“这不是树,这是...失踪的樵夫。——樵夫日日担柴,所以脊梁不正。”
心中便凉了半截,成澈绕到人树正面,意料之中,树皮的纹路竟赫然可辩一张人脸。
甚至可看出是个年轻男人,表情痛苦而恐惧,仿佛正在高声尖叫。
这一定就是失踪的樵夫...
成澈闭了闭眼,“...这,还能救吗?”
无端无声摇头,提着灯笼沿树干的纹路一路往下仔细查看,拨开满地青草,他顿时惊诧难当。
眼前这棵树的枝蔓正放射状向外疯狂延伸,以至于遍地都是它身上长出的藤蔓。而那些藤蔓如脉搏般跳动着,仿佛有生命。
而成澈忽然颤颤提醒:“道长你身后...!”
无端抬起眼看他。
“影子。”成澈不敢出声,只做口型,左手比了个“三”。
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道影子,似人似树,非人非树。
第99章 人心险恶
三道树影出现在青色光晕与林中黑暗交界的地方,隐隐能看到它们的身形,似人似树。
如同三个行道之人被树枝缠死在某个惊惧的瞬间。
无端视线追随着地上的“血管”一路看向身后,“难道...”
他抬手扯断其中一道枝蔓,那黑暗中的三个影子其中之一浑身痉挛颤抖起来。
无端沉声道:“它们都是这棵树的旁枝。”
说话间,二人之间那棵主支上落下了细细的木屑,成澈看来就好像僵直的人动了肩膀,“道长,它刚刚...是不是动了?”
而话音刚落,遍地的藤蔓开始轰隆作响,好像一只巨兽即将从沉睡中苏醒。
“是啊,它动了。”
现在不用道长说,成澈也能看得出来,“怎么办,道长?”
“都是朝我来的。”无端甩开手里那节枝蔓,显然是他刚刚毁树的动作引起了主干的怨念。
果然,藤蔓从三个旁枝的方向腾空而起,朝无端飞速扑去。
道长一把抄起纸灯笼,砸向那团扑朔的藤蔓。纸灯笼瞬间被撕碎一团碎片,而青焰迅速燃起,漫天藤蔓都化作灰烬。
但只是暂缓之计,新的藤蔓如野草般快速生长。
无端抄出五张空白符纸,“替我争取时间。”
又从衣袖中摸出一把细毫。
只见这危急存亡的关头,道长竟不疾不徐画起了符咒。
“现在才画吗?!”成澈错愕不及,难道不该随身备点画好的吗!
“平时懒得画。”
“...那你快点。”也不知等道长画完五张,他们是不是已经归西了。
“别催。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
眼见藤蔓重新长起,成澈顾不上说教了。当机立断将道长护在身后,挥剑快刀斩下迎面而来的无数道枝杈。
一定要想办法给道长争取时间。
也发觉自己斩的越多,朝道长而去的便越少。果然是砍树能够吸引怪物的仇恨,那么既然它们都是旁支,攻击主干一定能将注意力全部引走。
成澈持剑跑进了遍地藤蔓的牢笼中,一剑朝主干挥砍而下,粘稠的树汁瞬间爆了他满身都是。果不其然,那些原本朝着道长而去的枝蔓都转而向他冲去。连同那三个似人非人的影子都张牙舞爪找他扑了过去。
数量太多,密密麻麻,已分不清是从那三个影子身上长出,还是从主干上长出,想必是皆有。
纵使他全力以赴,仍然防不胜防。右手忽而一阵剧痛,入骨的痉挛让他手中长剑被振出几米开外。
他快速奔去捡起剑,但就在弯腰的一瞬间,遮天蔽日的藤蔓沉沉压下,将他锁进一个球形空间。头上枝杈铺天盖地压下,脚下满地藤蔓野草般蔓延,有粗藤沿着手臂缠住他的身体,锁死他的喉咙,将他吊在半空。
他扯着脖子上的藤蔓,隔着厚墙朝道长焦急喊道:“道长,好了吗——!”
无端的回答是将五张白底青字的符咒尽数抛向空中,右手拂尘高高一甩,口中默念咒言。
霎时身后浮出一道纹样形似九宫八卦的青光法阵,他左手二指并拢,做了个“下”的手势,当空即爆起大片青焰,光芒四射,如降下青蓝色的天火。
成澈耳边一阵惊雷般的轰鸣,只知道自己身上所有桎梏、连同整座球形监牢,转眼间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再看方圆十丈的树林,仅一瞬便被烧得精光,只余满地焦炭飞灰。
他半跪在地,扶着剑气喘吁吁,额冒冷汗,“厉害...好厉害...”还好青焰对人无害,否则他肯定也死无全尸。
咦,我怎么知道青焰对人无害。
——不过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嘛。
无端走过来扶他站起,“抱歉。在结界可以直接施法。在外面则需要以符作媒。”
死里逃生,成澈努力平复呼吸,“可道长你画符的时候毫无防备,实在危险。”
“不是有你护着吗。成公子。”无端合掌一笑,“成公子武艺高强,可不像本道,离了几张白纸便手无缚鸡之力了。”也不知道是真夸还是假夸。
“这...”
明明早先还嫌弃我。
成澈支在道长肩上,感觉小道长对他的态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恶劣了。
似乎是在他嘴漏说出了和无端关系之后...
道长继续关心他,“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成澈点点头,拉起被鲜血浸透的袖子,只见有道细藤直接刺穿了他的右手腕。头尾两端都被烧成焦黑,他咬咬牙将残留在手腕中的藤蔓一把扯出,“小伤。”
刚一扯出藤蔓,鲜血便涌了出来,不仅如此,那伤口边缘竟缓缓长起了枝芽!
成澈吓得一个踉跄,连连摆手想甩开,可一看,那嫩芽完全和血肉长在了一起,仿佛被血液滋养。
“道长,这...!”他想扯,一碰就痛得入骨。
“别动。”无端皱起眉头,捧起成澈的右手,“它想把你也变成树。”
“啊...?”想起那些似人似树的影子,成澈顿时明白了,“看来那些樵夫们都是这么被变成树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是怎么死的。”无端抬眼怪了成澈一眼,“你不管管你自己吗?”
被教训了。成澈垂下头,“...那道长...我还有救吗?”
“你身边是我,自然有救。”无端当即写下一道新符,拂尘一甩,符咒在空中燃起青焰,火星落在成澈的伤口上,将那些嫩芽一并变成灰烬。
邪术纵然消了,但这穿骨的伤还留着,无端又解下红色束发带,为成澈来回包扎伤口。而他漆黑的长发便散在了身后。
“谢谢道长...”
“别道谢。”于情于理,成澈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
“嘿嘿...回去我赔一根发绳给你。”
无端一笑了之,有木簪就够了,“先把那恶鬼超度了。”
“什么,难道还没有超度吗?”成澈大惊,刚刚那个还不是今晚要超度的鬼吗?
无端摇摇头,“不见超度的金光。它不是恶鬼的本体。”他走到地上那具人形焦炭边上,刮下些炭灰放在手心,施术作法,寻踪觅影的青色光点又升了起来,朝树林更深处飘去。
道长眉头皱得更紧,“看来,它也是旁枝,也有主干。”
“既是主干,又是旁枝?”成澈一愣,又醍醐灌顶,“第一个出事的樵夫砍下了最初的主干,变成了人树。而第一棵人树向外长出旁枝,砍下旁枝的樵夫又被变成新的人树。就这样不断分叉生长...最终害了整整十一个樵夫。”
“很有可能。”无端无心夸了他一句,“你有时还挺敏锐的。”
成澈却相当震惊:“这样人传人,简直无异于瘟疫!”他看着漫山遍野的树枝,彼此间分明没有任何区别,竟暗藏着能把人变成树的致死陷阱。
“岂不是现在随时都有人会遇害!”他朝道长说道:“我们必须尽快超度它!”
他握起剑,右手的刺痛却让他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用力。
但仍然紧紧持剑向着光点指引的方向走去。
无端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拉住成澈肩膀,“等等。”
“嗯?”
“你仔细想想,我们这样一个个溯源去找,很难找到真正的主干。”他顿了顿,看着成澈右手,“而且风险太大。”
“倒也是...我们不知道这个旁枝的主干是否又是另一个旁枝。”
无端点了点头,“鬼怪祸世,全因执念。你想,如果后续遇害的人都是前一个遇害的人导致,那么恶鬼害的第一个樵夫,才是与它执念最相关的。”
“对啊!”成澈恍然大悟,从衣襟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手札翻看,“失踪的每一人我都有记录。”
“第一个失踪的樵夫名叫王六,二十一岁。家住城南,砍柴为生。平日会在辰时将柴火卖给酒馆,报案的也正是酒馆。”
“竟是酒馆报案。”无端皱眉。
“是。酒馆向王六预付了整整一月的定金,等了一天不见人就报案了。”
“家人呢。”
成澈翻了一页,“王六膝下无子,走失后家中便空无一人。邻人说王六妻子陈氏上个月回娘家探亲,便再没见她回来。平时经常能见到王六拿无子这事打骂妻子...也经常见到陈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再翻一页,“王六失踪后,我父亲便派人搜山,却一无所获。也派人去找了陈氏,可是除了王六,竟没人知道陈氏娘家在哪。”
无端听罢,若有所思,“陈氏...恐怕已经死了。”
“道长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算了所有死者的命数。王六命里克妻,且凶火旺盛,所谓回娘家,也是王六的一面之词。恐怕是已经被他活活打死了。”
“啊?居然有人会活活打死自己的妻子!”
无端抬眼看了一眼成澈,眼神是:人心险恶,成公子实在少见多怪了。
“你再想,一个樵夫,会如何处理尸体。”
“……”成澈沉默了,他不是猜不出,但实在难以接受,“樵夫知道山里许多人迹罕至的去处,樵夫什么时间进山出山都不会引起怀疑...他自然是把她埋在山里…”
“是了。她死后再反过来报复进山砍柴的王六,自然合情合理。”
成澈长长叹了一声,当真是鬼怪只害怨恨的人啊。
无端皱起眉头,“但怪就怪在,这恶鬼来势汹汹,在结界外都能有这功力,绝非陈氏这死了区区一月的小鬼可以办到。”
他抬起笔,依据目前所知画出一道白底青字符咒,“先试试罢。”
他将符纸抛向空中,弹指点燃,便有灰烬沉沉落在两人面前,呈一道笔直直线,“看来确实是她。”
“真是陈氏...”
“至少与她脱不了干系。”无端解开身后的三清铃与拂尘,“诸多疑点,去结界问它。”
踏出一步前,他对成澈说道,“在这等我。”
成澈“诶”了一声,“你去哪?我也要去!”
可眨眼间无端便消失在林间。
第100章 没人比我更懂超度
日出将近,榆宁境内晨光熹微。然而未有山繁茂的针叶林遮天蔽日,密林深处仍然残存着大片夜晚的痕迹。
成公子在林中来回踱步。又气又恼又担忧:道长怎么这样啊,二话不说就把他一个人抛在这里。
抱怨归抱怨,成澈一刻也不敢松懈,时时警惕盯梢周遭树林,生怕又蹦出什么似人似树的影子。
可就这样像座木桩般守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他已经守了许久,都无事发生。
树林静谧得像刚刚一切都只是他的噩梦,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可他提剑的右手腕部仍然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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