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成澈便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就被道长追到身前挡住。道长语气不容反驳,“在我算出来前,不许找别人。”
“找别人...?找别人求子添丁?!”
“...”无端真的很无语,“不许找别人算卦。”
“噢好....”成澈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惊了,“为什么呀?”
无语道长为什么非要霸占我的卦啊。至少等无端出关,我得让他给我算上一卦吧。不然可真不够朋友!
“我暂时算不出的卦,自然不能让别人抢在前头。”暂时两个字语调很重。
“可道长...你就这么想算我求子添丁么...”
“啪。”又是一击直扣脑门的拂尘。雪色的尘芯扫得成澈打了个喷嚏,“啊嚏。”
道长收回拂尘背身径直离去,“你今后所有的卦,都由我来算。”
是夜丑时,成澈策马出了成府,到达城郊入山道口。
临行前,他母亲说什么都要给他安排一队侍卫陪同,可都被成甚拦下了。大将军坚持,这就叫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眼前未有山高大巍峨,山巅冰川在月色下渡着银边。而成澈身后榆宁关的城楼无声伫立,城墙上火光来回穿梭,是巡逻与守卫的成家军队。这个时辰,整个榆宁都陷入了祥和而宁静的睡眠。
成澈将白马交给城门卫兵,领了一只火把,徒步踏上了崎岖山路。
酌云真人嘱咐,寅时中刻,各位道长会在第一道岔路口等他。而成澈想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还是早些候着各位道长为妙。所以丑时中刻便到了岔路口,提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不敢放松,站岗放哨般提着精神。
在沙沙作响的夜风中,忽然瞥见山下飘过了一道青色光晕。
“鬼…火?”成澈瞬间按住腰上的佩剑,只见那朦胧的青光往山上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拔出了剑。
从黑暗中浮现的,却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成澈将剑收回剑鞘,来者居然是无语道长!
道长手提一盏纸糊灯笼,腰后别一支白毫拂尘,独自沿着山路缓缓走来,如指路石上凿刻的路头神像般形影孑孓。而那纸灯笼里的光焰竟是诡谲的青色。
同时道长漆黑的眸子从上挑的眼角盯着成澈,有一种风轻云淡且不怒自威的傲慢。
他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成澈目迎道长缓缓走到身边,笑道:“你来得也早呀。无语道长。”
而无端提着纸灯笼的手骤然一抖,如果不是提着纸灯笼,他会抄起拂尘给成澈脑瓜子来了一记爆栗,“别这样喊我。”
“那喊什么呀?”
“该喊什么你自己清楚。”无端抱着一丝希望暗示他。
“小道长,如何?”
“…随你。”
“那——”成澈跃到无端面前,“小道长。”
道长与他年纪相仿,还打过照面,成澈初次跟着无所观历练的紧张便消了不少,“小道长叫我阿澈就好。”
“成公子。”
“阿澈!”成澈很执着。
“成公子。”
“阿澈!”
“成公子,劝你废话少说。”
“...好吧。”道长的冷漠让成澈也不好坚持了,看了看天色,不过刚过丑时中刻,“小道长,其他道长什么时候到呀?”
而无端一言不发,提着灯笼转身往山里走去。
成澈连忙跟上,走在他身后一步远,“小道长,你怎么自己走了,不等他们吗?”
纸灯笼火光摇晃着,“不等。”
“那…真人说的那位主持超度的道长也不等吗?”
“是我。”
“啊…?无所观最厉害的道长…是你?”
“不然呢,是那群只会碍手碍脚的废物吗。”
成澈反应过来,“小道长,你来这么早,该不会是想甩掉他们自己上山吧。”
“也包括你。”
“……”成澈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紧紧跟在无端身后,拍了拍胸脯,“我不会碍手碍脚的。”
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想到今夜的历练居然只有他和道长两个少年,不免紧张起来,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无端顿住脚步,“若是怕了,现在回你的成府还来得及。”
成澈将手搭在剑上,咽下不安,“我不怕!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道长嗤笑一声,“那走罢。”
这条进山小路窄小崎岖,但一路通往未有山植被最繁茂的深处,车马不通,但极受药师、樵夫钟爱。脚下的羊肠小道便是由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徒步踏出来。
灯笼的冷光与火把的暖光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交融成近似日光的颜色。不时有窸窣怪声在耳边响起,是动物在林中快速奔过。风中除了春天的露水,还弥散着一股令人喉咙发痒的苔藓味。
不时有枝桠挑起成澈发丝,或蹭着脸划了一道尖锐过去。
“嗷。”成澈就痛。
无端回头看成公子,火光映出的成澈迷迷糊糊的,“一看就没走过山路。”
成澈摸着脸上伤口,脸颊微红,“是我缺少历练,让小道长笑话了。”
无端转回去时以很低的音量叹了一声,“小心点。”
而拨开枝桠的力度不动声色大了些。
行走夜路,两厢无话,实在让紧张的人更加紧张。
成澈试图打破沉默:“小道长,这个时间上山有什么讲究么?”
无端的声音阴阴幽幽,“因为鬼啊,最爱在这个时辰出来游荡。”
“……!”成澈当即左顾右盼起来。
“左右看可以,但千万别回头…...”道长把音调压得更低,“毕竟有东西在你身后。”
“啊?”成澈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和道长贴得近了些,“道长…什么东西在我身后?”
“饿死鬼。你一回头,它就把你剥皮抽筋,生啖骨肉……”
“真的?”成澈又轻易地信了无端,“我不好吃的!”
“你别和我说,和它说去。”
成澈小心翼翼,“别吃我,我不好吃的。”
“大声点,这么小声它怕是听不见。”
于是成澈的呐喊回荡在山林里:“我不好吃的——!”
不好吃的——
好吃的——
吃的——
这回音成澈自己听着都觉得是奇耻大辱,“道长,它走了吗?”
没想到道长竟哈哈大笑起来,“成公子,你怕成这样,还是打道回府罢。”
成澈在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明白了过来,“道长你吓我?”
“嗯。”
“你吓我!”
“对。”
“我——”我忍。成澈捏紧拳头,隔着空气对道长后脑勺挥了一拳。小不忍则乱大谋。
无端笑他:“公子你这样娇贵...”
成澈气呼呼打断他,“我才不娇贵。”
“不娇贵?我看得一清二楚。细皮嫩肉。”
“你…看?”成澈忽然想起了净身法事,“...道长,你作法事不专心。”
无端竟然被呛住了,咳嗽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成公子。”
“我没做过亏心事。”
“那你怕什么。”
“……”
两人又沉默许久,无端决定为了榆宁的生计还是不逗成公子了,怕把未来的守城将军逗得更傻了。
“鬼可不比人两面三刀,人家都是有仇报仇。”
“道长的意思是,鬼只害怨恨的人?”
“是了。”
“那今晚这个鬼...”成澈思索:“十一个死者的身份我都调查了,除了都是樵夫之外,没有任何关联。它怨恨的是什么呢...樵夫?可榆宁樵夫数不胜数,为什么是他们十一人。”
无端该正经的时候还是正经的,“这便是这个小鬼的怪异之处。人会无差害人,可鬼不会。它一切所作所为都只会与它执念有关联。”
“那怎么办?”
“两个法子,一,等它自己现身。二,去结界找它。”
“可它现身,不就会害人么?我们该怎么去这个...结界?”成澈对这个从未听过的词竟毫不陌生。
“需要知道它三个命理。”
成澈喃喃:“三个...命理?”他胡乱一猜,“难道是…执念、身份、死因。”
无端愣了,“你怎会知道。”
成澈也愣,这就是他凭心随口一说的,这三个词忽然就冒到了嘴边,“...难道真是?”
无端皱起眉头,“物生而有象,象而后有数,数而后有理。象、数、理,虽并不完全等同,但大抵对应你说的身份、死因、执念。”
这是他那一脉道家派系才修习的秘诀,成澈怎么会知道。
成澈这个人...太难琢磨了。
无端真的搞不懂他。
但最搞不懂的还是成澈的命格,成澈魂魄的构造与常人不大相同,他的三魂七魄之外竟还依附着一道不知来处的元神。
这样的异常若是被旁人发现,成澈好则被当作神仙转世供奉,坏则被当作祸国殃民的灾星处死。他不让成澈找别人算卦的主要原因,其实是这个。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无端当时走神算错了。
成澈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今晚这个鬼...如何?”
“三个命理,一无所知。”
“...”成澈皱起眉头,该不会只能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才能抓住它了吧。
无端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顿住脚步,“虽然一无所知。但死去的那十一人我都算过了。他们的命数皆止于卯时。”他指了指脚下,“且都死在这附近。”
“这里!”成澈又紧张起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未有山深处,可环顾四周,与先前路过的森林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无端的话,他明白过来,“恶鬼的执念可能不在死者,而在时间、地点。”
无端点点头,在附近林中找了块足够休息的巨石坐下,“先在这里等着,待到卯时看看有没有什么乱象。”说完便闭目养神去了。
可成澈做不到无端那么放松,神经紧绷不敢松懈,手按在剑上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恶鬼,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都无事发生,一夜无眠又直犯困,他的精神也逐渐涣散。
成澈心说:不行!这么无精打采像什么样子!
于是鼓鼓气站了起来,挥剑往身旁矮树砍下一节枝干,又将枝桠削头去尾,得一节木棍。掏出腰间小刀打发起时间。
大概是噪音大了些,把道长吵了起来。
无端看着成澈手中那木头玩意,“你这是在做什么。”
“木簪呀。”成澈举起木簪比划起来。
“...”无端看了眼成澈发髻上的珠玉银簪,又看着成澈手中粗糙的木簪,“平白做木簪干什么。”
成澈垂眼笑了笑,“我有一位多年未见的友人。打算再见面的时候,赠他一支我亲手做的木簪。”
“那你现在这是...?”
“练习!练了好几年了。”
“哦。好几年了还这手艺,白给我都不要。”
“好吧…”被打击了,成澈并不气馁,“那我就继续练习。毕竟他是我最佩服的人。我一定要做出能与他相匹的簪子。”他继续将木簪按在石头上,用小刀一下一下削出粗形。
看他这认真的模样,无端撑着下巴,不知为何心里烦闷起来,“你要送谁,我给你算一卦,看看何时重逢。”
“我要送——”成澈一愣,想起无涤的告诫,收回话,“不能告诉你。”
“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了。”无端闷哼一声,没好气呛道,“怕不是他已经死了。”
成澈正色道:“小道长,不许你这样说他。”
“...切。”无端更郁闷了,嘴角垮到了下巴。看得出来成澈已经练了好久,虽然成品粗糙,但成澈的手法相当娴熟,恐怕不知为它、为他手上吃过多少刀伤。
“想必是挚友罢,以至你为他掏心掏肺。”
“嗯...其实不是。”成澈埋头为木簪雕刻细细的纹路,“七年前,他为我超度了家犬,还救了我一命。可我还没能好好答谢他,他就闭关去了...”成澈说着说着,才发现说多了,连忙止言。
超度、闭关。这两个关键词是不是太明显了。
成澈生怕被道长发现自己说的是无端,惹他不高兴了。于是抬起眼偷偷瞧对方,没想到小道长的脸忽然红了个彻彻底底,连嘴角都在打颤着。
成澈很疑惑,不由得靠近了些,“小道长,你不舒服么?”
“......”而他的小道长动了动唇,半天没说一句话。
成澈又问:“怎么了?要不要喝水?”
无端转身避开他,将脸埋进火光的阴影处。
他是希望成澈没有忘记他。
可发现成澈当真念了他七年时,忽然就不知所措了。
感觉就像肉包子打在脸上,不疼,但烫。
成阿澈...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无端双拳紧握,忍不住偷偷斜眼看成澈的影子,成公子又开始埋头专注雕刻木簪了。
小道长闭了闭眼,是真没想到成澈这家伙这么有良心。不仅当真记了他整整七年,居然还念着送他出关贺礼。
要知道活了这么多年,无端从未被谁在乎过、被谁惦记过。
他开始试探,想着只要成澈招了所念者谁,那他也招了。
“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认得。”
成澈一愣,连忙掩饰,“小道长不认得的。”
“可他既帮你超度,莫不与我是同道中人?”
“呃...”成澈信口胡说,“对,他是隔壁山头道观的!”
无端哑然,这家伙扯谎的本事真有够差,这方圆几百里分明就一座道观。他双手环胸,越是追问越觉得好玩:“那你倒是说说他的道号。改日我去寻他讨教讨教。”
“呃...嗯...就是...那个...”成澈的声音越来越低,“就是那个...这个...”
“嗯?道观又是什么观?”
“这...这...”
无端看他纠结成这样,受不了了,直接逼问:“是不是无端。”
成澈大惊,脸红红,抓着木簪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无端。”
“真不是他?”
“真的不是!”
“可我看就是他。”
“啊...”成澈很着急,咬了咬下唇,“真的不是无端...”
“骗我怎么办?”
成澈还没应,无端就抢答,“骗我是小狗,好不好?”
成公子这才回神,气鼓鼓,“不闹了不闹了。道长你逗我做什么!”
逗你好玩啊。
无端在心里回答了。
实在乐得不行,又觉得古怪:成阿澈干嘛还死不承认了。
(正在无所观的无涤打了个喷嚏。)
他伸出手讨要,“簪子给我看看。”
成澈便将打磨成型的木簪放在无端手中。
无端将木簪举起,这次仔仔细细端详。朴素的造型,简单的纹路,与刚刚看时没什么区别,却忽然越看越喜欢,以至于爱不释手。
而成澈在他眼里也变了一副模样,原本笨笨呆呆的,现在——
他不得不承认:单凭小刀能削到这个地步,成澈或许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笨手笨脚,其实有一双令人叹为观止的灵巧的手。
他轻声问:“怎么送木簪?”
“嗯...我觉得,木簪与他登对...”
“那这样式,是有什么考究吗?”
成澈摇头,“也没什么考究。只是觉得,这样式也与他登对。”
“好一个登对。”无端打量着簪子,试图读出自己在成澈心中的印象。
他笑了笑,将木簪还给成澈,“可他若是不喜欢呢?”
“那我就重新做一支更好的。”
无端又笑,“如此,这支给我,可好。”
成澈一愣,忽然着急起来,“这这...!”
“不行吗?”无端微微蹙起眉心,一副促狭的无辜。
“唔...你不是说白给你都不要吗?”成澈撇下嘴角。
“现在想要了嘛。”
成澈太为难了,拒绝小道长属实不礼貌,可还是摇了摇头,“抱歉。”
无端觉得好玩,继续用促狭的无辜逗他,“为何嘛。”
“我......”成澈紧紧握着木簪,“我...只想把它送给无端。”
“诶——无端?”无端眯起眼,眼睛里满是戳破窗户纸的笑意。
“啊。”成澈意识到说漏了,顿时捂住颤抖不止的嘴。视线乱飘,时而看着小道长,时而看着灯笼。只希望小道长别生气,“小道长,我和无端确实是认识...你别生气...要不日后我做点别的送你。”
“不必。”逗了个爽,无端心满意足,“你那点破手艺,给无端留着吧。”
“唔...”在成澈听来却像气话,无语道长果然生气了。他埋下头,紧紧捏了一把自己,阿澈啊阿澈,你怎么这么嘴笨。
而道长忽然低语一句:“别回头。”
“小道长你又吓我。”成澈嘟囔,却被紧紧捂住了嘴。
无端从后面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按着他的大腿,声音极低,“别动,有阴气在我们身后。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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