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啊!”在吴老四的惊呼中,何月竹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黑色锐器,后撤一步,反剪老人的手臂,迅速夺走那把剪刀。
“我靠,你他妈还有这身手。”吴老四大惊。
何月竹钳制住老人。中学时候他没少打架,只要不是像之前余阿婆那样完全发疯的攻击,还是能应付的。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他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吴老四抬起手,掌心沾了点红色。他骂了一声“靠”,向后一个踉跄,撑在身旁桌角。
“老板!”何月竹按着老人,往吴老四方向靠了靠,同时警惕看着四周。目前阁楼里只有他们三人,吴老四刚刚对话的“三哥阿明”,不知在何处。
吴老四解开上衣羽绒服,又掀起一层毛衣、一层老人马甲、一层保暖睡衣,只见他左腹被捅了一道接近两厘米宽的口子,正往外渗着鲜血。
吴老四摇摇头,“还好老子穿得厚。”
“别说话了,你在流血啊。”
“这点小伤算个屁!就磨破了皮。”
何月竹着实担心,但还好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昨晚害我不够,今天还要杀我老板,你究竟是谁?”
话音刚出,何月竹就感到了不对劲。是手感不对。老人的手臂形如枯槁,与昨晚想杀他的那只手完全不同。难道说,昨晚老人其实是把他从生死一线中救了回来。
“昨晚谋害我的,不是你?”何月竹问道。
老人耸拉脑袋,冷笑一声,“你和那个道士走太近,迟早被杀!”
“为什么?”何月竹一肚子问题,他连声问:“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吴老四脱下保暖内衣按着伤口,刚给家庭医生拨了个救急电话。他听到何月竹的问题,替老人答了:“你不是知道吗?这挨千刀的就是我三哥啊。”
“哈?你三哥不是照片上那个男人?阿明?”
“就是他啊。吴镇明。那是他年轻时候。”
“你叫吴镇明。照片上的也是你。”何月竹怔怔重复,顿时不明白了,那他遇见的阿明是谁,为什么与老人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他又问老人,“那...吴镇明,你还活着吗?”
“他当然是活人。”吴老四莫名其妙,“死人我敢一个人来吗?”
“可...他既然活着,为什么后来全家福都不见他?”
“因为这挨千刀的疯了,恨不得把我们全部捅死!谁拍全家福他妈找个疯子。”
吴老四不像骗他。但何月竹总觉得不对劲。因为世珍确实提过,吴家有个早夭的孩子。
“走吧,我叫了家庭医生过来。”吴老四按着肚子站了起来,“把他也带上。让大哥大姐发落。”
何月竹一怔,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连忙问:“老板,你刚刚说,大哥大姐?”
“对啊。”
“那...你是不是还有个二哥。”
吴老四顿时停下脚步,回过头,动了动嘴唇。
“说啊!你他妈说啊!”老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爆出了好几句家乡话,“你怎么不敢说了!”
吴老四咬咬牙,话到嘴边,但还是咽了回去,“小何,我们族里不能谈他。”
“为什么?”何月竹更不明白,“不是你二哥吗?”
“唉。”吴老四只是摇头,“我是有个二哥,但我们不能谈他的。”
老人则用方言骂道:“吴镇军你个孬种,还敢叫他二哥。他死得那么惨,全是你们这班畜生害的。”
“他妈的,那你呢!”吴老四提高音量,口中也爆出一连串方言,“着火的时候你在干嘛?还不是像条狗一样求老祖宗救人?你他妈真有本事,你他妈真男人,就进去陪他一起死啊!”
暴怒最终牵扯了他的伤口,吴老四痛得直咳嗽。
“好了老板,先别说了。”何月竹看着这两个互不对付的亲兄弟,心情十分复杂。但他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一些,死去的那位,原来是吴家次子。
至于阿明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借用吴镇明的身份与年轻样貌现身,他仍然没有头绪。
[吴镇明。带上我。一起走。]
老人忽然浑身战栗,从架子上抓了一只纸扎人死死抱在怀里。
何月竹与吴老四相视一眼。吴老四耸耸肩,“自从那场大火,他就完全疯了,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做纸扎。走到哪都要带一个。”
家庭医生到了旧宅楼下,何月竹也押着老人准备离开。
近在咫尺,擦肩而过。何月竹看不见布满整个阁楼的粘稠丝状物,也看不见吴端被墨色的网缠死在房间中央。
独腿的少年坐在轮椅上,膝上放着一本聊斋,“......你说,小翠为什么要把爱人让给别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活人吗?”
他抬起头,发现吴端的视线完全在结界外何月竹身上。
——结界是一面单向玻璃,身处其中能清楚看见外面的人事物景。
独腿的少年用力合上书本,表情逐渐转阴,“我知道你在看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见吴端没有理他。少年又打开书,随手翻了几页,“可惜你回不去了。毕竟你对我的感情,太重了。”
第61章 渡不过的情劫
大年初一见红很不吉利,意味着未来一年家族中可能会有重要成员死亡。吴镇坤和吴镇英听说四弟被捅了一刀,当即震怒,派人把吴镇明押走不知关在什么地方。
至于后续如何处理,这两个互相视为眼中钉的兄妹恐怕要商讨很久。而乡下地方的大宗族一般都有自己的族规家规,何月竹作为外人也不好过问。
好在他老板的伤确实没有触及脾脏。吴老四先在家庭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伤口,就被送回市里作进一步检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被那样一把破剪刀捅了,肯定少不了一针破伤风疫苗。
虽然能看出每个人都在极力掩饰,但不安的氛围还是在弥散。午餐后,吴镇坤带着他儿子私下来找何月竹。
吴皓谨慎小心,“何先生,你知道道长在哪吗?四叔出了这种事,想请他出手破个劫。”
何月竹摇摇头,“我听老太太说,道长在帮她办事。”
吴皓与他爸对视一眼,侧身低语:“祝祷不是都结束了。难道奶奶还有私事…还是老二家...”
吴镇坤打住他,对何月竹露出和蔼的笑:“没事,小何。如果他有消息了,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其实何月竹自己都迷茫:吴端到底在忙什么啊,饭点都过了,也该回来了吧。
吴镇坤与吴皓离开时,何月竹听到吴皓又说了句:“怎么今年道长回来了还这么不太平。像遭了什么煞星。”
何月竹皱眉想了想,确实很不太平。但是这吴宅里藏了那么多孤魂野鬼,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了。
而现在,连吴老四都离开了。他在这偌大的宅子彻底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了。
何月竹心说不能坐以待毙,他准备去再打扰一趟吴家老太太,问清楚吴端究竟在哪里,到底在忙什么。
然而却是世珍先找到他。世珍坐在电动轮椅上,轮子被她遥控着,骨碌碌朝何月竹转了过来。
“小何,陪老身晒晒太阳?”
“啊,好。”何月竹点点头,在后面推上了轮椅。他浮想联翩,老太太有这么多子孙,晒太阳竟然找他陪。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子孙辈的不和睦了。
午后的阳光晒得何月竹也暖融融的。他见缝插针想找机会问吴端的下落,可人上了年纪就容易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世珍也是如此,双眼迷离,完全陷在过去。
老人嘴里絮絮叨叨停不下来,“当时啊,谁都看不出这儿其实是块风水宝地。玄武吐珠,小何你知道不?”
“以前院子还没修起来的时候,这一带全是田。”
“还有一棵特别大的银杏,几个人都抱不住。”
“银杏?”何月竹来了兴趣,一般天然的银杏很少会长在海岛上。
世珍笑了,“说出来你都不相信。有一天早上,那棵银杏突然就连根不见了。也没人说得出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
何月竹好像知道是哪一棵了。
“道长每次回来,都会在树下坐很久。”
何月竹沉目笑了笑,果然是他想的那一棵。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有一年清明,没下雨,天气特别好。道长在树下弹了一整天三弦。弹到最后,满手是血。”
三弦,道长还会三弦,可是…怎么会弹得满手是血。
“弹的曲子谁也没听过,就觉得好听。那天镇明……”世珍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见过了吗,我三儿子,镇明。”
何月竹欲言又止。没有人告诉世珍,吴镇明今天捅了他四弟一剪刀。
他想,还是不告诉她好。于是摇了摇头。
“抓周的时候,镇坤抓了算盘,镇英抓了印章。镇明啊,抓了笛子。”
何月竹闻言心想,这抓周的结果还挺准,吴镇坤成了商人,吴镇英当上了大官。可吴镇明...好像没能成为艺术
“镇明他啊...音乐天赋很高的。那天只是看道长弹,他就立马学会了三弦。”世珍叹了一声,“其实他出生的时候,道长算过。如果镇明能渡过情劫,是能成一番大事的。”
“情劫...?”现在看来,是没能渡过去了。
“为了避劫,我们就没给镇明张罗亲事。可他…”世珍情绪激动起来,“他竟然爱了一个绝不能爱的人,就这样毁了一辈子。”
“.......谁?”
似乎这段过去并不愉快。世珍摇摇头,陷入了沉默。何月竹连忙问:“说起来,道长的事还没办完吗?”
“嗯……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方便问问,您拜托道长的是什么事吗?”
世珍又沉默了。何月竹推着她走了大约几十步路,她才开口,“我有个儿子去得早,今年刚好四十五年了。”
“是我老板二哥,对吗?”
“嗯。那天也是除夕,天干物燥,旧宅着了火,烧得特别凶。谁也不敢进去救火,最后是道长进去了。可把我儿抱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何月竹一怔,原来,带走吴家次子的,就是那场大火。
“除夕大家都回来过节,吴端要救那么多人,一定...很不容易。”
世珍摇头,“其实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吃席,宅子里只有我那儿子。”
何月竹疑惑了,“您那个儿子,怎么没一起吃席过节?”
一句话如闪电劈中老人,老人眯成缝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开,她捂住脑袋,声音颤颤,“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明,原谅妈,好不好……”
老人突然的失态唤起了何月竹对余阿婆的心理阴影,他立刻蹲在世珍面前扶她的肩膀,“奶奶,你还好吗?看着我,别激动,深呼吸。”
过了好久,世珍才缓过情绪,她紧紧抓住何月竹的手不放,“小何。小何。我这个二儿子活得太苦太苦了。走得也太苦太苦了。”
“我以为,他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找我们索命。但道长说,他没有变成厉鬼...。”
世珍声音颤抖着,“当时就该把他超度,让他重新转世投胎。但老爷要把他留下来——”
意识到说漏嘴,世珍顿时止言,“人老了喜欢说胡话,小何,你就当没听过吧。”
何月竹装傻一笑,佯装听不懂,心里却一清二楚。不是厉鬼,便是善魂。
既然吴家能将无数外族的魂魄和福泽占为己有,又怎么会放过利用自家魂魄的机会。
老板二哥也被留在宅子里,眷顾着家族,直到今天么。
世珍反反复复说着:“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生下你...孩子...你安心去吧...”
何月竹似乎明白,世珍拜托吴端办的事是什么了,“您是不是请道长帮忙超度……”
世珍放开何月竹,点点头。
何月竹心里一沉。
出事了。
只是超度区区一个鬼魂,不可能花掉吴端这么长时间。
一定有什么把他困住了。
他连忙问:“能不能再说说您那个儿子?”见世珍在犹豫,他借了个由头,“这是吴端的意思。”
世珍摇头,“我不能谈。这也是道长的意思。”
“吴端?他不让你们谈他?为什么?”
世珍先点头,又摇头,“道长只是指了路,究竟走哪条,选的是我们吴”
这句话实在晦涩难懂。何月竹还没领悟,世珍已拍了拍他,“但你是道长的人,你和我们不一样。如果道长想让你知道,那也是时候了。”
“旧宅有个地下室,里面放着我年轻时候的妆台。你翻翻抽屉,就会明白了。”
何月竹站起身,看向远处那栋漆黑的高塔。吴端,你在那里吗。
世珍的眼神逐渐深邃,“小何。你知道,为什么镇军这代中字是镇吗?”
何月竹摇摇头。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世珍也看向远处高塔,“和旧宅一样,修成塔形,是为了镇压。”
与此同时。
吴家某处。
吴镇明被反锁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是吴家为他单独划出的一块别院。哪怕新宅建成时,他已经和所有亲人决裂。
这地方他从未到过,因此连卧室都像个没有装修的土坯房,床上甚至没有安置席梦思。
老人坐在床板上,无神望着天花板,怀中抱着那个独腿纸扎人。
[吴镇明。放我出来。]
吴镇明将左手拇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下。鲜血流出,他往纸扎人眉心抹了一道红色,接着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纸扎人那双黑墨绘制的眼睛空洞地直视前方,忽然猛一斜,看向吴镇明。
纸扎人身体深处传来某位少年的声音,“替我、杀了、他。”
吴镇明一怔,“姓何的?他只是个外人,他和吴家没有关系!”
纸扎人眼珠漆黑,“因为。只要杀了他,我就能和那个人永远一起。”
吴镇明知道纸扎人在说谁。他用家乡话大声吼道:“你放下吧!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告诉你,其实那个道士他对你的好意都是施舍而已,他教你听说读写只是因为——”
“何月竹!”纸扎人把他打断,“何月竹终于让我明白了!那个人原来,那么放不下我。”
“——那么放不下我!以至于,要找个和我命运那么相似的替身。”
吴镇明深深吸了一口冬日的凉气,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真相是个残酷而悲哀的误会。
吴镇明说不出口。
因为他爱它。
可它却为了一个从来不爱它的人,四十五年,留在这栋地狱般的宅子里,迟迟不肯转世。
而他为了它,同样守在了高塔里,四十五年,哪里也不去。
纸扎偶的眼珠子转向门的方向,“咔嚓”一声解锁,门向外敞开。
“去塔里地下室等他。他正在过去。”
第62章 他是死期将近
世珍说的没错,地下室的门锁着。但她也说,门锁早就年久失修,应该稍微用力就能撞开。
何月竹卯足了力气,往前一撞。
——然而那门轻轻松松就开了,导致他因为惯性扑进黑暗与灰尘里,呛得直咳嗽。
这门真的锁着吗…。他嘀咕一声,打开手机内置手电,四下照了照。
旧宅的地下室幽深而狭长,简直是条深不见底的隧道。隧道两侧堆满了各种陈旧的家具与杂物,每一件都积着厚厚灰尘。
何月竹一边用手电扫着四周,一边在黑暗中寻找世珍的梳妆台。
世珍形容那是一架半人高的红木小桌台,特征是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这座高塔本就是空无一人,地下室更是异常安静。何月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心跳声。那时,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寻找梳妆台上。
“难道...是这个!”
不知找了多久,何月竹好像终于发现了老太太说的那个家具。掉色腐朽的红木,上世纪中旬的老旧风格,还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他拉开抽屉,大量灰尘往外扑了出来。
“咳咳...”
灰尘散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可以看到里面塞满了各种旧报纸、书信、照片。
世珍说,真相藏在抽屉里。
何月竹把那堆文件一口气搬出来放在桌上。积压的年代太久,纸页里除了灰尘还粘连着大量昆虫粪便与尸体,并且散发着一股发霉腐烂的厚重味道。
这种程度的污秽可没法让身经百战的何月竹打退堂鼓。
报纸枯黄破旧,长满霉点,内容大约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社会新闻;信札墨迹模糊,尚能辨清内容的多是借债条款。
而那厚厚一叠老照片大都是冲洗失败的老式胶卷,要么过曝、要么过暗,就算能看出画面,也只是些平平无奇的静物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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