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何月竹看着手中的空白符纸,塞进外套口袋。
吴端正色,“收好,或许之后用得上。”
“你怎么知道?”
“预感。”
后来不知为什么,吴端给他灌了不少画符的学问,包括如何起笔,如何收尾。
这个人好像真的想教会我。
用不到的知识增加了,何月竹直打哈欠。
“困了?”
“困了…”何月竹揉揉眼睛,可还有好多空白符纸没被填满,他说:“要是能帮你就好了。”
吴端把他揽进怀里,细毫放在他手中。他虚虚握着何月竹,带着画了一道完整的符,“学会了吗。”
“好像...好像懂了。”何月竹偏头望他,气息打在他脸上,“那能帮你了吗?”
“你想的话。不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笔误会,驱邪不成反而招鬼。”
“那、那还是算了。”何月竹连忙将笔还了回去。
“那我差人送你休息?”
何月竹趴在吴端颈窝,摇摇头,“我就想留在这里。你在哪我就在哪...。”
“眼睛都睁不开了。”
确实困得不行。何月竹脑袋缓缓沉了下去,枕在道长大腿上,轻声说:“那、我就睡一会会...等你写完我们一起走。”
“嗯。”吴端轻轻阖上何月竹双眼。
何月竹解开米白色的围巾披在脸上。在落笔声、研墨声、纸页翻动声中,沉沉睡着了。
第59章 分手信
夜近四更,上至主支血脉,下至保安保洁,吴家祖宅范围内每个活人都领到了各自的符篆。
何月竹呼呼大睡,浸在深深的梦里,没有再忽然睁眼,嗤嗤偷笑。
吴端把他抱回水榭,装进被窝里。
“呃...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听着这家伙稀里糊涂的梦呓,吴端抬笔留下一封信笺。
今夜他还有一项委托,超度。
“你是灾祸恶兆!”
“你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灾星!”
“你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
何月竹觉得上半夜睡得挺香的,他坐在无所观的餐桌上,源源不断有人端菜上来。
可下半夜却睡得不怎么样,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有许许多多陌生人围着他谩骂。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水榭了。
身边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但枕头上有一道棕黄的牛皮纸信封。
何月竹连忙抓过来,掏出里面白色的信纸打开。草草几个字,一眼扫过,眼泪直接汪汪聚了起来。
“何月竹,我心早有所属,今后切莫纠缠。永别。”
“吴端,你、我、你!”
何月竹紧紧抓着信纸,几乎把它揉碎。心脏一阵一阵抽痛起来,怎么这样啊,怎么睡完就递分手信啊...。
不过随着他睡意退去,脑子也清醒许多。
这封信乍一看确实是吴端的字迹,但是也有许多违反常态的不合理。
首先,没有吴端那枚标志性的“无端”落款印章。
其次,吴端在信中从来都是唤他道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吴端怎么可能不要我!!”
随着一声怒斥,停在水榭屋檐的白头鹎惊得飞走了。
他气势汹汹要去找道长问个明白,先杀回了昨晚吴家主母的大合院。院里十分热闹,一看还都是熟人。大哥吴镇坤一家,二姐吴镇英一家,还有他老板。而主母世珍端坐在老槐树下的太师椅中闭目养神,十分沉静安详。
昨夜大吵大闹的两家人,今天虽然算不上其乐融融,但也相安无事。虽然估计是在主母面前不得不做的表演。
“小何,来来来,帮我们拍张照。”吴老四朝他挥手。
何月竹朝他走去,一出口就是:“有没有看到吴端!”
“我哪知道啊。”吴老四左右张望,“早上也没看到他。不过斋醮仪式已经结束,他什么时候自己回去了也不奇怪。”
“嗯....。”难道吴端已经回无所观了。
——不可能!
他笃定,吴端是不可能抛下他一个人回无所观的。而且他还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吴端仍然在宅子某处。
看到何月竹,吴景夜又来了,“月竹——来帮我们拍张照片。”
“呃。我拍照技术不好的。”
“没办法,往年都是请专业摄影师进来,昨晚…发生那种事,你懂的,现在吴家是不能进也不能出。多遗憾啊。”
何月竹尴尬一笑,这女人还是见缝插针地阴阳怪气。
“有道长在,要不了多久就恢复正常了。”吴晗朝何月竹微微一笑,“这次还要谢谢你劝他回来。”
“我…不用谢。”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何月竹问,“吴晗小姐,你感觉还好吗?”
“我完全没事了,谢谢你关心。”
“没事就好。”
吴皓也凑了上来,“何先生,你知道道长在哪吗?今天想找他给我儿子求个学业符。”
“你们都没见过他吗。”最后轮到何月竹讶异。
“没有啊。最后见到就是凌晨三四点,看着他把你抱回去了。”吴景夜说。
“...”感觉大庭广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可吴端他究竟去哪了。
正当思索着,世珍忽然招呼了他:“小何,你过来一下。”
何月竹往前走了两步,世珍眯着眼睛,久久端详他,“看到你,不知为什么我会想起我那个早夭的儿子。”
“啊...”何月竹指了指自己的脸,“难道我们长得很像吗?”
“不是。”世珍笑了一声,摇摇头,“只是因为他走的时候,也正好你这个年纪。”
我这个年纪…那确实很年轻就去世了。何月竹不知怎么继续这个早逝的话题,只好扯开,“说起来,您知道道长在哪吗?”
“道长啊...”世珍说,“我有个忙拜托他帮,现在或许在办吧。”
原来是这样。知道吴端没有抛下他一个人回观,何月竹就放心了。虽然那封半真半假的信仍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吴老四把他拉到单反相机前,“先帮我们拍张全家福。觉得差不多了就按这个按钮,它就自动拍了。”
“好吧。”
何月竹真不太懂拍照,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出镜的每个人都没有闭眼。
拍完照人群就各自散开了。何月竹在槐树下郁闷发呆,口袋里装着可能是吴端给他的信,还有三张空白符纸。
“想啥呢?”他老板凑过来。
“吴端不知道去哪了...…”何月竹嘴瘪了。
“几分钟没见就想成这样啊?何月竹,你看看你,能被人吃得死死的!”
“我——!我是有个问题要找他问清楚。”
“那急什么,我老母都说了,办事呢。”吴老四拍拍何月竹肩膀,“走,我要去档案馆洗相片,你也来。给你看看你相好年轻时候的照片。”
“啊?”
年轻,年轻时候的照片。
——“等等,什么相好啊,你别乱说?”
可何月竹完全抵抗不了吴端老照片的诱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引进了吴家档案室。
档案室还真是名副其实。进门一尊巨大铜像,雕塑着一个胡子长到肚脐的老头子。
铜像基座上还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一看也是誊写吴端笔法刻进去的:
吴七狗。
神仙般飘逸的书法配上这接地气的名字...何月竹噗嗤笑开。
“笑个屁。”吴老四虽然这么说,自己也觉得挺搞笑的,他装腔作势,“听好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家修尸术流派祖师爷,我亲太爷爷,吴七狗。你那和我学的几招,都是我爷爷从他这儿学的,又传给了我。”
“哦哦...祖师爷好。”何月竹看着吴七狗的塑像,想到自己祖师爷干着那些不太道德的勾当,心情复杂。
吴七狗就是赶尸人……既然是老板的太爷爷,相当于吴端结识吴家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档案室其他地方则摆满了玻璃柜,里面各种旧照片、旧文件、旧物应有尽有,数不胜数的证书、奖杯、锦旗,还有与高官政要、影视明星的合影。
吴老四如数家珍,瞎显摆。
而何月竹逛了一圈,“没看到吴端啊。”
“你蠢啊,你觉得能摆出来放在台面上展示吗?”
“也是。”
吴老四从柜里抱出一本厚厚的精装大部头硬装书,放在何月竹面前。
何月竹翻开,第一页就是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拍的是个白胡子飘飘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是吴七狗。
“这是我太爷爷六十寿辰时候拍的。”
何月竹往后翻去,无非也就是些人物呆立的老照片,那个时代的人们在相片中总是木楞地看着前方。
又翻几张,终于看到了一张多少与吴端有关的照片。
那是一张祭坛的黑白远景,隐隐约约能看到个道士在做法事。其实看不清脸,但何月竹直觉那就是吴端。
他有些恍惚。百年前照片上的是这个人,昨晚与他云雨欢愉的也是这个人。
再往后翻,所见吴端的老照片越多,他越是恍惚。
没有正面小像,全是一抹人群中被偶然抓拍进取景器的黑色,好像孤立于人世之外的游魂。他的出尘,他的超脱,百年前后如出一辙。且不论眉眼与骨相,甚至发梢落在肩上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翻页之间,岁月蹉跎,那些与吴端擦肩而过的凡人一个个垂垂老去。少年的发际线一页页后移稀疏,妇人的身材一页页臃肿佝偻,老人停顿在某个页码上,从此再没有出现。
背景里。墙垣破败,推倒,重修。树干生长,砍去,再发芽。湖水充盈,干涸,又满溢。
与吴端一道未曾改变的,只有天地间亘古的孤月。
何月竹有些怅然若失。十年后他也会生出皱纹,几十年后他也将白发苍苍,最终老去朽去。而那时,吴端仍旧是奕奕而无垢的月轮。
——何月竹还不知道,他的担心既奢侈,也没必要。
“我早提醒过你。不要陷太深。”吴老四察觉出何月竹在想什么,“他不会老也不会死啊。”
“…我知道。”何月竹摇摇头,“可是从一开始,我就是陷在里面的。”
吴老四一愣,接着爽朗笑了很久,“你想好了就行。不说这个了。”他直接把照片往后翻,翻过一代又一代,指着全家福上一个被男人抱着的婴儿说:“看,这是我。”
“哇哦,这么小只,完全看不出来。”
照片上除了吴老四,还有三个孩子。少年应该是吴镇坤,少女是吴镇英、比吴镇坤矮一个头的那个瘦弱男孩,应该就是早逝的吴家老三。
何月竹又往后翻,一年又一年,几个孩子逐渐长大成人。
“你看,我吴老四年轻时候帅不?”
然而,何月竹却被照片上另一个人吸走了注意力。那是一个不可能、不应该出现在照片上的人。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
何月竹仔细看了好久,虽然相片并不清晰,但他还是能辨出,是阿明。
何月竹昨晚亲眼所见的阿明,竟然原封不动出现在了照片里。
继续往后翻。以某个年份为界限,阿明再也没出现在全家福里。
他算了算...正好是四十五年前。
阿明在这本家族相簿上,对老板的称呼又那么亲昵。何月竹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个猜测:阿明,可能就是吴家夭折的老三。
昨天晚上他们还聊得那么起劲,其实早就撞鬼而不自知了。
他指着阿明,向吴老四确认,“老板,这个人是谁?”
吴老四瞥了一眼,瞬间脸色变了,支支吾吾起来。
何月竹单刀直入,“他是不是叫阿明?”
“你怎么知道?!”
何月竹追问:“他是不是你的三哥?”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实话告诉你,是它亲口告诉我的。”
吴老四大惊,“你和他说过话了?你没和老祖宗说吧?”
“......没有。”怎么连阿明的事也不能告诉吴端。
何月竹皱眉看着他老板,心中暗暗理着思路。目前为止,他已经撞见吴府众多鬼魂中的两个了。一个是害他的老人,一个是帮他指路的阿明,而这些,他老板都不希望被吴端知道。
何月竹十分不解,“老板,到底为什么不能告诉吴端?”
“唉。”吴老四脸色一沉,又求他,“你暂时先谁都别说,可以不?”
“那什么时候可以说?”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老四摆摆手,随便找了个借口,“小何啊,我突然想起个急事,你自己慢慢看。”说完就行色匆匆走出了档案室。
何月竹看着他离去的背景,心说:老板该不会真把我当傻子吧,这显然是要瞒着我去干什么。
他悄悄跟了上去。
吴镇军也有警惕,时不时回头张望是否有人跟来。还好何月竹反应快,并且大年初一吴府各处都热热闹闹,跟了一路都没被发现。
他们走到水榭,又绕了过去。何月竹意外,又不意外,他老板的目的地,是昨夜阿明指给他的那栋深黑石塔。
吴老四推开石塔大门,一闪身,溜了进去。
何月竹更忐忑了。老板该不会真要一个人去见“鬼”吧。
他连忙跟了上去,走近才发现,这栋石塔的焦黑原来是被火熏出来的,每块石头都布满海风的侵蚀,古老而狞厉。
何月竹想起上岛之前,老板曾说:吴家旧宅经历过一场大火。
难道这就是吴家旧宅。
可他有些想不明白,所谓宅子是用来住人的,吴家旧宅,怎么会修成一座塔的样式。
他摸在门口往里探了一眼,没有亮灯,在大白天也相当昏暗。吴老四的脚步声往深处去了,何月竹鼓起勇气,也悄悄溜进去。
进门是大堂,左手边有灶台,现有的家具还算齐全,甚至还有些蔬果装在角落篮子里。这里留存着不少人生活的痕迹。
何月竹安心许多。继续轻手轻脚跟着吴老四。
大堂右侧通向往上的阶梯,吴老四的烟味从环形楼梯间的深处飘了下来,脚步声在层层往上,还时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
楼梯间里烟熏过的痕迹相当明显,手指稍微碰到石壁都会染上一层炭黑。甚至脚下的阶梯都覆着一层不详的黑色。
何月竹一路跟到阶梯尽头。高塔最高层。
眼前却只剩一堵黑墙。
没有路了。
不能再往上了。
而吴老四消失了。
不可能啊!何月竹大惊,他一直跟在后面,老板怎么会凭空消失。
何月竹连忙往上跑。
到了墙下才发现,这不只是一堵墙。墙上是有一道嵌在其中的厚重铁门的。
火灾中烟雾都是向上走。这里是高塔最高处,所以烟熏的痕迹尤其可怖,让这扇门都和整面墙融成了黑色,像块巨大的黑炭,远远看去很难分清界限在哪。
但是,为什么要把门修成完全嵌在其中的模样,还没有把手,这样的门实用性真的太差了。
何月竹把耳朵贴了上去,听到铁门另一侧传来吴老四的声音。
“我说你没事去折腾他做什么?”
老板在和某人(鬼)说话。
老板就好像知道那个人(鬼)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似的,一出档案室就奔着这里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是谁?”
“要让那老怪知道,我们全家都得完!”
老怪……
何月竹一愣。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吴端了。他老板原来是怕吴端迁怒。——如果让吴端知道他差点死在吴家,还不得把整个宅子都掀了。
“你他妈说话啊?”
吴老四语气越来越重,“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吗?三哥?”
三哥。真是三哥。
老板真在和阿明对话!
可是,害他的不是那个老人吗。老板是不是搞错了。
疑惑之余,何月竹更没想到他老板还有这种和鬼魂对峙的本领和胆子。
但没有人或鬼回答吴老四的问话,房门另一侧只回荡着沉默。
“别他妈搞事,捣鼓你的纸扎去!”吴老四骂道,“别为了那个煞星疯一辈子——啊!”
房间里响起吴老四的一声惨叫。
何月竹条件反射冲了上去,他将门用力撞开。首先冲入视线的是数不胜数的、大大小小的纸扎人——这个阁楼竟摆满了纸扎人,数量之多把每个角落都填满了。
更诡异的是这些纸扎都是同一个造型,中山装的黑发男偶,缺一只左腿。而他的老板向前弓着身体,紧紧捂着肚子。
站在吴老四对面的,正是那个老人。
老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旧式剪刀,剪刀尖端一滴一滴往下落血。
老人和吴老四看到冲进来的何月竹都十分惊愕,尤其老人,他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抄着剪刀朝何月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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