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真实了,我果然在做梦吧!可又不像。
他对这家医院没有太多印象,此时所见却如同身临其境,护士病人来来往往,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看得一清二楚。
自从逃出林娇娇的结界,他对梦有了格外敏锐的嗅觉。
这不可能是梦。
何月竹一刻不停地朝下方飘去,穿过层层地板,最终停在某个楼层。
看来收线的人就在这里。
一抹熟悉的影子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掠过。
何月竹连忙向后退让,分明该撞上,却没有任何撞击感。他抬起头想道歉。
咦...
这不是吴端吗?
没等何月竹想追,他又被无形的力量往那个人的方向推去。
这次何月竹看清楚了。
吴端将后发扎成一个小低辫,身着一件宽大的立领黑色外套。这个随性的穿搭造型,完美融入了周遭环境。如果不是何月竹熟悉他的身形,只看背影,可能一时半会还真认不出来。
“吴端,你怎么在医院?你病了吗?”
何月竹朝吴端摇摇手。对方却无视了他,快步与他擦肩而过。
“怎么不理我?”何月竹还在发呆,那股推力又推着他,让他与吴端保持大约一米的距离。
这个半径一米的圈他想逃也逃不掉,感觉自己变成了吴端的背后灵,脖子上套了个无形的项圈。他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可不论是揪辫子,还是扯衣服,手都直接穿过了对方。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吴端对他不理不睬,必定不是道长把他召唤来的。
何月竹打量着吴端,忽然意识到:啊,今天我最想见的人就是吴端。
真的是蘑菇的力量?原来余阿婆的话是这个意思,它真的能把人不远千里带到另一个人身边。
这蘑菇真好使,如果推广出去,不知道能拯救多少异地恋。...说不定还能发大财。
打算盘之前,何月竹认为要先搞清楚状况。眼前一切究竟是此刻正在发生的?还是过去发生过的?甚至是未来的画面?
何月竹观察着吴端的行动,对方在医院里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
反正也走不开这个圈,他索性垫脚对着吴端耳边喊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是新业务吗?”
没理他。
换了一边耳朵,“你知道我去找你了吗?”
没回应。
想到这一整天奔波劳累,吴端居然人在市里。整整一天,又是开车又是爬山又是鬼打墙又是荒野求生,原来都是无用功。
何月竹忿忿不平之余忽然动起了坏脑筋:
所以,现在不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知道?
何月竹鼓起勇气,努力让咬字清晰些,但声音很弱。——他实在扬不起音量。
“你在结界里的梦,我不明白...那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吗?老板说你对我......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们认识还没几天呢…”
消耗所有力气一口气说完,何月竹噤若寒蝉。微微抬首观察吴端的神色是否变化。
毫无波澜。对方锐利而深邃的双眼扫视着周遭一切,多次从他身上飞掠而过,却从未停留。
果然,吴端对他此刻的存在毫无感知。何月竹五分庆幸,五分失望。
庆幸吴端听不见,也失望吴端听不见。这些话当面不可能说得出口。但他真的想知道答案。
不过,当下该考虑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我什么时候能变回去?!
余阿婆能将儿子的现状描述得一清二楚,想必她每个夜晚也都像现在这样,以背后灵的形态待在儿子身边。
代入被监视的一方,就算他们是母子,何月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毕竟,这就像身边被装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针孔摄像头。
还是早点变回去的好,我可没有窥私癖。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吴端忽然大步流星跑了起来。
“嘿,不要在走廊跑步!”沿途护士批评。
“对不起、对不起。”何月竹替他道歉。自己却也被牵着往前加速飘着。
吴端快步冲进安全通道,一个翻身跃过楼梯扶手,直接往下落了几个楼层。
——靠。何月竹的惊呼哑在嗓子里。
观众席上的他也被牵着往下落去,一时天旋地转,好像坐上了过山车。太刺激了。
不出几时,吴端便落到了地下负一层。何月竹被晃得七荤八素,还没缓过来又被扯着往南方去了。那个方向,何月竹快速瞄了一眼指向牌:太平间?!
“你去太平间做什么?那边一般都锁着,家属都不能进。”
说话间,一人一背后灵已到达停尸房门口。
吴端转了转门把手,紧锁着。
“你看,进不去吧,还是...”
何月竹话没说完,道长便“刷”得从袖中抽出一道乾宫符,他双指夹着符咒端在面前。随着口中念出祷词,咒文浮现青色的暗光,他将纸符拍在门锁上。只听“咔嚓”一声,门应声而开。
“...”何月竹无话可见。好吧,您厉害。
吴端走进停尸房,快速环顾一圈。
里面打着阴冷的白炽灯,除了满满一墙紧闭的冷藏铁柜,只有房间中央放着两具盖着白布的新鲜尸体。他厉声喝道:“滚出来。”
应该不是在喊我!何月竹震了个激灵。他屏神凝气,观察着停尸房的风吹草动,可是毫无动静。
吴端身后浮起七道符咒,他下了最后通牒:“我没有多少耐心。你大可继续借人身躲躲藏藏,但我将楼毁了,你也难逃一死。”
不不不。这可不行...!何月竹大惊。
吴端见仍然没有回应,便高高扬起拂尘,他身边的符咒飞速贴在了四壁墙上,发出暗暗青光。
“冷静冷静冷静,不能炸医院啊!”何月竹很着急。
随着青光越发耀眼,左边那具尸体忽然坐了起来,白布滑下,出现一个赤裸的老汉。
老汉猛地睁开双眼,话中带着浓浓乡音:“二十八条病死鬼都拦不住你,想必摧毁这里也是易如反掌。你费尽心机,就为了让我现形?”
何月竹一惊,“被鬼附身了?!”
吴端蔑笑一声“自是有话问你。”他抽出发簪在手中化作木剑,剑尖划过一道寒光,瞬息已达对方咽喉。
可老人的身体却忽然如断了线的人偶般倒了回去。与此同时,另一具尸体坐了起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何月竹被吴端的高速移动扯得晕晕乎乎。回过神来,吴端已掐住女孩的脖子。
女孩眼珠外翻,她笑道:“可十六天过去,你追上我了吗?”
吴端不置一词,但情绪却反应在他手上的力度。
十六天?吴端追了它十六天?这个时间点,十六天前,也就是吴端离开何月竹家的次日。
吴端眉心紧拧,命令道:“现出真身。”
“你就这么好奇我的身份?”女孩笑道,“可是道士,我对你没任何兴趣。倒是你...”
女孩头一偏,看向吴端身后的何月竹,阴阴一笑:“你在哪。”
“啊——”
何月竹惊呼一声,在急促的呼吸中翻身坐起。
记忆犹新,在医院的最后一刻,他与女孩对视了。
此刻,他如同受惊的雏鸟般大口大口喘气。
他心有余悸地坐在土屋床上,身旁余阿婆的呼吸平稳有力,提醒他,这里是现实。
回来了,从医院回来了。
他冷静下来,捋了捋这次灵魂出窍了解到的信息:从十六天前开始,吴端就在追击某个恶鬼。那个恶鬼似乎派出了二十八个病死鬼拦截吴端。
换个方向看,医院最不缺的就是病死鬼和尸体,这个恶鬼靠着这些条件,在医院里和吴端周旋了十六天。它能在吴端手下逃这么久,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它是谁?
而吴端想问的,又是什么?
至于吴端究竟是回山后又下山,还是根本糊弄我,其实并没有回山......
——他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也犯不着事事都和我报备,更没必要时时捎上我。
何月竹双手支在脑后,往床边窗外望去。
夜色黑压压一片,窗子对着两座土坯房的后院,里面荒草丛生,藤蔓缠绕,如他的心情一般杂乱。
只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必须尽快下山,越快越好。
“呤——”
耳边远远荡来一声漫长的铃音,搅碎了何月竹的胡思乱想。
“什么声音...”何月竹侧耳听了一阵,铃音已经散在了夜色里,“听错了吗。”
似乎是错觉。只剩夜风呼啸,刮过树林发出“沙沙”声,何月竹揉了揉困涩的眼睛,准备继续睡觉。刚闭上眼,那铃音又响了起来:“呤——”
吴端的三清铃音色清脆干净,如同泉眼溪流,这声铃音却如同蒙在皮下,厚重而浑浊。单个音节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如同防空警报的尾音,听得人耳朵发胀。
何月竹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望了望对面的余阿婆,她睡得十分香甜,似乎还有梦呓。
“阿泽...我儿...”
与此同时,那铃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近了许多。
“呤——”
“到底是什么声音...”何月竹看了眼手机,时间刚过凌晨两点整。
他挺身坐了起来,循着铃音的来源朝窗外望去。先前明朗的月色已经完全被乌云覆盖,村庄里没有路灯,院落昏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两栋土房也完全淹没在了黑暗里。
难道村庄里还有打更服务?何月竹心说。
刚刚看过手机屏幕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那后院中杂草的轮廓重新出现。对面两栋土坯房仍然一片死寂,不像有人回来过。
余光里,有一道白影从屋顶飘了过去。
何月竹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望去,所见之物他十分熟悉:招魂幡。
幡顶呈塔型,底部悬着数条尾羽,招魂幡随铃音的节奏摆动着朝北方移动,尾摆高高扬起,在夜幕中格外醒目。
招魂幡又叫灵旗,是一种白事道具,常常由死者长子高举,走在丧葬队伍的最前面,意味着引渡亡魂。
“这种时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招魂蟠?”何月竹定睛再看,对面两栋房屋泥墙间的缝隙处,竟然人影憧憧。
“有人!”何月竹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确实可以看到,在面前两栋房屋的另一侧,有人影在缓慢地移动。他们披麻戴孝,数量不在少数。
于此同时,那铃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加洪亮,并且震得何月竹胸腔都跟着共鸣。
“呤——”
而当那铃音响起,人影便停止了移动,他们先是立住身子,而后匍匐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当铃音散去,他们才从地上站起,继续在招魂幡的指引下移动。
此情此景,如果使劲往好处想,何月竹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村民在办白事。说实话,他自己都不信,正常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办白事。
因为凌晨两点,丑时中刻,鬼门大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中酣睡的余阿婆,只希望至少余阿婆是活人。
至于这些披麻戴孝的村民...不论是人是鬼,明天都该问问余阿婆知不知情。如果是人还好,如果是鬼,必须要把余阿婆带离村子。
避免口说无凭,他翻开背包找出手机,对着送葬队伍打开相机。
按下拍照键,屏幕闪了一下,黑屏了。
没电?他低头按了两下开机键。
随着屏幕重新发亮,照片也出现在他眼前。
他手机像素不高,于是双指支开放大了照片。
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的人无一不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些人的面容都糊成了麻帽下的一团深灰肉色,根本辨不出五官与轮廓。
被发现了...?
何月竹不由得抬起僵硬的脖子。
随之对上窗外数张面孔。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后院站满了“人”。
第28章 百人坑
一眼望去,居然有十人之多,男女老中青皆有。他们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忽然挤在这狭窄窗台前的,何月竹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他们无一例外直勾勾地朝窗内窥看,目光充满了深深的哀怨。而窗子的另一端,便是因为惊吓而瞳孔收紧、面色苍白的何月竹。
何月竹紧紧捏着手机,不管他们究竟是人是鬼,如此深夜被十多个带着丧帽的人这样盯着,没病也要吓出心脏病了。他霎时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与这些“人”面面相觑。
晦暗的夜里没有一丝流风,亦或是何月竹全然忘了如何呼吸,只感到空气凝滞得仿佛铅块。
窗外人不论男女老少,均头发凌乱,肤色呈一种窒息的紫绀,他们直勾勾望着窗内,呆滞而涣散的目光穿过玻璃,也穿过何月竹,不知看向何处。
但他们没有攻击,没有反应,或许...没有敌意。
何月竹强打精神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那些怪人不仅粗麻丧服上沾满了泥土碎屑,鼻腔与嘴边也粘着土块,仿佛刚从土里爬出来。并且衣襟上都绣着相同纹饰。
何月竹此刻手无寸铁,根本和缴械投降没两样。可窗外那些不速之客全然当他是透明人,就好像面前这沾满灰尘的玻璃其实是一扇单面镜。
意识到这点,何月竹鼓起勇气往身旁矮桌上摸出烛台架在身前。这是他手边仅有的锐器。
在漫长的沉默对峙中,何月竹连窗外后院昆虫爬过草叶的动静都听得清。
而另一端那大片人群丝毫没有行动的预兆。
难道真的看不见我?
何月竹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当脖子开始发酸时,那诡异的铃音又响了起来。他余光望见白色的招魂幡再一次从屋顶飘过,只不过这次是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接着,面前十多个人就和听到什么召集令似的,纷纷鸟兽散去,跨出院栏,穿过屋墙的缝隙回到队列中。
窗下分明是一滩湿润的泥沟,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呼——”他们完全走后,何月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挪了挪发麻的手脚。
先是让人灵魂出窍的菌菇,然后是夜半白事,这个村子越来越诡异了。
何月竹打心底发誓:如果可以,真想现在就跑下山。
连同余阿婆他都觉得诡异了起来。住在这地方这么久,她从来没觉得不对劲吗?
正当此时,身后余阿婆突然发出了一声凄烈的啼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月竹被吓得浑身一震,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余阿婆平躺在床上,平白无故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急促而高昂,在这寂静时分,不可能不引人注意。何月竹往窗外连连张望,只怕那群披麻戴孝的东西折返。
送葬的队伍还在有条不紊地行进,暂时没出现异样。
“奶奶....。”何月竹压低声音隔空唤道,“奶奶你没事吧......”
没有回应,余阿婆哭着喘粗气,几乎要背过气去。他实在没法对余阿婆放任不管,于是摸到她床边,只见她涕泗横流,双手颤抖,气息不顺,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何月竹连忙握住余阿婆的手,为她顺气,“醒一醒!”
余阿婆仍然双眼紧闭,眼泪从布满皱纹的黧黑眼皮下不住流出,口中传出难以辨识的呢喃。
如果何月竹没猜错,她在梦中遇见的,正是某处此时正在发生的某事。
何月竹侧耳去听,终于辨出她说的是地方话:“阿泽...你不要没,你不能没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啊......”
阿泽,是奶奶的儿子?他死了?
何月竹手足无措,他明白,若余阿婆灵魂此时正在儿子身边,所见即是现实,可能这个叫“阿泽”的人,真的已经死了。
怎么余阿婆的儿子会突然死亡。
但何月竹没时间多想,余阿婆的动静太大了,很难想象外面那群东西会毫无察觉。他一切唤醒余阿婆的尝试都失败后,无助地瞥见余阿婆脑下的枕头,恐怕要让她完全安静下来,只有那个方法了。
可他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断断会做出那种杀人自保的事。
何月竹摸到厨房取了一把砍柴刀握在手里,将房门推开一小条缝,探头望去,所幸那支送葬队伍已经不见踪影了。而房间里,余阿婆也从痛哭转为呜咽,最后声音也弱了下去。
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何月竹整个人虚脱了,摇摇晃晃走回内室,小招的平安镯他一直带在腕上,目前都没什么动静,应该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吧。
不论是暂时的安全,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何月竹只能疲惫而无助地缩在房间一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容易撞上脏东西了?
何月竹闭上双眼,依偎着柔软的背包,不安的心稍稍得到了慰藉。
里面除了些琐碎物品,只装着吴端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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