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敕令,焦火凝冰。”
“化生万象,舆吾合迹!”
“急急如敕令!”
霎时身后浮出一道纹样形似九宫八卦的青光法阵,他左手二指并拢,做了个“下”的手势,当空即爆起大片青焰,光芒四射,如降下青蓝色的天火。
完颜於昭身后地面蔓延出五道墨绿影子为他撑起抵挡,而它在护卫下一闪而过,朝何月竹潜跃而来。何月竹立即回头,抄起长剑挡下这一击。完颜於昭一刀未尽,一刀又至,便是凭借这一招,它生前在征战中单挑,从未有过败绩。
完颜的刀法野蛮而不讲道理,成家剑法则规矩有秩,如流水般紊而不乱,得以让何月竹连连躲闪,很快适应了它的攻势。
完颜於昭咬牙切齿,“成澈——”
阔刀的影子越来越近,何月竹本能抬起长剑想接。那个瞬间他想起了许多,他忆起了草原斗剑,忆起了榆宁惨败,他明白这招重刃落下,完颜於昭必定暴露咽喉要害。
他要接住、挑开,只要他还能握住剑,只要还能握住剑!就能刺穿完颜於昭的喉咙!
何月竹发了狠,一剑不偏不倚想接——
长剑与阔刀激烈相触,木剑与影刃碰撞沉闷无声。
何月竹用他这具身体所能倾尽的所有努力握住长剑,而今生今世,没有陈年旧伤,而他焕然如新生,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接下这一击。
青色的光与墨绿的影此消彼长,完颜於昭倾尽了全部力气,整副面孔都在猛烈发抖。
单独一支右臂难以招架,何月竹便辅以左手架剑,纤细的长剑终于将那墨黑阔刀沉沉接住。
接住,挑开。
迟来了整整一千年,长剑终于刺入完颜於昭咽喉要害,从中喷出大片墨绿的淤血,而吴端加持的青焰久久灼烧伤口边缘,恶鬼发出一声剧烈的咆哮,随之爆发出的阴气竟将何月竹整个弹远。
何月竹将长剑深深插入地面阻止自己步步后退,再度抄起长剑扑上,完颜於昭却不见踪影。
“完颜於昭!你临阵脱逃!”
这恶鬼身受重伤,竟隐匿身形在暗中恢复。
何月竹皱紧眉头,将桃木剑向下插入地面。正好他师父最擅逮捕逃跑的恶鬼。如果恶鬼靠结界隐匿踪迹...
那就用范围覆盖整个结界的法术逼他出来!
譬如震雷。
何月竹右手松开剑柄,双臂微微张开,桃木剑脱手浮于身后,将他笼罩在一黑一白阴阳两色光晕下。
白光为底,他前方缓缓浮现出一道虚符。
小道士双手交叠,右手五指平伸,指尖朝上。左手小指从无名指处背过,勾住其它四指。虚符上赫然结出一道震卦咒印。
“急急如敕令!”
霎时狂风大作,晦尘飘散。
随着何月竹掐诀念咒,当空结出一枚闪电球,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漫天雷光在浓厚的黑暗中闪耀,投射出刺眼的紫色光芒。
雷电球逐渐增大,由小到大地变成了数个巨大的球体,周围弥漫着燃烧的火焰般的紫色气息,小道士将手向上一挥,所有的雷电球都迸发出耀眼的炫光。
闪电在空中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网状图案,向着完颜於昭的结界落下。
“完颜!给我出来!”
却见一团巨大墨绿色阴影如呕吐物一般垂直落在身前,挡住去路。
“难道是!”
何月竹心中一动,立即挥舞长剑破开,从中破茧而出的正是白发赤瞳的恶鬼。
吴端的肉身,榆宁的恶鬼。木木站在血色的浓雾里,双手垂在身边,如一具等待主人按下遥控按键的机器。
完颜於昭的喝令回荡在结界中,“杀了成澈!”
却又语气一变,“——你以为,我会这样下令?”
“你要做什么!”面对吴端的肉身,何月竹不敢轻举妄动。
完颜於昭阴阴幽幽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呵呵呵...成澈。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把自己活剐——早在一千年前,我就想这么做。”
仿佛这就是指令,恶鬼手指猛地一动,竟掏向了自己的右眼。
“别——!!!”
何月竹即刻飞扑出去
然而鲜血飞溅而出,狰狞的怪声随即传来,待他的符咒兵临城下,吴端的右眼框里已是空空如也。眼珠已经被活生生剜出。
何月竹眼前一黑,“不要——!!”
“不要——!!”
何月竹声嘶力竭,手持数道符咒朝恶鬼扑去,结界感知了他趋于崩溃的情绪,眼前熊熊火光越发扭曲。当空如冰雹般不断落下残肢断块,曾经都是榆宁人,被砍死,被碾死,或被捅死。器官、脑浆、血液混在血浆中,化作无法分辨的颜色。
“还给他。”完颜於昭在暗中嗤笑,“让他看清楚。”
于是白发单眼的恶鬼横抬手臂,那颗眼珠子如烂泥般砸在何月竹肩上。
何月竹被摔得双腿打颤,湿润溅在他脖颈,溅在他颌下,他眼皮连跳不止,胃里更是涌起翻江倒海的恶心。
不是恶心这颗溃烂的眼珠,是恶心完颜於昭!
何月竹知道,完颜於昭就是想让他精神崩溃,让他被异化的结界吞噬。一千年前完颜在他面前如何绞尽脑汁折磨榆宁人,今天,就会如何折磨吴端。
只要吴端的身体还在恶鬼手上!
何月竹强迫自己去看吴端脸上那深深的黑洞,许久都泛着鲜红,伤口没有复原。
为什么?
榆宁鬼的执念不是活下去吗?
为什么伤口没有复原!
“毁了这个人,就是毁了那群鬼。”
完颜於昭的声音凭空传来,竟无比恳切,“我在帮你破除诅咒啊,成澈!”
完颜於昭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吴端的身体无法再复原,恶鬼又与其身体承受同一份伤害,那么杀了吴端,就相当于灭了恶鬼。
何月竹怒道:“我呸!我不要你假好心!”
完颜於昭不再说话,而白发赤瞳的恶鬼朝着何月竹一跃而去。
何月竹立即闪身,转眼已至恶鬼身后。他手中长剑在空中划过半月型的圆弧,下一个剑招便是将对手穿胸而过。
可何月竹咬紧牙关,强制自己收手了。
而他的重心瞬间不稳,这个踉跄让恶鬼捉住机会转身挥起一拳打在他侧脸上。
“唔——!”
这是要人性命的一拳。接踵而至的便是要掐他脖子的大手。何月竹立即调整重心站稳,挥起一剑防御,本能直接砍断吴端手臂,可他还是收住了。
金荆长剑深深插入地面,何月竹半跪在地,咬牙看着面前白发赤瞳的恶鬼。
不对劲。不大对劲。
我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早在三百年前,我就与榆宁恶鬼对峙过。
它们的执念根源是活下去,所以不允许吴端死去。让吴端的肉身不断复原,不断复原!
可如今,伤口依旧溢血,且吞噬吴端的意志...
除非——
“除非......!”
何月竹同时想起三百年前在完颜陵墓中见到的司马衍,猛然大悟。
除非它们的执念被改变了!?
难道说,它们的执念只剩对成澈的憎恨,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该不会,完颜於昭的能力,是扭曲恶鬼的执念来操纵它们为自己效命!
——六十年前的蓝雅菲是如此,三百年前的司马衍也是如此,而如今榆宁人也被他扭曲了执念。它们憎恨,已然胜过活下去。
完颜於昭朗声大笑,“你犹豫了。成澈。优柔寡断可是兵家大忌。”
“既然你不愿动手。我帮你。”
它沉下声,“左眼。”
只见恶鬼再度高高抬手掏向仅剩的另一只眼。
“吴端——!!”
何月竹撕心裂肺,心中绞痛欲死。竟已感知不出时间在流动,一切都定格于恶鬼抬手的刹那,过往的三生三世竟如走马灯一般缓缓浮现。
不论对战金人,还是对付恶鬼,每每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总是情难自禁去呼唤爱人:
“吴端,我该怎么办?”
可他明白,如今能破劫的,只有他自己。
何月竹闭了闭眼,“吴端...我相信你还在。一直都在。”
他咬紧牙关,一跃而起,身后漂浮的符咒尽数倾巢而出,各式各样的符纹瞬间浮起,令人眼花缭乱。
完颜於昭冷笑,“病急乱投医。这不像你。”
眯起眼,试图看出何月竹的用意。毕竟青焰对人无害,不论何月竹降下多少青焰,都伤不了寄居吴端身体的恶鬼。
转眼法阵已然结成,何月竹扬起笑容,剑指完颜於昭,“接下来,会有人替我收拾你!”
那个时刻,完颜於昭却还没有意识到他话中所指,也无法意识到,其实在那个时刻,它便已经败了。
只见一道青光将白发赤瞳的恶鬼定死原地,而何月竹抛开长剑,张开双臂将其紧紧拥住,踮起脚尖,投上一吻。
成澈难道又想做感化的那一套,完颜发出一声暴怒的干笑:“天真!”
可两具唇齿相接的身体竟同时一倾,各自如断线的木偶向后倒去。
白发的那一具向后仰躺于地,眼中的赤色正缓缓散去;而棕发的那一具并未狼狈倒地,竟沉沉坐进黑蛇瞬间盘绕而成的墨椅中。
“什么!?”完颜於昭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后退半步,“你——!?”
只见黑蛇包裹的那人发出两声不属于何月竹的轻笑,笑得肩膀耸动,“完颜於昭。”
他抬起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凛冽如极寒深潭,“我说过,你会求死不得,求生无门。”
与此同时,何月竹跌进了吴端的识海。
他所建起的法阵与破坏无关,只是那将神识与肉身分离的法术而已。
虽然不大甘心,可他必须先超度榆宁恶鬼,再找完颜於昭算账!
这是他的豪赌,他赌吴端六十年都守在他的识海深处,寸步不离。也赌,榆宁人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他们舍得将身家性命交付给他,正是信任他,敬重他!
不,不是豪赌,他根本对此深信不疑。
穿梭在意识拼凑的甬道中,不出一时,何月竹稳稳落地。
此处是吴端的识海。却与上一次他闯入时截然不同,不再是榆宁城外的雪原,放眼四周,竟是...一千年前榆宁的城心!
是那一夜,他至死无法忘记的——
屠城前夜。
篝火敖包高耸如塔,祭祀围场早已为猎物圈好,大金汗王端坐在敖包下的主位,背着熊熊火光,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扭曲成形貌难辨的怪物,在火光中张牙舞爪。榆宁人心中公认的显贵权威,司马一族,坐在其右侧,左侧则是一众金兵将领,为成澈预留的位置则虚席以待。
异人入关,榆宁结束三年死守,百姓终于看到免于战乱之苦的一线生机,怀揣着这份逐渐膨胀的期冀,他们走出家门,走向城心,共赴那一场乌仑拜火祭。
人潮汹汹,密不透风,仿佛十万人都挤在这个城心。纵然如此,却安静得无比诡异,仅剩狼吞虎咽的咀嚼声。而乌仑萨满围火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共同谱成一篇节奏诡谲的颂神曲。
何月竹被密密麻麻的人海推搡着左右摇摆,根本站不住脚。那一夜,屠城前夜,他最后一次反抗完颜於昭的机会。
眼眶逐渐被泪水濡湿,眼前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他眼中化作模糊的影子。他们都是他的子民。
可惜成澈率领的是军队,而不是百姓。若他率领的是百姓,若能让十万榆宁人团结一心,怎就不能与金人玉石俱焚!
刘大伯。
王婆婆。
小玉儿。
陈姨娘。
“你们将身家性命托付给我,我身为榆宁守城将军,却没能带你们找到出路。可我没能守住的何止是城,我没能守住的,还有民心。”
他的声音仿佛石子落进空谷,成了唯一的噪音回响在城心。霎时人潮不再涌动,仿佛发现了何月竹的存在,人们各自后退半步,将何月竹,将成澈围在半米宽的人体围栏中央。
被十万双厌恶至极的眼睛注视,何月竹知道自己随时会被秽物淹没。
他鼻尖泛酸,泫然欲泣。此时此刻,在知晓榆宁人的执念单纯是活下去的此时此刻,在自己亲身体会过逼仄的死亡恐惧的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彻骨理解百姓,真正如成甚将军所告诫,“知道大家真的需要什么”。
他劝不动想活下去的恶鬼受死转生,但对他的憎恨,他必定能化解!
“放心吧各位,这次,我一定会将你们超度!”
同一时刻,完颜於昭的结界。
整个结界响彻着“扑通”、“扑通”震彻的心跳声。随着一声宛如野兽般的嘶吼,一个怪物在浓雾中逐渐显出身形——
身体颜色是浓郁的墨绿,身高三丈有余,一双长手触及脚踝,后背佝偻,如同一只巨型蜘蛛。
唯有它脖子上那道伤口,能证明它就是完颜於昭。不仅如此,只见一双惨白的小手从完颜於昭脖子上的伤口内往外探出,似乎想要破茧而出。从它身体里发出的低沉咆哮,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影子纠缠着黑暗的气息,身体散发出一股阴森恶臭的气味。好似是眼的地方充满了狂躁和残忍,仿佛久经沙场的恶魔,“是你...是你...”
吴端扬起何月竹的下颌,薄薄的嘴唇勾出一道讽笑,“阿澈说…你嫉妒我?”
正是这一道以成澈面容摆出的异样神色,让怪物的面孔当即往中心旋缩,已然辨不出五官。
这两个人为了彼此,灵与肉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这便是无条件的信任,无条件的交付。怎能让恶鬼不嫉妒,让它这个从未被谁无条件信任、只能靠暴力获得效忠的恶鬼发疯地嫉妒!
第193章 这一剑,全城奉还!
嫉妒是墨绿的稠液,如混了泥浆的血,倾盆而下,灌满结界。整个结界随着完颜膨胀的恨意一鼓一张,如鼓动的心脏内壁。
何月竹棕黑色的短发在风中飘摇,琥珀色的眼睛中透着汹涌的杀意,没有丝毫怜悯。
那不是成澈的眼睛——!!
完颜於昭的魂魄高声嘶吼,从脖颈的豁口生长根根触须,胡乱狂舞,咆哮着跃往空中。
吴端没有持剑,也没有持斩骨刀,只是不断施加咒言,让自己闪避的身手犹如行云流水,闪电般穿梭在完颜於昭狂躁的攻击之下。
数招扑空,完颜粗气不止,观察对手神色,分明是恨不能立即将其千刀万剐的忍耐,可吴端操纵何月竹的肉身却始终在退,从不还手。完颜瞬时恍然大悟,“你不敢出招,你怕了。”
吴端不置一词。诚然,他的剑招向来不留余地,是承载无数如倾泻暴怒的蛮横攻势,更是建立在这一千年他不顾血肉代价的习惯下。若他用这具身体使剑,只怕难免伤了何月竹。
恶鬼哈哈大笑,“你怕了!!”大手一摆,墨绿的嫉妒凝成浑圆的液珠,朝着吴端的方向突起锥形尖刺,让吴端仿若落进金军包围圈中,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被长矛直指。
威胁一触即发,发出尖锐的噪音,朝吴端高速飞去,吴端终于避无可避,也无需再避,面对成千上万袭来的墨绿色尖刺,他屹立原地,手中掐诀,默念咒言,周身如同升起无形的防护,将接连不断突进的锥刺焚烧殆尽。
吴端抬起何月竹的眼,“我不动手,是你能否有这转生的福分...不由我决定。”
此时,吴端的识海。
何月竹艰难地穿挤在人潮中,他要到城心去,他要杀了完颜於昭。身边挤过的榆宁人漠然旁观,朝他投去紧追不舍的视线。
不知是哪个老人抓住何月竹衣角,在其耳后哽咽恳求,“成将军,别去了。别反抗了。我只想要儿子们活下去。”
何月竹回头,他认得他,老人是在榆宁城心摆摊卖米糕的刘爷爷,辛苦做了大半辈子甜点生意,打响了刘氏米糕的招牌,凭一己之力攒齐了三个儿子的娶亲钱,而他的三个儿子,都死在颂云泊之战。数日后尸首被饥民捞起,分而烹食。
何月竹双手将他握住,“可是有些坚持,比活下去更重要。”
话音落下,他的手被猛地甩开。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有质疑,有猜忌,有不满。
对一个苦苦求生的人来说,还能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何月竹握紧拳头,抬起脸,朝着面前千千万万百姓开口:
“曾经有人质问我,朝堂已经无人在乎榆宁死活,为什么我还为皇帝守这榆宁关。”
“是啊,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自以为守住榆宁,便能守住大陈。可身处其中,看不破天下大势,早已势不可挡。也看不透大陈皇权,岌岌可危,气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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