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诸天祖师见证。
天地为鉴,日月同心。
仍然是异口同声的宣词,然而有人没能忍到洞房时分,刚一起身就把妻按进怀里,拨开红盖头一角深深吻了下去。
盖头在他们动情的触碰中滑走,何月竹喘着拉住他衣角,“你怎么不按规矩来。”
“毕竟‘无端’。”
“哼...”就是品行不端。
刚想吐槽,何月竹反应过来便立即闭口:又是道长在试探。
傍晚下山的药农路过他们小庐前,望见两对浓浓依偎着的大红影子,贺道:“新娘子大婚呀。”
何月竹抬起脸,莞尔一笑,“嗯。是呀。”
听见是个男声,药农们都有片刻的愣神,却并未诧异太久。他们有人从药篮里选出一簇野百合,有人挑出几枝山茶,也有人折下一朵迎春花,共同凑成一捧花束,向何月竹递上,“那便祝你们两个新人,百年好合。”
何月竹眼泛湿润,他多想接下这束鲜花,再从屋里取一块喜糖答谢,可一旦接下药农的好意,只会给他们带去厄运。
无端替他接下,“谢谢。”
又放进他怀里,“喜欢吗?”
何月竹用力点头,“好喜欢。谢谢你们。”
药农们摆了摆手,继续背着背篓踏上归家的路途。
何月竹目送他们离去,待他如此温柔的是陌生的天下人,可咒他成煞星的也是这样陌生的天下人。
他垂下眼,看着怀中捧花。
会不会有一天,你们可以不再误会我。
何月竹记得司马媛死前曾在他耳边说过什么...
他陷入深思,无端则伸手探进衣襟,取出一张符纸郑重放进爱妻手中,“阿澈,这是我的聘礼。”
“这是...?”何月竹展开来,是张他有点眼熟的符咒。
“除煞虽无成效,但这些年我研究古籍,终于绘成一道辟邪符。专门克你的煞气。”
“往后你若是再担心煞气害谁,把符咒交给他就行。”
何月竹接过符咒左看右看,猛然忆起在哪见过:大年初一,吴明出来作乱的那夜,吴端手把手教他画的那无数道分发给吴家人的符咒,就是这个画法。
原来...吴家人要避的不是鬼,而是他的煞气。
何月竹百感交集,含泪收下符咒,“谢谢道长...”
“唤得不对。”
“无端。”
“不对。”
何月竹脸蛋一红,“夫君...”
“欸。”
明明满心甜蜜的暖意,让何月竹想直接扑进无端怀中,可腹中却骤然抽痛,他促咳两声,捂着嘴连连后退。
“咳咳...咳...”铁锈味已经涌在喉头。
无端立即奔进屋去,拨开红绸,扫开喜糖,寻他特制的能舒缓腹痛的香囊。待回到院中,妻的鲜血已经浸透了怀中的捧花。
何月竹抹了抹唇上的淤血,扬起鲜艳的笑意:“无端。我没事。”
道长将锦囊捏在手心,手背青筋暴起。阿澈身后的日暮不断下沉,而他好怕,有朝一日再也沐不到这样的暖阳。
何月竹其实有点站不动了,可他打起精神扑进道长怀中,“我真的没事。别误了良辰吉时。”
又捏捏男人脸颊:“干嘛啊,哪有大婚还苦着脸。”
无端闭了闭眼,总算扬起笑意,又怕藏不住的忧郁坏了阿澈心情,干脆捧起怀中人脸庞,以深吻来消解情绪。
嘴里残余的血腥味被一扫而空,何月竹将怀里的花束悄悄放在秋千上,踮起脚尖迎合,很快被托腰抱起,按在了银杏树上。
无端略有野蛮地掰开他的双腿,右手隔着衣裤抚了上去。
何月竹立即回神,不要,好羞!
眼睛左看右看,祈祷不要再有路人经过。毕竟是大庭广众的院子里。可他唇舌的回应却显然比强吻的那一方更热情,且脸上写满了在这也可以千万不要停。
无端提醒他,“想什么呢,洞房洞房,得在房里。”
何月竹意犹未尽与他唇舌分开,膝盖早已难耐地来回打磨。可忽然想起这一出大婚最重要的目的,对了对手指,“还没喝交杯酒呢。”
无端一挑眉,“你指望我喝了还能洞房?”
说罢拦腰将妻抱起,走进了小庐去。
小庐大门紧紧扣上、反锁。摇曳的红烛光从小平层燃到小二楼。何月竹十指被向上反扣在床,无从动弹也不愿动弹,任身上人卸去他的婚袍。
无端含住他的耳廓,舌尖逗弄柔软的耳垂,“你知不知道师徒成亲,离经背道,有违世俗。”
何月竹被他吻得很舒服,骨头和精神一起软了下去,“可好多小说都写师徒成亲呢…”
“嗯?你看的什么话本还写这些。”
何月竹一个激灵,“呃…...”他连忙把道长往身上拽,“难道无端道长还在意什么纲常伦理。”
说着无端已经解开他的外衣,笑道:“只是想起从前让你喊一声无端,你都不乐意。”
何月竹噗嗤一声笑开,连唤了好几声“无端”一声比一声绵绵,一直唤到他们双双赤裸,又相互纠缠。
龙凤花烛的焰心摇摇晃晃,敞开的飘窗谁都无暇去阖,唯有情*阵阵荡起,如山风拂过洱海微澜,彻夜不休。
事后。恋人与恋人相拥在红绸下。无端架起了三弦,为他们轻轻弹奏一首彼此都爱的小曲。何月竹在一旁轻轻地哼,脑袋垂在无端肩膀上,忽然摸下自己法上的木簪,“急急如敕令。”
那把三弦在青光萦绕下,逐渐修好这几年岁月留下的痕迹,何月竹笑道:“你看,像不像新的。”
无端揉揉他,“我徒儿这招修复法术,了不起。”
何月竹被师父一夸,又下了一道保护,“这下...足够你弹整整三百年了。”
“...得有听众我才会弹。”
何月竹声音一梗,牵住无端的手,转移话题,“该喝交杯酒了...”
无端很无奈,“你肚子不舒服,别喝了。”
“不行。”何月竹用力摇头,把蓬乱的发摇得更蓬乱,“哪有大婚不喝交杯酒的。”
“听话。”
“不行。”
“听话。”
“就要喝。”
“那喝一滴。”
“一滴?!臭道长是小气鬼!”
“两滴。”
何月竹埋进他胸膛去闹脾气,“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一小口。”
何月竹撅起嘴,“哼,大婚当日交杯酒是要见底的。”
无端根本拗不过,无可奈何道:“好——。我替你喝见底。”
终于中计了。
何月竹暗自窃喜,下床取来酒杯酒盏,高高举起自己的那一尊酒盏,“合卺而醑,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
无端往他杯中倒了三滴,接着给自己盛满。他们各自举杯,手臂交缠。
无端略有忐忑道:“先说好。不论我酒后说了什么,都不作数。”
何月竹点点头,抿了那三滴小酒,再望着爱人仰首灌下一整杯,眯着眼笑,“不会的,喝这个量你一定是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无端灌酒的动作一停: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唤我师父了。
此刻他几乎可以确信,成澈回来了。
然而一壶清酒已经下肚,转瞬不省人事。
何月竹也愣了,不对劲,到现在道长喝酒也只是醉而已。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沾酒即死,又是为什么。
他摇摇头,先不想这些了。办正事。
他下床找出一张空白符咒,又搬出纸墨坐在桌边。
闭上双眼,回忆吴端消失的那夜在他身后绘制的咒纹...
“原来如此...”
“原来要这样画...”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何月竹恍然大悟,惊叹一声“哇”。
这是一张能够将神识金蝉脱壳的符咒。吴端就是通过这道符咒将他的神识封进了何月竹的身体里。
当年他根本看不出一笔一划是什么含义,如今学过九宫六合,总算能理解。
不得不说,他的道长是天才。
就像一道看似无解的高难奥数题,道长将简单的公式排列组合,四两拨千斤解得完美无瑕。
何月竹忍不住爬到床上深深亲了一口醉死过去的人儿,又坐回桌边。
在道长本人无意识的情况下,只要使用这张符咒,便能进入他的识海。
何月竹将符咒贴在道长胸口,再将木簪在手中化作修面刀,“急急如敕令!”
言出法随,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172章 这样便是扯平了
榆宁的冬季时常降雪,雪原的纯白一望无际,可何月竹仍然记得那凛冽中带有些许温柔,枯萎的草木点缀其中,让雪景也并不寂寞。他小时候喜欢撒开腿在雪原里奔跑,棉袄把他裹得像个团子,跑得急了就直接扑进雪里,拍拍膝盖站起来也不疼。长大了一些,他爱上在雪地里舞剑,剑气挑起的雪沫纷纷扬扬,冰晶在日光中熠熠生辉。再后来,雪沫成了他难挥去的梦魇,意味着金人骑兵在远方操练。
而道长的识海便是这样一片雪原,孤城荒野,破败凋敝。成澈死后,他便永远停在这里,再也没能走出去。
虽然在识海里早已没有了寒冷的概念,何月竹还是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脸,双目对上那团深不见底的赤色污秽。
——榆宁的鬼魂。
它们好似血色的黑洞般聚集成一团,漂浮在雪原半空,阴森的煞气如不祥的触须般伸展蔓延,传递着绝望、混沌与不安。
何月竹握紧拳头,向它们坚定走去。
然而刚刚走出两步,上腹便猛地一抽,阵痛翻江倒海而来。
“唔啊——”
何月竹竭尽全力,又向前一步,这次直接沥出一滩鲜血。
再靠近,怕是要直接命丧于此。他只得停住脚步,看那团黑气在空中缓缓聚成人形:高高竖起的棕色长发,琥珀色眼眸,左眼下两枚泪痣...
何月竹惊道:“怎么会!”
对道长而言,榆宁唯一的意义只有成澈而已,他是知道的。
可何月竹怎么能容忍恶鬼用他的皮囊折磨无端。他这次煞费苦心灌醉道长,为的就是结束这一切。
他抹去嘴角血渍,说明来意,“诸位百姓,当年是我无能,是我疏忽大意,竟不知司马诚暗中与完颜於昭勾结,最终才害榆宁惨遭屠城。”
“榆宁城破,我难辞其咎,也罪有应得,在完颜於昭手下受尽了折磨…但我从未向他屈膝,也从未背叛大陈!”
成将军按着心口,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虔诚,尤其恳切。
“诸位百姓…能否信我。”
可恶鬼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他。
何月竹向来过度理想...只靠他一人这样口说无凭,怎么可能劝得动千年的恶鬼放下执念。
但为了他和他的道长,何月竹不得不继续求。
他换了语气,不再是成将军的口吻,而是成公子。
“我相信大家都是被完颜於昭的手段蒙骗,才会误以为我卖国求荣,才会咒我永生永世短命。可不论你们怎么恨我咒我骂我,我只会记得…小时候大家最宠我了,每次上街去玩,都会给我塞满一口袋零食。我只会记得榆宁三年苦守,大家各自艰难,却主动捐出存粮,支撑守军奋战。”
“大家...能不能再信我一回,我真的没有开关降金!”
“它们”总算有了反应,张开嘴,人声嘈杂,是在榆宁市井才能听到的人言混杂:“成澈!你断绝榆宁生路,背信弃义,罪无可赦!”
漆黑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一股巨大的压迫将何月竹整个人按到在地,他挣扎不得,也反抗不得,再次抬起头,身边一周已里外数层聚满了各副面孔的榆宁人。
不,那根本不是宠他爱他的榆宁人,那是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的恶鬼!
恶鬼面色漠然,纷纷向下瞪着他。犹如屠城前夜,他们团团围住成澈,一人一口恶痰。
何月竹也如同被带回了那个时刻,手脚发冷,心有余悸。但他不气馁。
“我知道我空口无凭,你们还是不愿信我。”
“无妨,我一定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恶鬼们只是漠然垂眼瞪着他,眼珠却因过度仇恨几乎要突出眼眶。
何月竹趴倒在其中,只见眼前雪地上忽然“滴答”、“滴答”落了几点殷红的血点。何月竹手指触碰嘴角,才发现早已鲜血满溢。
“成澈。”
“成将军。”
“阿澈!”
“成澈。”
“澈哥哥!”
“成公子。”
“成家公子。”
“成澈公子。”
“成澈大哥!”
每一个死在屠杀里的人,何月竹都认得。他从小被教育要将城民看做家人看待,而他所有家人,都死在榆宁。
语言被往外涌出的血液反复打断,可被呼唤时,何月竹还是一个接一个,含泪回应他们。
刘大伯。
王婆婆。
小玉儿。
陈姨娘。
你们能信我吗?
恶鬼们异口同声,是施咒,是诅咒。
“今生今世。”
“永生永世。”
“你不得所爱。”
“你不得所求。”
“你不得好死。”
“你不得善终。”
何月竹哑然,面前的家人,他一个都不认得。
“它们”声音越来越密,何月竹的鲜血越涌越多,从七窍往外疯狂翻涌,染红他身下大片雪原,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的血都掏空。
何月竹顶着那要将他几乎吞噬殆尽的煞气向外爬去。眼前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模糊,意识与肉身的界限越发清晰。
不好,他们想把我直接杀死在这里。
何月竹连忙施法要退出识海,最后嘶吼道:“我一定找到证据,让你们知道我没有叛——!!”
恶鬼在笑:
“你逃不掉的。”
何月竹猛地睁开双眼,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刚刚鲜血如注的惨状还记忆犹新,他下意识看向床上爱人,只见恶鬼一双烧红的眼睛瞪着他:“你逃不掉。”
“啊——!”何月竹一个踉跄站起。
猩红色的诅咒如血泊从无端身下蔓延开,朝何月竹发疯般爬去,触须攀上他的脚踝,腐化他的皮肉,锈蚀他的骨头...
再加之煞星身上固有的深黑的煞气,何月竹抬手自视,凝噎道:“我......!”
一半恶浊的泥黑,一半凶邪的血红。
这副肮脏污秽的模样,根本算不上是人了。
用一滩发臭的烂泥形容,都算得上奢侈的美喻。
“呕——!”
何月竹腹部抽痛,沥出一滩鲜血,再定睛一看床上,是幻觉。
他顿时被抽空力气,踉踉跄跄坐回桌前。
新房的床安在道长特意算过的风水正位,有助延年益寿,缓解心情郁结。
可原来徒劳到现在,道长始终不知自己便是害得挚爱身患绝症的本源。他仍然大醉不醒。毕竟何月竹特意挑的是大理最烈的酒。
何月竹闭了闭眼,心里有数:再这样待在诅咒根源身边,我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
所剩不多的时日,我该怎么办。
认命吧。不如一了百了,待在爱人左右,走完最后一段路...
——如果他不是何月竹,一定会就此颓丧。
何月竹挺身站起:
一切都尚未到绝境,一切都尚可挽回,我要振作!
天下人的厌恶让我成为煞星,榆宁人的诅咒则是我一切灾厄的根源。说到底,都是误以为我降敌叛国。
所以,只要我找到足够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何月竹顿时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他端起一盏龙凤红烛,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逛了一圈小二楼。
二楼很小,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何月竹又沿着狭窄的小楼梯来到一楼,有他们从未来过访客的客厅,以及小后厨——所有美味点心与苦涩中药的诞生地。
其实他也不知无端是从哪儿找来的这栋小庐,后者把他带到大理时,小庐已经出现在了这儿,只是大门紧锁,破败无比。
何月竹想,无端说过,他曾经替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想必是在某段时间他“打发时间”修的小庐吧。
亦或是他曾经帮助小庐的主人超度恶鬼,最后便得了这栋建筑的使用权?
不论如何...这栋小庐,是他们这三生三世第一个真正唯有彼此的
何月竹还记得初到小庐那天,他特别开心,绕着小屋子前前后后转了三圈,回来时无端已经用法术吹干净大部分灰尘,而他便在窗台上晒了一捧洱海边摘的小野菊。
何月竹又回到二楼,无端仍然醉着睡着。
他淌过猩红色的诅咒,尽力接近爱人身边,倾下身子深深吻了一口。
夫君,但愿不是永别。
无端恢复清醒,是在大婚次日丑时的尽头。
本该通宵达旦燃烧的红烛被尽数熄灭,夜色深黑寂静得看不出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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