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程澈想着,忽然狂风大作,有个白衣老道士撑着白伞轻飘飘落在冰面,对着小道长的惨状,他高声笑道:“无端啊,为师以为你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真怕你撑不住了。想不到你还有谁可念,可喜可贺。”
年幼的无端道长睁开一只漆黑的眼,“唤自家小狗而已。”
老道士看破不说破,“那你可得尽快出关,毕竟狗儿活不了多少年。”
程澈在道经里看过,道士闭关修炼绝非易事,不仅肉身如上刑,精神也极受摧残。所以有人念天下大义,有人念功名利禄,但不论如何,唯有支柱才可撑着他们熬过苦行。
程澈不大相信,“道长在闭关时的支柱是...小狗?”
可道长不像有这么爱狗啊。
老道士又笑,“呵呵...可你若是过于执着,到时求而不得,小心遭心魔反噬。”
无端怒道:“滚!”
“口吐狂言,品行不端。”老道士无奈摇头,转眼消失在风雪中。
脆弱冰窟上,皑皑白雪中,又只剩下小道长一人。
“道长无父无母...闭关时也只能念小狗...道长好可怜。”
程澈想象自己正紧紧搂着他渡温,却听小道长低声哽咽道:
“你...要把我忘了吗......可我在世上孤身一人,除了你,再也没有人信我念我在乎我惦记我...成公子,我也信你...别忘了我啊。”
程澈闻言一愣,脊背发凉,“成公子?小狗...是成澈。”
意识到小狗是爱称,他戚然笑了:“原来...成澈是道长闭关修行的支柱。”
他真庆幸自己只是雪花,否则泪水一定把道长冻伤,“成公子...你不准忘了道长,知道没有。如果你敢忘了他,我...我绝不绕你。”
可他想,自己操什么心啊。毕竟按那故事所说,成公子必定回应了道长对他的念念不忘啊...
眼前岁月一恍而过,某年某月某夜,某座官家大院。
十四五岁的少年道长双手像个江洋大盗似的扒在高墙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往院子里窥探。程澈是他额上一抹汗珠,看道长在山里闭关闭得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真是比起小贼更像乞丐。
“道长这就...出关了?”
程澈顺他视线看去,只见院落中树荫下,有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正舞动长剑。棕发在后脑束作高马尾,随他轻盈的剑姿上下飘动。
程澈一怔,“是…成澈?!”
虽说只看那束发,他便一清二楚,痛楚的楚,“是了,一定是了。否则怎么看到我扎马尾,道长便难以自持…”
而少年道长就这样伏在墙头偷窥得痴痴傻傻,只用两只手臂支撑身子应当不大轻松,他却看得入迷。毕竟,这就是少年暗恋心上人的不知所措与幼稚单纯。
程澈心里更不是滋味,翻了的老醋酸得牙根发麻。这么多年,他第一回见他师父这副不设防备的表情。
程澈只是汗珠,否则他一定要捂住眼睛。他实在看不下去道长这副嗔痴模样了。
只好去看成公子。
成公子真的好厉害,那把长剑看着份量不轻,在他手中却任他摆布,剑姿更是如流水、如清风般恣意自在。
程澈砸了咂嘴。又陷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从没有这么瞧不起过自己。
——只能像个傻瓜似的,舞个又短又笨的修面刀。
程澈看少年道长轻轻落在墙外,摩拳擦掌,似乎是准备郑重翻墙过去。
然而脚底忽然浮出一道法阵,下个瞬间便被传送回了山林。
酷暑山林里虫鸣窸窣作响,道长刚一落地,便被老道长一巴掌盖在脸上,“本道看你是真本事了!连闭关都敢逃!”
少年道长撇了撇嘴,任他师父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背在身后的右手中似乎紧紧握着什么小铃铛模样的东西。
“你逃都逃了,不干脆逃个天涯海角,竟跑去成府扒成公子墙角!”老道长嘴上说了一通,但表情是无语的意思,“怎么,真就这么怕成公子把你忘了。”
道长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一言不发回到石上继续打坐,“......”
老道长一连说了许多:“真亏得你逃得出本道设下的重重法阵…...”
一边说,他一边加固了更多法阵,虽然抱怨却盛赞道,“无端,你天赋异禀,大有可为!”
“若是潜心修炼,未尝不可得道飞升...然而你此生必遭情劫,此劫凶猛,你定渡不过...”
“为师劝你能躲则躲,否则你将万劫不复啊!”
“喂!听进去没有!”
见无端一声不吭闷头打坐,老道长无奈叹气,“不妨告诉你,成公子的生辰八字为师算过,与你注定命中无缘,你们此生必不是一路人。”
道长终于回话:“有缘无缘,轮不到你来算。”
老道士白须下的双目显然一怔,叹道:“也罢!”
程澈脸颊发烫。
他的道长当真好勾人,当不由分说言明爱意时尤其勾人。分明不足十五,可一句话风轻云淡,竟威慑如敕令。
就像每一次对他不加吝啬区别对待,每一次把他强制圈进怀里深吻,每一次哄得人不知东南西北。
程澈干笑两声:成公子,真羡慕你。
与此同时,无所观。
满地血泊残骸之中,无端左手掐住十六王爷脖子,将后者提离地面一寸。
“回去告诉皇帝,从今往后没有国师,但他要继续侍奉我神。”
手中越发用力,“这不是条件。是命令。”
十六王爷看着四周尸骸遍地,再看道长分明也曾身中数箭,却在抽出长箭后仍然安然无恙,除了“是”与“遵命”,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于是连忙点头,接着便被整个人抛在身下血泊中。
他一边抹着脖子咳嗽,一边抬头仰视国师血红的眼。
果真是恶鬼。
明明他今日带来的不仅有披甲执锐的御林精兵,还有全天下妄图取无端而代之,成为新皇国师的诸多高功道士。
然而那根本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开战不到片刻,他手下要么逃,要么死。
无端抬腿把他踹倒,视线停在两人附近一把长剑上,“看到那把剑了吗。”
十六王爷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摇头,“没、没看到...”
无端只说三字,“捡起来。”
十六王爷不敢看他的眼睛,瞟到盘绕男人上身的黑蛇,只得再看男人烧作血色的双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国师必定是要断他手脚,割他喉舌...他不由得连磕数个响头,“神仙您放过我吧,您放过我吧!”
无端一字一句,“捡起来。”
十六王爷心中一横,爬过去捡起长剑。
我杀了你,我——
然而回头望见那双赤红的眼,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才发现这男人的威慑究竟多可怖,哪怕他已经手握利器,哪怕两人只隔咫尺之间,他都憋不出半点勇气动手刺去。
父皇选择侍奉,是明智的。
最终他也高高奉起长剑,“国师请——”举得手臂酸痛,讷讷而无望。
国师满意一笑,开口却是:“来。杀了我。”
轻描淡写得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
“国师这是?这、这我怎么敢...
无端垂眼凝他,“你若不杀我,我便杀了你。”
第167章 气出病来无人替
在北斗七星将要熄灭的破晓时分,约莫十五六岁的道长睁开双眼,淡淡道出二字:“天权。”
话音刚一落下,方圆百里老道长设下的闭关法阵便在一瞬中灰飞烟灭。
参悟天地玄黄、洞悉宇宙洪荒,至此,他出关了。
程澈是挂在芒草尖的一滴晨露,看少年在熹微的晨光中意气风发,属于他的篇章正如日出般徐徐展开;看少年裸露的肌肉线条被风霜雨雪打磨得清晰可辩;再看少年越发拔群俊逸的眉眼轮廓,未来将熟成他最爱的模样...
小小的露珠看得痴痴,哪怕在荒郊野岭闭关多年让道长此刻蓬头垢面、土头土脸,可程澈就是喜欢得不行。
道长大步往山下迈去,手臂轻轻带过芒草尖,从他身边掠过。
这么迫不及待,可想而知,一定是跑着去见成将军了。
程澈望着他走远,能察觉地脉的流淌逐渐中止,他将被送回自己的时空。
他好想叫住少年道长,“你啊...千万别让成将军见到你现在的模样,否则他肯定嫌弃得不行。”
可他又想告诉成将军,“我的,你的,或是我们的道长只是闭关久了而已,他打点后必定奕奕飒爽。”
成将军…如果你敢嫌弃他…我……我绝不饶你。
晨光在露珠里折射出一个桃瓣的春日,黑袍少年随性靠坐在百年桃树的枝桠之上,一双索求的眼睛紧紧盯着树下人,等他喊出第一声久违的:“无端。”
树下人傻傻笑开,“小道长好。”
程澈一怔,地脉分明已经开始回流,为什么他还能看见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是他的妄想吗,是他的期待吗,还是刻在他灵魂里的记忆。
程澈不懂,“我妄想什么、期待什么...明明是他们的久别重逢...”
如果现在他不仅仅是露珠,他要抱膝蹲下,伏在膝间嚎啕大哭:
“道长…我知道...我知道成澈在你心中的份量了。”
分明这么多回忆没有一句是道长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成将军,甚至都未曾出现二人的任何交集,可程澈已经懂了。
成将军是道长在数年灭绝人性的苦修闭关中,唯一唯一的支柱啊。——到后来,这也成了他唯一的人性。
程澈感同身受,少年时代单纯爱过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还无法感同身受,若是经历了生离死别的错过,便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我懂...我懂能身为成澈的转世被你爱着该有多幸运...”
“…可我爱你却和成澈无关啊…”
回过神来,他已经倒在了无所观的大殿里。
独自一人。躺在冬至日冰面般的石砖上。
进入地脉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程澈早有心理准备,却未曾想道长竟放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而不是用怀抱迎他回来。
程澈含住眼泪:道长变了。是因为他不识好歹说了那句“你能放下成澈”吗。
再回首去看净明真君的金像,底座上空空如也,净明真君不知去处。
啊?没有供奉的神像,这道观岂不是也形同虚设。
“难道...难道...”程澈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难道他...宁愿带成澈的像远走高飞...也要抛下我?”
程澈觉得自己好可笑。也觉得自己好可悲。他笑了两声,直接呕出积压在腹中的淤血,因穿越地脉而混沌晕眩的脑袋这才缓和几分,他才发现,原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远远甚于他呕出的那一滩,是只能在刑场或屠夫的案板前能闻到的味道。
“等等...不对劲...怎么回事...”
程澈无所适从地屏住呼吸,支撑着立柱缓缓走出大殿。日光阴沉,却晃得他头疼,他从眼前向外看去,一瞬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整座无所观如瀑淋一场灾厄似的血雨,每一块地砖与地砖之间的夹缝都被鲜血填满,
满地盔甲碎片,满地断枪折剑,仿佛战场。可诡异之处是,根本见不到一具尸体。程澈眯起眼,调动全身法术望气去看,顿时吓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
道观中竟漂浮着数不清的新死的鬼魂。
刚刚,一定经历过一场屠杀。
程澈连忙向外奔去,只见无所观唯一的道长背向着他,站在唯一一处不覆鲜血的地砖上,整个人如石塑般静默不动。他的国师道袍仿佛被千刀万剐过一般破烂,甚至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而长发完全散开,在微风中轻轻浮动。
程澈完全懵了,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地脉。他向前走去,“道长……?”
无端转身向他,染红的唇角温温勾起,“你回来了。”
“道长,发生了什么——?”
程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的瞳仁倒映着道长被利剑穿胸而过。
猛然进入,又迅速抽出,从心窝喷涌的血液飞溅雪地,如密密丛丛的梅花般瑰丽。
程澈这才发现,道长身后还跪着一个满脸疯狂、歇斯底里的男人。
十六王爷颤抖着抛下利剑,口中胡言乱语着诸如:“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连滚带爬逃出了无所观。
程澈的神志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先看地上一大滩鲜血,又看道长溢血的嘴角,肉身撕心裂肺吼出:“师父!!!”
他根本没想过去追那个凶手,所有意识都驱使他朝道长垮下的身体飞奔过去。
他把道长牢牢接住,满手都沾满湿热的血,“师父…师父…你…你…你……!”
接近崩溃的边缘,竟连一道话都问不出了。
最后的理智让程澈试图捂住道长往外冒血的伤口,然而湿漉漉的手心告诉他,他的道长已经无力回天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阿澈……”无端声若游丝,奄奄一息,“新皇继位,派人除我……”
“除、除你?!”程澈眼泪汩汩直流,除了摇头只能哀求,“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他想扶着道长站起,却被拉住了手腕。
道长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无比苍白,“阿澈…阿澈…你听我说…”
程澈怔怔听着,然而他一句话也不想听。
“…师父……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止血…我这就…”然而捏起道长浸血的衣,那穿胸而过的剑伤简直惨不忍睹。
这是他最喜欢枕着入睡的胸膛啊。
泪腺终于反应过来,应激满溢,终于程澈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伤口的地方血肉模糊。
他紧紧握住道长双手,“师父...有没有能救你的法术...你教我...你快教我...”
“不必...”无端尽力支起身体,“阿澈...你能不能答应我...”
程澈紧紧抱住他,“你说、你说!我全都答应!!”
无端呛出一口血沫,“...…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气了,我不气了!”程澈哭得鼻头通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冻得他满脸通红。
他把道长逐渐冰冷的手贴在心口给他度温,就像道长曾经为高烧的他做的那样,“师父...别走...别离开我…”
“傻瓜。”无端轻轻抹去程澈眼角的泪,带着脸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浑浊了双目。
感受那只曾经牵他抱他的手无力滑落脸庞,程澈接近号啕大哭,“我不气了…我真的不气了!你别走…你别抛下阿澈啊……”
“呜啊啊啊——!”
程澈傻傻抱着他师父冰冰凉凉的尸体,把沾血的人儿搂进胸口,过度的悲怮让他喘不过气。
“师父……师父……!你再睁眼看一看阿澈啊……!”
程澈哭得撕心裂肺,一度接近昏死过去,他真的不明白,他这辈子就任性这一回,惩罚竟是与最爱天人永隔。
为什么。凭什么。
程澈放眼眺望无所观,阴气浓浓。
抬手看自己,煞气汹汹。
程澈懂了,“是我的煞气。”
“是我的煞气...把师父害死的...”
“师父...师父...”闷痛成了刺痛,如同钝刀子割下他心头一块块肉,“都是我害死了你...!”
程澈一边抹眼泪,一边视线钉死在地上那支长剑,准备抓起就要往喉咙上划去。
刚刚一直默默看戏的蛇忽然缠住了他将要殉情的手。
“蛇你放开我!让我和师父走!”
黑蛇默默张口,吐出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几个小字“起死回生诀”,还盖着“无端”印。
程澈大惊,“是师父留下的纸条!”
立即抓起展开,慌乱念出咒言:
“我是阿澈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为臭道长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转世重逢不容易,有缘才能来相聚。
今生今世在一起,神仙羡慕好道侣......”
程澈往下看去,沉默了,“......”
这什么。
是他师父的字迹啊。
总觉得有人在盯他,程澈放下纸条,就对上了怀中某人漆黑的眼。
“啊??”
“你...你???!”
程澈大惊失色,如供神佛般虔诚捏着手中纸条,“这口诀竟真的能起死回生——!!”
脉搏、温度、呼吸,竟全都失而复得。他全然懵了,却又大喜过望,紧紧抱住无端,“师父!师父!!你的口诀好厉害!”
无端被他的脑回路绕进去了,轻轻搂住他,“和口诀没关系。我死不了的。”
程澈又哭又笑,抹了抹眼泪,“可怎么会,明明我看见...”
他一把掀开道长的衣服,刚刚血肉模糊的伤口居然消失了,“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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