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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永远是对的(安尼玛)


杜纪石看着阿佑套上大衣,身形修长,肩膀板正,感到很是欢喜。现在他不嫌孙子好看了,容貌成了阿佑卓越品质的一部分,他为孙子自豪。
本来想宴会之后再拿出来,他没忍住,掏出了一个盒子说:“给。”
阿佑瞪大眼睛,“给我?”杜纪石递了过去。打开皮质盒子,紫色丝绒海绵里,躺着一只碧绿的玉镯子,光泽莹润,看起来价值不菲。只是这不能是男人的饰物。
杜纪石:“给你妈妈的。这镯子是你太奶奶的遗物,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但杜家只有这一只。”说完了,他小心地观察孙子的反应。
阿佑非常意外,自强迫他分手后,爷爷对他越发地谨慎和讨好;阿佑物欲极低,给他什么都不稀罕,可这是给母亲的家族纪念品,意义完全不同。阿佑郑重地收起镯子,感激道:“谢谢爷爷。”
杜纪石傲娇地“哼”了一声,“你妈妈那么犟,可不一定喜欢。”
“她会好好保存的。这么多年,父亲的东西她都保存着,一件没扔。”
爷孙两人默然。阿佑心里五味杂陈,跟母亲不同,他对爷爷很有感情,尤其爷爷越来越向他敞开温情的一面。他真希望自己能时时让他开心。
杜纪石咳了一声驱散伤感,“盛世酒店的事儿,这两天能弄利索了。”
阿佑精神一振,“这么快?”
“一个破产业,能不快?前几天我找人去清点资产,你妈妈一开始还不乐意呢,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才同意配合。算她脑子清楚,知道好歹,审计那边给了我一个数字,钱这周能到位了。”
“多谢爷爷,难为您了。”阿佑心怀大畅,原以为爷爷会能拖则拖,没料到他那么爽快,答应要替酒店还债,立马就践行起来。常北望官司未了,被名正言顺地踢出了酒店,因此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怎样了?”
“我舅舅说他被常北望陷害,天天上我们家大吵大闹,我妈烦不过,把他赶出门,以后不让他上门。”
“这王八蛋比你后爹更不是个东西!不对,这两人半斤八两,在公司里乱搞女人的,都不是好玩意儿。”
阿佑微笑:“北望哥是个规矩男人,不会乱搞。”
“怎么,你心疼后爹了?那女的都说了,他俩感情深厚,不能分开,才听他的话去搞你舅舅,这还有假?这男的家里是煤矿工人,又是个瘸的,你妈看上他真瞎了眼。”
阿佑黯然地摇摇头,心想:“北望哥力争上游半辈子,还是挣不脱煤灰和瘸腿,”这也在阿佑计算之中,万一陈情鱼死网破去揭发他,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人会相信一个优裕的富家少爷,还是出身贫困的倒插门?阿佑立于不败之地。他对自己的工于心计感到有些恶心。
“爷爷我们走吧。”
“好好,”杜纪石笑得畅怀,“你是主角,大功臣,别迟到了。”

第176章 赤手空拳
阿佑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偏偏这几天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拍马屁的话听得他耳朵起茧,此外,还有各种实务要应付。他心不在焉,办了好多错事,被爷爷姑姑训斥了一顿,可他心情在云端里,人赞他也好,骂他也好,他只是笑眯眯地受着。
这一周酒店的问题就会解决。能解决到什么程度,日暮西山的盛世酒店能否活起来,阿佑管不了那么多。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作为儿子,把一个完整的酒店——父母亲努力的心血,交还到了她手上。
周日,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卫衣,走进酒店里。酒店萧条得难以置信,常北望回不来酒店了,树倒猢狲散,他的人也都陆续离开。没了文世乾,没了常北望,酒店没了斗争的暗涛汹涌,更是毫无活力。
阿佑没去找母亲,径直坐在大堂吧里。服务员不认识他,冷漠地递上了酒水单。服务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跟国营饭店一样松懈。管理层大动荡,没人有心思管束服务员。
吧台的经理终于发现了阿佑,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嘘寒问暖,又是递热茶,又是端冰柠檬水。阿佑道了谢,便不再说话。吧台经理心里有点含糊,他听过太子爷很多传闻,但眼前的本尊特别安静客气,跟传闻不太一样。
他忍不住试探道:“常总走了,文总也不来了,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呢。其实大家伙儿都想,您在外面干得挺出色,要回来主持酒店,我们也踏实了。”
阿佑笑了笑:“我妈妈在,你不踏实吗?”
经理晓得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打哈哈说:“踏实,踏实。何况还有杜老先生罩着,我相信酒店会越干越好。”
在空无一人的大堂衬托下,这话挺滑稽。可阿佑完全认同吧台经理的判断:“没错,我们会脱胎换骨,走上正轨。”
玻璃门打开,文世龄和一名中年男人轻声细语地走进来。阿佑认得,这是集团的朱大律师,于是凑上前去,跟两人打了招呼。双方亲近愉快地说些客套话,阿佑见母亲精神旺盛、情绪平静,已经从丑闻里走了出来。
他悬着的心落地了。来盛世酒店,就是为了亲自确认酒店能度过危厄,目前看来,母亲已经接受爷爷的帮助,她的神情舒展、肩膀也不紧绷着了,这么多年的战斗让她保持着的挺拔昂扬已然消失,容貌正肉眼可见地衰弛下来。
他能感觉到母亲变得快乐了。她这些年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呢?这是阿佑少年时代最不解的疑问。母亲耗费了青春,别别扭扭地维持着这四面漏风的酒店,为什么不稍微对爷爷低头,圆滑一点、虚伪一点,像杜家其他人一样哄着爷爷、恭维着爷爷,换回一个更轻松的人生?连带着阿佑也被卷入无谓的抗战中,少年时期生活得如此封闭、黯淡。
如今阿佑完全懂了。他从没像现在那么理解母亲、认同母亲。许是母亲的极端教育,终于在他身上发挥了效果。
“妈,我走了。”阿佑说
“这就走?吃过饭再回公司吧。”
“不了,事儿太多,下午得开四个会。”
朱大律师适时奉承了一句,“阿佑是大红人了,杜老找他吃饭都得预约呢。”
阿佑谦逊道:“他是老大,我是打工仔,哪里像他那么闲。”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阿佑跟两人道别。玻璃门打开时,他转头看了眼酒店。“酒店又要重新开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想。其实他也不太在乎。
短期内,他不会再回来了。
俞家宝拿着两大袋的面包,跟个弃儿一样,在街头走了很久。他有点迷路,很艰难才找到地铁口,一路挥汗如雨地回到公寓。
到了公寓,他才发现没带钥匙。门房也不在前廊,不知道在哪儿悠闲地喝下午茶去了。这里的门房总能找到好地方偷懒。俞家宝走不动了,只好去咖啡馆休息。
服务员寒暄道:“拿着什么呢,烘焙大师?我们家的面包老爷总是问,那位年轻的中国人真的是面包师吗,这么瘦怎么可以?今儿给你来一客厚培根三明治吧!”
俞家宝没完全听懂,只听到“大师”这个词,不由得很是尴尬。他苦笑道:“给我什么都行。对了,我有樱桃面包,吃吗?”
服务员好心地拿着凉透的面包,当着他的面吃了半个,随即惊异道,“很好吃!这是什么?中国魔法?”他把面包分给了后厨和几个客人,于是大家纷纷赞扬他,最后俞家宝的桌上不止有培根三明治,还被面包老爷投喂了几块甜得要命的蛋糕。
俞家宝感到开心了点。这城市虽然到处都能买到面包,但式样偏传统,日式面包很少人吃过。也是俞家宝手段高明,内馅甜美,面包体仍保持了小麦的香气和咀嚼感,吃起来完全不会觉得是甜点。对这老街区的人来说,是个蛮新鲜的体验。
没多久,子安从烘培坊回来了。俞家宝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把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倾述出来。子安骇笑:“你在人的地盘做面包,还想抢他客人,他不把你轰出去算疼你了。不是耶桫小气,要是他让你把面包放在门店,客人吃出问题,算他还是算你的?”
俞家宝惭愧道:“是我太鲁莽。大师说要记住边界,没错啊子安哥,这边界我好像越不过去了。”
霍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为了让他好受点,子安撕开樱桃面包吃了起来,打算称赞他两句。谁知只吃一口,他就抬起脸由衷道:“这面包做得真好!家宝,你的手艺又长进了。”
俞家宝很意外:“真那么好吃?”他拿起面包吃起来。这樱桃面包果然美味,调味做得细腻丰腴,在北京他可弄不出这个味道。
“唯一的缺点是有点甜腻,油脂可以做些调整,用品质更好的。整体非常好,很有记忆点。是巴黎的水土好,激发你的潜能了?”
俞家宝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思念阿佑才做出这面包。“歪打正着吧,可能是大师的樱桃酱格外好。”
“自信一些!”子安见他精神时而振奋,时而颓靡,可不是个好状态。为了鼓舞他,子安建议道,“漂亮大楼看够了吧,我带你去郊区走走。”
他们坐了半小时的火车,下车后打了个出租。越行进,房屋越稀疏,一栋栋的独立房舍被田野包围。俞家宝倍感亲切,笑道:“麦田!好久没看见了。”
春天麦苗已经返青,恍惚间,俞家宝像是回到了四国。只不过这里地势平坦,房梁和墙都很粗壮,跟日本轻薄的房子截然不同。他们步行到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还没到房子,俞家宝就闻到了香气。
“烤面包的味道。我们要去一个烘培坊?”
“没错。朋友告诉我,住在这里的是个独立面包师,他一个人种小麦、做面包,而且跟你一样,用柴窑烤面包。”
“咦?”俞家宝提高了声调,“巴黎也有人这么烤面包?我还以为法国人认为窑炉不现代,效率低,做窑炉面包的都是傻逼。”
子安失笑:“‘现代’的意思,不是技术更新,是人有更多选择。你爱用机器可以,别人用柴火也没问题,大家想法不同罢了。”
一个戴宽檐帽的女人迎面走来,双方打了招呼。俞家宝见她手上抱着的牛皮袋装了乡村面包,焦褐龟裂的表皮,柴火的香气,感觉太熟悉了!他非常感动,加快脚步,走进了一个半砖半木的粗犷房子。
房子中央有个超长的木桌子,被一个大约50厘米高的大木槽占据了所有空间。木槽里已经倒满了面粉。凌乱简陋的烘焙坊都是工具和面粉袋子,墙边有半人高的磨粉机,一个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把小麦倒进机子,刷勒刷勒一顿响,细粉便从出口泄出。
子安走过去,跟面包师聊了起来。不一会儿俞家宝就发现,几乎都是子安在说话,面包师回答得很简短,有时只是点点头。俞家宝望而生畏,认为这面包师活像个脱下盔甲的骑士,而且还是刚吃了败仗那种。
沟通很艰难,俞家宝的兴趣点,很快从人转到了凹槽上。面包师筛过了面粉,直接倒在木槽里,然后倒满了水。小麦粉几乎没有加工,混着些麦麸,色泽偏黄。面包师一双手直接伸进面泥里,上下翻动混合。
这也太原始了!庙里起码还有木勺、刮刀来辅助,这哥们儿是名副其实的赤手空拳。再想到他一个人种麦、收成、脱粒、磨面,想必还得自己劈材烧炉,这何止是做面包,简直就是修道。
俞家宝看得入神,直到面包骑士把整个木槽的面都混合了——目测至少20公斤,然后又翻一轮。静置一会儿,他继续翻面,加酵种和盐。坊里没人说话,面包师也不在意屋里多了两人,只是忙着手里的活计。翻几次后,面产生了筋,表面有点光滑。
俞家宝了然,新鲜不加工的面粉不耐揉,只能温柔地翻动和静置,让它自然产生筋骨。他算好了时间,不等面包师动手,便撸起袖子,下手翻面。子安吃了一惊:“这孩子怎么记吃不记打?!”想提醒他别乱动别人的东西,却见面包师只是愣了两秒,便又低头忙自己的事了。
诶?这面包师懒得说话到这个程度!子安非常惊异,屋里的两面包师有着奇怪的默契,互不交流,但安排好了似的,一个在磨粉,一个在翻面。渐渐的面糊成团,俞家宝娴熟地减少翻面的频率,开始帮面包师筛粉和打扫。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这段做面包的描写,是从一个记录片看来的,确实有法国乡村面包师,用特别原始的方法、特别新鲜的面粉直接做面包。不知道味道怎样,好想试一试。

第177章 骑士
霍子安到外面逛一圈,到别人家喝了红酒吃完三明治再回来,面团已经开始发酵充气。俞家宝和面包师还是跟演默剧一样,只动手不动口。他笑道:“你们相处得蛮好。”
俞家宝精神十足道:“这哥们儿真牛逼诶,他的窑炉都是自己砌的,工具都是自己做的!”
之前做好的一批面包已经出炉。顾客陆陆续续来买面包,面包师果然一人包办所有活儿,包括拿笔记账、听一个女人唠叨家常,以及帮单独买面包的小孩把东西塞自行车里,顺便再给他两块饼干。
他还抽空给俞家宝和子安切了个面包。两人吃着,子安问:“大师,你觉得面包怎样?”
俞家宝叹了一声:“是好面包,有很新鲜很丰满的小麦风味,但是他的技法太粗糙,出品不能跟巴黎的大店比。我师父哄我做面包师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面包没有第一,只有独一。这个面包只有他在这样的环境才能做出来,我觉得不够好,但是又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理解你的意思,他用这么土的方法做面包,可能只是因为不爱说话,不喜欢太多人际关系,这个方式让他舒服。在郊区没有很多受众,材料也有限,不可能比大城市做得好,他的局限是自己选择的。这没办法,人都有壁垒,找到自己过得去的方式,静下心来落实在出品里,就蛮难得。”
俞家宝心有所感,对面包师竖起拇指,用中文说:“好吃!”面包师只是扬一扬眉,又一声不响干活去了。
他们坐火车回城时,俞家宝不但拿了面包,还带走了人的一瓶酵母。子安完全不理解他们是怎样交流的,而且俞家宝拿别人的酵母干嘛使?
“子安哥,他种的小麦很好,可惜不能搬回去用,没加工过的面粉太野了,一时半会磨合不了。我跟他要了些酵母,回去研究研究,说不准就找到多喜子的问题。”
俞家宝把酵母带回烘焙室,给取了个名叫“骑士”,然后一刻不停地开始做面包。子安在第三天早晨回到烘焙坊,就发现俞家宝头发凌乱、下巴长出了胡渣,说话也不利落了。这两日他怕是一刻都没合眼。
辛勤劳作的成果摆放在桌上——六七个深褐粗犷的酸面包,刚散完热气,空气里夹着好闻的香气。“试试这个面包咋样!”他急切地让子安尝试,“这是第五个版本,我在面粉加了2%的粗麦胚,后加水提到了78%的水量……”在俞家宝喋喋不休的讲解里,子安把面包片放进嘴里。
他愣了愣:“不是用你的多喜子做的?”
“我用骑士做的,就是从郊区哥们儿那里蹭来的酵母。”
“味道很好!比起你在北京做的,有更立体的小麦风味,很强势。”
“是吧是吧,”俞家宝兴奋道,“本地的面粉,还是跟本地的酵母相配,所谓本是同根生嘛。”
子安乐了:“家宝你有时间多读点书。”
“我没时间!”他火烧屁股一样包起面包,往外便走。
“你去哪里?”
“去找耶桫!给他试试这个面包!我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做的樱桃面包!因为那个很不欧洲!不接地气!”他一声比一声高,等他说完最后一句,人已出了门口。
子安苦笑,真是活力充沛、头脑简单啊。目光转向离窗子最近的长桌,这个区域阳光最好,被清理得一尘不染的桌子上放着多喜子。生命力旺盛的酵母会吐出很多空气,面团膨胀,轻盈光滑,此时多喜子却像一团死面。玻璃瓶边上放着本子,记录了每次喂养的时间和每2小时的状态。
子安打开本子一看,心往下沉。俞家宝最后一次喂养是三天前,此后纸张完全空白,什么都没记录。
俞家宝形容邋遢地走在闹市里,行人纷纷离他远一些。他此时的表情绝不像请人吃面包,更像板凳球员终于被派上场了,看谁都想在对方头上扣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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