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店历史悠久,几乎算是城区里的景点。他们的面包全部新鲜手作——冷冻面团只是敷衍亚洲店的手段,店里的面包绝不会保留超过4小时。每日面包出炉,本地人和游客大排长龙,等着买最新鲜的面点。他们的产品不像日式店那么花哨,像子安说的,传统的地儿自有传统的限制,不能太天马行空。
“法棍有严格的规定,除了面粉、盐、酵母和水,不可以添加任何东西。标准长度55公分至60公分,重量300克左右,”耶桫说,“否则不能称作法棍。有时面包师会加点麦芽糖,这不算违规。”他眨眨眼,表示这些话你听听就好了。
“那大家做出来差别很少,怎样形成竞争优势?”
“靠技艺啊,当然还有原材料。”
俞家宝观察巴黎的业态,发现大师说的话也不尽然。法国面包店都是社区生意,居民习惯在附近的店买面包,不会时常去名店排队。各家口味当然有差距,这差距可抵不过距离带来的时间成本。更少人会像日本人一样,为了买传说中的酸面包,驱车几小时去寺庙。
在这里,面包回到了原初的属性,果腹、日常。难怪之前的法国摄制组听说俞家宝用窑炉会觉得可笑,他们并不认为烤制面包是多么复杂的事儿。
不过比赛是另一回事。法国本土每年都会有各种面包比赛,面包师们摩拳擦掌,会竭尽所能用最好的材料、最细致的手艺来抢夺荣誉。俞家宝请求耶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找质量好的面粉。耶桫马上就给他拿来了新鲜收割的小麦,加工很少,营养都保留下来了,一般情况下被喂食的酵母会长得特别快。
出乎意料的是,被喂养的多喜子却一直无精打采。酵母对新面粉总有一段适应期,多喜子随着俞家宝迁徙,换过好几次面粉,都适应得很好。可这次生辰八字对不上似的,不管俞家宝用什么方法,她都生长缓慢,蓬发力很弱。
俞家宝担心得睡不着觉,夜晚索性留在工作室陪多喜子。他用日语跟多喜子聊天,也不能激发她的活力,越过大洋后她真成了老妇,慢吞吞的,对周围不感兴趣。
他对子安道:“要不我们换回原来的面粉,让人从北京带过来。”
“别着急,酵母会适应的。”
“离比赛还有三星期不到!”
“时间够用,你饲养酵母那么有耐性,现在不能等了?”
俞家宝微微点头,“好吧。”心里却还是忧虑。询问耶桫,大师摸着大肚腩笑:“年轻人,执着有时不是个好品德。这面粉绝对是顶级的,在巴黎只特供给我们,多少面包师求之不得?我要是你,就换个酵母。”
俞家宝吓一大跳。子安翻译完了,立即道:“酵母不可以换,这是60多年喂养的酵母,比我们的年龄都大,面包深邃的风味全来自它。”
耶桫揶揄道:“米其林大厨也相信这种神话吗?酵母就是酵母,只要经过长时间发酵,面包会变得滋味丰富,不管这酵母有没有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
俞家宝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当然有差别,里面的微生物经过多次繁殖,会很丰富和稳定。”
“酵母风味的差别非常细微,更重要的是释放面粉的香气,面粉够好,才有足够香气。年轻人,你相信的神话,让你混淆了重点。”
俞家宝受了不小的打击。走在街上,他感觉周围每个人都很时髦,只有他土得要命,被时代远远抛在后头。子安安慰他说:“耶桫相信他的,你相信你的,不必被他影响。”
“可是总有个科学的道理吧,客观的道理。到底酵母是不是越老越好?”
子安很诧异:“你做了那么多年面包,经验不少了,这个问题应该早就有答案。”
“做面包是综合经验,我知道怎样调整,让面团达到我要的效果。只有一样东西我从没调整过,我没想过要更换多喜子。”
子安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客观地想,当然是耶桫的说法更科学,60年和3年的酵母相比,味道的差别恐怕不容易尝出来。但多喜子是俞家宝的精神支柱——子安还是第一次见酵母有个正经的名字,而不是“小黄”“老白”“铁蛋子”,这就有点疯魔了。更何况俞家宝还会跟多喜子说话,完全超出他对正常人的认识。
他之所以不把俞家宝当神经病,是因为酸面包的滋味太妙了。俞家宝对多喜子的情感,或许正是他做面包热情的由来。这有什么科学可言?人类大部分的创造,出发点从来都不是理性。
“酵母当然是越老越好,”子安笃定地说,“长时间养一只酵母的人,信念贯彻在做面包里,是很难能可贵的品质。这东西没办法量化。”
“整个做面包的行业都在量化,机器在替代人。”
“机器替代不了人,厉害的厨师有精细的感受力,机器模拟不了。你的感受力是跟老酵母连着的,耶桫不能理解,因为他是很实干很聪明的面包师,如果一样东西不合理,他认为必定是假的。”
俞家宝叹道:“我不想他把我当傻瓜。”
子安谅解地笑了笑,“那你就好好照顾多喜子,等她适应了,做一次不合理又很牛逼的面包给他吃,抽他脸!”
然而,多喜子一点起色都没有。做酸面包周期本来就很长,多喜子有气没力地生长,一周过去了,他还是做不出正常的面包。自出寺庙以来,他还从未那么束手无策过。
队伍里的人陆陆续续抵达公寓。两个招来的助手帮他们处理各种杂活儿和对外联通,他们不再需要自己去搬面粉、买鸡蛋、订购水果蔬菜和打扫房间。烘焙坊填满了各种食材,他们品尝、分析,测试各种材料,忙得不可开交。
可他们的中心支柱,多喜子,还是精神颓靡。
这一天,乐晴也从北京飞来了。比赛分两赛段,首先每个队伍要交出一种经典面包和一种创意面包,最后入围的八个团队,再做出一个决胜的面包。他们自然把酸面包放在最后,那前面的两种面包一定不能输。
乐晴能做出优秀的酥皮,对果蔬的运用也富有想象力,补充了俞家宝和子安的弱点。唯有一个问题,子安对乐晴很没好感,两人表面客气,心有芥蒂,俞家宝就成了传话筒、夹心肉、两头乌。
过了几天,乐晴实在忍受不了烘培室的气氛,强势地把俞家宝拐了出去。
“哥们儿带你去吃点好的!”
俞家宝正发愁:“不要,我要陪多喜子……”
“歇菜吧,你的眼睛他妈有超能力,盯着它就能发起来?要我说,你最好考虑换个酵母。”
俞家宝闷闷不乐地跟着乐晴走了。巴黎一直是大晴天,老城区随便一瞥都风景如画,如果能忽视垃圾和尿骚的话。他们推开一扇玻璃门,一进到店里,气味顿时不一样。
乐晴兴致勃勃道:“这家泡芙很牛逼,闻到了吗,很香的蛋奶烘烤味。”俞家宝一看,这玩意儿是泡芙?!生日蛋糕都比它简洁。
“这叫车轮泡芙,长得就像个车轮。”
“废话!”
乐晴塞给他一个手掌大的泡芙,“小爷,你来到巴黎了,就虚心点,学点东西!巴黎很多点心都有来历,了解它的历史,以后跟客人聊天,也显得咱糕点师傅有文化。”
俞家宝笑道:“您这是高级甜点师,比糕点师傅多一字。”
乐晴不跟他贫,继续说:“车轮泡芙有一百多年历史,是为了巴黎-布雷斯特自行车赛创造出来的,所以造型是个自行车轮子。这家泡芙分七层,上面是黄油酥皮,盖着切开一半的泡芙。泡芙里夹的一层榛子酱、一层杏仁巧克力奶油、一层甜酸桃子酱、最后是糖渍桃子果茸杏仁奶油。”
俞家宝光听就很累,没想到泡芙吃在嘴里,并不像描述得那么复杂,坚果、蜜饯和蛋奶水乳交融,酥脆的皮、空气感的泡芙、温润的奶油口感参差有趣,咬在一起满嘴丰满的甜润。
“真好吃!”俞家宝惊叹,“每样材料都不多余。”
“懂行,”乐晴赞赏道,“走走,咱继续吃下一样。”
乐晴为了让自己有文化,真做了不少研究。他对巴黎甜点了如指掌,像是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他的英语比俞家宝还烂,但总能昂着头、目光炯炯地说话,巴黎的店员没一个敢怠慢他。
两人去下一家店买了香草树莓千层酥。乐晴说:“北京都叫这拿破仑,实际上跟拿破仑没啥关系。你吃过的包括稻香村啊、俄罗斯餐厅里的,都跟它不是一回事。”
这俞家宝看出来了,千层酥五花肉一样分层,三片烤得深棕色、薄脆微鼓的酥皮,夹着奶黄色的香草卡仕达酱及树莓。他张大了嘴,跟大蛇一样咔呲一下,咬掉了半个。酥皮应声碎裂,掉到他衣襟上——真正酥得掉渣,却一点都不干,乳脂风味浓郁之极。夹心的香草酱也很甜美,加上酸鲜的树莓啫喱和新鲜的树莓,不繁复但很美味。
“要把酥皮做到这份上,黄油要好,烘焙师的把控力也很强,”乐晴敬佩地说。
“点心的酥皮还不好做?又不用发酵,发酵的酥皮才叫难。”俞家宝故意抬杠。
“嘿,真敢说。我带你去吃发酵的!”
作者有话说:
车轮泡芙: Paris-Brest(就是两个城市的名字拼起来)
拿破仑 :Mille-feuille(百万层酥皮的意思)
这里写的甜点都比较平民化,巴黎当然也有好些网红店,例如Pierre Herme的马卡龙,“水果哥”Cedric Grolet等等等,这些小红书都很多,就不在这里写了。
第175章 樱桃面包
他们去的下一家是面包店,店面比起L'Origine颇有不如,人气倒是毫不逊色。他们排队半小时,就为了买招牌的酥皮面包。
“这家店拿过法国总统法棍之选。”
“啥总统?”
“法国每年都有最佳法棍比赛,冠军可以向爱丽舍宫供应法棍一年,等于御厨呗。”
“那法国总统太赚了,天天可以吃到好法棍,我也想当总统。”
“你不行,没气势!”说完,乐晴瞪大着眼,要了巧克力酥皮。店员赶紧手脚利落地打包好,还跟他介绍说:“我们的开心果酥皮也很好,要不要试试?”
他们俩自然听不懂,稀里糊涂点了头。巧克力酥皮很像牛角包,只不过酥皮里包裹着巧克力,所以不能称作可颂,只能叫胖傲巧克力(Pain au chocolat)。在美食的尊严上,法国和意大利可谓半斤八两。
乐晴咬了一口开心果酥皮,大惊失色道:“小爷,这面包好吃上天了!”
俞家宝尝了,连连赞叹:“好吃!好吃!”他们一路吃了很多奶油制品,西点基本就是用各种奶蛋衍生的材料来做组合,再加上坚果、水果和香料。这面包的重点是坚果,面包体比一般酥皮稍微厚和软,温柔地包裹着大量柔滑的开心果酱,每一口都是醇厚的果仁油脂香。
吃完这个,俞家宝对巴黎有了新的观感。他以为这里的糕点全都复杂优雅、漂亮得跟珠宝一样,可乐晴带他吃的都没有特别的创意,有些材料极其简单,却美味之极。这城市的建筑、艺术和时尚对他来说高不可攀,但这里还有一种更接地、更日常的文化,同样的讲究及悠久,是他完全可以理解,可以跟自己的经验接合的。
回到大街,他整个人都放松了。或许多喜子不适应的源头,正是因为自己对这城市的陌生和怯懦?如果界限消失,说不准多喜子的毛病就解决了。只听乐晴说:“我们来搞这个开心果酥皮。”
“参赛的‘经典面包’吗?”
“没错,我们可以把傲胖巧克力跟开心果合体。”
“那么简单粗暴?”
“你说简单?我们得做到比这家伙好!简单个鸡毛。”
他们开始寻找品质好的开心果,用各种方式去处理。果然简单的东西一点都不简单,乐晴试着烤箱烘烤、直火烘烤、封进糖浆或盐里,加果皮来烹煮糖浆、与黄油一起煮,等等。巧克力是另一难题,法国的巧克力手工业者无数,品种跟处理方法多如牛毛,人们见识广博,不能随便拿大众品牌糊弄。
子安纵然不待见乐晴,也不能否认他的能力和勤奋,不但给他找来很多好货,还提出了实用的建议。他们投入地工作,倒也能互相帮衬。俞家宝松了一口气,再看多喜子——还是病恹恹的,细腻的表皮里几乎没有任何气泡。
俞家宝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水土不服的壁垒,真那么难跨越吗?动物病了可以找兽医,微生物又能找谁?他心里烦闷,没知会子安,自个儿去市区找大师解惑。
临近比赛,来拜访耶桫的人多了起来。俞家宝见耶桫忙里忙外,不便去打扰他,自顾自在后厨呆着。面包店的氛围让他感到踏实,每个人手头都有工作,相互配合,节奏准确;他闭起眼睛聆听四面八方的声响,那是一首精神昂扬的乐曲,并不激越,温和而坚定地前进、前进……
站起身,他跟一个面包师说,“我可以做吗?”面包师知道他是耶桫看重的宾客,立即给他拿来一副手套。不用懂法语,他很快融进了工作程序里,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他一看便知。
俞家宝感觉信心回来了。瞥见架子上一溜儿的果酱,他说:“我做个果酱面包,看你们的客人会不会喜欢。”
日式面包师手艺细腻复杂,尤其在花式甜面包上,是大部分法国面包师没见过的。就见他弄了个柔软如婴儿肚皮的面团,在黑樱桃酱上加入酒和果皮,与ricotta奶酪一起裹入面团中。圆面包上剪了十字,露出的奶酪在烤箱里噗噗起泡,奶香四溢。
面包刚出炉时,耶桫刚好回到厨房。“这个气味真美妙,”他称赞道。俞家宝兴高采烈地给他拿去一个,“试一试?”
耶桫两口就把面包吃完,抹了抹嘴角的果酱,“很不错年轻人。”俞家宝大受鼓舞,“我去给顾客试试,他们可能没尝过这种味道。”
大师的大肚腩横在他的面前,出奇地打量他说:“俞先生,请注意边界。对了,是谁让客人动用我们的东西?”后一句是法语,是对其他面包师说的。没人做声。俞家宝尴尬道:“对不起。”
“这里不是你的地方,这个事实很清楚吧?”
“非常抱歉,我以后不会进厨房。”
耶桫笑了笑:“你可以随时进来,但不要扰乱我们的工作,客人有客人的角色,不能越界。你做的面包,都带回去吧。”
俞家宝两手提着重甸甸的面包,走到巴黎街头。他得拿着这十斤重的粮食,穿过大街,再换两条线的地铁才能回到公寓。迎面来了一个身着格子贴身西装、脚穿尖头皮鞋的男人,俞家宝走上前,打开袋子说:“胖?”那人遇见疯子似的向后仰了仰,惊恐地摆摆手。
人走后,他还对着人的背影喊:“free的。”他又说:“西装很漂亮。”随后苦闷地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为什么厨房那么多材料,他单是选中黑樱桃酱。
因为樱桃面包,是他给阿佑做的第一个面包,虽然当时的阿佑在北京,他在日本四国,两人相隔千里。
阿佑枕在自己的手肘,张开拇指和食指,度量远处挂着的地图。从他在三环的办公室到大兴机场,距离差不多60公里。“好好的机场,为嘛搬那么远去?”他心想。
大兴机场是去年开始运营的,这一整年,他哪都没去,全心全意在北京做他的酒店。今天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他们做的变形虫平台卖给了两家很大的连锁,在京有三百多个分店。
爷爷对他们的成绩很是赞赏,但认为“变形虫”不好听,下令以后得叫英语,amoeba,不会念的话叫“阿美芭”也行。阿佑不关心,随便他们爱叫什么。
实际上这是他参与的第二个软件,第一个软件是他在慕尼黑念大学时做的野生动物保护项目,通过芯片的追踪,人可以观测野生动物在城市的生活轨迹,在软件上玩模拟游戏。
他就是通过这软件找到了俞家宝。现在他要找俞家宝容易多了,顺利的话明早就能见到他。可是他们之间的障碍比当年还要难以逾越。
这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不能抱怨。
爷爷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收拾好了,咱走吧!”杜纪石是来找他一起去庆功宴的,阿佑无奈笑道:“爷爷,您甭来接我,您是老大,我职位低微,二姑二姑夫老说我没大没小。”
“职位低微怕什么,明儿给你个副总当当。”
爷爷误解了阿佑的意思,阿佑也不想争辩,“两分钟,我穿上外套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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