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庙里干嘛要做面包,卖不上几个钱的。
和尚:因为面包最简单,五种材料,面粉、盐、酵母和水,没有其余了。
小爷:你说了四种。
和尚:大厨师做饭都要好食材,季节性的、稀有的、深海高山里的。但面包一概不需要,不管面粉是哪里产出来的,水是清泉还是自来水,不管什么出身,都可以做出好的面包。
小爷:你说了四种!
和尚:最后一种啊,最重要,而且不要钱的——时间。在大自然里,什么样的材料,只要时间到了,就会变成它应有的样子,这是世间唯一的公平了。
小爷咆哮:你的时间才不要钱!秃驴,你什么时候给我结工资!
废柴翻身套路文,一个面包师的坎坷成长路。
男主性格和天赋都很平凡,没有人设,就一普通人。两段感情,先虐后甜,互攻大概率。基本算是现实向,故事一半在霓虹,一半在北京。
结局HE
虽然不是爽文,但这世道,一个普通人能正正当当地完成阶级晋升,本身就是堪比定海神针的金手指,说到底还是个现实童话。就用来激励大家和我自己吧。
俞家宝打算自杀。
他策划这件事,是在三星期之前。按照计划前进,他离最后的目标只差最后一步了。
杀人或许是件蛮麻烦的事,但自杀的技术难度低得多,操作时间和方式都有很大的选择余地。只是俞家宝有个毛病,他有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
这缘于他对死亡的最初印象。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的养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归西。两人的残骸收进了棺材里,同时被推进了钢铁制的焚化炉。
这是家很新的殡仪馆,设备先进,贴心地在炉窗架了摄像机,让苦主看着死者和棺木一起烧成灰烬。
死者是俞家宝的养父母,相处时间不到半年,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而且视频实际上蛮无聊的,看着长形的棺木埋在火里,画面久久没有变化,他都快睡着了。
此时,他听见了“咚咚、咚咚”的声响。他骤然惊醒,惶恐道:“姐,你听见了吗?棺材有声音!”
姐姐不是亲姐,却是棺材里躺着的人的亲女儿。她眼神麻木,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人被火烧的时候,筋会融化,引起肌肉运动,突然坐起来、伸出手、握拳头,这都很正常。”
“你确定他们……他们不是还没有死透?”
姐姐转头看着他。在平静的虹膜里,她的眼神蕴藏了极度的愤怒:“去你妈的还没死透,脑壳儿都碾烂了,没死个鸡 巴!”
俞家宝不敢做声了。这成了他一辈子的阴影,想到人在闷热的棺材里,咚咚地敲着棺材板,他就害怕极了。
他已经打算去死了。就算要死,他也不能容许自己躺进封闭的盒子。
在他决定要自杀时,他偶然在报纸上看见一新闻,某登山者在一座山上遇难,三星期后才被发现,尸体有一半腐烂成了骨骸。
俞家宝像是中了大奖!成了骨骸,就是毫无疑问的死透透了,到时埋骨棺材板还是骨瓮里,也就无所谓了吧。于是,他花了差不多一星期的时间,来到四国的这座山里。
他的日语很烂,粗略地阅读新闻时,还以为这是片荒山野岭。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有座庙,庙里还有个和尚。和尚每天都会在山里转,那位遇难者之所以曝尸了三个星期,是因为和尚去外地巡演了。
这些都是和尚告诉他的。
和尚的眉骨上有个伤疤,他说是他在北京喝多了,磕门钉上磕出来的。他的中文说得很溜,除了措辞稍微书面语、因此显得颇有古风外,挑不出什么毛病。在这偏僻古旧的日本寺庙里,看他说话,俞家宝总感觉像在看中央六台的译制片。
他还觉得,自己这赴死之路,还蛮受到上天眷顾的。先是找到个适合曝尸地,然后还遇见个会说中文的和尚。
所以他认为,可以跟这位大师打个商量。
“野村师父,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准备借你宝地自杀。你能不能当看不见?”
和尚想了想,开口道:“宝君可知道,这里周围的墓地,是本寺的主要收入,宝君想要随便死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俞家宝一听就明白了,立即道:“我没钱。”
野村眉头微蹙。
俞家宝咬咬牙,学着日本人,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头重重点地:“大师帮个忙!”
野村静默了一会儿,对俞家宝道:“请起来。”
俞家宝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野村和尚。
和尚道:“那样吧,你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早晚都是要死的,能不能晚死点?”
“师父的意思是?”
“呐,我的意思是,宝君自我了断之前,可否借我47个小时。晚死47个小时不碍事吧?”
“事是没事。师父要我47个小时,有个鸟用?”
野村笑了笑——他四十来岁,身形高大,五官娇小,笑起来的时候,蛮清秀的脸横向一扩,倒是有点威势了。“很有用。如宝君所见,小庙游人罕至,维持生计全凭墓地买卖,偶尔做点法事,实在艰苦。在下有个乐队,三不五时出去巡演赚钱,明天正好要去名古屋演出,一来一往,耗时两天一夜。”
“所以?”
“所以,我想把多喜子付托给你,请宝君代为照顾。”
俞家宝挑了挑眉:“多喜子是谁?”
“此问题不好说明,有劳宝君跟我走一趟。”
两人穿过古庙的庭院,绕过一个覆满青苔的石灯笼之后,野村领着俞家宝走下石阶。一路往下走了二十来阶,四周越发幽静,温度也似乎低了不少。
俞家宝惴惴不安,努力回忆那则新闻——登山者是怎么死来着?这个和尚看着挺壮,打起来的话,自己恐怕没什么胜算。虽说已经准备要死,可他怕疼,并不想临死前挨个闷棍或被肢解什么的。
就在他已经有了走进黑店的觉悟时,野村和尚推开一扇木门,略微往旁边一让,“请进。”
屋里昏暗,温度比外面还低,仿佛是进入了地窖。俞家宝紧了紧外套,感觉从深秋进入了冬天。
房间里无比安静,像是多喜子的人物或动物一概没有。俞家宝有一种非常奇异的、从所未有的感觉。
非常的静,可这种安静,并非空无一物的死寂。这里不但不空,反而极其丰满,四周充斥着丝丝缕缕的无声的流通,空气里有着酸而暖的气味,多少让寒冷变得可以忍受。
看到俞家宝的表情,野村一笑:“啊,多喜子跟你说话了?”
俞家宝的汗毛竖了起来,“大师,求您别再讲鬼故事了。多喜子在哪儿啊?”
野村缓缓走到一排桌子前,指着篮子:“在里面。”
房间里置放了六张桌子,团团围绕中间一张三米长的木头桌。桌子上有不少藤篮。
俞家宝:“在……在里面?”
野村揭开藤篮上的棉布。俞家宝立即伸头张望。藤篮里白花花的一团,既不是会说话的人头,也不是毛乎乎的猫崽子,而是圆滚滚的大面团。
俞家宝当即决定离开这座庙,他不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要应付一个神经病。
野村却自顾自道:“这是第3752代多喜子,在宝君登门之前,我刚把面团做好了,要发酵54个小时,然后放进烤炉里。小庙每周两次会对外出售面包,此为小庙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山下有不少多喜子的忠实支持者,要是在下远行,他们买不到面包,还会蛮失落的呢。”
俞家宝:“所以你要我帮你看着这些面包吗?他们有脚有翅膀,会离家出走?”
“啊,宝君不懂,多喜子很娇弱,冷了热了,湿了干了,都会影响成长。宝君在此,要时刻关注天气,冷了掀开竹帘,让阳光稍微暖和室内空气;天气太热了,务必封闭窗口、加一层棉布降温;连绵下雨,请注意屋里和藤篮是否有霉菌增长,面团沾上其他杂菌,就会败坏;太干燥了……”
俞家宝不耐烦:“那也太麻烦了吧!”
“嗯,面包全凭酵母来生长,酵母是活物,照顾活物总是麻烦的。啊不,活着麻烦,死也很麻烦。要不宝君找别的地儿去死?”
俞家宝叹息:“大师,您这是威胁我吗?”
野村亲切笑道:“哪里,这是交易。”
交易……俞家宝感慨,人生果然艰苦,活着是无数的交易,想死也不能轻轻松松往下一躺。
“好吧,”俞家宝跺跺脚,就像把旅程的风尘仆仆全抖落下来。这是他最后一站了。
“我帮你看面包,你借个地方我自杀,我们成交!”
野村和尚“嘘”了一声,“宝君要注意声量,不要惊扰了多喜子。她需要安静平和的地方休养生息。”
俞家宝暗想,这和尚入戏真深。对了,他刚才说3000多少代来着?多喜子不但是面团,还是上古那一卦的?
和尚又道:“尤其是她,这是小庙三代相传的宝贝,宝君一定要仔细照看。”
说着,野村把俞家宝带到一个墙角,掀开地板,里面居然藏宝洞似的放着一个箱子。小心地打开箱子,一阵酒香味扑鼻而来。
里面摊着一大块面团。这事物俞家宝倒是认得,小时候在农村,邻家大姨也有这么块面引子。只是这块老面居然有这么醇厚的香气,也是很新奇了。
“这是……第一代多喜子?”
“宝君说得对,也不对。她既是过去的多喜子,也是现在的多喜子,这里全都是多喜子,连接过去和现在。”
俞家宝慎得慌,脑补恐怖漫画里,穿着和服的多喜子塞满了这屋子,每个多喜子都有一模一样的脸,盯着他看……
“大师,你就说吧,我要怎么伺候这老太太?”
“喂她吃就可以了,隔天投进新的面粉,搅一搅、揉一揉,我会教你方法,很简单的。”
俞家宝随便地点点头:“晓得了。”
野村放了心,端详了俞家宝一阵,慢慢开口道:“宝君的帮助,在下极为感激。作为交换,我要怎样帮助宝君?”
“我的也很简单,等你回来,我就在山上找个地儿喝药。大师看见我躺在树下,别管就是了,就当……就当我是树叶,到了时候必定会掉下来,化作尘土。”俞家宝心里一酸,自杀的念头浮现以来,他第一次有了孤寂离开人世的哀伤。
“大师甭担心,不会有人找我的。没有人惦记我,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让我慢慢在树下腐烂吧。”
“明白了。”
野村顿了顿,又问:“宝君今年几岁?”
这个问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俞家宝却想了几秒才答:“19。”
“19啊,”野村轻轻一笑,“在下19岁的时候,还没去过濑户内海的另一边,不知道女人的胸罩有背后扣的、有前面扣的,也完全没听过Linkin Park的歌曲呢。宝君年纪轻轻,对自己的人生就有一清二楚的规划,真了不起。”
俞家宝苦笑。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认为女人的胸罩怎么扣值得去研究,他过去的人生浑沌又凌乱,跟一清二楚最不沾边了。
他望着藏宝洞,不发一言。
却听和尚继续说,“宝君19岁,多喜子是在昭和39年出生的,至今50多岁,于阁下来说,是长辈了,叫声奶奶也不为过。盼宝君好好对待为是。”
俞家宝怔了怔,只能点头。
就这样,俞家宝一个人留在了古庙里。
深秋空气冰凉,他四周是无数代转生的多喜子。多喜子是非常安静的,说话走动固然不会,生命的活动也极其和缓。
俞家宝隔个二十分钟半小时,就掀开棉布看一看。面团一点膨发的现象都没有。他数了数藤篮内的圈数,两个小时之后,圈数还是那么多。面团毫无动静,多喜子是死了吗?
发酵室里很冷,时间过得极慢。
俞家宝不堪忍受,爬上台阶,回到了庙里的接待室。他打开自己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到木地板上。
活了19年,这是他仅剩的东西。一本护照、火车站案内所给他的路线图和宣传册,皮革钱包里有日元、人民币、身份证、在留卡和银行卡,还有不知道几年前塞进包里的汉堡王折扣卷。
他把钱一分不留地投进捐献箱里,然后撕掉了护照、在留卡,皮革包连着身份证银行卡宣传册折扣卷,一起投进壁炉里。
最后,他从包里拿出半袋Ritz咸饼,和一本很厚的字典,回到了台阶下的发酵室。
卷上竹帘,阳光穿过窗棂毫不含糊地投射进来。俞家宝坐在窗下明亮的地板上,随手翻开字典。字典的书缝上系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回形针,充签。
纸页上爬满了英语字母,加黑的、斜体的,各种符号。在纸页的边上,还有另一种字体,一颗颗的汉字,写得齐整、有力又有点笨拙。看得出来是孩子的手笔。
这一页比较特别的是,右角上有一幅小画,一个男人的侧脸轮廓,画在了词条“Quest”边上。
图画得糙,线条粗放,那人看起来就有点凶相。唯一逼真的是那人丘陵起伏的鼻梁,高而挺,中间微微凹进去,以致看起来一波三折。
本该是脸上的缺陷,在那俊朗的脸上,却成了独一无二的标识。循着这曲折的线条,笔触流畅地勾画出侧脸,那人就完成了,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俞家宝对常北望的第一个记忆。
两年前,俞家宝就是这样看着常北望的侧脸。那时候,他刚过完17岁生日不久,迫切地想要一份工作。
俞家宝长得高而瘦,略有些单薄,吃得少,因为总不肯把时间精力匀在吃上面。他没时间,在他跟前的空气中,总是飘着无数的目标,他捞着一个是一个,并不清楚最后会拼凑出什么图景。
他总是不停地赶时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不是想奔向什么地方,而只是想逃走。
离开现在的生活,去哪里都好。
这一天,他捞到了一个新的目标。他去了城里一个老牌的五星酒店,应聘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工作。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常北望。
那是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人,端正地坐在长凳上,没有表情,姿态冷静又冷淡,不太友善的样子。
俞家宝非常紧张,手心上出了汗,在棕色西裤上搓了搓。搓完了,他见裤子被弄出了褶皱,又仔细地拉扯起伏不平的地方。他坐立不安,没事可干,只好去招惹常北望。
“哥们儿,你应聘哪个职位?”
常北望眼珠转过来,“前台经理。”
竟然是个竞争者!俞家宝提起了警戒心。掂量这男人,看起来比自己年长好几岁,波澜不惊的气度也比自己牛 逼不少,于是装模作样道:“同行啊,以前在哪家酒店?”
“不是干这行的,之前在一家快餐连锁上班。”
“柜台点餐挺辛苦,现在一小时有二十?”
“华北区的培训部经理。”
俞家宝暗暗吞了口唾沫,闭起嘴巴,不再自取其辱。
常北望却热络起来,笑道:“你刚毕业?”
“啊?!哦。”俞家宝含糊应道。他为这次面试做了不少准备,把卷曲的短发梳理得跟方便面一样整齐,衬衫也是托朋友从奢侈品牌店里挪用的,手腕上的Casio有点不像话,但非常喜爱,就小心掩盖在袖子里。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有社会人派头了,没想到被常北望一眼识破。
常北望的声音醇厚好听,说的话却让俞家宝想揍他。“你一应届毕业生,能通过筛选很不容易了。我是你,就不把时间花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俞家宝怒道:“你知道我面试的是什么?!怎么就没结果了?”
常北望慢悠悠地捡起俞家宝掉落在地上的履历表,交还给他。“你高中毕业,没有工作经验——虽然要的工资很低,但没有一家正经酒店会找毕业生来主管一个部门。”常北望又笑,“还有,你要虚张声势,起码在要求的工资上多填一个零啊。”
俞家宝恼羞成怒,夺回履历表,在“工资预期”那一行多加了两个零。
常北望嘴角翘了起来。这次的笑容不再假模假式了,眼睛里是看到什么新奇事物的愉悦感。他介绍自己:“我叫常北望。你叫……Nico?朋友不这样叫你吧?”
俞家宝把履历表粗暴地折起来,“你不是我的朋友,有必要知道?”
常北望厚着脸皮:“怎么不是朋友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他伸出了手。
“俞家宝。”
两人握了握手。
俞家宝的手指修长光润,手掌厚而暖,被汗濡得湿湿的。常北望稍微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紧张呢。甭担心——他们肯定不会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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