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一般很好说话,这时却犯了浑,不肯打开罐子。他不想长途奔波的多喜子接触街上肮脏的空气,更何况玻璃罐子一目了然,分明就是一团面,这俩人想看个啥?岂不知这是敏感时期,巴黎发生过恐怖袭击,又适逢罢工,俞家宝这一推搪,显得更加可疑了。
俩警察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多喜子,一定要俞家宝跟他们回警局,那里有扫描机器,罐子里头藏没藏炸弹硫酸啥的,查了便知。两方语言不通,俞家宝没弄明白他们的意图,死活不肯跟他们走。
警察的脸拉得老长,声音越来越大:“拿出你的证件,跟我们回去!”巴黎人不爱说英语,这些话已经是命令式的,语气很是冷峻。
俞家宝想掏出手机,摸了半天,四个口袋搜了个遍,扁塌塌的啥都没有!完了完了,俞家宝是记得要小心钱包,却很大条地把手机随便塞进裤兜里——这玩意儿掉北京街头都没人捡的,谁成想在这发达城市会被扒走?
警察的嘴巴张张合合说着话,法语说起来跟吐气一样,一圈圈的,没飘到他脑袋就散去了。路人看了他一眼,冷漠地继续往目的地走去。罢工的日子,大家都没好脾气。
边界!俞家宝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所有人都不跟他一头。只好硬起头皮,问警察借手机。警察倒是很爽快,立即把手机给了他,用最后一点耐心说,他可以打给大使馆,或者用Skype打长途。
拿着手机,俞家宝又怔住了。他特么一个号码都记不得!
搜尽脑子,只有一个号码浮现出来——阿佑的手机号。要找阿佑吗?他一心要把阿佑锁在心底的黑屋,但在最困难的时候,阿佑却以这么确凿的方式跑了出来。
他犯了难,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恐慌,更加感到孤独无助。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用英语问:“能帮我打个中国的电话吗?”警察应了,跟着他说的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按,最后按了红色的键,递给了他。电话通了,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阿佑的声音说:“喂。”
俞家宝慌张得要命,立即切断了线。不能找阿佑!俞家宝告诫自己,正是因为自己啥事都做不利索,阿佑才甩了他。即使被当成恐怖分子扣了,他也不能向阿佑求救。
他沉溺在悲伤情绪里,没发现警察比他还慌。这亚洲人行事奇怪,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看起来马上要自爆了。警察立即掏出枪,指着俞家宝说,“拿过来!那罐东西给我!”
俞家宝吓得腿软,越紧张越解释不清,双方都在说话,场面非常混乱。俞家宝紧保护着酵母,情急之下喊了一声“胖”!
“面包”的日语和法语读音一样,因此他记忆深刻。他指着罐子说:“胖!胖!”然后他突然想起,L‘Origine就在左近,为什么不去求助呢?
他说:“跟我去胖店。”
要是俞家包长着中东面孔,他早被扣押到警局。但因为他是不太惹事的亚裔,在五分钟之后,他们走进了市区最大的面包店之一。
俞家宝的运气没那么坏,今儿MOF大师正好在店里。接下来问题马上迎刃而解,大师耶桫跟警察再三保证俞家宝不是“黑寡妇”,并且在干净的料理桌上打开了酵母。多喜子散发出谷物发酵的酸香,怎么可能是坏东西呢?
毕竟是巴黎有声望的大店,门口贴着MOF标志,表示这是国家赋予勋章的大匠。警察消除了疑虑,立马换了副面孔,开始用比较纯正的英语跟俞家宝搭话。
俞家宝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身在熟悉的厨房里,感到了安心。众人艰难地聊着天,吃新出炉的面包,其乐融融。
俞家宝还发现,耶桫对他友善了很多,献宝似的给奉上店里的各式面点,不厌其烦地一一讲解,甚至用中文说“吃,快吃!”这里是耶桫的主场,是他起家的大本营,他有信心所有的产品都能震住俞家宝。
俞家宝果然吃一样赞一样,连连说“bien”、“tres bien”。大师眉开眼笑,一边投喂俞家宝,一边给他展示各种设备。巴黎的大店和日本的kurakura几乎没差别,虽是手作面包,可也非常注重设备,都在减少对人手的依赖。稳定性本是商业之本,全世界的大店都如此。
俞家宝度过了愉快的下午,天快黑时,外面的交通依然恶劣。一出门,又遇到那两市警。华灯初上的巴黎美丽之极,俞家宝身在其中,恍如做梦。
这时他才想起,霍子安可能在着急地等着他。
霍子安在咖啡馆里,坐立不安,给俞家宝打了十几个电话,一个也没接通。他还没见到朋友,就发现市区里大罢工,整个城市的交通都瘫痪了。赶紧回去找俞家宝。可人海茫茫,哪里便能碰上?
天黑下来,他正想着要不要报警时,俞家宝终于出现了。不像广大市民一样靠双脚走路,而是坐着市区警察的摩托车回来的。俞家宝下了车,跟警察拥抱道别,用名字互相称呼。
“Salut!”俞家宝很高兴,他会的三四十个法语单词,今儿差不多都用上了。
天亮了,天晴了。阿佑一晚没合眼,只是看着手机发呆。他确定那个电话是俞家宝打过来的,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可他能辨别俞家宝的呼吸。
——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听出几千公里以外的气息,那是情感涌动的幻觉。但他很确定那是俞家宝,他甚至看到他在巴黎街头的身影,其他人都是灰色的,只有俞家宝穿着白衬衫。
真难受啊。阿佑被幻影折磨了一个晚上,想要拨打回去,又拼了命地控制自己。
他穿戴整齐,准备去上班。上班之前,他要回家一趟,去探望可怜的继父,给他一点亲情的温暖。
卢姨脸容憔悴地开了门,见了阿佑,眼里有了点光彩,带着嗔怪的语气说:“一周没回来了,家里乱着呢,再忙也得回来看看妈妈。”
阿佑笑了笑:“妈见了我更心烦。”
客厅毫无生气,在家里活蹦乱跳的小妹妹,被送到亲戚家暂住。阿佑心疼妹妹,并觉得愧疚她,问:“小倪怎样了?”卢姨神情黯淡:“好,蛮好。”
他推开阳台门,见到了被绿萝包围的常北望。他很像植物园里的装饰人偶,俊美的侧脸被风霜湿气侵蚀,那张皮随时会剥落。阿佑少年时曾把这侧脸画在字典里,那时候他不理解这个人,想通过画画来掌握他。
而现在,他们力量扭转,常北望已经在他掌心里。
作者有话说:
面包外交,我会的法语也差不多都用上了哈哈。
“北望哥,在拘留所里没受罪吧?
常北望这才听见阿佑的声音,身体微微一动。几秒后才开口说:“是你收买了陈情?”
“没有,我哪有钱。她贪心得很,开口要两百万。”
常北望笑了,“她真蠢,相信你这么个畜生。也不怪她,”转过脸,仔细端详阿佑,“你这脸蛋太会骗人了,长了个有钱孩子的模样,实际上跟猪栏长大的一样恶臭。”
“出身不能证明什么,您煤山大棚里来的,不也做了酒店大老板?奋斗还是有用的。”阿佑嘲道。
常北望被深深刺了一下。酒店大老板的风光已成泡影,现在他官司缠身,不管陈情拿没拿到钱,为了脱身,她一定会死死咬定她做的一切都是常北望逼迫的。这事善终不了。
“别以为有杜纪石做靠山,谁都弄不了你!”常北望的眼睛闪着光,像是野兽在黑暗里狩猎。
阿佑笑道:“我风吹一下就会倒,不过得是八级飓风才行。你要怎么弄我?还是俞家宝?”
听到这个名字,常北望的目光更是凶狠。却听阿佑继续说:“他去欧洲了,没一个月回不来。你找不到他。”最后一句话,阿佑加强了语气,似是提醒,又是警告。
常北望霎时了然,阿佑选在这时间行动,原来是因为俞家宝不在北京。这里打得天翻地覆,不会波及到他心爱的人。
常北望觉得可笑之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唉,”阿佑叹了一声,“俞家宝跟我没关系了,我们已经分手。”
“啊!”常北望真正吃了一惊,咬牙道:“分手?”
阿佑点点头,一字字道:“分,手,了。”
常北望勃然大怒,就像失恋的是他,而不是可恶的阿佑:“甭给我耍把戏!你不会跟他分开。你爷爷怎么说,他知道你被个男人甩了吗?”他恶毒地笑了起来。阿佑在逗他玩呢,以为说句分手他就没了这枚筹码?
阿佑哀愁道:“我爷爷说别哭,我这样的人,不怕找不到伴儿。”
常北望的脸色阴沉,不发一语。阿佑继续说:“前几天,我爷爷收到了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张护身符,写着“杜淮佑和俞家宝一生相守”这样的肉麻话。爷爷气坏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让我跟家宝分手。然后你猜怎么着?”阿佑看着常北望的脸,“爷爷原谅我了。”
常北望的心凉了半截,“你真舍得,就这么分了。谁给你爷爷寄的钱包,文世乾?”
“也不是就这么分了。我安慰了自己很久,才决定走这一步。那钱包……也是件奇事,我追着一只狐狸爬到墙上,一不小心,钱包丢了。然后我爬下墙的时候,一个大妈捡到了,好心还给了我。”阿佑从追忆往事,回到了现实,用冷酷的语气说:
“那钱包是我寄给爷爷的。”
常北望真正感到了彻骨的寒冷,他知道阿佑胆子大,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心狠!
阿佑又感叹:“北望哥,你说爷爷是我靠山,你太不了解杜纪石。没有人可以利用他,他不愿干的事,把我千刀万剐他也不会点头。尤其是盛世酒店,是他心里的一个大疙瘩,他巴不得酒店快点完蛋。只不过他是正经人,不屑用下三滥的手段,你能帮他搞死酒店,他求之不得,还得感激你呢。”
常北望“哼”了一声。阿佑:“我没办法对付你,一开始我打算踏踏实实地工作,建自己的基业,找机会接手酒店,解决妈妈的债务。可是酒店已经摇摇欲坠,妈妈还昏庸地找回了文世乾,搞得更加乌烟瘴气。我没法再等,而且你们盯着俞家宝,不把你们解决了,家宝不得安生。
“爷爷只有一个弱点。我爸不听他话,死在外头,这是他最大的伤。他这人,一辈子都那么强势,可一个人再强,没办法救活一个死人,他就希望我别像爸爸一样回不了头。”
阿佑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转脸看常北望:“咦,北望哥你有听我说话吗?给点反应好不?你那么安静,我没动力说下去了。”
常北望咬牙切齿:“你嘴里说多喜欢俞家宝,关键时候把他当工具!”
阿佑满意了,笑道:“这才对嘛。是的,我不表演个浪子回头,爷爷才不会心甘情愿救酒店。我和俞家宝的关系,不是你的筹码,是我的筹码。与其等你动手,不如我先跟爷爷挑明。”
常北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阿佑。阿佑24岁,正是最好的年纪,皮肤光润白皙,眼里蓄着年轻人晶亮的光,谁成想这张漂亮的皮下面,心肠如此冷硬?前不久,他才口口声声说爱情有多么好,现在他不止丢弃了俞家宝,还愚弄了爷爷。在他的算盘里,每个人都可以被利用和摆弄,什么关系都可以作假。
这不就是自己吗?他盘算了半辈子,利用一切资源来达到目的——也没多大的志向,他只想有安稳富足的生活,有不因为瘸腿而受到歧视的安全感。可是安全感是永不餍足的毒龙,攀到了高职位他觉得不够安全,掌控了酒店他依然觉得不安全,文世龄的控制欲和阿佑的存在,让他时时有失掉一切的恐慌。他常常梦见自己攀爬那座黑山,即使筋疲力尽,也不能停下来。他不能让自己再摔一次!阿佑会这么做,没什么稀奇,换他也会一样。他之所以陷入泥沼,只不过是因为阿佑比他更深谋远虑罢了。
“是我的好儿子啊,”常北望反而笑了起来,这笑绝望、疯癫,愤怒在笑里咕咚咕咚地沸腾着,“我认栽了。你用俞家宝换回了酒店和前程,以后杜纪石*拿你当心肝宝贝,他的基业迟早是你的。好孩子!”
阿佑叹道:“北望哥,你输给我,是因为你压根儿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我跟你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常北望怒道,“你会投胎,一群人全围着你转,你要的不要的,全都给你准备好。你没遭过罪,人把食物喂到你嘴边,还嫌人贱。你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阿佑叹了口气:“嗯,我知道自己恶心。我占了那么多好处,还去强求不该要的,迟早有报应。”
常北望愣了愣,抿紧嘴唇。
“我的报应快来了。你的呢?”阿佑笑得欢快:“北望哥,你会死在我前头。”
常北望猛然扑上前去,把阿佑抵在栏杆上,拳头挥到阿佑的脸前。阿佑躲开了,抓住常北望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常北望一心要拼命,力气陡增,阿佑不仅甩不开他,还被他再次推到围栏,后背重重地撞在铁柱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常北望呲着牙,一只手肘压在阿佑的胸口,另一只推他肩膀。阳台的围栏高及胸口,并没有封死,阿佑吓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一脚踹向常北望的瘸腿。那只坏腿打了支撑铁架,毕竟不如真腿灵活,阿佑使劲全力一踢,常北望没站稳,向后仰倒。
倒地之时,他抓住了阿佑的腰,把阿佑一起拉到地上。哐啷一顿响,阳台的花盆和桌椅被两人碰得东倒西歪。
文世龄跑到阳台,正好见到两人扭打在一起。阿佑的脸被抓伤,常北望的手在流血。“住手!”她大喊,“你们俩给我住手。”
可谁都不敢放松,以防被对方找到进攻的缝隙。这对“父子”曾在阳台做过多少次促膝长谈,但从来没那么亲密无间,也没那么真实过。两人都撕下了伪装,释放出深层的恨意。
这恨意从十几年前就种下了。在阿佑看到俞家宝吻向常北望、嫉妒之火促使他情欲初开之时;在常北望从俞家宝口中听到阿佑的优裕生活——毫不费劲就获得一切,却向往可笑的自由之时,两人就相互厌恶着。
这恨本来已经失去基础,两人各自得到自己想要的,原是可以在这房子里虚伪地相敬相亲。偏偏因为酒店,阿佑失去了俞家宝,常北望马上要身败名裂,深埋的恨意猛然茁壮长大。他们扯着对方的衣服,压着对方的身体,用尽全部手段打击彼此。
渐渐地恨也被抛诸脑后了,剩下了纯粹的兽性,弄死他!撕咬他!这是雄性之间毫无缘由的争斗,没有实际利益,只有痛击对方时得到的快感。
啪呛一声巨响。两人全身一颤,蓦然停下了手。转过头,只见文世龄疯了一样,抓起一个个花盆,扔向墙壁。泥土和碎瓦到处飞溅,佣人们缩在屋里,不敢规劝。阿佑和常北望也被震慑住了,谁都没上前阻止她。
直到最后一个花盆碎了,文世龄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恶狠狠地看着那两个男人。她早就无法掌控常北望,所以只对阿佑说:“不打了?不打就把衣服整理好,回去屋里。”
“嗯,”阿佑弱声回答,就像他还是十五岁的病秧子。母亲失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阿佑痛苦地想,这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可他错在哪儿呢?也跟小时候一样,他不能理解,只觉每一件事都是错的,他就没做对过。
这闹剧本该就此落幕,却听常北望冷飕飕道:“你不问问,你儿子为什么发脾气?他失恋了,心情不好。”
阿佑停住了脚,身体发冷。下一刻,他就接受了命运,对母亲说:“北望哥说得没错。我跟俞家宝分手了。”
文世龄睁大了眼睛。阿佑说的每个字,都比刚才花盆碎裂的声音刺耳。
阿佑很难过,说给母亲听,等于承认了分手的事实。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柜,语气平常得犹如跟母亲说“他拔了颗牙”。母亲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却也不在乎了。
他略休整衣服,带着点复仇的快意说:“妈妈,您现在满意了吗?”
第174章 高级甜点
一周之后,俞家宝已经忘了自己身在异乡,必要时也能一个人出门。巴黎的生活忙碌又新鲜,他忙着喂酵母和做各种测试,让多喜子熟悉巴黎的水土,一有空闲,他就去L Origine找耶桫大师。
耶桫不再把俞家宝看作对手。在这里,他认为俞家宝比他低一等,是个想要名成利就的年轻人,而他早就皇冠加身。因此他变得非常慷慨,俞家宝有什么问题,他都尽力帮忙解答。有霍子安做翻译,两人的沟通特别顺畅,他们自由出入这家店的后厨,得以窥见顶级店是怎么运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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