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皱着脸,“苏老板,我哭不出来。”
“唉,”老三也没别的话,拍拍他的后背。俞家宝顺势抱住了老三,一张脸沉在他的肩膀里。老三整个人僵住了,他有严重洁癖,最讨厌身体接触,现在俞家宝的身躯趴他身上,没骨头似的,他推也不是咬也不是,只好嫌弃道:“别抱着我,你出来前洗澡了吗?”
“没洗,早上也没洗。苏老板,我哭不出来。”
“那就不哭,去尿尿吧,尿完兴许就不难受了。”
“阿佑跟我分手了。”
“啊?”老三原以为是小情人闹别扭,没想到那么严重,吃惊道:“你们为什么吵架?”
“没吵架,他觉得我配不上他。”
“这他妈什么话?你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老三不能相信阿佑会说这话,阿佑是他认识的最不势利的人——不势利得老三都不愿太接近他。他认为阿佑很难对别人有需求,没法建立更深的关系,也不好琢磨这人想什么。
他本来就搞不懂阿佑,加上酒精上脑,更不能理出头绪。“他要这么想,那就分好了。”
俞家宝抬起脸,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老三:“真分吗?”
“必须分!他凭什么看不起你?”老三拍了拍他的脸,就像俞家宝是他的孩子,在外头受了莫大的委屈,“你靠自己打江山,长得帅,还比他高!”
俞家宝目中含泪,“可是阿佑会五种外语,做什么都比我好。”
脑袋暖热,子安的手掌抚上了俞家宝的头发。子安温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你很好,他也不一定是瞧不起你。有时候话赶话,不小心就伤了人,甭忙着下结论。”
俞家宝执拗道:“不,我跟他差得太远了。是我不自量力,高攀他,让他为难了这么多年!”他性子里的自卑瞬间吞噬了理智,回想两人相处的情景、说过的话,全都变成阿佑在纵容他、将就他。“我早知道会拖累阿佑,为什么还要贪心跟他一起?”
眼泪终于掉下来。周围的一切又有了实感,老三坚实的身体、子安温暖的手掌、四合院牢固的地砖、热烈的二锅头……他抱紧老三,哭了出来。
没有人再安慰他。老院子默默地包容着他的失态,包容他泛滥的悲情和自我贬低。没有情绪是错误的,也没有情绪能坚挺得过墙砖,不用等多少时间,激烈的情感就会褪去,人就会在这老四合院里现实地面对自己的处境。
俞家宝渐渐哭累了,心里很空洞,只觉院里只有自己的声音。他在老三的肩上擦了擦眼泪鼻涕,直起身来,垂着头。老三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没事的!那小子再欺负你,我找人揍他一顿!”
“回家睡一觉,明天我们去比赛了。”子安揉揉他的脑袋。
俞家宝鼓起精神,站稳了身子,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子安哥,别担心。”
哭过一场后,自怜的情绪已经散去了,他不再感到被抛弃的屈辱。现在他心里只有更深刻的忧伤。他要回家了,家里没有阿佑。
而且以后都不会有。
作者有话说:
不虐的,两人的事总得有个出口,闹完这次就好了。
写的时候想,说不好有读者会认为,两人干脆分了也好,阿佑毕竟是个会用刀划伤自己的人,心智太复杂。然后又想,阿佑真适合写成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变态,如果他们没有在日本重逢,多年后事业各有所成再相遇,阿佑千方百计去找俞家宝麻烦……哈哈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海棠版本)。
还好他不用在这家呆多久。第二天,他收拾停当,就去探望姐姐。
老公寓没有变化,但他们的房子比以前闹腾得多。姐姐生了个淘孩子,一岁多的小人儿到处爬动,碰摔咬啃没一日消停的。姐姐又是个暴脾气,于是整座房子便成了母女俩的战场,俞家宝要一边哄外甥女,一边给姐姐灭火,忙得不可开交,倒是忘了自己感情失意。
不管他在外面是谁,回到这房子,他就得到了姐姐的庇护,俞家宝感到无比踏实。“姐,要我没地儿住,能在这赖几天吗?”
姐姐瞪着他:“咋啦?又被人甩了?”
俞家宝低下头。姐姐叹了一声:“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干脆搬回来吧,自己在外面怪孤单的。”
俞家宝就是随口一说,他当然不会回来给三口人添堵,再被这对母女肆意凌虐。但得了姐姐这句应诺,他便安心了,无论怎样,他是有个家的。
临走前,姐姐拉住他的手,怔忡不安道:“这次去多久,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放心吧,我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还是有些紧张,失去弟弟那几年的阴霾,仍盘旋在心深处。她摸着弟弟越加成熟的脸:“有啥事别想不开,犯不着为那些烂人难受。俞家宝,坚强点,听到没?”
俞家宝点点头。他已经不是19岁一无所有的孩子,很多人需要他,仗赖着他,“知道了姐,我会跟牛皮癣一样死不绝,甩不掉,贴着人到长命百岁。”
姐姐敲了他的头,笑骂:“臭贫。”
俞家宝上飞机的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依然把阿佑的号码关小黑屋里,倒不是生气,只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纠缠不清。他打算一个月后回来北京,找个新房子,便跟阿佑彻底一刀两断。
北京灰蒙蒙的地面越来越低,“一个月后,”俞家宝惆怅地想,“这世界会变成怎样呢?”
“没坐过长途飞机?”子安问。
“嗯,前两次坐飞机跟逃亡差不多,最远去了日本,三小时。”俞家宝心想,他真没好好地旅行过,两次坐飞机都仓促狼狈。但这次不同了,他准备了很长的时日,有充裕的时间和钱。
“子安哥,你去过那么多地儿,最后干嘛留北京?”
“我去哪儿都行,但良辰的根在胡同里,连着我也被牵住了,”子安感叹:“我们离开过,又回来了。说不好以后还会走,谁知道呢?世界那么大。”
“呃,世界那么大。”一种许久没有过的情绪在心底涌现。飞机在看不见尽头的空间里前进,底下的景观比大阪湾更广阔,却更飘渺。
这里面阿佑的身影如烟如雾,被飞机甩在了后头,渐渐退散。
他们到了巴黎,还是白天。这一天长得没边儿。戴高乐机场周边跟大兴机场也没啥区别,俞家宝昏昏欲睡,眼前时明时暗,穿过了一条条隧道,他抵达了白雪皑皑的寺庙。师父在扫雪,一边咳嗽一边感慨:“春日已然降临,为毛还那么冷?”
“师父,你别干了,我来吧。”
师父呵呵笑:“好,你来!”
俞家宝接过苕帚,嘴里说:Merci beaucoup.
猛然一颤,他睁开了眼睛。玻璃窗外是一条斜街,街面狭隘,密密地排着商店。车门打开,冷空气就扑面而来,带着卷曲绵软的异域语言,和陌生的味道。街上男男女女,个个都笔挺、明亮,黑人肤色沉,牙齿也是白灿灿的。
下了车,有个路人跟他打招呼,俞家宝一着急忘了法语,脱口而出道:“你好。”那人竟用歪扭的中文说:“你好,吃了吗?”在北京这句话是不需要回答的,可俞家宝不知道接什么话,就傻愣愣回道:“没有。”
那人:“吃饭,那里,好吃。”他指着一家咖啡馆,然后手合十,再摆了个功夫起手式,笑眯眯地走了。
俞家宝放松了下来,对子安说:“巴黎人也没说的那么diao 啊。”
霍子安早习惯了俞家宝的奇异人缘,道:“你运气总是那么好,一来就遇到个喜欢中国的法国人,而且还不是卖你十字架的骗子。”
俞家宝一想,对啊,师父也会说中文,师父也是个大好人。既然在日本的犄角旮旯都能适应,在巴黎应该也差不多。
举目四望,“巴黎”从一个抽象的目标,变成具体的街道、垃圾桶、法语招牌、功夫老哥和咖啡馆;跟北京的平和阔相比,这里像压缩模型,建筑陈旧紧凑,细节繁复,还有很多很多植物。人在里面,也好像走在西洋景里,不太真实。
子安说:“看地址,我们的公寓在那边。”
他们的住处在咖啡馆旁边一栋临街的小楼,有道矮小的铁栅栏围着。子安在巴黎住过几年,在街区很自如,跟门房说了一声,两人便提着行李走上石阶。打开大木门,一阵冰冷的石灰味道扑鼻而来。楼里竟然还有旋转楼梯。
俞家宝简直就是刘姥姥进城,但参观的不是人家的豪华,而是富有细节的古旧。没有电梯,他们抬着行李走上七层楼。子安喘着气道:“老城就这样,不方便,也不让随便重建。”
“挺好的,这里美得很,”俞家宝推开房子的木门,又被震住了:“我靠,这房子忒好了吧!”公寓宽敞又现代化,乳白色的客厅里装着壁炉和丝绒沙发,各种电器一应俱全。他们这一队伍有五六人,即将陆陆续续到达“基地”会合,因此租了一家有四间卧室的大房子。
“房子不算什么,这才是最好的,”子安把俞家宝推到狭隘的阳台。放眼望去,是老城区高低起伏的黄墙灰瓦,夹着塔尖和洋葱头房顶,嵌着雕塑。民房狭长的玻璃窗映出人影,铁塔在不远处耸立。这可比胡同的天际线壮丽得多!不像北京宫廷铺张,民居简陋,巴黎老城区是大片的坚实楼海,根本看不出谁在里面活动。子安叹道:“有钱真好,我来巴黎几十次,可舍不得住这街区。”
俞家宝的心被刺痛了一下。这贵得要命的房子,是阿佑坚持租下来的,因为离他们的烘培坊只有两个路口,步行即到,省得俞家宝奔波劳碌。一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想到阿佑,一想就无可收拾,只觉再美的景色也索然无味。
子安捏了捏他的肩,“难受了?走啊我们去喝一杯。”
俞家宝苦笑:“天没黑就喝?”
“喝咖啡!”子安宽厚地笑道:“再吃点好的。这里是巴黎,没有人会因为失恋不吃东西。”
俞家宝很庆幸有子安陪着。霍子安有让人稳定的力量,许是他经历得多,对人生的波动能视之以平常。而且功夫老哥推荐的咖啡馆水准卓越,可颂夹奶酪和猪肉酱香浓可口,面包的起酥蓬松而又充满黄油香气,再尝试基本款核桃乡村面包和法棍,都风味十足。
俞家宝拿起法棍切片,又尝了一口,每个孔洞都散发出麦香,皮酥芯柔韧,是他在日本都很少吃到的美味。“法国随便一间店就这么厉害?”即使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他还是受到了刺激——难怪清水桑一再泼他冷水,这法棍北京就没人能做出来。
子安淡然道:“法国人吃面包长大,是他们饮食的核心。家宝,我们这是踩人老巢上了,比如一个法国人给你炒青椒肉丝,你认为有多大概率,他会做得比我们街边小馆好吃?”
俞家宝的信心大受动摇:“我们再修炼也比不上吗?”
“你的技术很好了,但技术只是一方面,他们的原材料供应、市场规模,全都远远超越北京,差距是必然的。”
俞家宝点点头,“是没法比。”
“你知道有这差距就可以了,整体来说,面包在中国并不是大众主食,但比起中式的馒头包子点心,还是更有市场潜力。”
“是这样。卖馒头包子都是小摊小店,点心也是来来去去几家,吃了几十年都是同样东西。”
“这是中餐基本观念的问题。”子安感慨道,“面包一直都有人在做技术革新,使用新的机器,精进材料。面包的品种一直有在更新,还有人把单个品种钻研到极致。但是中餐讲正宗又讲师承,因为历史和经济原因,还散失了很多技术,非常可惜。”
“老东西要存下来太难。”
“社会在前进,老东西存不下来,也许是必然的。我以前的胡同餐厅,对面是家包子铺,跟你一样用多年传承的老酵母做包子,结果也慢慢没了顾客,倒闭了。之后我常常琢磨,包子铺要怎样才能适应时代呢?适应时代到底是不是唯一的路?”
俞家宝嘴里都是咖啡的苦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子安继续说:“家宝,最难是你这样的,一个脚跨在传统,一个脚跨在现代。你做的东西是欧洲的、日本的还是中国的?没办法界定。但或者活下去的都是边界上的人,跟着边界在不停移动。你不是法国人,那是优势。”
“优势?”
“你没有祖师爷,没人限定你这个能做,这个不能做。你的见识跟他们不同,会带来新鲜的东西。你看这老城区吧,美是美,但维护起来很困难,很多东西都腐朽了、停产了,一定要维持原貌代价太大。”
“那总比都拆了好。”
子安摇头:“这不是二选一的问题。没有绝对的答案,而且我们太渺小,根本左右不了变还是不变的趋势。做个边界的人,蛮好,流通啊应变啊模棱两可啊,有时也是必要的品质。”
俞家宝静静想着子安的话,这些话对他都有些抽象,但他知道“边界”是什么,只有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才会发现自己的界线,例如被完全听不懂的外语包围着,自身周围就会有一圈界域。现在他就处于包围圈里,深深意识到自己跟所有人不一样。
甜点跟着第二杯咖啡一起送来,是马鞭草无花果磅蛋糕,糕体油润,甜得惊人。俞家宝放下叉子笑道:“边界来了——这蛋糕我是跨不过去了,子安哥你试试。”
作者有话说:
中式糕点最近也励精图强了,有连锁的,也有开在国贸的高端店。有次我发微博的稻香村现烤点心,也蛮好吃的。目前看来品种还是以追风为主,比如蛋黄酥一定加麻薯,还有肉松的滥用,但毕竟在更新嘛。慢慢就会有好的厨师认真做研发,精进材料和技术,不做噱头,好好地做产品。
至于主食,其实源头在农业,农业的问题又是根源于政治和历史的,特别难有变化。当然可能会有人想,我们现在的馒头烧饼包子很好了,为什么要像面包一样搞出花来,一定要像面包那样拓展自己的商业领域?这么想也没错吧,尊重不同意见。
第172章 跟我去胖店
这咖啡馆成了他们的据点。几天以来他们三餐在咖啡馆解决,其他时间都待在两个街口外的工作室。这是一家烘培教室,设备非常齐全,院子里还有一个相当专业的窑炉,原是用来烘烤披萨和肉扒的,正好可以给他们烤面包。
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调试设备炉子,过两天,多喜子也坐飞机过来了。接到酵母的那一刻,俞家宝心里踏实了。
在机场接完多喜子,他们坐车去市区。子安要去见朋友,让俞家宝也一起去。可这一天分外热,俞家宝不想让多喜子长时间暴露室外,便想独自返回公寓。子安不放心道:“你记着坐哪条地铁线?”
“记得。”
“小心钱包。”
“好滴!”
俞家宝轻快地踏上回家的路。市区街景很好看,矮路灯和阳台铁花栅栏都跟画里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川流不息的人,各种肤色都有,他混在人群里也没什么稀奇的。要说他与众不同之处,唯有手里抱着的一大罐白花花、无以名状的东西。
他经过奢侈品大街,路上有许多亚洲人,都穿得很光鲜。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俞家宝身上,大街上这么人都有,拿着皮质上好的提包,甚至还有牵狗的,可有谁抱着酵母在溜达?俞家宝却浑然不觉,看什么都感到新鲜。
拐过一个街角,他蓦然发现一个很熟悉的招牌,L’origine。是他在隆福寺的好邻居——法国面包连锁店啊。看这店的位置和热闹程度,竟是巴黎数一数二的大店。这家店的MOF大师也是他的推荐人,不晓得大师在不在?俞家宝法语英语都烂,就不愿单独去见大师,心想,还是尽早回去吧。
到了地铁口,他瞪目结舌地住了脚。铁闸门居然拉下!下意识看了看天,离天黑还差老鼻子,难道巴黎地铁还有午休时间?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许多人,马路上车子串成一大排,堵到了远处。俞家宝光顾着看新鲜,竟没发现路上的人出奇得多。
“不会这么倒霉吧?”俞家宝想,“遇上了传说中的交通罢工?”在巴黎罢工抗议是常事,一般都会事先通告,两人初来乍到,居然没收到消息。俞家宝茫然站在街头,抱着酵母,分不清东南西北。
马路堵成了停车场,出租车也甭想了。正犹豫着要走回去,还是打电话给子安时,两个市政警察走近他,说了一串话。俞家宝完全听不懂,用法语憋出了一句:“我不会法语。”警察的脸严肃起来,指着酵母,用口音浓重的英语问:“这是什么?给我们打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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