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这黑灯瞎火的公寓,俞家宝重重呼了口气:“你妈妈要是没睡,要是打开门,一排武警用枪指着咱俩,你说怎么办?”
阿佑不说话。俞家宝低头见他精神颓靡,嘴唇比平时还艳红,眼睛却没了神采,心一软,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阿佑没多话,乖乖爬上俞家宝的后背。俞家宝让阿七在草地上等着,自己背着阿佑上了电梯。
到了门口,俞家宝深呼吸,忐忑地按了门铃。
这种公寓都有视频监控,没多久门霍地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惊恐地出现在门口。俞家宝认得,她是文家年龄最大的佣人,大家叫她“卢姨”,喜欢穿一双豹纹的毛拖鞋,走路无声。阿佑最防着她,只要毛拖鞋走近,就会瞥一眼刺猬。
卢姨大惊,张嘴就要说话。阿佑从俞家宝后背滑了下来,冷冷道:“吵醒我妈,今晚谁都甭睡了。你的嘴是用来吃饭,还是说闲话,你自己选一个!”
俞家宝暗暗心惊,刚才还把阿佑当瓷器呢,忘了这瓷器边缘锐利,能剜人一身血。
卢姨受到了威胁,目光从惊恐,慢慢变成了怨恨,却也不敢在东家身上发泄,转眼看向俞家宝。俞家宝无辜极了,心想,你怨得着我吗,摊上这种霸道少爷算你倒霉。
阿佑走进幽暗的屋里,门徐徐关上,阿佑转过头,杏眼上挑,对俞家宝轻轻一笑。这笑一点戾气都没有了,说不出的温柔和亲近。
俞家宝的内心深处被触动,心软成泥,嘴角也跟着上扬。
这一夜格外漫长。
俞家宝送走了阿佑,便把大个子领回了酒店里。走进大堂,只见常北望还在前台。
常北望见到俞家宝,很感到意外,随即笑容爬到了脸上。
俞家宝招招手:“模范员工啊,还没下班?”
“快了。你没事的话,一起去吃夜宵?”
俞家宝心花怒放,满口答应了。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又折腾了半夜,他其实累得很,但常北望就算招呼他去爬珠穆朗峰峰,他趴地上吸着氧也会跟着走。
两人正商量要去哪里,酒店玻璃门突然向两边打开,一阵风卷了进来,某种类似于松木的气味飘进大堂里。所有人停下手边的事,一起看向大门。
脚步沓杂,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人。俞家宝心有不详预感:这又要出什么事?
人群微微分开,露出里面一个娇小的黑衣人,细细的手臂,细细的高跟鞋跟,金色的头发浓密又干燥,脸很小,因此显得皱纹密布,是一张日渐干瘪、但靠着强势性格支撑起来的面孔。俞家宝不知道她是谁,常北望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常北望波澜不惊的脸显出了慌张:“她不是明天才check-in吗?”
前台乱了起来。包下整个楼层的戛纳影后提前一天来入住,她的助理解释说,她今晚原本应该在上海,但上海下了两天雨,她心情非常不畅快,参加完活动就打飞机来北京。事先给酒店打了电话,前台说房间已经预备好,于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上来。
这是二十多万的订单,酒店为了保险起见,这一天行政楼层都没有安排客人,可之前为了安抚篮球队,常北望刚把一间客房匀了出去。接电话的前台没弄清楚状况,电脑也没显示,稀里糊涂就把人招了过来。
按惯例她提前入住,酒店是可以拒绝的,只是这位姑奶奶连包了四天的行政楼层,是罕见的大客户。常北望想了想,老实对助理说,楼层有别的客人,她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入住。
助理脸色一僵:“不行,她不愿跟人接触,而且安全也没有保证。我们租下整层行政楼层,就是为了隔开不相干的人。”
俞家宝在旁边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戛纳影后。她的蓝绿色眼睛也看了过来,离奇的是,她的视线虽然投了过来,但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目光。俞家宝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世界上真有人可以在生物学层面上,做到“看着你,但眼里没有你”的境界。
助理见酒店的人不应答,有点不耐烦:“不行的话,别为难了,我们去别的酒店。”
常北望琢磨眼前的难题:虽然说过“影后和普通人一样,不能偏袒”的话,但一整层楼的房费、影后的名人效应,实际上谁也做不到罔顾利益,得罪大主顾。
俞家宝在旁边突然出声:“让大个子叫他的队友搬出去好了,他脾气好,肯定会答应。不行我带他们住我家去。”
啊?!常北望过了好一阵才听懂,认为这安排未免太轻率了吧。可俞家宝根本不等他回应,风风火火跑去找阿七。
两人比手画脚,又说又跳。最后大个子摸了摸俞家宝的头,俞家宝转过头来,给常北望比了个OK的手势。
助理追问:“能入住吗,我们站十分钟了。”
“好……好。稍等片刻,我们安排清空楼层。”
常北望郑重地向阿七道谢和道歉。阿七憨厚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只是笑。俞家宝想,原来阿七也不是什么脑袋都敢摸的,他跟常北望就会保持距离。
十分钟后,俞家宝跟着阿七一起上了行政楼层。阿七用前辈的身份把两队友吼了起来,吩咐他们快快收拾,搬进自己的房间里。
俞家宝帮他们提行李,常北望在门外等着,感到这安排挺说不过去的,给他们加床之余,又承诺退房费,几个少年却浑不在意。最后常北望开悟了,给他们送去几大桶冰淇淋和一大盘火腿,几个大小伙立马就来了精神,连连道谢,倒像是他们欠了常北望的。
安置完毕,已经半夜三点多。俞家宝打着哈欠,和常北望走在行政楼层的走廊上。
两人终于又能独处。可俞家宝已进入半睡眠状态,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轻飘飘的,随时会陷入软绵绵的混沌里。正努力对抗睡意,却听常北望道:“你跟大个子混得挺好。”
俞家宝稍微精神了些,转头看着常北望。常北望又说:“你们去哪儿了,他衣服没了,你衣衫不整,在泥里滚过了?”
俞家宝看了看自己,衣服皱巴巴的,气味难闻,想来头发和脸也跟从凶案现场逃出来差不多。
常北望这语气是……吃醋?俞家宝暗自高兴,随口道:“我们去后海玩了。”想了想,又把拐带阿佑的事全盘托出。
常北望听得又是皱眉又是笑,“你胆子真大,要开门的是文世龄,你现在进局里了。”
“阿佑这小鬼非要跟着我。大不了我真把他带走了,有他在手里,文老板能吃了我不成?”俞家宝笑得畅快,心想要真把阿佑拐回去,让他天天给自己打洗脚水,也是蛮爽的。
常北望轻轻地摇了摇头。
俞家宝对常北望的所有反应都观察入微,自觉有点儿得意忘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常北望乐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俞家宝,你才多大,幼稚点也符合科学规律。”
“我靠,”俞家宝受了打击。回想起来,自己做事全凭一股劲,从不深思熟虑,最糟的是这股劲也不持久,等劲儿过去基本随遇而安了。比起常北望的稳重得体,他不由得自惭形秽。
常北望见他脸色黯淡了,安慰道:“刚才多亏你了,三两下帮我解了个大难题。你是幼稚冲动,不过反应挺快。”
俞家宝笑道:“你哄我不能哄得彻底一点吗,还要夹枪带棒损一下。”
两人靠得近了,手背不小心碰了碰。俞家宝心猿意马,没忍住,一把抓住了常北望的手掌。常北望僵了僵,却没躲开。
俞家宝心跳如擂鼓——幼稚冲动,这几个判词像大锤子那样砸在了他头上。他自知凭自身本事,绝对拿不下常北望,但他抑制不住自己。常北望对他是有好感的吧?这好感到底是哪一方面,他就拿不准深浅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踩线试试。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向常北望。常北望脸色如常,目视前方,然后不动声色地轻轻甩开了俞家宝的手。
俞家宝失望极了。他想不出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只好闭着嘴,悄悄离常北望远点儿。
前方是行政酒廊,好几人聚在服务台前。行政楼层的客人不用在大堂排队入住,安坐在行政酒廊里,就会有员工体贴地过来办手续。这家酒店刚刚扩建,从170间房扩到了230多间,行政楼层也装修一新,酒廊富丽堂皇,设有前台、休息区和简单的吧台。影后在皮沙发上休息,因为衰老而厚重的眼皮耷拉下来,似睡非睡。
行政楼层的17间套房里,最好的两间房占据了两个角落,都有两面大落地窗。常北望把其中一间给了篮球队,另一间收拾得格外细致,放好了新鲜的黄玫瑰和自制的巧克力,是给影后准备的。
她的助理看到常北望,劈头第一句话是:“那间房不行,我们要换另一间。”
常北望愣了愣:“这是酒店最好的房间了,有什么不合您意?我们立即给您解决。”
“那除非你让地球倒着转,”助理突然来了幽默感,“我们不喜欢阳光。那房间向东,她倒时差起得晚,早上的太阳照进来,还怎么睡觉。”
两层窗帘都能感觉到太阳光,影后怕是有特异功能?但常北望只是微笑:“好,那我们换去另一头的房间,向南向西,又有几个大楼挡着,阳光照不进来。”
助理点头答应了。常北望让客房服务进去打扫一遍,两个篮球队的年轻人把房间维持得整洁干净,客房很快就完成工作。一行人拖拖拉拉要搬进房间时,俞家宝发现钱包不见了。他想了想,来酒店后就在套房停留过,所以又跑进套房里找了一轮。他什么都不敢碰,结果也没找到。
俞家宝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时,正好跟助理打了个照面。助理停下脚步,双眼上下打量这可疑物体。大堂人员混杂又忙乱,助理没太注意到俞家宝,现在行政楼层只有三四个酒店员工,他才发现这邋邋遢遢、头发凌乱的少年竟然随意出入套房,望向俞家宝的眼神里都是警戒和狐疑。
俞家宝心里更不自在,只想赶紧撤了。
助理却先发作:“你是什么人?你们员工不穿制服?”
“我不是这儿的员工,”俞家宝心直口快地应了。助理双眉一蹙:“不是员工能进来行政楼层,酒店的安保也太马虎了吧。”
俞家宝大窘,暗暗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这时常北望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他踏前一步,把俞家宝护在身后道:“这位是酒店的客人。”
助理不相信:“客人?他又脏又臭,麦当劳都不会让他进去,能住得起一晚三千多的房间?”
这话完全不留情面,常北望被激怒了,笑容敛去:“你们不放心这里的安保,要不去别的酒店?您要担心订不上,我们前台可以代劳。”
在行政楼层值班的妹子脸都绿了:“这……对不住,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会立即解决。”连连给常北望递去眼色。
常北望却是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助理咬牙切齿,第一次见酒店前台那么横,没半分服务意识就罢了,语气里那种“你们还能去哪里”的胸有成竹真是无比讨厌。他瞄了眼影后,只见她入定似地看着自己的手,估计大半个人已经神游太虚。
他嘴角抽了抽,盯着常北望半晌,只能撂下狠话:“我会投诉你的!现在甭废话……快把行李箱搬进房里。”
“我叫常北望,要投诉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常北望笑了笑:“你对我们的客人很不礼貌,是不是该道歉?”
助理想咬死常北望,怒道:“要我道歉?”
“嗯。”
俞家宝觉得常北望得寸进尺了,只是他年轻好事,蹬鼻子上脸这种事太合他脾胃,于是添柴加火笑道:“大哥,不用道歉,您快去侍奉你的皇太后吧,她今晚没床睡的话,小心揍你屁股。”
助理怒目瞪视,嘴巴张了张,到底觉得犯不着跟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转身伺候主子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法国影后,实有其人。气质过目难忘,拍过她的摄影师说,她就在那里,但不在那里。玄学!抛开气质就是个刻薄消瘦的老太太,可就是特别迷人,不俏不讨好坚硬神经质又媚的美。后来看到很多称赞她演技,我都觉得凭个人努力是到不了她的成就,有人的灵魂就是如此出色,哈哈,真玄学。 这文剧情线索很多,后面会收回来的,铺垫得太长,因为写得啰嗦~
第11章 黑山
俞家宝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含着一汪水。他折腾了大半天,又不见了钱包,沮丧得要命,每一步都跟灌了铅似的。
常北望揽着他的肩道:“快天亮了,今晚在这儿凑合睡吧。”说着半抱半推把他带进角落的房间里。
影后带来的人只有六七个,楼层大半的房间是空的。本来给影后准备的这间房,也没人想住,87平米的房间精致又寂静,玫瑰和巧克力遗弃在了桌上。
房门一关,俞家宝才突然醒悟过来:常北望要跟我在这里过夜?心就忐忑起来。他搞不清楚常北望的心思,若是对自己没想法,经过刚才这番试探,神经再粗也会离自己远些吧。然而,他非但护着自己,而且语气里的关心不像作假。
可常北望要是想进一步,眼神怎么跟白开水一样,咂摸不出滋味儿呢?
俞家宝低头一笑:“多谢了哥哥,帮我打跑了坏人。还好没有搅黄你的生意。”
“搅黄不了。他们提前入住,拒绝他们我没过错。而且他们肯定不会去别的酒店,遇到可以欺负的就作威作福的人,多数没有权柄,对着上面的人比谁都懦弱。这种人不用怕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俞家宝在大染缸混大的,岂不知人的反应复杂叵测,怂蛋的包里揣个板砖也不是新鲜事。常北望这么维护他,是冒了风险的。这么想,俞家宝感激又感动,更是被心里那把火烧得坐立不安。
“影后不让人跟她一楼层,我在这里睡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常北望嘴角翘了翘,眼里流露出一丝桀骜。俞家宝才想起,常北望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平时那副稳重温顺的样子,只不过是待人接物所需的面具而已。
常北望放松了领带,顺手解开衬衫的两个纽扣。从V领的阴影看下去,衬衫底下结实光滑的身体丘陵起伏。俞家宝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煎鸡蛋了。
常北望浑然不觉,只是道:“这房间连着消防梯,从这里可以下楼去,只要不出走廊,她发现不了。”
常北望坐在床上,头也不抬道:“上来吧。”
“啊?”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俞家宝忍住鼻血,咬咬牙,心想,谁怕谁?还没什么他俞家宝不敢看的呢。
他光棍地躺上了床,惴惴不安地用眼角瞥向常北望。常北望一抬手,把灯拧暗了。不是一下熄灭的暗,而是缓缓地暗淡,把俞家宝的紧张也拉长了,不那么压迫人,却是欲断不断。
房间完全黑了,常北望躺在了他的身边。俞家宝心想,这大床真特么大啊,两人隔着大西洋似的,不知道该怎样跨越去他的岸?
却听常北望在床头摸索了几下,嘶嗯一阵声响,动静太大,几乎把俞家宝惊得坐起来。一线光从窗外投到大床上,把他和常北望隔开两边。光渐渐扩大范围,慢慢地把他俩裹在一片淡白色里。
电动窗帘向两边滑去,露出角落房的两面大玻璃幕墙,窗外的景观书一样张开。原来天已经破晓了。高楼近的远的,总的出不了玻璃幕墙的范围,像是遗落的恐龙脊骨,躺在城市的大平原上;这图像辽阔荒凉,没有人气,完全无法与日常生活场景联系起来。
俞家宝被这气势恢宏的景观震住了。阳光一开始是朦胧的尘灰,然后高楼在晨光下显出锐利的边缘。
常北望:“好看吗?”
俞家宝说不上来,如果常北望问的是“我好看吗?”,他倒是可以痛快点头。常北望侧身躺在床上,皮肤镀上了阳光,白得无法聚焦。
俞家宝不知道日出的过程竟然那么快。他最烦早起,从没认真看过日出,并且打从心底觉得:太阳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不出来才叫奇观吧。过了一会儿,太阳突然就光芒万丈了,明亮的光洒进了房间里。
常北望又说,“看这里。”
俞家宝跟他面对面地躺着,两人之间的白床单上,有一个巨大的暗影,是个非常工整的黑色三角形。
原来是前面的建筑投进来的影子。
常北望光洁的大手掌放在床单上,沿着黑色的暗影向上摩挲。他的声音隔着阳光传过来:“这个影子像不像一座山?我老家有一座黑山,煤渣堆的土丘,小时候时常在那里玩儿,脚一踩,黑粉尘扬起半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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