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晏懂得,主动握住薛骆迁的手,以示安慰:“我不会觉得你手段残忍,换做是我,恐怕只会更狠百倍。你若是早对我说,我还能替你准备几瓶毒|药,保管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折磨都不过瘾。”
薛骆迁似乎松了口气,赶紧说:“我日后一定对阿晏言听计从,阿晏说往东,我眼里便没有往西的路。”
北冥晏觉得怪怪的:“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用毒……”
薛骆迁笑道:“好了,阿晏,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北冥晏整理周身,抬头一看,好奇道:“这把剑是……?”
薛骆迁以食指弹了弹立在门边的剑刃:“普通的精铁剑。”
“那日朝星很喜欢的那把剑,赤红色的那把,你用不习惯吗?”相比普通的精铁剑,那把红色的剑看上去要精致得多。
薛骆迁顿了顿:“……嗯,相比之下精铁剑更为熟练。”
“原来如此。”北冥晏没注意到薛骆迁神色有异,对于兵器,他自己一知半解,多是从前在薛骆迁寄来的兵器谱和注解上看过,自然是薛骆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月的北疆,寒雪连天,这几日刚停歇,二人徒步往陵园去,不多时,他们眼前便矗立着一扇雄伟的大门。
这门足足高有两层楼房,铜首上雕刻着两条黑色的细蛇,正虎视眈眈地朝来访者吐着舌头。
第102章 问名姓尸骨无存
风很大,即便有脚印,也早被白雪掩盖了,不知道其他人究竟是进去了,还是被什么给耽搁了,总之,陵园外空无一人。
薛骆迁与叶笑云的约定,是在亥时三刻碰头,于北山陵园前,如今时间已过。
这座陵园同薛家祠堂多宝塔的存在意义,相差无几,只是多宝塔中供的是牌位,薛家人的尸身都被焚化成灰;而北山陵墓则是藏尸地,实打实埋入地底的。
自小就喜欢偷看什么神啊鬼啊的戏本的北冥晏,对这座陵园一度很是畏惧,不过即便是不信鬼神的人,也会对此地心生畏惧,因为里面机关重重,毒瘴侵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寒风呼啸着吹了又吹,颠起呜咽呜咽声,北冥晏抖了个激灵:“当真能引来他?”
薛骆迁拉着他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进去便知。阿晏,你们这里有什么讲究吗?”
北冥晏摇头:“没有。”就算有,叶笑云也会直接带人进去,基本形同虚设:“倒是有机关。你将我的玉牌拿来,我们还是快点进去吧,我好冷……”
二人推门进去,廊上的长明灯“倏倏倏”地依次亮起,照亮了一条单一的通道,再将门一关,里边当真暖和了不少。
北冥晏使劲握了握薛骆迁的手:“千万不要动。”然后在门后的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手指停在一块砖上轻轻敲了敲,从另一边便弹出另一块砖来。
他将自己的玉牌嵌进砖的凹槽中,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样便好了,里面的机关就不会再运作了。”说完他朝前踏出一步。
可就在他的鞋尖,刚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地面“轰”地一声从中间分开,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所有的擅闯者。
薛骆迁眼疾手快,手臂一捞,轻松将他捞了回来。怀中人惊魂未定:“……怎么回事??”
薛骆迁朝下方的黑洞看去,黑黝黝一片,毫无生息:“恐怕是有人捷足先登,玉牌无用了。”
北冥晏早几年还在这里,来葬北冥晨,当时不是这样的,他顿时有些沮丧,本以为在自己家,多少总能帮得上忙:“哦……抱歉。”
“……阿晏,过来。”薛骆迁朝他招招手。
“嗯?”北冥晏不疑有他,刚走近,便被薛骆迁弯身拦腰抱起:“你做什么??”
薛骆迁问:“阿晏记得机关的种类和位置吗?”
“记得。”他少时虽然畏惧,可大一些的时候,曾与叶笑云偷摸到里边偷东西吃,或是偷懒,躲师父布置的课业,时间长了,对这里的机关颇有研究。
“嗯,那便劳烦阿晏为我一一指明,我也好躲避。”
“哦,好……”北冥晏朝走道望过去,思衬道:“从这里十步之内,要先度过石板,落地时千万当心,不要踩到最左边的红线……”
他记得很清楚,说得也就很详细,薛骆迁认真听了一会儿,道:“抱紧我。”
“啊?哦……好。”
薛骆迁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在地,堪堪避开地上的红线,一路按照北冥晏的指示前行,不多时便见了尽头的出口。
出口另一边的那间房间,穹顶极高,俨然一座高顶宫殿,周围呈现圆形,四周各有走道,通往不同的陵墓内室。
北冥晏一路上都在担心机关,没心思想太多,可薛骆迁一路上也都没出什么差错,有时候身体的反应,比他的言语还要快。
于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些大动干戈的人,并与他们大眼瞪小眼干瞪时,先是不明所以然,再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不一样的是人物变动了。
他这次倒没有像岭南那次一样,急着与薛骆迁拉开距离,反而是在薛骆迁放下他后,往薛骆迁身后退了两步,似乎被人看到他被抱着进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群人正站在陵园中央,围着其中一人,气氛原本严肃紧张,因为他二人的到来,缓解了不少。
被围在中间的那人实乃意料之中,便是他们从前就有些怀疑的人,沈慕彦。
此人还是那身平常打扮,怔怔地看他们俩,再看一眼夜行衣人群中的两个人。
那堆人中,另一个“北冥晏”举着一把剑,自下颌处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少年英气十足的脸。
姬朝星见沈慕彦还在愣神,不耐烦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断袖还是怎么的?!”
“噗嗤——”叶笑云第一个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萧衍第二个别过了脸。
姬如垣也撕下脸上的面具,无奈道:“朝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知道便好,何必对他人多做解释?”
“这话我可不同意,什么叫做家丑?我这洁身自好的好徒弟啊,二十多年来跟出了家似的,如今好容易铁树开花,分明是喜事。”
姬如垣对南宫卿水作揖道:“南宫小夫人说得极是,是如垣思虑不周,言语冒犯了,望诸位切莫见怪。”
南宫卿水赞许道:“嗯,知错就改,还是个好孩子。”
姬朝星哼了一声。
北冥易疑惑道:“家丑?如垣哥是骆迁哥的娘家人吗?”
姬如垣解释:“薛、姬两家是有姻亲在身的,就如你们家和薛家有姻亲一样,你这么说……呃,也不算错吧。”
北冥易还想说什么,被身旁背弓的霍慎方轻轻扯了扯衣袖。
“不过确实是过于直白了……看看,咱们小骆迁的脸色都不好了呢~”
薛骆迁无奈:“师父就别打趣我了。”
沈慕彦自他二人进来,就一直盯着他们看,对吵吵闹闹的人群完全无视,好久才道:“原来如此……好一招引蛇出洞。”
姬朝星怒道:“少说废话!摘下你的人|皮面具!”
“姬小公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叶笑云笑道:“别装蒜了。真的沈慕彦早已被人杀害,神墓楼楼主的长子,也就是你的“哥哥”沈慕枫,前些日子也被发现惨死于家中。
“怎么?人家发觉了你的不对劲,你就忍不住下了杀手?这么沉不住气?若不是薛骆迁早就怀疑你,暗中派人保护沈慕羽,恐怕他现在也是你手下的亡魂了吧?”
“沈慕彦”没有回答,叶笑云又道:“是你自己露脸,还是我帮你撕?”
“沈慕彦”不解:“我不明白,难道诸位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只是为了为难于我?”
薛骆迁道:“你又为什么出现在此地?北山禁制,外人不得擅自入内,更何况这里是北冥家的陵园。”
“自然是跟着诸位来的。”
薛骆迁点点头:“怕我们挖坟掘墓,发现你还活着?”
“沈慕彦”闻言顿了顿,继续礼貌地微笑:“薛盟主说的话,我实在是听不明白。我只是担心诸位做出什么傻事,又觉得对各位前辈告密有失风度,这才退而求其次,自己跟了上来。”
南宫卿水哼道:“简直满嘴谎话,男人啊,怎么个个都是如此。”
姬如垣道:“那按照公子的意思,我们几个还要感谢公子不成?”
“沈慕彦”非常厚脸皮:“都是江湖中人,自家人就不必与自家人客气了。”
姬朝星横剑又进三寸:“住嘴!!谁与你是自家人?!”
“沈慕彦”退了一步:“姬小公子这样,会令我很为难的。”
“你还会更为难!”姬如垣将手中的剑抛给薛骆迁,“沈慕彦”看见那剑,眼神亮了亮,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要上去抢夺,姬朝星举剑对着他:“不准动!”
那是一把北冥晏在连城司里见过的剑,通体赤红色,在它周围还能感受到一些热气。
“沈慕彦”的嘴角吊了一瞬,做了个很古怪的表情,立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薛骆迁低头看了眼剑身,抬头时眼神冰冷:“还是你自己动手,多少留些面子吧。”
依旧没有回答,薛骆迁也不打算耗下去了,准备直接来硬的,却被北冥晏出声阻止:“等等!”
众人的视线都朝他投去,他踌躇道:“你究竟是谁?既然不是沈慕彦,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沈慕彦”反问:“重要吗?名字不重要。我就是我自己,你所见,即是我。”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被众人盯着,“沈慕彦”那堪称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胡说八道都不为过,可只被那一人盯着,却忽然说不出口似的,他越不说话,北冥晏心中便越发不安。
终于,“沈慕彦”还是缓缓开口:“我……我的名字就是沈慕彦。”
“好。”北冥晏沉默了一瞬,随即对薛骆迁示意道:“动手吧,看看便知。”
“沈慕彦”见他转身,似乎不愿再看自己一眼,衣袖下的手指蜷缩起,却始终没有再动。
几个人是来一起掘墓的,自然备有工具,叶笑云从后山搞来了几把铁锹,很快便叫墓碑下的土见了光,露出一口贵重的金丝楠木棺材。
“土层松动,看来有人前不久刚挖过一次!”
顾不上看是谁说话,北冥晏急得拨开人群,挤到中间。
开棺,却见里边哪里有什么尸骨,连块衣物的破布都荡然无存,空荡荡的棺材里,此时只躺着一个令众人万分惊异的东西。
黑色的细长神剑,逢山。
第103章 局中局甘冒一死
没有人能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逢山,薛骆迁亦是如此,遂众人都静静地看剑,一时无话。
只有一个人,忽然朝“沈慕彦”快步走过去,伸手要去抓“沈慕彦”的下巴。
“沈慕彦”哪里能随便被抓住?可还没等躲开,北冥晏便大喊:“你把他弄哪去了?!”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叫“沈慕彦”不禁呆了呆,似乎是没想到,他也有这般暴怒的时候。
他们这边正在怒目而视,突然,另一边出了事。
北冥晏回头,只见薛骆迁突然抱着头,蜷曲跪身在地,似乎是哪里受了伤,那把赤红的剑被随手丢在一边,无人敢上前触碰。
北冥晏和在场诸人皆是一愣,随后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沈慕彦”低着头,低声道:“不要……选他……”
他像是要将头低进尘埃里,可他拉住的人却是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急匆匆地甩开了他的手,朝薛骆迁快步走过去。
“沈慕彦”看着地面,眼神闪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朝星离薛骆迁最近,已经蹲下,揪着薛骆迁的衣服:“喂!薛骆迁?!你这是怎么了!!”
薛骆迁似乎是冷,身体微微发颤,又似乎是热,双目赤红,姬朝星喊他,他也全然不理会。
北冥晏赶过来,见他双手一直捂着头,以为他是中了什么暗器,拉住他的手,声音都在颤抖:“让我看看……”
薛骆迁紧闭着双眼,对旁人的拉扯无知无觉,侧躺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战栗。
北冥晏拉他不动,心急如焚:“骆迁!你别动!”
姬如垣皱眉道:“难不成是中了蛊虫?”
南宫卿水也蹲下来:“不知何故,先封住他的穴道!拉住他!来人!”
几个人纷纷上前帮忙,将薛骆迁的四肢牢牢固定住,只有叶笑云和萧衍没动。萧衍问:“不过去看看?”
“不用。”叶笑云紧紧盯着“沈慕彦”:“我看着他。”
南宫卿水从腰间抽出几张符纸,分别定在薛骆迁双肩和太阳穴上,又喂了颗药丸进嘴。
薛骆迁依旧在挣扎,因为被人固定着四肢不得动弹,犹自挣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忍不了多大的疼痛一般,开始用脑袋朝地面狠狠砸下去。
众人惊呼:“喂——!”
北冥晏也一惊:“骆迁!”
薛骆迁砸了一下,脑门上当即磕出了血,一看便知道是下了死力,神志不清了。
第二下被姬朝星和霍慎方齐齐拉住了,没有砸下去。
他们才刚松了一口气,薛骆迁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再次挣脱桎梏,狠狠地朝地上一磕。
“嘶——”然而这一下,却没有之前头磕在地上的声音,而是一声闷响,和一道抽痛声。
北冥晏的手背一阵剧痛,薛骆迁是下了狠劲的,方才那一下,若不是他伸手垫着,薛骆迁的额头绝对不止擦破点皮那么简单。
似乎是撞在了柔软的手心上,让薛骆迁一阵恍惚,眼神也开始渐渐聚焦。
北冥晏握着手,骨头的剧痛让他脸色都青了,只能勉强对薛骆迁笑:“骆迁?你清醒了吗?”
薛骆迁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身后,一直平静的叶笑云看到这一幕,似乎很不愉快,蹙起眉头,悄悄收紧十指,不过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倒是“沈慕彦”看上去异常恼火,但被叶笑云看着,一时也动弹不得。
叶笑云的声音很轻,掩盖了情绪:“还不承认你就是北冥晨吗?唉,小晨啊,你阿云哥哥从前也是带过你的,怎么,这么不愿意以真容面对吗?”
“沈慕彦”身体僵硬,许久才收回目光,笑道:“承不承认的有什么关系?我是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说不是,你们肯听吗?”
“说得倒也是。”
北冥晏那边,手还不能弯曲,恐怕是那一下给压得脱臼或是骨折了,北冥晏完全顾不上,连叫了薛骆迁好几声,除了不动弹地盯着他看之外,薛骆迁根本没有回应。
姬如垣道:“南宫小夫人,他这是怎么了?”
“先别急,符纸和我的蛊虫都没有反应,说明他体内没有其他蛊虫。”南宫卿水安慰道:“许是暗器或者药物的作用?”
这些北冥晏都熟,当下便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抓薛骆迁的手腕,可还没有抓紧,薛骆迁又皱起眉头,突然甩开他的手,不想要他碰的样子。
如此一来,他抓了好几次都抓不到:“帮我按住他!”他朝薛骆迁的脸上看,可薛骆迁一直在乱动,他们始终没有对视。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去抓薛骆迁,北冥晏咬着嘴唇,等他们刚按好了人,众人便瞧见他双手捧起薛骆迁的脸,强制薛骆迁与他正视,探身在薛骆迁的唇上亲了亲。
薛骆迁瞬间便安静了。
众人也都放松了手,一时惊讶。
“别乱动,求你了……”北冥晏的声音沙哑,额间温出薄汗,左手止不住地颤抖,显然是强行用了受伤的那只手。
“……”薛骆迁嘴唇嗡动,似有恢复意识的前兆,北冥晏赶紧低头搭脉,仔细搭过一遍,松了一口气:“没事,应该不是中毒,你们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暗器伤口。”
他的手已经不能再动了,时刻如火烧剔骨般的难受,他本不是个能忍疼的人,此刻不出声喊疼,已经是尽了全力。
薛骆迁的目光放在他手上,几个人查了一遍,并无明显伤口,脉象也显示身体没有出问题。
而才安抚过不久,薛骆迁便又开始乱动,抱着脑袋全身痉挛,就在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姬如垣忽然出声:“是那把剑!”
姬朝星捡起地上赤红色的剑:“这把?怎么了?”
“你拿近些。”
剑一靠近薛骆迁,薛骆迁便很明显地更加痛苦了,手指掐入掌心,甚至掐出了血,北冥晏赶紧将剑推开:“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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