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晏不禁握住了薛骆迁的手,以示安慰,薛骆迁也回握,目不斜视,神色凛然。
柳骧寒道:“私吞朝廷下发的赈灾银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讶者。
姬朝星怒道:“六扇门乃朝廷的重要枢纽,怎能凭你一句信口雌黄,就敢诬陷朝廷的人?”
柳骧寒睨他一眼:“你是姬家人吧?真不愧是皇帝的走狗,当年那姬衡一身武艺,小小年纪便惊艳世人,连我们这些长辈都自愧不如,却不想最后归顺了朝廷。”
“你——!”
北冥翩义抬手制止,沉思道:“不。六扇门这点……倒还姑且能信他一信。”
姬如垣点头:“没错。其实朝廷已经在着手调查六扇门了。”
姬朝星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姬如垣摸摸他的头:“你还是个孩子,知道这些做什么?”
姬朝星低声嘟囔:“你总当我是小孩子,我不小了……”
听到却没有回答的姬如垣对柳骧寒道:“无论如何,柳前辈这些话,都不能成为随意夺取数条人命的理由。”
柳骧寒道:“那你们想如何?千方百计地引我徒弟出来,设计叫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再引我出来相见,目的就是为了抓我们归案?”
“薛盟主的意思是,掀了西厂。”北冥翩义淡淡道:“至于我嘛,很简单,你将真凶交给朝廷,该偿命的便去偿命。如垣说得很对,即便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用不着你来做这救世主。”
柳骧寒冷笑:“我若恕难从命,偏要做救世主呢?”
北冥翩义点头:“那便少些废话吧。”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原本还在有来有回说话的人,突然就交上了手,也不知道是谁先出手的,更没看清是谁先拔出剑的,眼前只见刀光剑影,兵器相撞,再看时,二人已经挥剑,打得酣畅淋漓。
北冥晨了解柳骧寒的实力,只要他看住了旁边的这些人,不要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去偷袭,是没大碍的。
那边无从插手,北冥晏便问北冥晏晨:“你……身上的皮,已经再不能撕下来了吗?”
北冥晨略怔了怔,对大哥点头:“这两年来,已经与我原本溃烂的皮愈发粘合了。”
“可惜……”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久违的称呼,他终于再次站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面前。
北冥晏冷声道:“你不必再叫我大哥了,我是可惜,你连容貌也不是他了。”
“大哥……我……我……”北冥晨的声音很小,看到薛骆迁紧紧地拉着北冥晏,北冥晏的半个身子也缩在薛骆迁背后,声音更低了。
北冥晏稳定心神,沉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用鬼泣剑?还是……”
“为什么一定要做北山的主人,我不明白。”
北冥晨一愣。
“你是,谢凉是,小昱也是……家主之位当真如此重要?比我们的兄弟之情还要重要?”
北冥晨只觉得胸口顿痛,无法再好好思考:“大哥,你别哭……”
“住嘴。”北冥晏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里的泪水,低声喝道:“……你给我住嘴!!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北冥晨低下了头,大哥从未这般严厉地对他。
他自小就是大哥带大的。
在得知身世以前,大哥是他爹的亲妹妹的儿子,是北山上所有孩子们的大哥,是他心中唯一的大哥。
因为姑姑和姑父去得早,他爹娘也常年在外,北山上便只有祖父这一个长辈,而祖父的性子淡泊,喜欢清净,几个孩子就都是自小在山上野大的。
他自小的记忆,便是跟在大哥身边,学着大哥的说话方式和处事原则,慢慢长大,都说长兄如父,大哥是他的哥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父亲,他对大哥且敬且爱,还有心底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强烈的占有欲。
他那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最喜欢的事便是跟在大哥身后,静静地看着大哥,最好谁也不要来打扰他们兄弟俩,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惬意满足。
可惜,大哥不止有他一个弟弟,每个孩子都喜欢缠着他的大哥,连叶家送来的那个叶笑云都是如此。
当他长到能够照顾自己时,大哥便不再像从前那般,时时刻刻都不离开他半步了,大哥的时间除了分去日常学习之外,大部分都分给了叶笑云,二人日日都厮混在一处,经常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他只觉得满腔的不甘和嫉妒,无处发泄,不甘自己并非大哥唯一的弟弟,嫉妒叶笑云与大哥同龄,能日日霸占着大哥的时间,甚至到了后来,连与大哥通信往来的月念燕“姑娘”,都嫉妒得要命。
分明,大哥只要看着他一个人,对着他一个人说话,笑容也只给他一个人看就好了啊。
他并不明白,他满心满眼全是大哥,为何大哥这么快便转向了旁人?
那一日,他独自跑进北山深林,对着无辜的树干一通发泄,好想杀了靠近大哥的所有人,北冥显、北冥昱、北冥易、叶笑云,还有那个该死的月念燕。
他多希望,北山上只有他和大哥两个人,不……是这个世间只要他与大哥存在就好,只要大哥在他身边,看着他,别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便是在那时,遇见的柳骧寒,他真正意义上的师父。
柳骧寒武功高强,又有祖母给的北山地形图,上山如入无人之境,非同常人。
柳骧寒看出他心中的不甘和念想,点明他有天赋,直言问他想不想变强。
——“人一旦变得无比强大,便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
他自然想,即便柳骧寒对他言明,那把赤红色的鬼剑并不容易驾驭,一旦被反噬,将会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也还是想。
求而不得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他从那时起,开始跟着柳骧寒练习鬼泣剑,期间,只有大哥察觉到他的功力增进,只有大哥一如既往地关心他,问他怎么最近如此勤学。
他当时只是笑着回答:因为日后想要保护大哥。
大哥因为这个回答,感到非常开心,晚饭都多吃了许多,拉着叶笑云说了好多遍,异常骄傲。
又几年,祖父开始考虑北冥家继承人的人选了,大哥是人中龙凤,在他心中,自然无人比大哥更合适做这个家主,连祖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大哥并不想待在北山。
那日,大哥在浅草峰独酌,他过去时,大哥已然醉了。
大哥看着他,告诉他,姑姑姑父是双剑侠侣,是当世豪杰,大哥自小便听那些江湖侠客的故事长大,也希望自己可以纵情四海,活得自由自在的。
可大哥却偏偏生在了北冥家,迫不得已,过着不愿不喜的人生,而又没有姑姑那般的洒脱,这山上的人与事,无一不是牵挂,叫大哥舍不下、放不开。
得知这一切的北冥晨非常震惊,原来,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大哥的负担。
所有让大哥不高兴的人事物,都不应该存在,就连他,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不要紧,如若北山和家族是大哥的掣肘,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毁掉这一切,就像打算摧毁自己一样地……毁掉!
直到浅草峰的那一夜,他才知道原来大哥的志向如此,他从前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大哥平日里温顺谦逊,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是啊,大哥那样的温顺谦逊,事事处处都为他人考量,怎么会表达不满?
他不喜欢大哥压抑自我,他希望大哥能永远开心快乐,永远幸福从容,永远过得舒心恣意,永远笑着。
第二日,当时十四岁的他,便独自去见了北冥翩义。他告诉祖父,北山之主不需要大哥来承继,他可以代替大哥。
北冥翩义没有看他,只摆弄茶具:“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大哥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师父既然选择大哥,无非是觉得二哥心思野,三哥资质平庸,四哥与我都还小,可师父难道不觉得,大哥的性子颇为软弱,将来无法担此重任吗?”
北冥翩义当时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足以叫他起杀心的话:“你是爱你大哥的,可你并不了解他。”
他或许不够了解大哥,那是因为大哥从来不说,有关于那些压抑住的一切,但他相信,这世间没有人会比他更希望大哥幸福,这就够了。
北冥翩义就又问:“小显性子野,那小晨你呢?”
他当时紧蹙眉头,头一次好好地思量北冥翩义话中的意思,因为在他眼里,原本是并不在意大哥之外的任何人的,自然,也是头一次好好地打量眼前的老人。
从前,他只当祖父是长辈,却没有想过,这个老人的洞察力如此可怕。
他沉了沉心思:“有野心是好事,野心太过,才是祸事。”
“妄议自家哥哥们,蜀国的教育在你们这一辈,算是完了。”北冥翩义当时如是说道:“你既然有此志向,那便同你的哥哥们比一比,争一争,再做定夺也不迟。此事不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捱几年。”
他为北冥翩义的这番话,感到无比愤恨,什么祖父,什么爹娘,什么情意,全是假的!
生下他的爹娘常年不在家,只有生,没有养;日日同他们生活在一处的祖父,平时连话都很少同他们说,他的人生起点和路程中,只有大哥关心他,爱护他。
更何况,他后来意外得知,自己并非北冥祈夫妇的亲生子,更谈不上什么父子情分了。
他怎么能不为大哥打算,他一定要让大哥过上想要过的生活,为此,他可以不惜付出一切,他的一切,北山的一切,这世间的一切,通通都可以牺牲!
他愈加努力,整日跟着柳骧勉励精进,连一向喜他勤奋的柳骧寒,都告诫他不可冒进,练功要循序渐进,方不会出事。
可他没有时间了,大哥已经过了成年礼,再过几年,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北冥家主之位,他若是不够强,怎么能“说”服北冥翩义?
既然柳骧寒觉得他冒进,他便自己偷偷练习,而鬼泣剑也确实如柳骧寒说的一样,因他急功近利,反噬心智,他最初并没有察觉到,他开始不满足于砍杀练习用的稻草人了。
他开始杀鸡杀兔子,到后来的飞禽走兽,他以捕杀活物,来控制日益不满的心境,可时间越长,这个阈值就越高。
有一日,他抓住了一个擅闯北山的中原人,争执间,居然失手错杀了那人,而当鬼泣剑刺穿那人的胸膛时,鲜血溢满了剑身,鬼泣发烫,他也觉得莫名的疯狂和……久违的快乐!
就像……就像每每大哥看着他时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也就在那个时候,柳骧寒终于发觉他不对劲,将剑暂时收回去了,可自打杀了人,他便再也回不去了,没多久,动物也无法满足他心中的杀戮欲望了。
他盯上了山下的清溪村。
他恨那个村子,时常夜半偷偷下山,起初只是专逮流浪汉和恶霸,活捉然后残杀,因为这种身份,既不会被人发现,发现了又没有人会太在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是在做好事。
没有用和惯为恶的人,活着也是一种祸害。
再后来,他的欲望越来越大,反噬也越来越强大,他的皮肤开始出现溃烂的痕迹,他不得不求助于柳骧寒,柳骧寒这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可是早就为时已晚。
北冥晨不知道柳骧寒是如何看他的,他也并不在意,他只需要压制住自己的心魔,再不断变强,去打破心爱之人的枷锁和囚笼,让大哥自由。
他只在意这个,他心无旁骛。
柳骧寒帮他抑制住了反噬,教他暂时控制着这一切,不得已,他必须学习御尸术,但不论他做什么,只要最终的结果不变,他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标,什么都可以舍弃。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清溪村失踪和死人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闹鬼,还有说是年兽吃人的,毕竟那血肉都被吞下不少,甚惨。
慢慢的,最终还是传到了北冥翩义的耳朵里。
柳骧寒曾经叫他小心提防北冥翩义,因柳骧寒了解,北冥翩义心思缜密,而他会提防,是因为他已经见识过北冥翩义的厉害了。
只是他不知道,北冥翩义其实很早就怀疑他了,并非是什么外因,而是从他很小的时候,通过看他的眼神,察觉他和谢凉与别的孩子,有不同之处。
偏执,极端,残酷。以至于演变成后来的不择手段。
如此,北冥翩义更不会将北冥家交给他了,那么,北冥翩义便是他的最大障碍,也成了禁锢他大哥的罪魁祸首!
他对北冥翩义动了杀心,他觉得只要北冥翩义死了,就谁也不会怀疑他了,他才十四岁,也只有北冥翩义会将他视做祸患。
大哥那么疼弟弟们,定然不会与他抢家主的位置,只要他做了家主,大哥就可以自由了,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除掉北冥翩义,这是最直接的做法。
他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柳骧寒,柳骧寒对北冥翩义,似乎还有着往日的兄弟情谊,为防碍事,他决定自己做。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做到任何他想要做的事,可是他忽略了反噬,反噬不仅带给他身体上的痛苦,连想法都更加偏执自负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北冥翩义对他有杀心,比他对北冥翩义有杀心,还要早。
他不会想到的,没有一个孩子,会想到长辈对自己有杀心,即便是他,也从未想过。
那夜,他败了,被北冥翩义制服后,他被迫吃下毒|药,而那毒|药,竟然还是他心爱的大哥所制作的,颇为讽刺。
他自然可以给那些他杀过的人偿命,只要他能将北冥翩义给除掉,给大哥留下自由,哪怕是与北冥翩义一起死,没了北冥翩义,就再也没有人能逼迫大哥了。
他好不甘心,他没能做到。
他怎么能留下大哥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间。
合上眼的瞬间,他只记得自己满腔滔天的不甘和怨恨。
而再次睁开眼后,他因未能及时杀人饮血,导致全身溃烂,状若癫狂,无法再去见大哥,只能跟着柳骧寒下山。
从此,北山陵园中埋葬了从前的他,之后的他,再也不是北冥晨了。
当他终于将走火入魔的状态调整过来,可以如正常人一般出入这个世间时,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了,他的皮不能再用,活在了一个名叫“夏无殣”的少年的身体中。
夏无殣是夏家的幺子,体弱多病,在他与夏无殇交易之后,没多久便离世了。
夏无殇为了留住弟弟,不惜将弟弟的皮骨给他,只求他能装扮成夏无殣,留在铜雀台。
他答应了。不止因他需要这套皮,更因夏无殇让他看到了他自己,一样的偏执,一样的疯魔,一样的可悲、可怜、可笑,一样的求而不得。
第109章 叹过去真相大白
失控地厉声质问过后,北冥晏缓缓平静下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季风吟……对不对?我认得那双眼睛,你……也是沈慕彦,我记得,那日你还替我与骆迁说过话。”
北冥晨惨淡笑道:“大哥,方才他假装被鬼泣反噬时,你没有一丝厌恶他,那我是不是也……”
他顿住了,不敢问下去了。
北冥晏决然道:“不,你是你,他是他,怎能相提并论。”
“……我是我,他是他……有何不一样,大哥,我——”
北冥晏不再回答他,只是一再摇头,一副不想与他对话的态度。
“即便大哥不能理解,我也……”突然,北冥晨朝正打得脱不开身的北冥翩义,猛地掷出一排袖箭,北冥晏看得真切,那箭头上萃着红色的光,有毒!
他大叫:“师父小心!!”
关键时刻,说时迟那时快,薛骆迁抬脚踢中北冥晨的胳膊,原本应该打在北冥翩义身上的袖箭自然偏了,“叮”地一声,插|入墙壁上。
柳骧寒朝这边看,皱眉:“你在犹豫什么?还不速速抓了他们?”
北冥晨低下头。
“恐怕是还忌惮薛盟主在吧?”北冥翩义抽空凉凉地笑了笑。
柳骧寒道:“哼,不必怕他,正好也试试你的功力如何了。”
可北冥晨还是迟迟不肯动手,柳骧寒眸色深沉,眼神直瞟北冥晏。
此时,北冥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北冥晨,生怕北冥晨再做出什么偷袭的事,也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个死而复生的弟弟,柳骧寒便看准了时机,侧身一转,叫北冥翩义扑了个空,自己则反身扑到薛骆迁与北冥晏中间,一脚踹向薛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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