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拿着外衣,蹑手蹑脚地从少年身边走过,开门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面墙与另一座别院连着,他走到墙下,在寒风雪地里站了一会儿。
他朝墙的另一端叫了一声:“骆迁?”
自然是无人应的。
薛骆迁此时正在六扇门的大牢中,虽然离连城司不远,可也不再是他叫一声就能来的了。
“骗子……”他嘟囔了一句。
明明说过的,即便是有老鼠那样的小事,只要喊,都会来。现在屋子里可是有别人在的,薛骆迁却来不了了。
北冥晏抬手摸了摸墙壁,不一会儿,满脸被冻得通红,手指僵硬。
比身体冷的是心。
薛骆迁不过离开才几日,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中州因庙会,白日里喧闹,连城司住着江湖与朝廷的两方豪杰,虽严阵以待,却依旧比往日红火。
北冥晏其实很喜欢热闹,不过早年在北山待习惯了。
他又想起,薛骆迁还曾说过,庙会时会带他到城墙上,虽然没有薛骆迁,他并不是上不去。
墙壁上的手形容凄惨,北冥晏咬唇,暗道自己一声废物。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腿脚都在不听使唤地打颤,双脚埋在雪中,无比僵硬。
他先是探头进去,见地上的少年还是那个姿势,便放心跨步进来,轻手轻脚地关门。
回过头,姬朝星也同时点燃了烛火,一脸烦躁:“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着干什么?想死啊你?”
北冥晏被吓了一跳:“朝星啊……”
“瞧你那一脸的傻相!”
“哦……”
“说吧!”姬朝星坐下,撑着下巴,不耐烦道:“刚干什么去了!”
北冥晏实在不擅长说谎:“我……如厕。”
“哦。在院子里如厕?你们北冥家真是好教养。”
都看见了。北冥晏叹气,那一刻忽然就不想再逃避了,明明心里想着的是这个,却偏偏要遮遮掩掩地说那个,这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我睡不着。”他努力说:“我很想……想骆迁。”
轮到姬朝星惊讶了。他本没想到北冥晏会如此干脆,还想着会绕一会儿呢。
他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上次在驿站见他们同寝而眠,以为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只是觉得北冥晏生性害羞,不会表现得如此爽快。
北冥晏说这话时神情憔悴,语气阴沉,这些天他一直都睡在北冥晏屋子的地上,为了答应薛骆迁的诺言。
薛骆迁走前一再嘱咐他,照顾好北冥晏,护其周全。
这足够周全了吧?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的。
他也难得地安慰道:“哦。没事,我也想。”
北冥晏一惊:“……”
“不是你的那个想!!”
那是哪个想:“……?”
姬朝星见他眼神有些惊恐之意,怒道:“喂!我说的可是兄弟之间的想!”
北冥晏低下头:“哦。”
姬朝星的眼睛看着别处:“说了多少次了!六扇门是朝廷势力,不会滥用私刑的。”
这些天北冥晏除了发呆和听他骂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问他,要是六扇门的人打薛骆迁怎么办?
他真的服了,这家伙简直是个榆木脑袋。
北冥晏点点头:“嗯。”
“喂,薛骆迁要我为他保管一件东西,这几日我在想要不要还给你……就是,他被六扇门的人带走时,不是叫我去说了几句话吗?”姬朝星自袖中抖出一个东西,烛台在另一只手旁边,北冥晏一时没看清:“嗯,那是什么?”
他还想问,薛骆迁交给你保管的东西,为何你要给我?但他看清了那东西,怔住了。
是他的玉牌。
应当是薛天籁给薛骆迁的了。
“这是你的吧。”姬朝星递给他,忽然有些不自然:“我听说了你们蜀国的规矩……”
北冥晏的脸突然红了。
“我也知道你与薛骆迁……已经……就、就那啥了…….!哎呀烦死了!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啊!反正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回答我就够了!!”
“……”北冥晏很想知道,姬朝星说的“那啥”是哪个啥?还有生米煮成熟饭,又是什么意思?中原和蜀国的语言文化有差别,他没听懂这个比喻。
蜀国也有很多习俗与中原不同,譬如有关于这块玉牌的习俗。
上次同薛骆迁在驿站中争吵了几句,他说他会娶薛天籁,因为连玉牌都给她了。
其实此话的因果不假,可他给她玉牌的时候,却不是行使它真正用处的时候。
这块玉牌是家中长辈在他出生时,亲手为他打造的,至今已经跟了他二十五年。
蜀国的男子若要许谁一生,便将玉牌赠与谁,叫那人拿去分成两份,重新雕琢,做成一对同心小坠。
这块玉牌给过薛天籁,是他担心薛家为难她,他当时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证明身份,除了它。
自然也不单单只有这个作用,它真正的大作用,才是它的价值所在,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不过他既然已经决定脱离北山,便不在意这些了,只因它是爹娘留给他的唯一贴身之物,值得带着罢了。
北冥晏看着它,心道,难不成薛骆迁也是知道这个意义的?
那日在驿站说的话,不过是脱口而出,且这本就是蜀国的习俗,中原人大多不知情,他从没想过薛骆迁是知情的。
现在想过了,原来是后悔,当真不该那样说。
“你喜欢他什么?”姬朝星见他低头不语,不满道:“难道你说不出来?”
“不。”掌心接触玉的温润,北冥晏定定看着它:“……他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嘁,敷衍。好听话谁不会说?”姬朝星话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是释然的神情:“行吧,剩下的就别和我说了,你留着等他出来和他说吧。”
“嗯。”北冥晏缓缓地握紧了玉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行了行了,赶紧睡觉!”
因为姬朝星时刻跟着他,除了沐浴如厕等事之外,几乎形影不离,且即便是沐浴如厕,也会在室外守着,时不时地叫他两声,好像生怕他掉进去似的,他只好在沐浴时裹着衣服蹲在桶里,飞鸽密信。
不多时,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北冥晏道:“可以。”
随即窗户被打开一条缝,北冥晏将准备好的纸条放上去,立即便被人抽走了。门外两名黑衣人看过纸条,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猜疑。
北冥晏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索性拉开窗户:“是我。”
那二人愕然,趁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明明是两个精壮结实的男子,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一般,慌忙地齐齐向他跪下:“……大公子!!”
北冥晏将刻有自己姓名的玉牌丢给其中一人:“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全力追查这件事。”
“是!”
“明日此时之前,我要得到回复。”
“是!”
“还有,抽几个人再替我办件事……上北山看看。”
这些都是直属于他的暗卫,自然知道他说的“上北山看看”是什么意思,定是看看那座坟茔了。
北冥晏挥手,放下了窗子。
恰好姬朝星没听到室内的动静,喊了他一声,他应了。
“发什么呆啊你……”
反正这些天北冥晏都神经兮兮的,经常走神发呆,姬朝星也就见怪不怪了。
离开的两个黑衣人飞速地蹿在无人的街道上,其中一个道:“大公子这是……要回来了?”
另一个摇头道:“不知道,但他用了这玉牌,再想撇清……怕是难了。”
“唉……”
“别唉声叹气了,既然是大公子吩咐的事,我们尽力去办就是,也不枉大公子对我们的再造之恩。”
“是啊,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还大公子的情了……”
是夜,姬朝星被人叫醒,他一睁眼,正是北冥大祖宗。
“朝星,你醒着吗?”
姬朝星翻白眼,心道你都喊我半天了,你说我醒不醒?!
黑暗中北冥晏等着他的回答,所以没有再说话,他只好无奈道:“又怎么了?你又不睡觉是吧?想死也等薛骆迁出来再死!”
北冥晏点亮了手中的烛台,神情严肃:“带我去见骆迁。”
“……哈?”
“带我——”
“你是神经病吧?!”
北冥晏扒拉着他盖过头顶的被子:“朝星,如今的皇后是你的表姐吧?”
“嗯……”总觉得心好累是怎么回事?
“那你一定能带我进去的对不对?”
“睡觉,明日再说。”
北冥晏一把扯住他的领子:“朝星,再等就要明晚了,今夜月亮不甚明亮,我轻功勉强凑合,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护着你……”
姬朝星“嘿呀”一声:“给你脸了你上房揭瓦?!小爷需要你护?小爷的轻功不如你是怎么的?你敢不敢跟小爷比一比?”
“朝星,我有一件事必须要见骆迁,我要当面对他讲清楚,求求你……”
许是见他确实着急,姬朝星挑眉:“什么事?”
“我……”他却吞吞吐吐。
“以为小爷稀罕知道似的。”姬朝星挥手赶人:“上床睡觉,不然我睡床你睡地板?这些天睡得我脑袋疼……”
“……”北冥晏还不依不饶,眼巴巴地望着。
“你是不是傻?我可是皇亲国戚,看个囚犯而已,用得着大半夜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姬朝星略嫌弃地看北冥晏,和其手中的衣服:“还穿夜行衣,你丫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你是说……?”
“明日一大早我就喊你起来,你要是敢不起,我就蒙着被子先揍你一顿!”
北冥晏大喜过望,连连称赞他,夸得他都听不下去了:“给我闭嘴!!马上滚去睡觉!!明日挂着黑眼圈去见薛骆迁,他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这一晚,可真是够折腾的。
第二日一大早,姬朝星一睁眼,便见北冥晏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发呆。他叹了口气,迅速收拾好,带这家伙到六扇门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本就还没有实据,薛骆迁堂堂一届武林盟主,狱卒也不敢为难,自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敢招惹姬朝星,这个远近闻名的皇亲国戚、小魔星。
进入牢房,狱卒先一步通报:“薛盟主,有人来看你了。”
“嗯。”里边的人应了一声,北冥晏心里一颤,慢慢走近。
薛骆迁当真没想到是北冥晏来了,因为他走前曾嘱咐过姬朝星,不要带北冥晏来六扇门。
他本以为是祖父来了,却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太想北冥晏了,产生了错觉:“……阿晏?”
“嗯。”北冥晏慌乱点头,朝薛骆迁身上看——还是不放心,怕薛骆迁被打。
“你来做什么?”
北冥晏一怔:“我……”
“谁带你来的?”薛骆迁看向后面装作若无其事的姬朝星。
姬朝星趁人还没发作,连忙解释:“是他自己要死要活,非要我带来见你的,不然就跟我玩绝食!还有上吊!一哭二闹,我真受不了了。”
北冥晏摸摸鼻子,没吭声。虽然这是推卸责任,是诽谤污蔑,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姬朝星很快就答应了他,那便不需要实施了。
“我在外边等,你们好好聊!”姬朝星抢话要遁,话还没说完,人都跑得没影了,狱卒也跟着离开了。
北冥晏走到牢门前:“他们打你了吗?”问了还是不放心,从栏杆里边伸手进去抓薛骆迁:“让我看看……”
薛骆迁任他抓住,站在他面前,被他翻来覆去地检查:“我没事。这里很危险,阿晏,你应该回去。”
虽然很舍不得他走,却不得不赶他走,于是一面说着让他离开,一面目不转睛地看他。
北冥晏忙道:“我、我有一事要对你说!”
“不急的话,等我出去再说不迟。”
算不算急?北冥晏思衬了一瞬,觉得很急:“急……不,是非常急!!”
薛骆迁点头,一副倾听的模样:“那就长话短说,尽量简单点。”
北冥晏一愣:“哦……”人还是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
薛骆迁疑惑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下意识伸手,发现北冥晏的额头滚烫得吓人:“阿晏?你生病了?”
“没有,我只是……”
薛骆迁朝外喊姬朝星,北冥晏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捂住薛骆迁的嘴:“我没有生病!”
薛骆迁皱眉,疑惑地看他。
因为去捂嘴,北冥晏整个人都卡在栏杆里,二人离得很近,他小声道:“我只是很想你,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薛骆迁眨眨眼,拿开他的手,有些不可思议:“阿晏……方才说什么?”
这种话原本就是打死北冥晏,他也不可能说第二次了,可担心薛骆迁是真的没听清楚,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遍,薛骆迁又贴近了些,中间隔着栏杆,别扭地抱住了他:“我也好想阿晏,每时每刻,没有不想的时候。”
即便两具身体之间隔着铁栏杆很难受,他这次还是攀上了薛骆迁的脊背:“骆迁,我,这些天,都是朝星在身边保护我。”
“嗯。”
“可是,没有你在身边。”
薛骆迁安抚:“我很快就会出去,阿晏再忍忍。”
“外面……雪下得很大了,你还没有和我一起玩。”
“嗯,我记得。”
北冥晏道:“庙会,你也答应过我,要带我坐在城墙上看建邺城的。”
“嗯,这个也记得。”
“我们腌的咸菜我也有好好保存。”
“嗯。”
北冥晏声音低了一点:“我喜欢你。”
“嗯。”薛骆迁下意识应了一句,又怔忡,想放开北冥晏,却被北冥晏紧紧地抱着:“先别松手……”
“……嗯。”
北冥晏的声音轻颤,身体也在微微发抖,慢慢说:“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少时第一次见你起……你那个时候,拿着逢山,站在曲水江边,和薛家人一起迎接我们的船,黑衣黑剑,特别好看……只是,我从未想过能与你有什么……我、我很差——”
薛骆迁一动不动,低沉着声音打断:“你很好。”
“你先别说话……我来说。”
薛骆迁不出声了,北冥晏继续道:“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你和我有任何关系,虽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怕我会毁了你。
从前也就罢了,我至少是人人称道的天才,什么天下第一炼毒师、万毒手……虽然都不是光荣的称呼,但好歹是个天下第一,配得起你,背后还有整个北冥家,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不喜欢炼毒,也不喜欢制作暗器,我更恨自己的这双手,是我用它做出了世间最邪恶的毒|药,害死了自己最小的弟弟……”
薛骆迁皱眉,抿了抿嘴唇。
“我以为我过不去了,就像我以为我可以将你推开……可你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很少去想北山上的事……”北冥晏咬咬牙:“你离开的这几日,我、我实在是太想你了。这就是我的答案,如果你能承受……”
薛骆迁加重了抱他的力道,没有说话。
这是肯定的答复。北冥晏笑道:“好听话说完了,丑话也要说在前面。今后,你绝不能放弃我,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自然,我也不会的,我不会放弃你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的。这个你要向我保证,能做到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北冥晏恍然道:“可以说话啦。”
还是没有回答,他的心惴惴不安:“我会努力的,努力洗一洗自己的名声,我会很努力的!只是结果,我没办法对你保证,但是……”
他有点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越来越乱,且薛骆迁一直没有回应,叫他心中万分不安:“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请你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吧。”
说完这些,他眼前甚至都有些模糊了,心中暗道可真傻,有谁被自己的心里话给感动到哭啊?
突然,薛骆迁放开了他。
泪眼朦胧中,他感觉被一只手挑起了下巴,薛骆迁低声道:“阿晏,你真的……很可爱。”
他张了张嘴,抬手想擦干眼泪,看清眼前的人,薛骆迁却用另外一只手蒙上他的双眼,低头吻住他的唇瓣。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不受控制,薛骆迁只碰了碰他的唇,便同他分开了,手指摩挲过他的眼:“不哭。阿晏……阿晏先不要看我。”
薛骆迁的声音没有平日里的沉稳,重新抱住他,凑在他耳边,轻声吐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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