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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山诡泣(风拂尘)


这一切都让他变得很可疑。
西厂说到做到,三日为限,给不出杀害牧云天的凶手,便率先出手了。
薛骆迁被带走的那一日,中州再一次下了雪,北冥晏正在自己的院子中做腌咸菜,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和发上。
姬朝星先一步到,一进门风风火火的,拉起薛骆迁便走:“快走快走!”再回头看一眼,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骆迁示意道:“咸菜。”
“你把那腌臜的玩意给小爷扔了!赶紧走!”姬朝星挥手,烦躁地推着人,推了几步,又快步回去,一把拎起明显还在发懵的北冥晏:“这个你带不带?”
姬朝星点点头,了然:“带的。”再仔细一看北冥晏:穿着褂子,发丝凌乱,明显是刚刚睡起来不久:“……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什么,塞给北冥晏:“这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是我的名字,暂且还能用,你们路上先凑合一下。”
北冥晏偷偷瞅了一眼:“哦……”想说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这样的银票他屋子里现就有一大叠:“朝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急……”
“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先走,我再想办法!”姬朝星推动了北冥晏,另一位却推不动:“薛骆迁你发什么愣啊?”
“他们来了?”
姬朝星一怔:“是,六扇门的人。你早就料到了?”
“六扇门?”北冥晏道:“不是西厂吗?”
不过不是西厂便好,六扇门至少会讲理的吧。
姬朝星冷笑一声:“西厂最擅借刀杀人,根本不必亲自来抓人。”
“六扇门的人死在了连城司,他们来提人,合乎情理。”薛骆迁一边说,一边继续回到桌边腌咸菜。
姬朝星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赶紧走?”
提人?北冥晏也走过去:“骆迁,要不你先出去躲一阵子……”
“不怕。”薛骆迁笑了笑,姬朝星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薛骆迁?!”
“我不能丢下阿晏。”
“谁让你丢下了!你打包一起带走!”
北冥晏:等等,请问这个形容??
“他会很累的。”
“那你想如何?你当游山玩水呢?再不跑可当真来不及了!”
薛骆迁眼神淡漠:“朝星,坐。”
“哈?!我坐什么坐!”
“为什么要跑?”
“不跑你还想打?”姬朝星说完,迟疑了一下:“……嗯……也不是不行。成,我来帮你!”
北冥晏劝道:“还是不要……”
“你闭嘴。”姬朝星打断,坐在薛骆迁身旁:“说说,有什么计划?咱俩得配合好。”
薛骆迁很严肃:“首先,要再他们到之前——”
姬朝星听得也很认真:“嗯!”
“腌好这份咸菜。”
“……”姬朝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薛骆迁一脸认真:“否则会坏。”
姬朝星仍旧不放弃希望:“还有……吗?”
“有。”薛骆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深神情严肃,认认真真的。姬朝星多少抱着些希望地听:“拜托你照顾好阿晏。多谢。”
“谢我照顾他?”
薛骆迁示意北冥晏怀中的包裹:“也谢你为我们着想。”
姬朝星哼道:“你若是真的感谢我,现在就滚。”
薛骆迁摇头:“幕后黑手恐怕乐得见我抱头鼠窜,或者这也是他的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尝尝牢饭,也不连累你们。”
“你!”这家伙的脑子是坏掉了吧?没毛病吧?指定是坏掉了,不然怎么会喜欢北冥晏啊?这是两个一起坏掉了!
他又气又急,看着一个安然自若地腌咸菜,另一个傻帽一般地站在旁边,直跺脚:“行!你爱咋咋地!我懒得管你,腌你的咸菜吧!”
北冥晏轻声道:“骆迁你……”
薛骆迁却语气温柔:“没事的,不过阿晏要等我一段时间。”
“……多久?”
“很快……”薛骆迁抿唇:“我保证。”
浮石会中止期间,也是中州庙会时节,薛骆迁被六扇门带走,关入朝廷大牢,听候发审。
西厂督公刘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上等的龙井,外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他想了想,还是将凑在嘴边的茶杯放下了。
那人的脾气不好,说一秒不耽搁便是耽搁这一秒也会恼怒,在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还是少惹麻烦得好。
他刚站起来,那人就已经出现了,神不知鬼不觉般地坐在窗框上,吊着一只腿晃悠。
“先生来了。”刘域规规矩矩地行礼。
对方抬头看着月亮,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听不惯旁人捏着嗓子说话,所以刘域每次说话,都得尽量粗着嗓子,还不能翘兰花指等等,总之很是疲累。
一想到这里,他便心中不爽,但眼前这个青年的实力他心知肚明,绝不敢造次,否则明日一早,他兴许会成为一具尸体,也说不准。
说来也是奇怪,他曾经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人在江湖中不算多具威名,只一个碧血宗宗主的名头还算有些厉害,其余的都不成气候。
可这样的人,明明该像那入了狱的武林盟主一般,赫赫有名才是。
不过刘域对此也只是好奇,无心深究,只要自己的目的能达到,管别人究竟何故呢,各扫门前雪,相互利用罢了。
坐在窗框上的青年要刘域称其为“先生”,而今日,先生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平时他若白日来寻刘域,便会依照西厂的程序通报,正正经经来,规规矩矩去。
戴着一副面具,白色衣衫蓝色边衬,平日里最喜欢拿一把折扇,却不见其用折扇为武器。
他若是夜里来,便不会戴面具,一点都不避讳,刘域自然也就见过他的长相,公子如玉,笑起来亲切异常,很是好看。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位公子的皮了。刘域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么想。
今夜先生却戴着面具,手中提溜着一把剑,漫不经心地晃悠着垂在外边的一条腿,和垂在里边的那把剑,剑尖叫他划动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磨蹭声。
那把剑在屋子里,刘域得已见到,赤红色修长的剑身,样式非常好看。
刘域不禁走近了几步,忽然停下,认出了那把剑,神情极度愕然:“先生这把剑……”
对方将剑在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朝他投掷过去,他躬身接住,像捧着尚方宝剑一般的虔诚。
他一再仔细看,生怕自己认错了,看了好一会儿,先生也不催促他,依旧自顾自地看着月亮。
后院再次起了风,由窗户吹进屋子,刘域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因这把剑,极为阳气,充斥着世间至阳至刚之气。
天下间能因至阳至刚,而至通体自然赤红的剑,不少,可如血般的雾气环绕,让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暖意的,只有一把。
兵器谱排行当之无愧第一的兵器,鬼剑鬼泣。

第77章 赠邪剑先生莫测
据说此剑是因利刃之下无数亡魂,染上的血太多无法清洗,才由精铁逐渐变成这般赤红。这暖意,是鲜血的热。
刘域在西厂什么名剑没有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把传说中的鬼泣剑。
当年薛落思用的逢山有阵子落在朝廷手里,他私下甚至都用过,那的确是把好剑,只可惜常人无法驾驭。
薛落思便不是常人。世人称其为“墨衣卿相”,因为他是朝廷的重臣,也因为他是武林盟主,于江湖朝堂均有名气,年纪轻轻便堪比如今德高望重的霍连城。
一袭墨衣,黑色逢山,金色之光,陌上如玉。
只可惜娶了一介平民的无名之女,被薛家除名不说,儿子也落得一个私生子的名头,且年纪轻轻便殒命,无法继续在朝廷大展宏图。
想起他的儿子,刘域恨得牙根都痒痒。
当年他与薛落思都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因自己是宦臣,便处处遭受打压,皇帝虽年纪不大,却极有主张,十分欣赏薛落思,君臣二人相识于微,被奉为一代佳话。
他呢?就因为是公公,而得不到应得的尊重。他怨恨看不起他的同僚,怨恨不重用他的皇帝,他在朝中积极活动,扩张势力,发誓要得到自己应得的一切利益!扫除阻碍自己的一切障碍!
第一道障碍,便是薛落思。他与薛落思政见不合,很多事屡遭薛落思的阻挠。
若不是当年薛落思不同意他的提议,强烈反对中原主动进攻碧落,他的势力可早十五年扩大到如今的地步,他怎能不恨。
说什么轻易不可战,应以守为攻,以和为贵……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薛落思爱慕的那个女子,乃是碧落人罢了。
区区蛮邦小国,苟延残喘至今,都是那胆小怕事的狗皇帝,和私心甚深的薛落思一手造成的。
不过现下不一样了,狗皇帝失去薛落思这一得力的助手,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近些年颇倚重姬皇后一家,可姬衡一死,姬家也就那样,不成气候。
他早便想坐坐那把龙椅,那是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尊。他自己能爬上那个位置,眼前的青年也帮得了他。
这不就是吗?薛落思的儿子现下便被他设计,关进了六扇门。
刘域想到这里,便有些迫不及待,将剑双手递还:“先生此时来,可是要见见那薛骆迁?”
坐在窗框上的人沉迷于月光,好像没发觉他递剑,再听到薛骆迁三字后,缓缓转头:“此剑如何?”
刘域赞道:“名不虚传,不愧为当世神剑!”
“那……”先生面具下的眼看着赤红之剑:“你说……”
刘域恭恭敬敬:“是。”
“我将此剑赠予薛盟主,如何?”
“甚好、甚好……啊?!”
“嗯,我也觉得不错。”先生摸了摸下巴,跳下窗户:“带路吧。”
刘域赶忙跨门追上:“先生这是要上哪里?”
“六扇门。”
“先生不会真的想——”
那人停步,回头看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惊讶,忘记粗着嗓子说话了,声音有些偏高,忙压低道:“不会真的想将这把剑给……”
“啧。”先生上下打量他:“我做事,不喜旁人指手划脚。少说话,做你该做的。”
“是。”刘域跟在身后,将脸藏在阴影中,袖下捏紧了拳头,十分不甘怨恨。
西厂的牌子让二人一路顺畅,刘域进了门,牢头行礼后便退去开,刘域赶忙让开一条路,叫跟在身后的先生先行。
先生颇好笑地看他:“督公这是做什么?”
刘域满脸堆笑:“方才是不得已在前。先生请。”
谁知道这献媚讨好是怎么回事,竟惹怒了此人,对方眸色即刻冷下来:“叫你走就走。带路。”
刘域心道这狗脾气还真是,够古怪。只好继续开路。
一路行至深处,在僻静角落里的一间牢房门前停下:“先生,就是这里了。”
先生没有说话,刘域朝黑暗中看了看:“薛大盟主休息了吗?”
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睁开,让人大致推测出他的方位。
刘域笑道:“怎么都不给薛大盟主点灯?”
“噗——”地一道细微声音,牢房中亮起了烛光,薛骆迁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间牢房相比其他人的,看上去明显要干净,简简单单的一张床铺和一方桌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桌上有几盘饭菜,有菜有肉还有汤,颜色上瞧着还算不错。
薛骆迁正盘膝坐在床上,像是在运功。
这张脸,有几分薛落思的样子,尤其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神情。薛落思平时跟个疯子一样,似乎与谁都熟络,可他看不起一个人的时候,简直和薛骆迁一模一样。
先生还在身旁,刘域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继续笑得和蔼,涂着脂粉略略惨白的脸有些扭曲:“薛大盟主好兴致,在牢中都不忘练功,难不成还想逃狱?看这饭食,盟主大人没怎么动啊……是六扇门的牢饭不合盟主的胃口?”
他这边嘚嘚嘚地说了一大堆,没有得到回应,薛骆迁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刘域心中更加恼怒,又发觉薛骆迁是在看他身旁的人。而先生也是如此。
“先生……”
忽然,先生道:“出去。”
自然是在说他了,刘域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但很快便恢复,点头走了。
临走前他往牢里看,至始至终薛骆迁都没有看他一眼,也对先生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更别说其他情绪了。
他直觉这小子比薛落思难对付,这次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要借碧血宗之手,除掉薛骆迁!
人走了,先开口的还是先生,笑了笑:“阁下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薛骆迁还是没吭声。
“呵呵。”先生主动将面具摘下来,露脸后,才终于在薛骆迁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
“是你。”
“不错。”先生赞许地点头:“我知道盟主早就怀疑我,但盟主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可否告知,是谁点拨了盟主?”
薛骆迁淡淡道:“滚远些。”
“啧,多无情啊。知道盟主你失了逢山,我特地千里迢迢有心来送剑的。”先生语气幽怨,言罢将鬼泣丢了进去。
赤红的剑倒在薛骆迁的床边,薛骆迁看都没看:“当真有心,不如归还逢山。”
“此剑名为鬼泣,乃天下第一神兵器,不比逢山更配天下第一的薛盟主?”
薛骆迁这才低头,那赤红色的剑光十分耀眼:“你究竟想要什么?”
先生笑道:“如此直白,不愧是你。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要,薛盟主自小到大,视若珍宝,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得到过的……”
薛骆迁面不改色:“逢山已经在你手上。”
“哈哈,明人不说暗话,盟主大人。”先生眨眨眼,倚在一旁的墙上:“你晓得我说的至宝……是谁。”
眼前忽然一道红光诈现,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薛骆迁已经抽剑横在先生的脖子上,血丝自皮肤渗出:“你敢。”
“快、快,当真是好马配好鞍!”先生拍拍手,反而大笑:“六扇门哪里困得住盟主大人?盟主只是不想逃罢了。”
薛骆迁将剑丢出去,坐回床上,闭了眼。
“我敢不敢,其实薛盟主能说了算。薛盟主若是使用此剑,天下谁人敢与你争锋?”先生慢慢道:“还是薛盟主想继续用这把裂了的剑?”
沐晨剑束在一边,他拿起来细细摩挲:“薛盟主武功高强,这不可否认,可若没有神剑加持,总会遇见对手,到那时,盟主会不会再次看到……珍视之人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呢?”
薛骆迁冷冷道:“你倒是调查得挺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先生又将鬼泣扔进牢房,拿着沐晨离开,一直到身影完全消失,薛骆迁才睁开眼。
他低头看着鬼泣,想的是前几日与寻忧和尚的那一战。
那是他自失去逢山后,头一次遇见的强劲对手,他必须承认,他打得很吃力。
虽然事后祖父对他说,寻忧是个很强大的对手,他也知道此话绝不是祖父在安慰他,可人在江湖,一把好兵器实在重要。
譬如沈慕婧的时镜,据说是有一年上仙山,一位修道的老者说她与此剑有缘,便赠予了她。
她的武功并不高强,顶多中等水平,却因此剑排名极高而被人忌惮,在外世人多道她为时镜之主,无人敢随意欺辱。
至于主人能否配得上名剑,这个倒是另说了。
这些年用逢山,他逐渐如鱼得水,当初没有按照爹的遗愿封剑,多少是存有些私心的。
他希望能保护那个人,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懈怠,靠着天赋和努力,还有神剑的加持,二十一岁便做了武林盟主。
他希望再不要出现那一幕,弱小的身影挡在凶狠的敌人面前,而他却在一旁无动于衷。
沐晨剑实在不能再用了,寻忧一战之所以如此吃力,也是因为他不敢太过借力于它,即便如此,它也撑不了多久了。
据说鬼泣是把深受诅咒的剑,毁人精血,颠人心智,走火入魔一向是江湖大忌,这把剑也仿佛有魔力,吸引人的目光。
与此同时,走出大牢的先生一指轻轻弹在沐晨剑的剑刃上,沐晨应声碎裂。他看着剑,如同看一件垃圾,随意丢弃在一旁,嘱咐狱卒:“丢了。”

第78章 启暗卫决心已定
自打武林盟主被关,这些日子以来,北冥晏夜里都睡得不好,经常做噩梦惊醒,他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头,月光投射进屋内,照耀着地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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