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晏侧头,这才看清了,薛骆迁白皙的耳尖上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不仅如此,他看薛骆迁的脸色也不对,被他这么一看,还躲闪了一下目光。
他连忙低下头,嗫嚅道:“哦,好……”
薛骆迁摸摸他的头发,心里还有些不敢相信:“阿晏……你方才说的种种,我都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只是有一事,看来你还不太明白。”
“什么事?”
“我喜欢阿晏,江湖中早已人尽皆知,我从未想过隐瞒,我也……实在瞒不住。我对你实在是,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北冥晏傻了:“啊?你在说什么?”
“我亦从不遮掩。”薛骆迁低头,亲吻北冥晏的眼角:“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等等……人尽皆知,是什么意思……?”
薛骆迁道:“就是字面意思。”
“??”不不不,不至于吧!北冥晏吃惊:“人尽皆知……不至于吧?”
薛骆迁认真想了一下:“嗯,是夸张了些。”
北冥晏再三犹豫,还是不放心,问道:“那……究竟都有谁知道?”
第80章 调令亦表拳拳心
“我想想。至少祖父、骆邶、天籁……家中人差不多都略知一二。姬家,朝星、朝夕、如楼大哥、如惜、如垣,还有——”
北冥晏一把抓住薛骆迁的手,制止如数家珍:“好了、好了……!不用、不用说了。”
薛骆迁笑眯眯地看他,他在心中哀嚎了两声,两颊绯红,垂头丧气。原来他此前还想隐瞒的种种,都是无用功?倒叫旁人看他演独角戏,反而欲盖弥彰!
薛骆迁安慰道:“都过去了。既然如今阿晏说喜欢我,那么从前不好的一切,便都过去了。”
“嗯……”
“那是什么?”
“哦。”这个打断很有效果,北冥晏提起手中的食盒,兴奋道:“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快看看喜不喜欢。”
食盒打开,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好香。”
北冥晏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我、我随便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但我以后会好好学习的!!”
薛骆迁笑笑:“怎么会不好吃。”
他们一个坐在栏杆里,一个坐在栏杆外,一个吃,一个看,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薛骆迁四岁回到薛家,虽自小习武,却不忘仪态,这些年来也一直有意学习蜀国礼教,样子得体。
北冥晏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平时不大好意思盯着看,此时薛骆迁正专心吃饭,他便可以偷偷多看两眼。
一直都知道薛骆迁是副好模样的,即便如今做了阶下囚,在这昏暗狭小的牢房中,穿着清一色样的囚服,一举一动还是可以在随意之间,叫他心动不已。
一点点的悸动,藏不住的欢喜。
“阿晏?”
北冥晏看得入迷了,恍然一惊:“啊?哦。你吃完了?”低头再看,是差不多都吃完了,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不太难吃吧?”
薛骆迁自然回答好吃,只是见他在食盒中还放了各种伤药,知道他担心六扇门动用私刑,不免觉得他可爱,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阿晏把药带回去吧,我用不上。”
北冥晏被捏得脸颊上的肉鼓起来,嘟囔道:“万一呢……”
“不会,阿晏肯接受我,还说喜欢我……”
北冥晏疑惑。这二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我定会好好的,回到阿晏身边。”薛骆迁凑近,似乎是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叫他一愣,手足无措,慌忙闭眼。
嘴唇上却没有预想中的柔软,只是被摸了头顶:“好了,阿晏。回去吧。”
牢房中不甚明亮,北冥晏并没有察觉薛骆迁收回手时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强行克制住的欲望。
“哦,好。”他慢慢吞吞地站起来,还有点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强调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薛骆迁迟疑了一下,又被抢话道:“现在你在大牢中,你管不住我,我要来……我想见你。我会听话,乖乖待在朝星身边,我会同他一起再来,有他在,你放心吧。”
语气中分明是乞求之意,可眼中的坚持却毫不让步,就像他说的,薛骆迁管不住他。
本也就舍不得他,薛骆迁当下心便软了,伸开胳膊:“阿晏,过来让我抱抱。”说话间,已经揽过他抱在怀中:“等我。”
薛骆迁不算强壮,怀抱却一向给他温暖和安宁。
“嗯。哦,还有这个。”一个包袱被塞了进来,薛骆迁打开,里边是几件厚衣服。
习武之人运功即可御寒,北冥晏也知道,可这些天心里乱糟糟的,竟没有想到,还赶着去请云家做了几身好衣服。
云家给薛家做了好些年的衣服了,身量尺寸都有底子,况且还欠着薛家的人情,很是当回事。
“那我走了?”
“等等。”薛骆迁走到小桌旁,提起笔写了几个字,将纸一折,递给他:“阿晏将这个交给祖父吧。”
北冥晏好奇:“我能看看吗?嗯……我只是随便一说,不能便算了,没什么的,我没关系。”
薛骆迁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阿晏怎么这么着急?不必问,自然可以看。”
纸上只有两个字:令牌。
“令牌?是什么?”
“盟主调令。我不在你身边,若朝星有不能护你周全的时候,天下武林皆可一用。”
北冥晏怔怔道:“这……不大好吧……”这不就成了以权谋私嘛?
薛盟主负手,神情间几分傲气凌然,淡淡道:“不过愿赌服输罢了。”
武林大会上以武会友,盟主调令便是愿赌服输的产物。天下武林,莫敢不从。
北冥晏心道,不如先将这张纸交给薛前辈,请前辈定夺,其他再议不迟:“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需要别人的地方,白给薛骆迁惹麻烦:“那……我走了?”
“嗯,我看着你。”
北冥晏犹豫道:“你别忘了,要在庙会时带我玩的。”
“好。”这个好,薛骆迁说得胸有成竹,是否是觉得自己可以在庙会结束之前回来?
北冥晏没有再问:“那城墙……太高,我可爬不上去。”嗯,虽然他轻功可以,但要顾仪态,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爬不上去,并非撒谎。
薛骆迁点点头:“嗯,阿晏若是再不走,我可忍不住了。”
“哎?什么?”
“抓你进来……”薛骆迁指了指里边的床。
北冥晏还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看都不敢再看薛骆迁一眼,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他走路时,挂在衣带上的黑色剑穗晃晃悠悠,那是薛骆迁送给他的,作为“破剑”的回礼。
他没有佩剑,便挂在衣服上,剑穗有些长,垂在衣摆上,位置是有些怪,怪就怪吧,谁叫他喜欢。
薛骆迁自他进来后不久便注意到了,此时看他离去的背影,无端想起了那个男人。
爹与阿晏一点也不像,生性活泼,喜好使坏,对亲近之人少有正经的时候,和阿晏简直就是反面。
可如今他们却有些像了。
当年娘送这个剑穗给爹时,爹就是这般将它拴在衣服上。娘觉得奇怪,问:“你这是做什么?”
爹笑嘻嘻道:“衣服比剑常带在身边,叫为夫时常想起娘子。”
娘笑着说,你怎么不拴在脖子上?日日夜夜都能想起。
爹不正经道,夜里睡在一处,不用剑穗提醒。被娘说在儿子面前不要脸皮后,又一脸严肃地换了一个理由,说万万不可,那样不漂亮。
他见过爹的剑术,扬剑时剑穗飞舞,如一把软剑,煞是好看。
爹在临死之前,唯有三件事交代给他。
第一,封逢山剑,永不再用;
第二,让自己过得顺心畅快;
第三,将这剑穗,交给自己的心爱之人。
当年他爹因碧落之女,洗尽铅华,脱离薛家,他娘更是清贫不已,一家三口住在碧落边境,日子清苦,自然买不起什么名贵之物,这剑穗是他娘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
好在爹喜欢得紧。
好在他的阿晏喜欢。
如今有了阿晏,后面的两个要求他便都做到了。
北冥晏出来时,脸上还带着笑容,见着姬朝星了才收敛住,却不想姬朝星先一步道:“啧,北山轻功天下第一,我看你若要用尽全力,轻功也不见得会输薛骆迁,爬个墙还磨磨唧唧。”
北冥晏好生不好意思:“你怎么偷听啊?”
“小爷稀罕?”姬朝星啐道:“是你们的声音太大了!小爷想不听都难!靠!走了走了!!”
一路上,北冥晏总感觉到有人跟着他和姬朝星,便提出要拐道去薛尧衫在连城司内的住处。
他神情严肃,姬朝星以为那张纸是薛骆迁的密信,便自觉地在门外守着,叫他进去。
有了单独呆着的时间,北冥晏便从手下处收到了回音,两年没用他们,这帮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效。
回音写在纸上,上面写的,是他的猜想,却也是他不想猜中的。他将纸揉碎揣在怀中,进了内院。
薛尧衫见了“令牌”二字,倒也没说什么,意味深长了一句:“孩子大了,真是留不住啊。小扬尘,你说是不是?”
北冥晏总觉得薛尧衫话里有话,却听不出更深的意思了,只好傻傻地点头,却不晓得他这幅样子,在旁人眼中决计是个装傻的高手。
薛尧衫从屋子里拿出一只盒子,推到他眼前:“小扬尘,先别喝茶了。”
“是。”北冥晏忙放下杯子。
“哈哈,真是和你外祖父一个性子。”
北冥晏低头,不想薛尧衫看见自己脸上的不悦。
“唉,你外祖父他吧……哎呀,罢了,今日不提不相干的,你先打开这盒子看看。”
北冥晏听话地打开盒子,盒子中躺着一对缠臂金和一只金钗。
“这是薛家世代交给儿媳的东西。”薛尧衫道:“嗯……孙媳也一样。只有薛家家主的正妻才会得到它们,也算是身份的象征,现在它们都归你了。”
金灿灿泛着耀眼的光亮,它们的的确确很漂亮,可北冥晏却合上了盖子:“对不起,薛前辈,晚辈不能收。”
薛尧衫奇怪:“啊?你不是与小骆迁情投意合吗?为何不能收?”
情……!情投意合!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说出这种话!北冥晏有些不好意思:“啊……那个,薛前辈是已经决定将家主之位传给骆迁了吗?”
“没错。家中的孩子,他于武学上最是精通,再合适不过。”
虽然谁都能料到,薛家的下一代家主不是身为武林盟主的薛骆迁,还能是谁?可北冥晏还是存了些希望,万一不是呢。
若要做一家之主,必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以接后世,这并非个人选择,而是家族需要。
“小扬尘?”
北冥晏蜷缩起手指,声音颤抖:“前辈,晚辈……晚辈会与骆迁在一起的,会在他的身边,无论他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会与他在一起,只是——”
薛尧衫摸着下巴:“嗯。等等,小扬尘,你喜欢他吗?”
老人的表情不像是嘲讽。北冥晏捏紧了手中的袖口衣料,鼓起勇气承认道:“……嗯。”
原来说出口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薛尧衫也和他一样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他的心意亦是如此,所以小扬尘就收下它们吧。它们在这个黑暗的盒子中,已等了许久啊。”
薛尧衫呢喃着,回忆起了往事,唏嘘不已。
他很早便知道,薛骆迁有自己的心上人。那时,薛落思也还没有过世。
碧落国内乱,薛骆迁的娘不幸在冲突中罹难,他同自小便给他惹尽麻烦的小儿子和好,让儿子带着四岁的孙子回了薛家。
这对父子俩当真一点都不像,一个嘴上不停,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活泼开朗,一个生性沉稳。
不过,薛落思对在外面的经历却是守口如瓶的,若不是有一日喝醉了,连他这个做爹的,都还不知道儿子在外面成了亲,甚至还让他做了祖父。
知晓之后,他其实是很欢喜的,他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孙儿很是喜欢,决心悉心培养,这孩子也不负期望,勤奋上进,一向省心,直到这都快十五了,才开始令人发愁。
你说,他给孩子定哪家姑娘的亲好呢?
这次,他希望薛骆迁可以自己选。
他的大儿子听从了家中的要求,娶了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幸而婚后夫妻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又有了小骆邶与小天籁,日子倒也过得美满。
小儿子呢,可着实令他有些头疼。这个儿子不一般,朝堂之上深受皇帝器重,“墨衣卿相”赫赫有名,却偏喜欢上了碧落国一个无名之女。
他最初听到消息,自然不同意,按照他的想法,小儿子怎么也要娶到姬家的女儿,才算般配。
但他的想法,薛落思才不会理会,别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那便是皇帝老子的话,薛落思那一身反骨,也绝不会听,偏要选喜欢的才行。
既然长辈不同意,薛落思干脆离家,同那个女子在碧落成了家,还有了薛骆迁。
那些年,薛尧衫其实隐隐后悔。长子因受人暗算,身中剧毒,最终撒手人寰,再加上中原五杰中死的死、病的病,他孤身寂寥,逐渐开始觉得,自己当年不该那么顽固。
叫他真正改变想法的,还是那年薛落思回家。
平日里看着,幺子还是那个爱贫嘴又爱不停唠叨的大孩子,可薛尧衫曾在夜里见过儿子给那个女子偷偷烧纸,并不拭泪,只是呆呆地望着火光,任泪水流淌,形容痴傻。
从那时起,薛尧衫便暗自决定,至少叫薛骆迁自己来选与其共度一生的人吧。
再得知那人是谁之前,他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做心理建设:差点嘛,不过也就是像薛骆迁他娘那般,是个寻常女子而已,小骆迁这孩子已经如此优秀,这没什么。
或者再差一些,是个歪门邪道,那也无妨,进门前洗洗名声,从此之后肯改邪归正便好了。
他真是什么人都想到了,连宫中的公主都想过,说句僭越的话,他心中甚至觉得公主可配不上自己的孙儿。
之所以猜到宫里,一是薛骆迁进过宫,面见过上头的人;二是薛骆迁将心上人称赞得,简直如仙女下凡,满溢赞美之词,也真够为难他这自小习武不从文的宝贝大孙子了。
打死他,他都没想过,那人居然是北冥晏。
好啊!北冥家自然好!出自蜀国,知书达理,谦逊好学,又家大业大。
好啊!北冥晏自然好!其外祖母是他的三妹,北冥家那几个小子的表字,也都是他给取的,如此一来可谓是亲上加亲,且北冥晏那几年风头正盛,多少人想要与北冥家联姻。
一切都很好,除了北冥晏是男儿身。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居然在薛骆迁那张惯常冷淡不爱笑的脸上,看到了疑似笑容的神情和……和和和!和一丝丝疑似羞涩的表情!
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幺子,还在一旁连珠炮似的询问,什么诸如:北冥晏?哦!听说过!那孩子长得挺漂亮!或者:儿子的眼光随我!为父甚是欣慰!甚是满意!
薛尧衫听得直吐血。漂亮顶个鬼用啊?!你这儿子就是个万里挑一的好模样!!
拜托,那不是姑娘!没法传宗接代啊!
而且说来也是凑巧,他同北冥却岚有过约定,在孩子们年少时便定了两家的姻亲。
原来他是应该给薛骆迁和北冥晏定才对啊?!
那时,他压根就没问过薛骆迁,能不能换个人爱慕。因为此事成与不成,得看北山上那位公子的,人家要是不好这口,薛骆迁也没法子。
若他没有记错,薛骆迁与北冥晏只在从前家中宴请北冥家时,才见过几次,且也没见他们说过什么话,北冥晏一向都与叶家的二小子形影不离。
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薛骆迁却不再说了,就像执拗着守着自己秘密的小孩子,那时不过才十五,薛尧衫便想,等两年再问问吧,万一呢,万一就改主意了呢。
只是万万没想到,仅凭一次,情根深重。
这些年,薛骆迁对北冥晏的情意,他这个做祖父的是再清楚不过了。
薛骆迁长到十八岁时,他又问了一次,还是喜欢北山的大公子吗?不出所料地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同薛骆迁定下一个约定。
若薛骆迁能为薛家得到盟主调令,心上人也与其心意相通,他薛尧衫作为薛家家主,第一个带头支持搞断袖。
家主支持,薛家其他人自不必再多说,薛家肯宠盟主,江湖最多私下嘴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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