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记忆(安之)

瑞恩被带出运输机的机舱，他金发上沾着土，赤裸着上身，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角旁边有几处淤青，他很不情愿的被少尉压住肩膀，强迫着跪在平台上。迪奥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卡尔上校穿着礼服，扭头扫视了一眼瑞恩，紧接着开口，“按照约定，授予提供有效信息的男性上尉军衔。并且接纳他为阿芬帝国的一员，蒙受恒星之神佑护。”
布莱恩和阿尔金让出一步，他们身后的人潮水一样退到两边，给新十字军黑眼睛的指挥官让出了一条通向平台的路。老人走上前，念起歌颂恒星之神的颂词，古阿芬语的，迪奥不太能听懂，只能依稀分辨出“新生”这个字眼。
“现在你可以饮下这水，在恒星之神的庇护下重生。”老人和蔼又庄严地说道，他转身，两个学徒为他从表面凹陷的水池中汲了一碗水。老人将冰凉的玻璃碗双手捧给迪奥。玻璃薄如蝉翼，精致的用彩色琉璃做出了５６星域肉眼可见的二等以上的恒星，淡蓝的，浅黄和，炙热的红色的。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瑞恩也望着他，用一种信徒望着教堂玻璃花窗的眼神。迪奥端起玻璃碗，因为双手颤抖，满溢的水滴落在脚下。他仰起头，掌心托住碗底，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喉咙却紧得无法下咽，比他第一次主持弥撒时还紧张。

第12章
现在迪奥明白，为什么之前瑞恩“选择了简单的那边”。他强忍着反胃把水咽下去，水在喉咙里令他无法呼吸。老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将迪奥引领到走向平台上，让迪奥面对卡尔上校和自己的旗舰舰长。
卡尔上校上前来，庄严地任命迪奥为阿芬帝国的上尉，并且将一支握把有红褐色向日葵的手枪放在迪奥手里。上校侧过身，露出他身后被押着的瑞恩。
“上尉，你的第一个任务，你的荣誉。”卡尔上校谦逊地说。
主啊……请给我启示。迪奥觉得每一秒都那么漫长，熟练地将手枪上膛，硬着头皮用枪口抵住瑞恩光洁的额头。迪奥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光束会被激发，瞬间打穿瑞恩的脑袋，同时灼烧伤口，附近的人会闻到烤焦蛋白的臭味。瑞恩的金发上不会沾一点血，他也不会感到痛苦。
可能，新十字军会给瑞恩追加勋章，瑞恩对得起这个奖励。迪奥抓住瑞恩的头发。一缕缕金色的卷发在迪奥手指缝里扭曲着，瑞恩看向迪奥时的表情很平静，给卡尔上校一种已经对生死麻木的感觉。
迪奥把枪别在身后，一拳打在瑞恩太阳穴上，紧接着又一拳照着嘴角挥过去，押解瑞恩的少尉见势赶紧松开手，倒霉的金发旗舰长就直接被迪奥打倒在地。迪奥在一起拎起瑞恩的头发，强迫他的旗舰长注视自己。
“不向恒星之神请求宽恕，你只有死路一条。”迪奥的声音有些颤抖。
“呸——”瑞恩一口吐在迪奥脸上。瑞恩的四周有整个镇上的居民，但没人发出一点声音。他可以请求，但他知道等待他的不是赦免而是沉默。
“上校，对这么一个异教徒来说，死亡这未免过于慈悲。”迪奥擦了擦脸，走向卡尔上校，小声说，“一个活着的指挥官，肯定知道些情报。”
卡尔上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们试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如果你乐意——”
“兄弟们，姐妹们，”新十字军的指挥官转身面朝神殿里的人群，“请允许我，让我更严厉地惩罚他，让他和他的同伙加倍偿还。”
布莱恩而阿尔金都吃了一惊。全场鸦雀无声，过了大概几秒钟，老人宣布：“现在，你们可以歌颂恒星之神了。”宗教仪式开始了。
迪奥的镇定让正在观看集会直播的准将有些好奇，他正在一边看直播，一边看迪奥交上来的信息表。他看到镜头定格在卡尔上校稍微吃惊但认可的脸，又扫到卡尔上校身后无知的人群。准将为一无所知的人群感到可惜。
准尉身边的年轻小士兵立刻录下了这一段，配上新闻标题，立刻发布出去。
“这个人就是揭发教廷狗的人？”准将指着迪奥问。
小士兵连连点头。“没错，听督查说，他和俘虏有过来往。”
“解我忧虑的人。”准将点上一支烟，若有所思，“你立刻出发，集会后把他也带到空港来，我要和他谈谈。”
小士兵便把迪奥带进到了准将的面前时，准将正出神地盯着他的烧红的烟头。迪奥已经穿上了阿芬帝国最典型的红褐色军装，意外的合身，不过准将以为他会很激动，而他并没有。
迪奥担心瑞恩，他虽然在那一时救下旗舰长让瑞恩免于被枪决，却不能保证之后的事。在这个年轻的小士兵加他来准将的办公室之前，迪奥刚刚把瑞恩交给卡尔上校。
迪奥恭敬地站好，眼神却忍不住飘去看实施作战信息图。５６星域里还分布着几艘阿芬帝国的攻击舰和后勤舰，大多在另一个星系，ＮＬ－阿尔法所在的星系里则有大量运输舰和穿梭机往来。
“免礼。”准将摆了摆手，“我看到你在志愿上填了希望担任情报工作。”
“我可以做任何——恒星之神需要我做的工作。”迪奥迟疑了一下，他的老练让准将有些意外。
“你偷渡？”
“从塔克偷渡的。”
“来这儿之前你都做什么？”
“在塔克拾荒，作过雇佣兵。”前者是真的，后者不是。
“你不想在离开行星，去星舰上效力吗？”准将问审视着迪奥问道，他有一头棕红色的短发，阿芬帝国皇室家族的象征。
迪奥当然想要去星舰上工作，他多年前从塔克荒芜的地面搭乘轨道电梯离开那个荒漠星球时，感到就像得到救赎一般。还没等迪奥想好这句话怎么说，准将率先激活了电子图纸，赫罗反应阵列的样子又一次被淡绿色的光线编织出来。
迪奥望着不断变化的光线演示赫罗反应阵列运行，蓄能和释放时的样子，明亮的光线直指圣劳伦斯星域。战争时期从不缺乏武器怪胎，新十字军一艘军用星舰的造价，大多比塔克或ＮＬ－阿尔法这样的偏远行星高。阿芬帝国建造赫罗反应阵列，从临近的主序星中汲取可怕的能量，分明想要一举摧毁新十字军海军的主力。
“这个行星会怎样？”

第13章
听到有人关心行星会怎么样，准将嗤笑了一声，有三分赞许的意思。他抬抬手，让迪奥看着自己指缝里的烟头，赤红的烟草慢慢在火星中卷曲发黑，外面白色的烟纸也同时化为灰烬。
“烟草燃烧时，卷烟的纸还在吗？”准将缓缓吐出一团烟雾，“上尉，好好考虑，要不要进作战部队上星舰。”
“没问题，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迪奥下定决心一般开口了。
而此时，瑞恩也在空港，不过他被锁在地面部分一件狭小的审讯室里，全天由卡尔上校看守，已经整整一天没吃喝过了，不过他们逼迫瑞恩吃了一些生的动物内藏。除了不好吃之外，瑞恩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集会之后的２４小时里，卡尔上校和他手下的两个尉官用了各种无聊的方法，瑞恩简直不想回忆，手法简单粗暴，不要说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就是稍微有点脾气的中学毕业生，都不会因为这些手段招供。
卡尔上校特许阿尔金和瑞恩接触，所谓接触，不过是拳脚相加。
“帕克，等你允许被杀死的时候，我会亲自崩了你。”阿尔金一边打，一边这么说。
瑞恩都懒得反抗，他只护住一些要害部位，保存更多体力应对更麻烦的情况，再者，阿尔金的拳头还不如迪奥打他时的三分之一的力气。
“他只说了一些新十字军的事，我们再核对真实度，别的他不说。”隔着铁门，瑞恩听见卡尔上校的在和别人交谈。
开门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瘦子，有点驼背，披着一件实验室用白大褂，看起来是个研究员。他推着一个手推车。手推车上摆着一排刑具和针剂。在两个尉官帮助下，驼背的瘦子把瑞恩拽起来，用宽皮带固定住手脚。
“你期待什么呢？教廷的小可怜？”驼背的研究员低声问，干枯的指节爬上瑞恩的脸颊和和金发。
“你以为我期待什么？”瑞恩试着动了动手脚，这次他被固定得死死的。
研究员从里面关上了门。卡尔上校背对着审讯室，半个小时后，手背后踱着步子离开了走廊，他可受不了审讯室里面的动静。
不能说，还不能透露神谕号的事情，浑浑噩噩地，瑞恩这么想着，药物让他头晕眼花。恍惚间他看到迪奥。
“５６星域还有新十字军的舰队吗？”瑞恩听到自己的指挥官这么问，摇了摇头。“是没有，还是不知道？”迪奥追问。
“不知道。”瑞恩动动嘴唇，没有力气发音。
“告诉我你知道的新十字军在５６星域的部署。”瑞恩听到他以前一任舰长的声音，“帕克，告诉我。”
瑞恩隐隐约约觉得看到了那位舰长的面孔，沉着而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大副。瑞恩摇头，说了一句“滚”。
“帕克，你让我很失望。”迪奥说。
“帕克，你让我很失望。”前任的舰长说。
瑞恩喘息着睁开眼，觉得幻觉慢慢退去。戴眼镜的研究员极度失望的脸让瑞恩心花怒放。
“你对药物的耐受力意外好，你知道吗？”研究员对他身边的尉官说，“这样下去我问不出什么来。”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瑞恩稍微清醒一点，就换上了他最喜欢的反问句型。
“你有妻子吗？”研究员环抱双臂打量着瑞恩，金发的军人因为药物作用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蓝眼睛里一片水汽。“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以为我没有吗？”瑞恩孜孜不倦的说话，避免自己晕过去再次陷入幻觉。
瑞恩的态度显而易见。有人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扒掉了瑞恩的裤子，并塞住了他的嘴巴。在几双眼睛的注释下，瑞恩本能的绷紧身体，暗淡的天光给健康的身躯镀上一圈迷人的边儿。
“你们干了些什么？”
当瑞恩以为自己要被侵犯时，有人进来了。他看不清来人是谁，知道那人把研究员和几个士兵都从自己身边扯开。
“他们当他是花瓶吗？摔一下就破了？”质问着的是一身阿芬帝国军装的迪奥，黑发称红褐色的军装，看起来陌生极了。
迪奥用力抬起瑞恩的下巴，他的旗舰长此时嘴角边挂着淤青，但他还觉得瑞恩很漂亮，“这样的你们也想干？信不信在新十字军早就被干翻好多次了？”
“这种货色，心里就盼着你们填满他。不怕得病？”迪奥松开束缚用的工具，摁住瑞恩的脑袋就往墙上撞，一点也不留情。
一下又一下，瑞恩干呕了起来。新花样，真是新花样。瑞恩内心感叹，他觉得前额上的血流到了脖子上，紧接着他又被摔在水泥地上，挨了好几脚，鞋子深陷进腹部。瑞恩咳嗽着，血沫呛得他无法呼吸。
瑞恩趴在地上，全身剧痛，面如死灰，望着施暴的人，真的很像迪奥，但是迪奥不会这么做，迪奥会递给他可以解渴的植物叶子，会给他用来包扎的衣服。暴力还在继续，终于，研究员看不下去，让士兵拉住了施暴的人。
“你把他弄死了，谁给我们提供情报？”研究员喊着。
“他不说，就让他死。”
瑞恩又被踹了一脚，他告诉自己不能说，现在不能说，要等迪奥获得信任。他被施暴者扛在肩上，像一袋沙子一样带去了旁边的囚室。

第14章
迪奥和准将央求，以为好友阿尔金报仇为借口，请求把俘虏交给自己看守，或者审问后的死刑由自己执行。他扛着他的旗舰长，走在走廊里，突然很怀念刚刚迫降在这颗行星时，没有人的戈壁上。
“好了，瑞恩，休息。”迪奥把瑞恩小心的拖进囚室。
“人渣！”瑞恩骂道。
“好，人渣。瑞恩，很快就好。你说什么都没关系，但你必须活着。我需要你和我在一起。”
瑞恩挥着拳头，抗议阿芬帝国的野蛮人喊自己为瑞恩，他惊异药物带来的幻觉如此真实。迪奥可以接住瑞恩无力的攻击，但他没有。他将瑞恩放在赤裸裸的地面上，在他脑袋下面垫了一个枕头。瑞恩却全力抵抗着迪奥的好意。迪奥摁住瑞恩的双手，在他裂了一道口子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愿主与你同在，我的孩子。”迪奥祝福，并在瑞恩赤裸的胸前画了十字。
迪奥离开后，瑞恩才渐渐的安静下来，如梦初醒，窄窄的窗外一线夜空中升起了星星。他的母星闪烁着淡蓝色温柔的光芒，似乎在低声言语。
而另一侧黑色的夜空沉默着，克里斯多夫神父坐在墓园的椅子上，望着不远处悬停的一艘新十字军的信息舰。他按照惯例，来塔克的教区教堂聆听忏悔。几个祭童在他身边围着，叽叽喳喳说着各种事情，和迪奥小时候一样，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杂质。
“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蒙蔽。”灰色胡须的神父教导几个说个不停的小孩子。
“那么这是真的吗？”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刚刚识字，穿着拾荒者过大的罩衫，举着一个快破破烂烂的屏幕。
克里斯多夫神父把小家伙抱到膝盖上，看着模模糊糊的屏幕上来自５６星域的广播，阿芬帝国在ＮＬ－阿尔法上的宗教集会。
“那个金头发的叔叔要被杀掉吗？”
新进人员培训持续了两周多，中午，阿尔金端着餐盘来到迪奥身边时，着实吃了一惊，对方的餐盘里，小面饼和腌菜还有其他的配菜盛得满满的。
吊在餐厅墙上的几块屏幕里播放着阿芬帝国官方的战况报到，圣劳伦斯星域的战况白热化——虽然新十字军海军人员装备上成，阿芬帝国的舰队仍然全力反击。
感谢主洁净我的食物，并赐予我美食，阿门——迪奥悄悄地嘟囔。赦免我的罪过，赦免我冒险的行为，赦免我的污言秽语，赦免我食用异族的食物，如同我们原谅了别人的罪责，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哟，长官，胃口不错？”阿尔金朝迪奥笑笑，脱了训练服，说着就开始大快朵颐，体能训练对他来说不是大碍，可军事理论课耗尽了他可怜的脑细胞。阿尔金目前是个二等兵。
而迪奥上尉除了负责帕克和其他的日常活动，不停地被要求出席各种集会，完全沦为摆设，没有任何更重要的委任，很明显，军队现在不信任他。
迪奥赶紧撇了撇嘴，低头专注自己的餐盘，“托你的福，提拔了嘛。”
阿尔金放下叉子，“迪奥，我得给你道歉。”
迪奥不知道阿尔金在说什么，他做洗耳恭听状。
“布莱恩之前，怀疑过你和帕克串通，那会儿在工厂里，他以为你也是教廷狗呢。”阿尔金真诚地说道，“我差点就信了。真是抱歉。”
迪奥扭过头来，张了张嘴，“你为什么没信布莱恩？”布莱恩，他就知道是布莱恩，离开工厂离开布莱恩是个明智的选择。
“哎哎，迪奥你别生气，你要是帕克同伙，怎么可能那么打人，我听他们说了你在审讯室里——”阿尔金赶紧解释，“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你务必原谅我，恒星之神在上！”他摸索着口袋，翻出一张卡片，神经兮兮地塞给迪奥。“偷渡者的忠实之友为您带来最甜蜜的歉意。”
卡片皱皱巴巴，上面印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性，翘着臀部，胸部挺拔，皮肤白皙吹弹可破。
“这可是大——礼物。”迪奥硬生生地把“大罪”一词咽回肚子里。“阿尔金，我以为你爱安娜。”他注意到卡片上还有小字，印着入门口令和一些“特殊服务”。
“安娜是我的太阳。”阿尔金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我现在只要等到你们不需要凶手的那一天，好亲手杀了他。”他顿了顿，“这是布莱恩给你的。”
“还真是，感谢——”
“经过情报人员不懈努力，审问新十字军战俘已经有了重大进展，据其本人声称——”
迪奥听到这条简讯突然站起身来，把阿尔金吓了一跳。一转眼功夫，迪奥就不见了，阿尔金对面的桌子上只留下一个餐盘，和那张不得体的卡片。阿尔金赶紧把卡片扔掉，他还是没能从迪奥嘴里听到他所期待的原谅。

第16章
“用来测试我的发明，是你的荣幸，教廷的走狗。”驼背的研究员将两个电极贴在瑞恩脑袋上。半小时前，瑞恩已经供认了新十字军有一艘星舰留在５６星域，但剩下的信息，瑞恩打死也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