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记忆(安之)

“什么鬼东西？”瑞恩声音沙哑，但他不愿放弃嘲讽的口气。他发现自己又会到的审讯室里，还是那一间不足五平米，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气味的小房间。
“我们要看看你的记忆。”研究员转身安装各种线路，又俯身在键盘上敲打出一些指令，似乎在调试仪器。今天他又带来了新花样，一个比手推车还大的机器。瑞恩不禁猜测这些人是不是要把自己街跑了。
卡尔上校一言不发，站在研究员背后。
“你和你父母，长官，朋友，喜欢的人小秘密，我们都要看看。”驼背的研究员说着。他开启设备时，瑞恩觉得一股电流流过他全身，比起殴打并不算痛苦，反而令人昏昏欲睡。
不行，不可以。瑞恩对自己说，他们会看到他的指挥官，圣彼得装甲团的指挥官艾萨克·迪奥，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神父。
“哦，你出生在一个海洋星球啊，你们的太阳叫作：瑞恩。”研究员一边操作一边说，“你喜欢海边的木屋。”
“停——”瑞恩大叫起来。
“‘希望在深邃黑暗处，你可以看到’这真是个好句子，你曾经的旗舰舰长麦克·坎贝尔旗舰长说的。你看到了希望？”
“我说……我告诉你那艘星舰——”瑞恩急切地说。一旦研究员往后推进两年，他就会看到迪奥的脸。瑞恩第一次见到迪奥是在启明星号的告解室里。瑞恩经常去告解室打盹，因为那里非常安静，他以为在当时里面擦拭神龛的迪奥是后勤人员。
“为什么你不出去？”瑞恩当时那么命令到。
“舰队指挥官为什么要出去？”
如果研究员看到那里，迪奥和瑞恩现在做的一切都白费了。瑞恩这些天那些顿严刑拷打都不再只是皮肉折磨，而迪奥，众矢之的，瑞恩简直不敢想象他的指挥官会有什么不堪的下场。
“停下——”瑞恩又一次央求。
“我想你的记忆会告诉我。”研究员的手指停住了，悬在开始记忆读取的按键上。
“请不要，我求你了，我什么都说。”金发的旗舰长低声下气地恳求。
研究员看了看卡尔上校，终于把手指从按键上移开。
“那艘星舰，是神谕号指挥舰。”
“我们怎么驱动它？”一直沉默着的卡尔上校立刻追问。
“你以为除了我，还有别人能驱动它？”瑞恩嗤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迪奥离开时给神谕号加密，内容是什么，瑞恩也不知道。“我难道会无条件地告诉你密码？”
卡尔上校咬牙切齿，“你得寸进尺。”
瑞恩用尽力气抬抬手指着自己脑袋，下注，“那为什么不从这里面找，看能不能找到？”
“你有什么条件？”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批人的德行？我指望自己被用完了还能活命？”瑞恩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我确定你们不会干掉我之前，我不得带着个人质？”
“你要谁？”卡尔上校紧绷着脸。
“你。”
枢机主教接到了一封密函，信件内容晦涩，他便定亲自去见一下发信人。他们约定在圣劳伦斯星域临近的星环星域见个面。
修士弗兰西斯陪着枢机主教坐在私人星舰里，外面的宇宙没有一丝星光，说明他们正在穿过星门。这艘星舰还没有名字，枢机主教和年轻的修士只能用一串很长的生产编号暂时代替名字。
“弗兰斯西修士，你有没有过幻觉？”枢机主教从小憩中睁开双眼，恢复了优雅的端坐。他这次没穿红袍子。
弗兰西斯修士摇摇头。“主教大人？幻觉？”
“或者说次曾相识的片段。”
“大人，我们的大脑，或者说潜意识会处理——”
弗兰斯西修士还没说完，耀眼的红光便从窗子里泼洒进来，悬窗放下自动滤光隔板。他们到了目的地，果然，一艘新十字军的信息舰停在不远处。
两鬓斑白的枢机主教通讯接通，原来发件人是克里斯多夫神父。
“主教大人，进来战况如何？”克里斯多夫神父露出一如既往和善的笑容。
枢机主教放出登陆艇邀请神父来自己的星舰上，“上帝保佑，还不错。”
“大人，在下时间不多，恐怕我要告诉您个不好的消息。”克里斯多夫神父一边说，一边匆匆走向登陆艇，神色忧虑，他口袋里揣着一则讯息，正是七八那个七八岁的小祭儿给他看过的集会录像。
“他是谁？”枢机主教指了指画面一角的瑞恩。

第17章
武装穿梭机从锈色行星的空港起飞，将昏黄的大地甩在脚下。轰鸣的推进器让地板微微颤动，迪奥很怀念这种感觉。他猜他的旗舰长也一样。瑞恩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昏迷，他脸色苍白，被两个卫兵看守着。
同行的还有卡尔上校和阿尔金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队员。迪奥从餐厅跑回到审讯室，刚刚上楼，就被卡尔上校碰着，二话不说，直接给拉上了穿梭机。穿梭机中途又广播了两次，把阿尔金也载了上来。
迪奥和阿尔金一时迷茫极了。
“长官这是什么任务？为什么阿尔金也在这里？”迪奥在心里为瑞恩念了一段祷告，然后转而问卡尔上校。
“你的任务是当好人质。阿尔金是处刑人。”
“人质？处刑人？”
“他招供了，”卡尔上校抬头示意迪奥看向不省人事的瑞恩，“我们的目的地叫神谕号，是一艘新十字军海军的指挥舰，一直被隐藏在恒星光芒中。”
迪奥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穿梭机转向，笔直地飞向橙红色的太阳，正是神谕号的方向。迪奥有些担心。
“你说说你，急匆匆地跑回去，还不如和我一起。”阿尔金拍拍迪奥肩膀，“你要机灵点，记得逃走啊。”
“上尉，是这样的，战俘招供了新十字军的指挥舰，对我们来说，是个不错的集会，问题是那艘船只有他能驱动。”卡尔上校解释着。
只有我能驱动。迪奥心里想，他点点头，有些担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神谕号能不能自我修复完毕。
“他不想死，提出条件，要一个人质。”卡尔上校瞥了一眼依然没有醒来的瑞恩，放低了声音，“要我，上面当然不同意，终于说服他改口了。”
“就是我？”迪奥指了指自己。
卡尔上校点点头，“但不可能让他活着，他在星球表面屠杀普通居民。你的任务就是逃跑，机灵点，我的海军陆战队会帮你，还有阿尔金。”
阿尔金正紧紧地握着一把手枪，对卡尔上校郑重地点点头。迪奥也点点头，他心里明白，卡尔上校和准将他们，可能根本不信任自己，即使他真是人质，也不一定出手相救，如果他有一点不老实，直接打死。
“我会帮你，别担心。”阿尔金假装淡定，大大咧咧地对迪奥说，“不会让那个谋杀犯人伤到偷渡者兄弟。”
迪奥都能听出阿尔金说话的声音在发抖。派遣海军陆战队是个好事，迪奥想，这说明附近空间里能够压制指挥舰的舰船很少或者没有。
可海军陆战队一个小队有十个人，在地面上的话，只要区区一台舰炮就能解决，而且，现在迪奥和他们一同处一个舱室，就算再给他十个老练的船员，他也不一定能解决海军陆战队的职业战士。
“喂，你别紧张啊。你该高兴才是，杀人犯终于要被解决了。”阿尔金试图让迪奥开心一点。
“嗯。”迪奥搪塞着，阿尔金当然不知道神谕号没有独立跳跃星门的动力。
他们又一次置身于Ｇ型恒星的火海之上，银色的神谕号悬浮在炙热的红色恒星上空，像一滴随时会被蒸发的泪。两次强制登陆对接后，武装穿梭机终于和神谕号建立起可供人员行走的通道。
海军陆战队分为两批，前一批走在被卡尔上校拽起来的瑞恩两侧，武器预热过。瑞恩走在队员们中间，一身血腥味，步子摇摇晃晃。但他一只胳膊紧紧的卡着迪奥的脖子，将不情不愿的新十字军的指挥官压制在臂弯里。迪奥能看见瑞恩领口下面没有愈合的伤痕。
卡尔上校将穿梭机和神谕号分开，通过海军陆战退头盔上的摄像头监视着他们。新十字军的两人之后紧跟着阿尔金，手枪保险已经打开了，整个队伍由另一部分海军陆战队成员断后。
舱门开启，瑞恩和迪奥两人重返他们的星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奇特的味道，自我修复时产生的废弃排出得不太干净，一小部分还滞留在船舱内。但瑞恩觉得这股味道亲切极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屏住呼吸——迪奥用手指在自己手指上敲了一段代码，紧接着又敲了一遍，第三遍。
密码由两个部分组成，需要分别输入进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一个是迪奥初次服役时作战的战局坐标，另一个是迪奥使用教名前的名字。瑞恩瞪了一眼迪奥，这么无聊的密码，他要好好挖苦一番——如果他俩都能活下来。
迪奥悄悄给金发的旗舰长打了个水手用的手势，意思是：内甲板。他的旗舰长快速眨眨眼。他听见迪奥用气声说：拖延时间，我祝福你。
瑞恩来到舰桥，舰桥上的的内墙有几块缺失了，估计被自我修复系统拆去补动力系统了。他拉下操作杆，启动整个动力系统，自我修复系统开启的情况下，为了节约能源，舱室里只有一半灯亮起来。
瑞恩将密码输入动力系统，渐渐地，推进器预热的声音传来。他猛地一推迪奥，可怜的指挥官的脑袋瞬间被狠狠地被撞到仪表上，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奄头耷拉脑的旗舰长，有可能只是在尽力演戏。迪奥偷偷扫视了一眼仪表，自我修复整体尚未结束，但动力系统和推进器部分已经完成。
“往后退，去内甲板！”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举枪对着瑞恩，瑞恩把手枪的保险打开，食指搭在扳机上，“给你们十秒钟。”

第18章
“往后退，去内甲板！”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举枪对着瑞恩，瑞恩把手枪的保险打开，食指搭在扳机上，“给你们十秒钟。”
迪奥用尽可能恳求的眼神望着海军陆战队的队长。
“输入第二道密码。”海军陆战队的队长命令道，装甲下的声音嗡嗡回响。
瑞恩静待片刻，回身输入了第二道密码。仪表一个接一个亮起来，武器系统缓慢的启动起来，空中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实时星图在舰桥上方的投影一点点完善，神谕号从沉眠中复苏。
“带着人质跟我们走。”海军陆战队的队长又一次命令。
“什么？”瑞恩回身闲事地靠在仪表上，翘起了，他仰仰头说：“你能大点声吗？”
队长只好落下面罩，又重复了一遍指令。
瑞恩这才起身，顺手也把迪奥推起来，和进来的的队形相仿，瑞恩和迪奥走在中间。他们走过两道闸门，海军陆战队什么时候会开枪打死瑞恩？
前往第三道闸门时，瑞恩突然狠狠肘击了押着他的队员，迪奥同时也解决了他身边的那个队员，两人往通向外夹板的一边跑去。
瑞恩第一次从内部看到封闭状态下的外甲板。指挥舰的外甲板很小，也很空，很久不搭载舰载机的甲板上只有三四个甲板用弹射器，其中一个已经锈迹斑斑，松动了，随着推进器的轰鸣颤颤巍巍。
阿尔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剩下的人已经一起追了过去，他跑在最后也来到了封闭着的甲板上。阿尔金刚一赶过去，只听顿时枪声大作，光束和实体子弹在封闭的夹板上到处弹射。
瑞恩和迪奥分别隐藏在两具弹射器后面，抱头蹲地。瑞恩悄悄抬头，刚刚扫到敌人的身影，就被一束红色激光逼了回来，他听到海军陆战队踩在结结实实的甲板上一点点靠近的声音。
瑞恩望向迪奥。迪奥趁机给瑞恩比了一连串手势——闭眼睛保护头脸部，禁声并且抓住弹射器。瑞恩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困惑表情，但乖乖照做了。迪奥也闭上眼，侧耳听着脚步，结结实实脚步声音在某一刻变为清脆的声音。
“取消人工重力。”迪奥大声下令。“开启外甲板，１０秒复原！”
神谕号立刻执行了迪奥指挥官的命令。瞬间，所有人脚下边的软绵绵，穿着轻装甲的海军陆战队如同棉花糖一般点缀在甲板上。他们脚下的甲板突然震动一下，倾斜下去，外甲板移动，开始于外界相连——船体外面的真空一下灌了进来，内外压差形成强劲的对流。
瑞恩死死的抓着弹射器的边缘，只觉得耳膜要被鼓出来，脑袋里嗡嗡响。他感到一阵灼热，像滚烫的沙子一样泼在他没护住的脖颈和手背上。
随着甲板外露，Ｇ型太阳炙热的光线毫无保留的照射进来，瑞恩只在最开始听到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他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坐在武装穿梭机里的卡尔上校，震惊地通过滤光玻璃看着不远处的神谕号从后方甲板上一个个将他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抛到空间里。面罩落下的队长在真空里翻滚着，口吐白沫。
十秒钟后，甲板如期闭合，人工重力啪地一下把所有人砸在地面上，舱内被清空了。瑞恩痛苦在金属地面上翻个身，他的手腕，手背和手指灼热而且刺痛难忍，他赶紧环顾四周，查看自己指挥官的情况。
迪奥，此时已经熟练的站起身，正闭着右眼。瑞恩猜可能迪奥的右眼被灼伤了，还没来得及问，瑞恩就举起了双手投降。
“迪奥，我真愚蠢。”说话的人站在闸门前，是阿尔金，正端着枪。

迪奥转身望着阿尔金，声音迫切地说：“阿尔金，听我解释——”
“你和帕克串通，布莱恩猜得没错，怪不得上面不信了你。”阿尔金走近一步，“好一个偷渡者，新十字军的走狗。”
“阿尔金，我很……”迪奥要辩解，句子却那么无力，无力到无法出口。
可阿尔金举着枪，直接从迪奥身边走开，直逼像毫无防备的瑞恩。
“迪奥，你别插手。”阿尔金冷冰冰地说，“我不关心教廷狗，战争，不关心你。”他举枪瞄准了瑞恩。瑞恩手无寸铁，他举起双手。“我来做我的工作。”
“阿尔金！不是他！我对上帝发誓！不是他。” 迪奥揉揉右眼，跟了上去。
阿尔金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是我杀了安娜——”
“阿尔金的枪口慢慢落下，他转身面对迪奥，问：“你在什么？”
“你听到了，”迪奥平静地叙述，“相反，瑞恩，瑞恩·帕克谴责过我的杀戮。”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我以为她是个男人，我搜了她的每一个口袋，有一个五角星形黑铁的项坠，还有一张便条：Ａｎｎ，今天我在３号工作井，路上小心。”
“是的，我清晨给她留下的，去工厂，贴广告，遇到你们。”阿尔金的声音开始颤抖，“迪奥，我特别感谢你，你找出了杀人凶手，我把你当我的福星。我为布莱恩测猜忌感到耻辱，我请求你的原谅，我把你当做恒星之神之下的手足兄弟。”
“我请求你原谅我。”可阿尔金又一次举起了枪。迪奥又走上前一步，正对着枪口。这样瑞恩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他的指挥官死去了，他怎么办？
阿尔金移开视线，避免接触那双黑眼睛，迪奥缓缓说：“放下枪，我需要你回去，我们会和穿梭机对接让你回去，你告诉布莱恩和你的朋友们，离开那颗行星。”
“你要我离开母星？”
“赫罗反应阵列会毁了那个行星。”
“我怎么还能相信你？迪奥？”阿尔金吼着，终于，他点点头，“我不杀帕克，他不是凶手，而你，你说了那么多假话，可我心里充满感激——”
阿尔金调转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
“阿尔金，停手！”
随着枪响，阿尔金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鲜血从他脑袋上潺潺涌出。迪奥捂着右眼，站在原地，他红褐色的军服上沾满了血和脑浆，表情难看极了，他斥责自己：“我都做了些什么——”
瑞恩过去，蹲下，将阿尔金翻过身来面朝上，又帮他把眼皮合起来，一条铁铸的项链从衣领里露出来，项坠也是五角星形状的。
“你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杀了他全家。” 瑞恩叹了口气，他知道言语上的安慰只会让迪奥感觉更糟，为此，他狠狠地补了一拳，又补了一脚。
“神谕号，曲速航行。”迪奥弯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裂开的嘴角。他如释重负，终于脱下了红褐色的军服，并用上衣盖住了阿尔金的脸，“愿你在……恒星照耀下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