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记忆(安之)

“等两个月完工，正好有钱搬新家，厂里说不定还有别的福利。你想想安娜，你忍心把你老婆晾在这自己跑去当兵啊？”
迪奥觉得安全起见，只是跟着连连点头，少说为妙。
“布莱恩，安娜死了。”阿尔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这句话，他努力克制不让声音颤抖，“昨天她轻装去发射场送一小部分反应金属，还没走一半就……”
“就？”
“被谋杀了。”阿尔金长吸了一口气，看向迪奥，这样迪奥有些惊慌，但他努力克制住，“昨天我和你说话说到一半就走了，是因为督查找我，说家里出了点意外，昨晚他们断定，是那个教廷狗谋者的安娜。”
布莱恩赶紧拍拍阿尔金的后背，“我知道了，你要干掉那个教廷狗，对，就该这样。让他偿你妻子的命。”
阿尔金点点头，“还有我儿子的，还没出生，刚两个月。”

听着这话，三个人面面相觑，布莱恩震惊，阿尔金绝望，迪奥偷偷用左手抓着右手手腕，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用右手在胸前画十字。
沉默的时间持续了很久。瑞恩轻手轻脚地有往近处挪了一点，他虽然不怎么能说阿芬语，但能听懂一些句子，他密切关注着三人谈话。
“安娜是本地居民，我不是，我前几年从偷渡ＮＬ－贝塔偷渡过来，最初几个月害怕极了。多亏遇到安娜，帮我定居下来……”
“她一定——”
“她很矮小，但是很热情，淳朴，善良……她很聪明，不嫌和我在一起苦，我们都在厂里工作……”
布莱恩试图打断阿尔金充满痛苦的回味，又一次失败了。
“我要找出那个狗娘养的。”阿尔金愤怒极了。
“阿尔金，听我说。”迪奥鼓起勇气开口，阿尔金和布莱恩都望着他，迪奥突然觉自己的嘴唇和舌头变成了顽石，根本控制不了，他需要用全身力气才能说完话，“那个谋杀安娜的教廷狗一定后悔极了，阿尔金，他会为此内疚一辈子，安娜的面孔会在他睡梦里一次又一次的出现。”
“你怎么知道？”阿尔金的愤怒尚未平息。
“恒星之神在上，你怎么能为教廷狗开脱？” 布莱恩被阿尔金的感染，情绪高涨，说着便抄起了他的铲子直接抡过去。
阿尔金赶紧从后面抱住布莱恩，“兄弟之间别动手，别动手！”
“他为教廷狗开脱，他不是我们兄弟！”第一铲子挥空了的布莱恩更恼怒了，他被阿尔金和另外一个工友拉着，挣扎得厉害，“昨天集会时也没着见他！”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没有参加集会，这是个严肃的信仰问题。
“你不信恒星之神？”终于有工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迪奥张张嘴，摇摇头，但终于没发出声音。硕大的工厂里只能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
“恒星之神在上，恒星之神万岁！”另一个人喊道，其他人立马附和起来。迪奥看到布莱恩和阿尔金都盯着自己，等待自己做出反应。
突然一声气体泄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丝奇怪的味道一瞬间弥散在空气里，搅拌机响了几下，停止运转。所有人转头看发出声音的地方，瑞恩也望过去，他指了指冒着烟的一个反应釜。
“三号反应釜过热！快离开那里！”迪奥终于出声了。
惊呼的人群一下子朝反方向涌过去，瑞恩和迪奥被夹在人群中，一窝蜂的涌向出口，铲子铁锨一阵乱响。警报响起来后一分钟，消防队来了，穿着防护服的队员手脚并用，把三号反应釜停了下来。打开排风扇，烟雾慢慢散去。
督查也赶来了，调出光幕，又了查看反应记录，翻了个白眼，“哪个不长眼的，把一块泥巴扔进去了啊，要沙子，沙子。长点心眼。”
迪奥凑到瑞恩身边，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瑞恩只能撇了撇嘴，偷偷给他看自己手上的泥巴。
“你有什么发现？”瑞恩小声问。
“主教大人，我们的无人机还是没能收到神谕号的求救信号。”弗兰西斯修士身后说着，身后跟着两个新十字军的少尉。
“克里斯多夫神父那边怎么说？”两鬓灰白的枢机主教的面孔严肃起来，损失一艘指挥舰，在战场上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在５６星域失去一艘指挥舰，枢机主教怎么也想不通。圣彼得装甲军团已经再编，投入作战，可没有指挥舰，战绩令人担忧。这样下去，新十字军没法控制那块无主星域。
“克里斯多夫神父那边怎么说？”
“一切工作照旧，他说他负责的５６星域没有异常。”
“我的孩子，你能不能带给我点好消息。”
“长官，我们奉命带您去看您的私人星舰。”弗兰西斯修士身后的少尉说道，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枢机主教点点头，尾随两位军人登上笔直的轨道电梯。他俯瞰着脚下罗马城，很快消失在云层里。不用十分钟，他已经进入了外层空间。
枢机主教已经很久没有登上过星舰了，更多时候，他坐在信息中心出谋划策，或是在船底星域的教区里布道。他们沿着钢化玻璃走向机库。
机库门自动打开，一艘流线型的哑光星舰悬浮在空气中，月光让它的舰身优雅柔美。可枢机主教看出这是一艘战舰改装的私人星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主教大人，请给他命名吧。”

第10章
“瑞恩，你不觉得奇怪吗？赫罗反应阵列这么大一个项目，行星上的人全民皆知，我却没听说过。”集会时间，万人空巷，但迪奥自然不去。祷告完毕，他和瑞恩坐在那栋二层居民楼旁边。“５６星域的情报人员是干什么？”迪奥这么问着，费解极了。
瑞恩用今天发的工钱换了些腌制蔬菜，他本人挺喜欢这种当地食品。一边嚼一边仰面朝天望着鲸心星域的蓝色恒星，眨眨眼睛，听起来没心没肺地，可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居然在５６星域中埋伏。”
饭前，迪奥例行祷告，突然被这么一问，他放下那一块白面包，愣愣地看向瑞恩。作为指挥官，胜败兵家常事，判断失误，作战失败或者大获全胜，迪奥经历过很多次了，可仔细想来，５６星域真的不复杂，科技落后，军事也不大行，新十字军和阿芬帝国有名气的将领都不在５６星域指挥，派过来的圣彼得装甲团及作战集群也不是很厉害的一支部队。
迪奥在这星域和比邻的星域打过几次仗，赢得都不困难。这次阿芬帝国的船队居然逼他出动了指挥舰，还截获了指挥舰。
迪奥一想就觉得头痛，他呻吟了一声。这么说起来奇怪的事情太多了，赫罗反应阵列是前几年的新理论，简单地说就是运用星域内主序星的能量制造出的大威力武器。这种造价极高的大型武器，是个有点军事素养的人，不会把它设置在ＮＬ－阿尔法这种只有两个航空港的行星上。
退一步讲，也许有什么客观条件只有锈色行星可以满足，也不会让整个行星全民人尽皆知。除非——
“新十字军情报部门高层有内鬼。”迪奥断定，“必须警告他们。”
“那么要先联系上新十字军。”瑞恩望着迪奥，神情严肃，他们的时间不多，“傍晚在厂里，你可是众矢之的，客观的说，我真不觉得你能藏多久。”
新十字军在锈色行星没有地面部队，可能有情报人员，但情报人员不可靠。想要重新联系上新十字军，意味着和海军取得联系，意味着他们需要用星舰级别的通讯设备，用新十字军的信息加密方式。如果用阿芬帝国的星舰发送消息，消息会经过情报部门过滤，这样没有意义。
他们必须回到神谕号。迪奥抿嘴想了一会，和瑞恩说了他的计划。
“不行，我不干，不让我去你还想让我同意你？”蓝眼睛的旗舰长极力反对。
“帕克，我不能让你去，你不是新十字军的指挥官，也不是杀了阿尔金妻子的凶手。”迪奥提高了声音。
“你就不能让我选简单的那边吗？”
迪奥思考了几秒，还是摇摇头。瑞恩下定决心，站起来一拳过去，顺便踹开了迪奥的面包，并把他摁倒在地。
“你又违抗我。”迪奥口气里充满不耐烦。
“指挥官，你怎么不说我这叫演习呢？”瑞恩抓过他买的腌蔬菜就往迪奥嘴里塞。
迪奥下意识地要吐出嘴里的东西，却被瑞恩更用力地卡住了脖颈，并且还被捂住口鼻。瑞恩居高临下，俯视着迪奥一双黑眼睛，用及其调侃的口吻戏谑地说，“我的孩子，现在你吃了异教徒的食物，感觉怎么样？这只是个开始，我的孩子，你准备好了？”他用膝盖压制着迪奥，粗暴地扯掉迪奥的腰带。
迪奥提腿就要踹人，瑞恩灵活的躲过，并且松手放开了迪奥。主的信徒爬起来，把自己嘴里的腌菜全部吐掉，揉了揉鼻子。
“对不起，迪奥，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要——”瑞恩站在一边，以为恢复神智的迪奥又要揍回来，赶紧摆出防御姿势。
迪奥拉过瑞恩，紧紧地拥抱住他的旗舰长。瑞恩被死死地搂住，他觉得迪奥用得力有迫降“迷雾”时那么多。
“我们神谕号见。”迪奥说。
这天，督查来到厂里，给阿尔金填写参军手续文件加密，工地上一切如常，下去巡视时，他发现那个金发的哑巴没来上工。
“那家伙怪怪的，都不怎么说话。”阿尔金说。
“他也不去集会。”布莱恩附和。
“我也不去集会。”迪奥风轻云淡地跟了一句，“他不会是那个嫌疑人吧？”
话一出口，三人面面相觑，很快就把督查和军队上的人给请来了，围着工地仔仔细细搜查了一圈，整个工厂都停了下来。
“你不是认识他？”阿尔金迷惑地问。
“对，认识，不了解。偷渡时才知道他的。”迪奥回答道。“对了，说起来——”迪奥转头冲着督查和穿红褐色外骨骼的军人。“我觉得他在一个地方藏着。”
瑞恩坐在二层民居里，背对着门。士兵们破门而入时，他正在嘟囔一段迪奥教给他的祷告，他从灰蒙蒙的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后面的围观人群里站着的迪奥。
“杀人犯！”迪奥喊道，愤怒极了。
迪奥脸上的愤怒表情那么令人信服。瑞恩感觉自己心跳都漏跳了一拍，他急忙跑上楼去，跳出窗子。楼下已经被人群和军队团团围住，武装警察也来了。金发的旗舰长沿着低矮的房地逃跑，发现一只武装警察的队伍也赶来了，在不远处架设起追捕设备。还有人群最后，他看到迪奥的视线紧紧地追着自己。
“你怎么确定他是教廷狗？”布莱恩追问。
“我怀疑他很久了，之前看到他背上有个印记——”迪奥说，他其实根本没看见过。迪奥低下头，不想看瑞恩那边。瑞恩被击中了，他的身体突然失去控制，一下倒在房顶上，滚了下来砸在地上。两个士兵围上去，将失去意识的瑞恩架起来，脱了他的上衣。瑞恩的背部有一个淡淡的十字型伤痕，“才听说是以前的机甲同步系统接入神经用的。”
两个士兵打个手势，将瑞恩塞进一辆运输机。运输机两对螺旋桨闪烁着淡蓝色的光，很快消失在它卷起的风沙中慢慢散去。只剩下督查，迪奥，阿尔金和布莱恩，还有围观的众人待在原地。
“哎，你该先告诉阿尔金的，要是他能直接提拔到上尉——”布莱恩随口一说。
“布莱恩！”阿尔金嗔怪起来，“那天我见着迪奥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我的福星。你看，我们以后可以作战友。”
布莱恩嫌弃地看了阿尔金一眼。这时督查和一个穿着外骨骼的士兵穿过人群，带给迪奥带来一个信封，迪奥拆开那封信，是一份信息表。迪奥草草填了一些个人信息，有真有假，注明了自己是偷渡的。那个士兵将手放在他肩上，说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话，周围的人全部在叫好。
可迪奥一句也没听进去。

第11章
“长官，俘虏已经押送上运输机了。要我联系情报局吗？”航空港的办公室里，卡尔上校开启通讯，准将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这个名字一听瑞恩星系出生的。俘虏了新十字军的人，让准将终于心情放松了一下。他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不，我受够了情报局了，等阵列完工一个部分再说。”他手边的电子图纸显示，赫罗反应阵列已经快要完工了。
卡尔上校行礼后，准将断开了通讯。他靠在椅子背上，用手指摆弄着身边淡绿色光线编制出的模型。一挥手，以５６星域为中心的本地星系图全部投射在空中。准将弯弯手指，标出这片星域中所有绝对星等三等以上的主序星。
星图慢慢的动起来，一角的时间飞快跳动，一天一天转瞬即逝，ＮＬ－阿尔法来到一个绝妙的位置，恰好置于主序星们的环抱中，它是恒星之神垂青的孩子。准将的指尖轻轻拨动闪着光的赫罗反应阵列，将它对准了一片遥远黑暗的星域。
他激活一次模拟，光束从阵列上汇集，投射出去，经过几颗巨星，如期而至照亮了圣劳伦斯星域——新十字军的主力作战集群恰好分布在那里。
迪奥终于被阿尔金他们带去了集会，第一次走进阿芬人建造的神殿。这是除了两个空港之外最富有现代气息的建筑了，能容纳整个小镇居民的神殿修筑在小镇附近最高的山丘上，由淡黄色的大理石铺设而成，神殿是环形的。
迪奥以为神殿是围绕着中心的湖泊修筑而成，走近后才发现那并不是湖泊，而是直径几百米的一汪液体，液体宛如镜面，水流在微微旋转，形成一个中心凹陷的完美形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望远镜上的反射结构。如果使用玻璃等镜面，重力拉扯会使过大的镜面变形，影响观测效果，所以有些地方，使用旋转的水面代替。
这么大的透镜可以收集很多倍的光线，比肉眼多几百倍星光，即使行星大气遮挡，它眼中的星空有迪奥眼中几百倍的绚烂。所以，这汪水被阿芬帝国的教徒们称作“神谕”，观测恒星，聆听恒星之神的声音。
神谕……
迪奥望向淡黄色的太阳，如果这么大的望远镜还能使用，他的神谕号早就暴露了，也许神谕号已经暴露了，也许他的指挥舰已经被击穿烧毁了。
凡人不能窥伺主的真身，凡人无法承受……迪奥觉得眼睛刺痛，这时人群欢呼起来，他注意到一个黑点挡住了太阳。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响，一架运输机落在水面正上方，停在一个缓慢支起的平台上。
所有人都高举手臂，开始高呼他们的神。一位年老的神职人员率先从运输机上走下来，紧接着卡尔上校，他身后还有一个少尉。老人宣布今天的集会和以往的不一样，声音回响在环形的神殿中许久不散去。
他们先宣布了最新应征入伍的人，其中就有阿尔金。听到阿尔金等人的名字，布莱恩情绪高涨，可阿尔金则沉默一些，显然他还没从悲痛中走出。
少尉转身从机舱里将瑞恩押出来。迪奥当时的计划是让瑞恩揭露自己的身份，这样瑞恩可以取得阿芬帝国军队的信任，有机会去星舰服役，再想方设法回到神谕号。
瑞恩知道这么做凶多吉少，羊入虎口，但是值得一试，唯一觉得不妥的地方就是迪奥。迫降后的好几天，他还是执着于他的面包清水。
“你可能会被杀你知道吗？”当时瑞恩这么说。
迪奥点点头，他并不怕。
“迪奥指挥官，您自慰过吗？”
迪奥皱着眉头反问对方为什么要问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
“您和别人发生过性行为吗？”瑞恩不依不饶。
“还是修士时我就已经发誓独身了。”
“所以您也不知道被迫发生性行为有多‘愉快’——迪奥，你告诉我，你想被异教徒们‘趁热’吗？”
“你想吗？”
“不想，可对我来说那只是不愉快的性行为，无关信仰。我可以吃他们吃的饭菜，我可以接受他们用诋毁主来挑衅，可你呢？”
“你不信神，没有信仰，瑞恩，你会屈服。”
“我不会，我不信仰你的主，但我就没有信仰别吗？”瑞恩盯着迪奥黑色的眼睛，他知道想要说服迪奥，只用嘴皮子远远不够，“我相信深空的黑暗里有希望。”
“那你等到夜空灿烂时吧。”
“不行，我不干，不让我去你还想让我同意你？” 瑞恩回到话题开头，死缠烂打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