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记忆(安之)

迪奥没有画十字，只是直起腰望着他的旗舰舰长。“瑞恩，联络塔克教区神父。我有很多事得告诉你和新十字军。”
卡尔上校和准将立刻安排了追击，但是在攻击舰到达Ｇ型恒星之前，自我修复后的神谕号便拖着亮蓝色的尾迹，消失在视野里。
卡尔气愤极了，敲着桌子。而准将则靠在转椅里思考。他手边的赫罗反应阵列已经完工，严正以待。对准将来说，逃走的人已经无关紧要，获胜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用担心，上校，我有办法。给我接那位先生。”准将说。他身边的士兵立刻为他建立好通讯。
“卡尔上校，准将，晚上好，需要我做些什么？”语音通讯开始，一个安详地声音传来。卡尔上校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
“阁下不用担心，恒星之神在上，我早开始处理这只指挥舰了。”克里斯多夫神父点头保证，他刚关掉这一则语音通讯，就有另一则切了进来，从教廷专用线路。他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又是哪个可怜的家伙犯了错误要忏悔？他挥挥手，瞬间将身后的阿芬帝国实时星图换为教堂的玻璃花窗。
“孩子，忏悔吧！上帝在听着。”

第20章
“孩子，忏悔吧！上帝会原谅你。”迪奥已经向克里斯多夫神父说明了包括赫罗反应阵列和圣劳伦斯的所有信息，请求他将一切告知新十字军，并且做了忏悔。可克里斯多夫神父的这句话，不能让迪奥觉得轻松一点。
“我是说的比较无耻，迪奥，但如果你不原谅你自己，谁还会原谅你？”瑞恩说道。
迪奥甩甩头，暂时不考虚这个问题。神谕号依仗着由高速信息舰改造而来的优势，曲速航行状态下，极少有星舰能拦截到它，但它无法独立穿越星门。
“瑞恩，我们得冒个险。”迪奥将挥手调出星图，将克里斯多夫神父推荐的土卫一美马斯设定为终点，那上面有新十字军一个比较重要的分支，“神谕号过星门凶多吉少。”
“我以为指挥舰不可以过星门。”
“可以调整推动器的参数，让它强行过星门，可这是一次性的，而且可能出错。”
“出错——会爆炸？”瑞恩刚出口就后悔自己说出那么一个可笑的答案，水手们之间确实有关于传送出错的传说。
迪奥嗤笑一声，“被永远困在星门之内的空间，或者被传送到别的星域，又一个敌占区，或者在人迹罕至的星系，只能被饿死。”
瑞恩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空间，“没有可能直接送我们到美马斯？或者一个美好的海洋星球，就咱们两个？”
迪奥没有办法地摇摇头，揉着眼睛钻进动力舱室去调节参数了。他回来时，神谕号已经一头扎进了星门灿烂的光辉里，四周的空间完全黑下来，一颗星星也没有。大约７０００分钟３５秒后到达美马斯。
不到５个标准日，应该来得及，况且克里斯多夫神父会把消息报告给其他军官。他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两件能穿的衣服，都不是军服。迪奥一边计算时间一边走回舰桥，终于，疲惫感潮水一样没过头顶。
瑞恩坐在舰桥另一张椅子上，已经经理干净了自己，正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往身上涂药膏，“我的指挥官，您难道不下个新命令吗？”
迪奥接过药膏，帮他涂了背后的部分，其中很大一部分伤痕是迪奥在审讯室那会儿留下的，他用防水剂沿着绷带仔仔细细喷了一圈。还有他们多多少少在开甲板时被Ｇ型太阳灼烫伤了。
“神谕号上有三个医疗舱，自我修复后有一个在运行，应该还有效。”
“这是个命令？”瑞恩打了个哈欠。
“这是个建议。”迪奥也打着哈欠。
“你的右眼，不需要进去躺着？”瑞恩质问，“开甲板时睁眼了吧，失明了吗？”瑞恩把手伸到迪奥右侧，比中指。
“不用看我都知道你在比划什么，别做些亵渎的动作。”
“好吧，艾萨克，”瑞恩站起来，“我们不如一起去医疗舱里睡一觉？”
瑞恩看见坎贝尔旗舰长背对着自己，望着圣劳伦斯星域频频告捷的战区，新十字军海军的星舰们色信号弹在黑天鹅绒一样的天幕中绽放，告示机甲和小型舰船追击。
“我没警告过你尽快撤离圣劳伦斯吗？”瑞恩对坎贝尔旗舰长喊，他发现此时此刻，自己还套着大副带金边的制服。
坎贝尔旗舰长动了动嘴，但声音如同隔着真空，哑然无声。瑞恩又喊了一次，坎贝尔旗舰长依然无动于衷。
“阵列要反应了，快离开。”
紧接着，有光束从头顶洒下来，充满了船舱，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本来红色的光线，渐渐变成浅黄，变成炙热的白色和可怕的高温——蓝色。瑞恩脚下的地板在融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融化，他感到双头刺痛。
瑞恩突然睁开眼，医疗舱里柔和的浅蓝色光笼罩着他，安静舒适。他摸到凉爽的治疗舱内部，自己的双手没融化，只是刺痛感还在。之前灼伤部分新生的皮肤有些难看，但在迅速好转，如果不是自我修复进程影响了医疗舱的性能，灼伤会好得更快。
瑞恩眨了眨眼，一切如常，安下心来准备继续打会盹，他翻个身。迪奥侧躺在他身边，只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睡得正沉，呼吸海面一般平稳，这让瑞恩想起自己的母星和家乡的海。很久以前，星辰映照在深蓝的海水里，瑞恩站在海滩上，拾起闪闪发光的贝壳，“看，我捡到一颗星星！”他赤着脚踩进冰凉的海水，嚷着要去星星里探险。
“哎，艾萨克。和我去瑞恩星系玩吧？然后我们买一艘新的星舰，去探险，比打仗有意思。”瑞恩低声说，“我们会是一对好搭档的。”
见迪奥睡成一只死猪，瑞恩嫌弃地咂咂舌，重新入睡，呼吸也转为睡眠的节奏。
迪奥睁开眼，他一直醒着，他听到了瑞恩说的所有话。怎么可能买一艘星舰呢？科考舰船造价有些比军舰高得多，而且操作极其复杂。他慢慢爬出医疗舱，穿上鞋，去了舰桥。随着他进入，全息星图展开，光线投影出的一个又一个小星球，一团又一团星系铺洒在他身边。他第一眼就找到了瑞恩星系，然后找到了相距半个已知宇宙的塔克。
等等，迪奥，你可不该胡思乱想这些事，你已经发誓将身心奉献给天父了。迪奥把语音识别重新设定了一下，把瑞恩的语音也加了进去。然后他仓库，把食物和水小心的分成好几份，毕竟他们只有够一人吃两天的食物。

第21章
自从塔克教区的克里斯多夫神父那天给他看了一则录像之后，枢机主教那种次曾相识的幻觉出现频率突然高了起来。年长的枢机主教甚至在梦中看到一些影像。
加上主持完一场弥撒，他有些疲惫，但依然身穿红袍，双手背在身后，专注于圣劳伦斯星域的战况。新十字军的最近频频告捷，只剩几个地方迟迟没有攻下，大量兵力被牵制在那几处。
“主教大人！”弗兰西斯修士匆匆跑进来，“您也听说了赫罗反应阵列的事了？”
枢机主教点了点头，克里斯多夫神父所说的５６星域的事令他大吃一惊，“叛教者的谣言，不用当真。神父早已抽调一部分人去处理了，法庭会听取当事人的说法。”
修士也仰头看着战况，“哦老天啊，幸亏克里斯多夫神父消息灵通，不然我们全撤回来不就输大了。”
枢机主教不置可否，“弗兰西斯，克里斯多夫神父做了一件好事，可他会被惩罚。”他说着，踏上那艘私人星舰，将终点设定为圣保罗星系，他要去为那里的警卫队提供指引。“对了，我已经想好这艘船的名字了。”
“哦！得到了主的启示吗？”
“不，从我的幻觉中找到了灵感。”
“你在祈祷？”瑞恩问，饥肠辘辘，他望着远处闪烁的空间，他们马上要离开星门了，等待他们的是目的地还团团包围？
迪奥坐在他身边，后背靠着椅子，双眼盯着星舰外面黑色的空间，摇了摇头。套着便装的指挥官靠在椅子上的样子看上去格外闲事。
“为什么不祈求你的神保佑你好运？”
“我犯了罪，不应得到他的保佑。”迪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抬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一横，最终放下手，没有完成一竖。
“你说过她是异教徒。”瑞恩指的是被杀死的安娜，星门的冷光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冷峻一些。
“神谕号，加热武器系统，护盾最高级展开，舰首方向校准——”迪奥身体前倾，给了一连串指令，然后回头看向他的旗舰长。
“神谕号，出星门。”瑞恩盯着所有的仪表，命令道。
神谕号瞬间没入耀眼的光芒，几秒种后，炫光从它银白色的舰身上退去。迪奥站起身，焦急的透过滤光玻璃用肉眼寻找那颗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恒星——太阳。
他只找到一颗昏暗的白矮星。更新后的星图加载出来，并不是太阳系所在的本地星域。
“这是……无主星域，离本地星系不远，有局部战役进行中。我们处在希尔维斯特星系，教廷主权星系。恒星是白矮星，它只有一颗行星，坐标是——”瑞恩转动着星图判断。
“注意敌舰神。”神谕号系统突然报警，几艘星舰更新在星图上。迪奥立刻放大画面，分明看到那几艘巡洋舰尾涂着十字架的形状。四艘星舰都来自教廷的警卫部门，另外两艘船外壳上没有明显的标志，直到转向时露出另一侧，瑞恩才发现那是两艘海盗船。
“协助教廷追击。”迪奥说着。
瑞恩熟练地操作开启攻击性武器，一个急转弯后便击中了一艘海盗船，另一艘趁机加速离开，流星一样逃走了。
“注意敌舰神，注意接敌。” 警告刚停，紧接着一束光就从行星后面打过来。
“系统错误了……还有海盗船？”迪奥皱着眉头思考。
“神谕号右满舵，回避！”瑞恩·帕克旗舰长下令，赶紧把自己用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他很快追踪到攻击出发点，是隐藏在行星阴影里的一艘新十字军警卫舰。 “不是海盗船，迪奥，我猜神谕号的敌我识别码被取消了。”
这时一条通讯请求被接入神谕号。
“圣彼得装甲团指挥官艾萨克·迪奥要求你表明来——”迪奥接起通讯，话还没说完，就被神谕号猛地加速打断了。瑞恩为了规避攻击，突然提高了推进器输出。光幕上出现了对面船只舰桥里的样子，机组人员也全部穿着新十字军的军服。
“将推进器输出降低到２０％，落下护盾，冷却武器系统，否则新十字军将采取必要措施降低你方威胁。”对方舰长陈述，他的袖口别着代表主教的袖章。
瑞恩正要理论两句，迪奥却率先下令了。护盾落下，速度放慢，武器系统待机。四艘警卫队的船只与神谕号同步前行，进入环绕希尔维斯特白矮星的轨道。
“主教大人，我想我们之间存在误会。”迪奥说着，即使看上去模模糊糊，他惊讶地发现，主教身后的战局图上还有大量星舰滞留在劳伦斯星域。“有紧急情况。”
瑞恩只听到警卫舰舰长嗤笑了一声，通讯就断了，他对迪奥叫：“迪奥，为什么不曲速航行？快点。”迪奥只是摇摇头，几艘警卫舰包围过来，警卫舰橙红色的护盾从上下缓缓笼罩住神谕号。瑞恩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看你怎么办？”
警卫队用穿梭机把迪奥和瑞恩送到了圣劳伦斯星系的第二颗行星上。不过迪奥和瑞恩不知道他们身在哪里，穿梭机没有窗户，也没有激活的星图。
穿过一条又一条封闭的走廊和悬梯，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终于下到行星表面，依然是没有窗户的封闭式建筑。相反头顶上的悬浮型监视器跟着他俩走了一路，不知监视的画面会传送到谁那里。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瑞恩小声问迪奥。
“教廷例行询问，不用大惊小怪。”迪奥不置可否，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切……我能不知道是例行讯问？”瑞恩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有可能不出事？”

第22章
迪奥沉默起来，他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终于来到走廊尽头一间屋子，里面只摆着一张长凳。
不逃走？瑞恩用手在凳子上敲了一个代号，他特别受不了迪奥这幅教廷狗的德行。迪奥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就刷的开了，两个衣着笔挺的新十字军的军官走进来，两人赶紧起身。和衣冠整齐的另一位军官站在一起的迪奥，穿着宽松的睡裤和一件短袖上衣，加上没怎么打理的黑色短发，好像才睡醒，反差令人想笑。
他们被另一个军官带去一间比封闭的走廊更让人沮丧的房间，去见教会的检察官。说是见，但他其实看不见检察官的脸，只有屏幕上显示着：检察官４－１，意味着检察官由多４人组成。
房间天花板上只镶嵌着一顶十字形的冷光灯，代表这是教廷派驻点，灯后面的墙上是一块光幕，现在还没有亮起来。迪奥习以为常地拉开房间中央的椅子，把胳膊肘架在桌面上，开始填一份调查表。
而瑞恩笔直地站在自己的指挥官身后，就像他们在旗舰上那样。
检察官的声音问到： “他是谁？”迪奥听到一个熟悉而慈祥的声音。光幕上出现那次集会时的图片，迪奥穿着红褐色的军服，站在神殿中央。
“是我，神父指挥官艾萨克·迪奥。”
“你将详细解释。”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迪奥一五一十说了在ＮＬ－阿尔法上发生的左右事情。
“你是否对你的战友施暴？”检察官问。
“为了取得当地军队的信任，是的。”迪奥沉默了三秒后回答。
“他不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吗？否则根本没法回到神谕号，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不先把劳伦斯星域的舰队撤走？”瑞恩辩解道，用他最喜欢的反问句。
“这是谁？”检察官提问，屏幕上的画面放大到瑞恩所在的一侧。头顶十字形的光线落在瑞恩身上，检察官正在提问他。
“难不成是别人？”瑞恩叹了口气，迪奥发出一声不认可的咋舌，瑞恩赶紧改口，“是我，启明星号舰长。”
“两周之前，你是否也在ＮＬ－阿尔法？”
“没错。”
“你是否亲眼看到了赫罗反应阵列？”
“我没有，但是指挥官迪奥在一位上校，卡尔上校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它的模型。”瑞恩解释道。
“你怎么确定艾萨克·迪奥所言是真？如果你是上校，你会让来路不明的人看到如此重要的武器吗？”
瑞恩哑口无言。
“瑞恩·帕克，新十字军的聘任旗舰长，我们将当面通知你的检查结果。”检察官说。
这时房间门自动打开，瑞恩迟疑了一下，走了出去。十字形的光线重新落回迪奥身上。墙上的画面里，站在恒星之神神殿里的迪奥丢开手枪，揪住瑞恩就是一顿打。迪奥忍不住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你是否对你的战友施暴？”检察官又一次问。迪奥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声音属于谁。
“是的。”
“你是否歌颂过恒星之神？”“你是否食用了恒星之神的追随者的食物？”“你是否穿过恒星之神的追随者的衣物？”“你是否知道教廷只信奉唯一的天父？”４位检察官轮流提问，迪奥本来回答：是，他只能回答是。后来他干脆沉默下去。提问像修士们苦行时的鞭子，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起砸下来。
“你是否明确侍奉其他伪神的后果？”
“我愿意接受教廷给予的一切惩罚，尽我所能，庶盖我的罪过。”迪奥喉咙发紧，他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瑞恩不在，让他更加孤立无援。
“你将为此发誓，以神父指挥官颈上的新十字发誓。”
“我，艾萨克·迪奥，以新十字之名发誓，心怀感激地接受教廷给予的一切责罚——”迪奥庄严地念着，伸手去脖子上摸索那条细小的银色链子。
迪奥脖颈上什么都没有，他本能地去掏口袋。小小的钢铸十字架碎成颗粒，在ＮＬ－阿尔法的污水在中锈蚀得不见踪影。迪奥呆立在十字形的灯光下面，检察官迟迟没有开口，房间里死一样沉默。
“艾萨克·迪奥，你是否抛弃了新十字？”

第23章
瑞恩坐在走廊上，终于等到检察官一个接一个走出来。两个他不认识的情报局女军官率先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