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带着被命运捉弄的深深无奈。
谁能想到,人类差点被无垠的宇宙无声无息消灭、吞没在冗长黑暗的时间长河里呢?
四小时后,他们看到了极光。
墨绿的瀑布在天空中肆意绽放、缓慢流淌,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这一刻,宋海司有点后悔,应该带温故一起来,让他也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他一定会张着粉嫩嫩的嘴巴,发出“哇”的惊叹,然后,水亮亮的眼睛就会被天顶的极光染成绿色,变成瑰丽的翡翠石。
为了防止有生物直接被蓝色晶体污染发生异变,他们清除掉了预测坠落地点附近的所有生物,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终于,无线电里传来重复的警告声。
【注意,陨石已进入大气层!】
他们此刻正悬停在陨石坠落范围之外,绝对安全的距离,但就算在这里,也能感受到空气中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边出现一个亮点,逐渐变大,等接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庞然大物。
明明距离还远,可它却像贴着他们的飞机落下去似的,陨石表面的纹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陨石表面被高温灼烧出黑烟,像是一架架坠落的飞行器,轰然砸落地面,在纯白的雪域留下大大小小的深坑。
冰面崩塌,冻土开裂,在一番长达十几分钟的轰击之后,黑色土地和岩层裸露出来,美丽的绵延雪峰变得一片狼藉。
闫博士联络了西大陆派出的小队,一同前往陨石坠落区,他们于半小时后会合,立刻就对陨石展开探测。
污染检测仪上显示出成片成片的红点,数目惊人,他们早有准备,每个人都打了一针抗污染药剂,又穿上厚厚的防护服,绝不跟蓝色晶体发生任何接触。
闫博士熟稔地跟前同事打了招呼,相互交换了情报,就开始获取样本,还在污染检测仪上把其中几个做了记号,派专人追踪他们的轨迹。
他们要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逃的,逃去哪儿了。
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宋海司看到,他一直盯着的那块指甲大小的蓝色晶体几次闪现就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噗”的一下扎进雪地里,就不见了。
他一愣,跑过去用手拼命挖,动作有点僵硬,一个是防护手套太厚重,另一个,很冷。
就算戴着自发热装备,零下五十度左右的气温也快把他冻僵了。
闫博士见状跑过来,问:“怎么了?”
宋海司用力喘了几口气,防护面罩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哈气:“不见了,我亲眼看着一个晶体钻进地里,不见了。”
闫博士想了想,迟疑:“地下……有生物吗?”
宋海司反问:“有吗?”
他们都不是生物学家,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徐西霜。
他对着通讯器说:“晶体有可能污染地底昆虫之类的生物,全体注意警戒!”
话音未落,从晶体下去的地方,一条手臂粗细的毛毛虫从地底钻出来,在他们面前从容经过,还转头冲人类呲了一下锋利的尖牙。
“……”
“……”
闫博士松了口气,一枪把它打爆了浆:“还好,昆虫就是昆虫,按照我们之前的结论,第一次污染不会让生物变得太夸张,但活跃度高。”
宋海司点头看着那一滩黏糊糊的绿色,关注点跑到了奇怪的地方:“北极居然还有虫子?”
闫博士:“有,有很多,这种毛毛虫要在茧里待很多年,应该是污染源的原因。”
按它的行为模式,他们现在终于能百分之百确定污染源就是那种蓝色晶体了。
宋海司盯着雪和石头,又看了看自己的防护手套:“污染源污染不了非生物。”
闫博士:“对,所以那个金属魔方,还有温故说的‘胶水’,肯定不是污染物。”
宋海司又回头看了眼刚刚毛毛虫钻出来的地方,走过去。
一个又深又黑的圆洞,深不见底。
闫博士也好奇地走过去:“怎么了?”
“这么深,它怎么会知道地底有可供它污染的东西?”
“有感应?”
“又不是什么智慧生物,应该是对生物无差别攻击才对,明明我们人类距离更近。”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有生命的?可我们研究时没发现生命迹象!”
“我觉得它只是单纯想去地底。”
“去地底?为什么呢?”
“……”
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头,就发现黑白色调之间,数不清的蓝色在不停跳跃,它们前赴后继,似乎每一个都漫无目的,但最后都一样消失在了地面上。
周围起了一阵狂风。
风刮着雪片打在隔离服上又迅速滑脱,飞向更远的地方,入眼处一片白茫茫,连面对面都看不清楚。
场面有些混乱,几十名工作人员都被眼前的情景搞得不知所措,这股妖风过后,所有的蓝色晶体全不见了,像是被清脆枪声吓到的小精灵,用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遁走。
宋海司看了看闫博士:“博士,你有没有感觉刚刚地面晃了一下?”
闫博士目露惊恐:“不是错觉吗?”
宋海司皱紧了眉头。
闫博士还在想刚才的问题:“你说,这会是我们没发现过的外星物种吗?陨石是它们入侵我们的载体?”
宋海司没说话。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他看着周围被砸烂的大地:“我感觉有点危险,它们的行为出现异常,我们还是先离开这片区域。”
闫博士看着那些还在不断往下掉蓝色晶体的陨石,感觉有点遗憾。
遗憾归遗憾,北极的地壳情况本来就很不稳定,再加上那些消失在地面的污染源,让他也感觉不安起来。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一名身穿西大陆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突然卡住一名士兵的脖子,把他扑倒在地,一把掀开他的面罩,对着他的脖子疯狂撕咬,而那名来自青城的士兵本能地用枪杆推拒着他,拼命往一边躲,大叫“救命”。
人群“嗡”地一声炸锅了,那名士兵的同伴纷纷举起枪,很明显,那个人被污染了,并且意识不清。
西大陆带队的那名军官脸色变了变,掏出枪,瞄准同伴的手有些发抖。
他知道这是自己该做的事,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对同伴出手。
宋海司快步走过去,压下了他的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走向扭在一起的两个人,单手一甩,右手掌心腾出一条没有温度的橘红火焰,之后,左手一拉,把火焰拉成一条柔软的绳索。
被污染的科研人员脖颈被火焰绳索勒住,像是脱了水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嘴巴,身体却再也动不了一点。
“拿镣铐来,用S级!”
不知道到底什么等级,反正用厉害的准没错。
几名士兵立刻跑过来帮忙。
“他怎么被污染的?”宋海司问。
那名西大陆军官询问地看了一眼随行的科研人员,刚刚他们正跟被污染者在一起采样。
突然间的变化让他们集体失了声,过了好几秒,才有一个人战战兢兢把视线从被污染者身上收回视线,回答:“刚刚他说肚子不舒服,去那边解决了一下,可能是那时候……”
宋海司摇摇头,闫博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同事,以前还聊过几句。
被污染者不断挣扎,力气大的像头犀牛,牙齿变得异常锋利,东一头西一头地想要逃脱桎梏,四名士兵好不容易才制服他,打算把他关进运输机的笼子——虽然那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他疯狂地哀嚎着,一声接一声,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呼啸北风的应和下显得异常萧瑟。
宋海司皱眉听着,突然挥手:“等一下!”
士兵们停住。
“他在喊什么?”风声太大,他离得远,听不清楚。
士兵们面面相觑,仔细听,是能听出被污染者一直在重复几个相同的音节。
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安静,狂风肆虐的旷野里,就只剩下那句含混不清的话在不断被重复着,像是某个上古咒语。
闫博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感觉浑身冰凉。
他问宋海司:“怎么像是动物叫呢?”
宋海司定定地盯着被污染者的口型,他一直在挣扎,又隔着雪片,他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分辨清楚。
“让我去地下。”
“啊?”
“他说,‘让我去地下’。”
闫博士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毛骨悚然。
宋海司深吸一口气:“这应该是晶体污染源在他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记,跟那些晶体一样,他也想去地下……”
他的脚尖下意识在地面上碾了碾:“地下,到底有什么?”
闫博士想了想:“来自地下的污染物通常都很强大,比如,温故说的像胶水一样的东西。”
宋海司也想到了,闫博士说的没错,他这些年也见过几只S级,其中一半是从地下来的,泰川的覆灭也是源于地下,有擅长在地下活动的污染物搞得泰川范围内地面整个裂开,还有,污染张尧的那朵巨型食人花……
对,食人花!
没记错的话,它没携带其他生物的特征,但却异常强大凶残,攻击性十足,说不定就是被蓝色晶体直接污染的初代污染物!
它来自地下!
“不对劲,刚刚地面绝对有过晃动,我们先撤到天上去!”
几分钟后,十几架飞机带着少量样本飞离地面,才飞到安全高度不久,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刚刚他们所在的那块黑土大地竟然像冰层一样裂开,接着又像是流沙,土壤和石块大规模下陷,最后形成了一直直径足有十几米的大洞。
一个即便是悬停在正上方也无法看到底的大洞,仿佛要通到地心。
闫博士在飞机上各个角度拍照,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最后颤抖着问宋海司:“我们,我们能再下去吗?我想进去看看,我是科研人员,我应该下去,我一定要下去看看!”
“闫博士,冷静点,再观察一下。”宋海司抓住他的手,发现闫博士的手跟他的一样凉。
他是因为刚刚动用了能量,副作用毫不留情地跟上来了。
其实他不该用,因为之前“充电”所用的能量是从陨石提取出来的,只能保证他身体无恙,并不能任他挥霍。
当时科研组的说法是:“陨石能量效果比温婉提供的能量源差得远,日常生活保证没问题,今后请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不要再动用这种能量,因为我们暂时无法知道后果。”
刚才确实没办法,如果温故在的话,肯定又要生气很久。
他们的耳麦里传来一个声音,是随行的科研组:“闫博士,闫博士,这边仪器探测到磁场有些变化,您要过来看看吗?”
闫博士终于冷静了点,他歉意地看了宋海司一眼:“好的,我马上……不用了。”
确实不用了。
从那个洞里渐渐涌出黑色物质,沥青一样粘稠,流淌着淹没了周围的雪面。
那种形态他们再熟悉不过,还在不久前为它命了名——温氏拟态液体。
大量的,如同井喷的石油一般的黑色液体,漫向地面。
它们变成了褐色土壤,变成了黑色岩石,变成了莹白雪片,变成了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一些容器和工具。
大地悄悄升高了几厘米,或者更少,如同819号城市一样,温氏拟态液体形成了一片新的北极荒原,它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想要的北极荒原。
闫博士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气息极度不稳,双手颤抖到拿不住本子。
“拟态液体,是地底冒出来的……污染源,也要去地底……地底到底有什么……”
宋海司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他力量,他给不出答案,所以他的安慰显得可有可无。
“我们在北极转转,说不定有其他收获,陨石雨不是第一次,以前肯定也有类似的事发生。”
“可我们无法分辨哪里是拟态液体复制出来的,现在去看,也只能看到普通的地面。”
“去看看吧,闫博士,事到如今,我们必须坚强。”
“坚强……对!”闫博士用力搓脸,往驾驶舱跑,“我得先通知统治者,其他主城……万一我们待会儿死了,他们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两支飞行编队在皑皑雪原上空巡回,狂风之中,他们摇摇晃晃,坚硬的雪粒拍打着机身发出细碎的响。
无论文明再发达,人类在大自然面前依旧渺小。
天气状况不容乐观。
铅云遮住了极光华彩,极北地区的风雪一刮就是好几天,他们几次想要撤离,又总是不甘心地想来最后一次。
很多个最后一次之后,负责瞭望的观察员终于有了发现。
“总巡查,下面有很多金属,像是飞行器残骸,但是面积很大,初步判断不可能是飞行器!”
宋海司擦掉舷窗上薄薄的哈气,看到下方那一大片反射着乌暗光泽的金属。
的确不可能是飞行器,根本不可能有占地面积上万平方米的飞行器。
跟闫博士一起斟酌片刻后,他们决定降落。
他们降落在金属边缘地带,宋海司带着一队人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各种异状,小心翼翼向金属群靠近,而在他们后方,微型光束炮悄悄架了起来。
尽管仪器在这里没探测到任何污染物,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认知被不断颠覆,人类的常识在这个世界已经落伍了。
他们趟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挪进大片金属群,金属上落着雪,踩上去一步一滑,就算相互搀扶还是不断摔跤。
渐渐地,他们都麻木了,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蹒跚向前。
闫博士粗重的喘气声从面罩里传出来,他边走边观察手里不断发出声音的仪器,还不时低头检查一下脚边的金属。
终于,他笃定地说:“这种金属我没见过。”
宋海司点头:“嗯,我也没见过。”
他并非在揶揄闫博士德不配位,他们面临更严重的问题:在荒无人迹的北极,凭空出现了两个大陆板块代表都没见过的金属,这意味着什么?
又走出一段距离,他停了下来,一行人都跟着他停下。
他弯腰捡起一块带有三角形凹痕的金属碎片:“注意到了吗?闫博士。”
经过一番自我调整,内心已然恢复平静的闫博士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指,这些扭曲的金属实际上是被复制出来的,那我注意到了。”
宋海司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这里应该有飞行器坠毁,拟态液体不断复制的只是它的某些碎片,真正的飞行器正埋在下面,就像819号城市一样。”
闫博士环视从雪面上支出的乱七八糟的金属,叹了口气:“还好,面积不大,咱们慢慢找吧!”
一队人分为三支小队,交替着在寒冷的雪地中寻找线索。
时间过去一天一夜,他们终于确定了坠落飞行器的主体,它被冰封在层层叠叠的金属碎片复制品下方,他们想尽办法在成功在地面和残骸之间开辟出了一条路。
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样的天气里,人的身体和思维像是一起被冻住。
进入残骸后,闫博士迟钝了看了周围半天,才抓住宋海司的胳膊:“不对吧?这是哪个大陆板块的风格?”
手电光的照射下,周围空荡荡的,墙壁上结着厚厚的霜,分析不出材质,部分裸露出来的花纹简练却有力量,地面上有大小不一的凸台,其余什么都没有。
没有操控台和座椅,没有通讯设备,没有舷窗,像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空房子。
飞行器在坠毁时出现了近三十度的倾斜,所以地面上有坡度,表面结实地冻着厚厚的霜,他们的雪地鞋能派上用场,但走起来仍然吃力。
宋海司跟闫博士差不多想法,几十年前污染潮来临之前,人类的文明是连通的,无论是哪种科技,他们都会选择最先进的那一种取代自己现有的,这是一种进步,没人会主动跟世界脱节。
载具也是科技发展的一种产物。
他们都没见过这种载具,这不科学。
闫博士一点点用手电照墙壁上的图案:“是以前的某个国家没来得及发布的最新研究成果?坠毁在这里是实验失败了?”
宋海司照例没下定论:“我们先检查一下。”
闫博士对墙壁上的纹路很感兴趣,他觉得也许这是某个LOGO,如果能窥得全貌的话,拿回去对比说不定会有结果。
他沿着墙一点点摸索,想把图案整个露出来,可那霜也不知道是凝结了多久,怎么抓都抓不掉,他急的都想把手套摘下来。
宋海司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那几个凸台上,绕着转了几圈,又用脚踩了两下,感觉似乎比地面更为光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