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他的提醒，众人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那个怎么用？”
“像我们之前发射能量波一样？”
“少个载体吧？”
宋海司敲了敲桌面重新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缓缓站起来：“我会亲自去一趟，我本身就是能量源的载体，而且，我对这种能量比任何人都熟悉。”
闫博士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去一趟？
这一趟去了，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宋海司被温故缠住了。
他本来回房间是单纯想跟他告个别，结果却多了条小尾巴，跟在他身后不停问这问那。
“宋海司，炸掉洞穴之后，人类就安全了吗？”
“宋海司，剩下的污染物最近怎么都不出来啦？你放心，就算出来我也会锤爆它们的头！”
“宋海司，让我跟你一起去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宋海司，我感觉有点危险，要不干脆我替你去吧！你那么弱……”
宋海司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他，努力把眼底的感动伪装成怒气：“我弱？”
温故缩了一下脖子，又重新梗起来，很硬气地说：“不服出去打一架？”
宋海司偏了偏头，这一刻，他在他身上看到了张尧的影子，是谁把这小家伙带坏的很明显了。
不过，放在他身上一点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不危险。”
温故眨眨眼：“真的吗？”
宋海司：“……嗯。”
温故充满期待，像是要去游乐场一样：“既然不危险，那带我一起去！”
宋海司不回应，他就不死心地拉他的袖子，身后的藤蔓还悄悄探出来，企图干坏事。
宋海司叹了口气：“好吧，很危险。”
而他，不希望他出事。
他虽然是个被复制出来的、拥有污染物特征的人类，但他的未来还有许多可能。
而他不同。
不是完全的人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体，从那时起，他就成为了披着人类躯壳的机器。
他为人类而生，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人类，他会把这个使命贯彻到底。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实施计划时会发生什么。
他体内的能量源会跟另外一个能量源一起燃烧殆尽，而他……
听他改口说很危险，温故愣住了，眉毛皱起来，整张脸都写着“我生气了”。
他忍耐着情绪问：“有多危险？”
不需要直接回答，从宋海司定定看着他的眼神里，他就有答案了。
他张了张嘴，宋海司的目光就避开了，他认为那是他心虚的表现。
在人类世界呆了这么久，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污染物了，能轻易看穿人类欲盖弥彰的小把戏。
他发出灵魂拷问，带着委委屈屈的哭腔：“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你不给我浇水了？不抱着我睡觉了？以后我想摸腹肌了怎么办？”
单纯的小脑袋里只能想出这些贴近生活的理由。
“这些其他人都可以做。”
“不行！他们的腹肌都没你的好看！”
宋海司笑起来，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
温故眼睛一亮，以为他答应了：“对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你是不是都准备好啦？”
“温故……”
忽然，脚下地面颤动了一下，墙壁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居民们请注意，污染潮来临，位置：地下，最大等级：S级，我们的堡垒外壁采用最坚固的钛合金打造，不会被污染物穿透，请有序前往活动区集合，时间充裕，请勿恐慌。】
温故不解：“地下？”
来自地下的S级污染物么？
他看向宋海司，却发现他戴好通讯器，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温故不知道是谁找他，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连续回答了几声“知道了”，就结束了通讯。
在温故眼巴巴的注视下，他解释：“其他大陆板块同时受到污染物攻击，污染潮又来了。”
“同时……吗？”
“对，同时。”宋海司转身向指挥室的方向赶去，“人类的大部分能源都用来炸819号城市了，再生到原来的水平大概需要几个月到几年不等的时间，污染物竟然抓住了这个时机！”
跟他之前想的一样，它们有组织，还有不输于人类的智慧！
在得知污染物是受宇宙生物污染诞生的之后，无论它们多奇怪宋海司都能接受了，他现在只想保护好地底堡垒。
控制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奇迹般的，在宋海司的身影出现的一刹那，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自觉低了几分，忙乱的神情也都变回镇定。
奚风光迎上来：“总巡查！”
宋海司脚步飞快地走向控制台前那个独属于他的座位：“地面上没有吗？”
奚风光指着一块分屏幕，上头的红点在一帧帧发生变化：“没有，这次全在地下。”
宋海司对奚风光绝对信任，压根不看他手指的地方，而是看向另外一块分屏幕，那是红外透视装置捕捉到的钛合金墙壁外的情况，原本夯实的土壤这会儿已经出现了几条纵横的空洞，看来是地底的污染物正在寻找突破口。
“S级有几只？”
“在地下的话探测无法做到太精确，目前看，至少一只。”
温故看到他冲自己招手，就颠儿颠儿地跑过去，等着他给自己安排事做。
宋海司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稍大的红点：“这个交给你，S级，没问题吧？”
温故：“你们不用见面就能探测到污染物的等级啦？”
奚风光笑着解释：“是江博士留下的东西，只是基于外形和其他综合素质给出的大概判断。”
“哇！江叶辞好厉害！”温故夸了他一句，“那我去啦！”
“温故！”宋海司喊住他，在他漆黑眼眸的好奇注视下，不知不觉站起身。
他描摹着他的轮廓，攥紧的拳头由于用力过猛微微打颤，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小心，说不定是拟态液体和污染源融合的产物，不要掉以轻心。”
“放心吧！”温故比了个“耶”的手势，是他不久前跟餐厅的小哥哥学的。
除了身体差异，他已经跟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了，他终于如愿融入了人类世界。
看着他开心离去的背影，宋海司很为其他大陆板块担忧——他们可没有温故，也没有被温故强行稳定下来的S级污染物张尧。
金属门自动合拢，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规模远没有毁灭泰川那次大。”他看着屏幕自言自语，又转向奚风光，“风光，这里交给你指挥，没问题吧？”
奚风光一愣：“是没问题，但总巡查您……”
宋海司抬腿就往外走：“刚刚飞行编队那边说飞机已经准备好了，北极的暴风雪三小时后会停下一段时间，彻底进入冬季后恐怕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我走了。”
奚风光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追上去：“总巡查，您真的一个人吗？”
“嗯。”宋海司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属于人类的温度一直淌到奚风光的心间，“外面交给温故和张尧，指挥权交给你，军方那边于中将会全力配合你，高风和徐醒也会协助你，别紧张，我们能赢。”
奚风光的眼睛一下就湿了，用力并起脚跟，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贯斯文的奚秘书哽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是！总巡查！我们能赢！”
坚实的钛合金的墙壁不规则地被撞击着，仿佛整个地底堡垒都在震颤，活动区的人们挤在一起，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令人恐惧的安静凝结了时间，偶尔传来的撞击声像是敲响了倒计时的钟，一下，一下，又一下，总有一下会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这些刚刚有了安身之所的可怜人不知道，他们赖以存活的堡垒已经出现了很多凹痕，指挥室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当时程博士在建造地底堡垒时，并没料到有朝一日，污染物会进化到从地底攻击的地步。
他以为，只要把人类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把进出口数量压缩到极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没想到，整个堡垒都会成为污染物的一个菜篮子，随意取用。
还好，他们有温故，还有一些拿起武器、拼命也要保护自己新家园的被污染者，肉搏方面他们勉强有一合之力。
污染物能在地下活动，温故也能。
他的藤蔓在土里随意伸展，还能灵活地躲开土壤里硬邦邦的石头。
他的身体也跟着钻进土里，慢慢寻找被污染物破开的地底通道。
藤蔓只能挖出很细的孔洞，还很快就会被土壤重新填埋，他的身体被泥土压得喘不上气，人很不开心。
总算，他把自己跟一条通道打通了，整个人从直径两米的通道上方跌下去，灰头土脸地一转头，跟两只污染物对视了。
温故咧嘴一笑，两根藤蔓激射而出，刺穿它们的身体，拉出它们的脊椎。
他嫌弃地掸衣服上的泥土，好奇地沿着通道往里走，他想知道通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污染物挖出来的。
路上那些在通道里乱跑的家伙都被他一一干掉，一会儿的工夫，他看到了一条沙虫正撅着尾巴在辛勤打洞。
这东西要是放在徐西霜的农林基地里，那岂不是不用人工翻土了？
当然，也就是想想，污染物就是污染物！
这个念头闪过，他愣了一下，记忆中的某一点突然复苏。
他记得，当初在巡查处的大办公室里，宋海司跟高风打电话时就说过这句话，他当时被气得半死，还把送给他的小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人呐，总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他少年老成地暗暗叹了口气，同时抛出藤蔓，把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沙虫给缠了好几圈，然后用力一勒……
头戴式照明在黑漆漆的地底通道晃来晃去，泥土特有的腥气能短时间就将人浸透。
地底的氧气稀薄到几乎没有，温故飞快消灭污染物，感觉游刃有余。
跟上次青城外的污染潮不同，这次的更像是污染区里的那些笨蛋邻居，随随便便就能干掉。
他渐渐放松下来，心里还有点小骄傲，笃定只凭他一个人就能保护整个青城，连跟宋海司邀功的台词都想好了。
在杀死一只正在撞击钛合金外壁的污染物后，他想到应该赶紧结束战斗，好跟宋海司去北极，于是露出傻乎乎的笑，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突然，他感知到一股奇特的气息，有些熟悉，但绝非善类。
他停下，静静站在直径十几米的地道中段，藤蔓悄无声息铺展开，枯萎荆棘蜿蜒着护住半张脸，是他最强大的战斗姿态。
自从他从人类社会学会控制情绪和力量后，已经很久没用这种姿态对对手表达重视了。
脚下的地面晃了晃，他屏息凝神，但并没感觉到有污染物的气息靠近。
他困惑又警惕地看着地面，半分钟后，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头顶的泥土下雨一样往下掉。
温故倒是不担心自己被埋，他的藤蔓也会打洞，但明明是有污染物存在的迹象，他却感觉不到它们的气息，连具体方位都不能确定。
难道是两只吗？
大量的泥土忽然向着裸露出来的钛合金外壁涌去，坚硬的钛合金居然在挤压下渐渐凹了进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
通道尽头露出来那一小片锃亮的金属瞬间被泥土掩埋，脚下震颤不断，声音连绵不绝，可见，钛合金被泥土挤压的面积很大，说不定整个地底堡垒都在承受着外部的巨大压力。
刚刚还好好的……
他很快就联想到，目前的情况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污染物搞出来的。
碧绿的藤蔓猛地散向四面八方，刺入永无止境的泥土，随即，他愣了一下，触感倒是没什么特别，但明显泥土产生了不寻常的震动。
它被刺痛了！
这不是问题，最令温故毛骨悚然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到熟悉。
这应该是个污染物，一只看不到的污染物，却很熟
德维特和夏先生抱着小小夏跟其他人一起分散坐在第三活动区的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恐和绝望，不时传来的撞击声令他们愈发不安。
【居民们请不要恐慌，我们的堡垒时最坚固的钛合金材质，完全能抵御污染物的攻击。】
【军方已在凹陷严重的地点驻防，就算污染物侵入，我们也能进行有效防御。】
【请保持安静，保持理智，堡垒的各类循环系统足够我们一直生存下去，目前物资充足，请安心。】
播报声冰冷机械，说出来的话无法起到安慰的作用，慢慢地，反倒成了扰人的噪音，活动区的人把气都撒在广播上，唾骂不止。
“不恐慌？怎么能不恐慌！这个破基地要变成一口大棺材了！”
“既然污染物在地底，为什么不把出口打开让我们出去？我们去地面上好了！”
“错误，全是错误！从离开泰川就是一个错误！E城和T城明明还是完好的，重建一下不能用吗？！”
“真的够了，死就死吧！我们挣扎了这么久，有什么用？”
德维特看着他们，碧绿的眼睛充满哀伤。
这些人，事态对他们有利的时候，个个和善待人，千恩万谢，一旦发生点差池……
夏先生安抚地揽住他的肩膀。
德维特看了他一眼，难过地说：“瞧，他们又跟在泰川时一样了，就差指名道姓骂宋海司了吧！”
夏先生笑起来：“他本人肯定不介意，你急什么？”
德维特还不太习惯长发梳成利索的丸子头，抬手一摸，摸了个空。
飘逸的长发没了，但慵懒的神情一如往昔，他眯了眯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他这是什么命啊！”
夏先生假装吃惊：“你还信命？”
德维特抿了一下嘴唇：“人人都开始装神弄鬼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差不多没希望了。”
夏先生拉住他的手，温声安慰：“不会没希望的。”
小小夏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咿咿呀呀爸爸巴巴爸爸……”
一只大手，一只小手，把他的手捂得热乎乎的，德维特眼眶一下子就跟着热了，心里也暖暖的。
忽然，第三活动区头顶的金属发出一声巨响，渐渐开始扭曲。
变形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钛合金裂开了第一道口子，接着，一道又一道，最后像是破铁皮一样变得皱巴巴的，大量泥土从裂口兜头而下。
两排泥塑似的手指从裂口处伸出一节，用力把钛合金墙壁向两边掰开，一张巨大的脸露出来。
德维特惊骇地睁大眼睛：“叶先生？”
周围人也都认出了头顶出现的那张麻木呆滞的脸，立刻惊叫着往住宅区跑去。
“统治者不是被污染了吗？”
“他不是死在泰川了吗？”
“宋海司没对我们说实话！”
德维特不知所措，他是知道真相的，宋海司说，最后毁灭泰川的W-300就是东大陆板块统治者叶雷的杰作。
他们都以为他跟泰川同归于尽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那些拥有毁天灭地威力的导弹没能杀死他……不，是“它”。
叶雷撕开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外墙，地底的泥土夹着微生物，潮水一样灌进地底堡垒，他的一整条胳膊伸进来，一掌拍向跑在最后的几个人，残暴的低吼声震耳欲聋。
“背叛……我……背叛者……都去死……”
死亡的巨大阴影把那几个人笼罩了，被破坏的电路“噼啪噼啪”，顶灯一闪一闪，摇摇欲坠。
人们惊叫着发泄恐惧，跑不过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看到了逐渐接近的大手，还有拥有统治者清晰轮廓的石巨人。
德维特看到一个女人抱着跟小小夏差不多大的孩子，她跑在最后满脸绝望，无意中跟他的目光对上后，露出哀求的神情。
他的喉咙有点发紧，脚步却慢了下来，最后从夏先生手里抽出手。
他推了夏先生一把：“你快带孩子跑，控制室那边肯定安全，你去找宋海司，他不会那么不讲情面！”
“你要干什么？！”夏先生猛地朝他一抓，抓了个空，看他已经反身朝后跑了，吓得大叫了一声，“德维特！”
德维特朝那个女人冲过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救下那个跟小小夏差不多大的孩子。
孩子像是蒲公英种子，让人类充满希望。
德维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可还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巨手离女人和孩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